錢穆谈學術思想发展的兩大趨向(積与消)互相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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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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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壇經大義
--惠能真修真悟的故事

錢穆

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1冊
(原刊《中央日報》1969.3)
大乘文化基金會出版
1980年10月初版
頁183~194


在後代中國學術史上有兩大偉人,對中國文化有其極大的影響,一為唐代禪宗六祖惠能,一為南宋儒家朱熹。六祖生於唐太宗貞觀十二年,卒於玄宗先天二年,當西曆之七世紀到八世紀之初,距今已有一千兩百多年。朱子生於南宋高宗建炎四年,卒於寧宗慶元六年,當西曆之十二世紀,到今也已七百八十多年。惠能實際上可說是唐代禪宗的開山祖師,朱子則是宋代理學之集大成者。一儒一釋開出此下中國學術思想種種門路,亦可謂此下中國學術思想莫不由此兩人導源。言其同,則惠能是廣東人,朱子生卒皆在福建,可說是福建人,兩人皆崛起於南方,此乃中國文化由北向南之大顯(显)例。言其異,惠能不識字,而朱子博極群書,又恰成一兩極端之對比。

學術思想有兩大趨向互相循環,一曰積,一曰消。孟子曰﹕「所存者神,所過者化。」存是積,化是消。學術思想之前進,往往由積存到消化,再由消化到積存。正猶人之飲食,一積一消,始能營養身軀。同樣,思想積久,要經過消化工作,才能使之融匯貫通。觀察思想史的過程,便是一積一消之循環。六祖能消能化,朱子能積能存。所以中國傳統文化的儒釋融合,如乳投水,經惠能大消化之後,接著朱子能大積存,這二者對後世學術思想的貢獻,也是相輔相成的。

自佛教傳入中國,到唐代已歷四百多年,在此四百多年中,求法翻經,派別紛岐。積存多了,須有如惠能其人者出來完成一番極大的消的工作。他主張不立文字,以心印心,直截了當的當下直指。這一號召令人見性成佛,把過去學佛人對於文字書本那一重擔子全部放下。如此的簡易方法,使此下全體佛教徒,幾乎全向禪宗一門,整個社會幾乎全接受了禪宗的思想方法,和求學路徑,把過去吃得太多太膩的全消化了。也可說,從惠能以下,乃能將外來佛教融入於中國文化中而正式成為中國的佛教。也可說,惠能以前,四百多年間的佛教,犯了「實」病,經惠能把它根治了。

到了宋代,新儒學興起,諸大儒如周敦頤, 程颢,程頤, 張載諸人,他們這曾參究佛學,其實他們所參究的,也只以禪宗為主。他們所講,雖已是一套新儒學,確乎與禪宗不同。但平心而論,他們也似當時的禪宗,同樣犯了一個虛病,乎似肚子喫不飽,要待朱子出來大大進補一番。此後陸王在消的一面,明末顧王諸大儒,在積的一面。而大體說來,朱子以下的中國學術界,七八百年間,主要是偏在積。

佛教有三寶,一是佛,一是法,一是僧。佛是說法者,法是佛所說,但沒有了僧,則佛也沒了,法也沒了。佛學起於印度,而後來中斷了,正因為他們沒有了僧,便亦沒有了佛所說之法。在中國則高僧大德,代代有之,綿延不絕,我們一讀歷代高僧傳可得其證,因此佛學終於成為中國文化體系中之一大支。而惠能之貢獻,主要亦在能提高僧眾地位,擴大僧眾數量,使佛門三寶,真能鼎足並峙,無所軒輊。

讓我們再來看一看當前的社會,似乎在傳統方面,已是蕩焉無存,又犯了虛病。即對大家內心愛重的西方文化,亦多是囫圇吞棗,亂學一陣子,似乎又犯了一種雜病,其實則仍還是虛病。試問高唱西化的人,那幾人肯埋首繙譯,把西方學術思想,像惠能以前那些高僧般的努力,既無積,自也不能消。如一人長久營養不良,虛病愈來愈重。此時我們要復興中國文化,便該學朱子。把舊有的能好好積。要接受西方文化便該學惠能,把西方的能消化融解進中國來。最少亦要能積能存。把西方的移地積存到中國社會來,自能有人出來做消化工作。到底則還需要有如惠能其人,他能在中國文化中消化佛學,自有惠能而佛學始在中國社會普遍流傳而發出異樣的光采。

講佛學,應分義解﹑修行兩大部門。其實其他學術思想,都該並重兩部門。如特別著重在義解方面而不重修行,便像近世中國高呼西化,新文化運動氣焰方盛之時,一面說要全部西化,一面又卻要打倒宗教,不知宗教亦是西方文化中一大支。在此潮流下,又有人說佛教乃哲學,非宗教,此是僅重義解, 思辨。卻蔑視了信奉修行,兩者不調和,又成為近代中國社會一大病痛。

稍進一層講,佛教來中國,中國的高僧們早已不斷在修行﹑義解兩面用力,又無意中不斷把中國傳統文化滲進佛教,而使佛法中國化。惠能以前,我且舉一竺道生為例。竺道生是東晉南宋間人,他是第一個提倡頓悟的。所謂「頓悟」我可簡單把八個字來說,即是﹕「義由心起,法由心生」。一切義解,不在外面文字上求,都該由心中起。要把我心和佛所說法迎合會一,如是則法即是心,心即是法,但須悟後乃有此境界,亦可謂得此境界乃始謂之悟,悟到了此境界,則佛即是我,我即是佛。信法人亦成了說法人。如竺道生說一闡提亦得成佛,明明違逆了當時已譯出之小品泥洹經之所云。但竺道生卻說,若我錯了,死後應入拔舌地獄﹔若我說不錯,則死後仍將坐獅子座宣揚正義。此後惠能一派的禪宗,正是承此「義由心起,法由心生」之八字而來。

此前佛門僧眾,只知著重文字,宣講經典,老在心外兜圈子,忽略了自己根本的一顆心。直到不識一字的惠能出現,才將竺道生此一說法付之實現,固然竺道生是一博學僧人,和惠能不同,兩人所悟亦有所不同,然正為竺道生之博學,使人認為其所悟乃由一切經典文字言說中悟,惟其惠能不識一字,乃能使人懂得其悟乃不自一切經典文字言說中悟,而實由心悟,而禪宗之頓悟法乃得正式形成。
今天我將偏重於惠能之「修」,不像一般人只來談他之悟。若少注意到他的修,無真修,又豈能有真悟? 此義重要,應大家注意。惠能是廣東人,在他時代,佛法已在中國漸漸地普及民間,佛法從兩條路來中國﹕一從西域到長安,一從海道到廣州。當惠能出世,在廣州聽聞佛法已早有此機緣。據六祖壇經記載,惠能是個早歲喪父的孤兒,以賣柴為生,他亦是一個孝子,以賣柴供養母親。一日背柴到城裏賣,聽人念金剛經,心便開悟。此悟正是由心領會,不藉旁門。惠能便問此誦經人,這經從何而來,此人說﹕是從湖北黃梅縣東禪寺五祖那裏得來。但惠能身貧如洗﹑家有老母,要進一步前去聽經是不易之事,有人出錢助他安置了母親,獨自上路前往黃梅。我們可說,他聽到其人誦金剛經時是初悟,此後花了三十餘天光陰從廣東到黃梅,試問在此一路上,那時他心境到底如何﹖ 他自然是抱著滿心希望和最高信心而前去,這種長途跋涉的艱苦情況,無疑是難能可貴的。我們可想知他在此三十餘天的路程中,實有他的一番修,此是真實的心修。

到了黃梅,見到五祖弘忍,弘忍問他﹕「你何方人,前來欲求何物﹖」他說﹕「惟求作佛,不求餘事。」這真是好大的口氣呀﹗請問一個不識字人如何敢如此大膽﹖當知這正與他三十餘天一路前來時的內心修行有大關係,不是臨時隨口能出此大言。他那時的心境,早和在廣東初聞誦金剛經時,又進了一大步,此是他進一步之悟。

當時弘忍再問﹕「你是嶺南人,又是獠獦,若為堪作佛﹖」他答說﹕「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獠獦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此一語真是青天霹靂,前無古人,想見惠能一路上早已自悟到此。在他以前,固是沒有人說過,在他之後,雖然人人會說,然如鸚鵡學舌,卻不能如惠能般之由心實悟。弘忍一聽之下,便知惠能不是泛泛之徒,為使他不招意外,故將明珠暗藏,叫他到後院去做劈柴舂米工作。惠能眼巴巴自廣東遙遠來黃梅,一心為求作佛,卻使他去廚下打雜做粗工,這是所為何來﹖但他毫不介意,天天在廚下劈柴舂米,此時他心境應與他到黃梅初見五祖心境又大不同,這些工作,好像與他所要求的毫不相干,其實他亦很 明白,五祖叫他做此雜工,便正是叫他「修」,也便是做佛正法啊﹗

惠能在作坊苦作已歷八個月,一天,弘忍為要考驗門下眾僧徒工夫境界,叫大家寫一偈子,自道心得,大家都不敢寫,只有首座弟子神秀不得不寫,在牆壁上寫一道偈說﹕「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這首偈卻又不敢直陳五祖,但已立時傳遍了東山全寺,也傳到了惠能耳中,惠能一時耐不住,也想寫一偈,但不識字,不能寫,只好口念請人代筆寫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我們又當知,此「本來無一物」五字,正是他在磨坊中八個月磨米中磨出來的,只此一顆清清淨淨的心,沒有不快樂,沒有雜念,沒有渣滓,沒有塵埃,何處再要拂拭﹖此正是惠能自道心境,卻不是來講佛法。此時則已是惠能到家之悟了。

五祖弘忍見了惠能題偈,對於他身後傳法之事,便有了決定,他到磨坊問惠能﹕「米熟了沒有﹖」答稱﹕「早已熟了。」弘忍便以杖擊碓三下,背手而去。有這老和尚這一番慈悲心與其一代宗師之機鋒隱語,配上惠能智慧大開,心下明白。叫他劈柴就劈柴,教他舂米就舂米,不折不扣,潛心暗修,時機一到,便知老和尚有事要他去,他便於三更時分,由後門進入老和尚禪房,弘忍便把宗門相傳衣缽付給惠能,囑他趕快離開黃梅以防不測,惠能說﹕深夜不熟路徑,五祖遂親自把他送到江邊,上了渡船,離開了黃梅。我們讀壇經看他們師弟間八個月來這一番經過,若不能直透兩人心下,只在經文上揣摩,我們將會是莫名其妙,一無所得。由上說來,我們固是非常佩服六祖,亦不能不佩服到五祖。但五祖也不是一個博學僧人呀﹗

兩個月後,六祖到了大庾嶺,但在黃梅方面,衣缽南去的消息也走漏了,好多人想奪回衣缽,其中一人腳力健快,趕到大庾嶺見到了惠能,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位曾經是將軍出身的陳慧明追趕六祖的目的,無非是在衣缽上。即時六祖便把衣缽放置石上,陳慧明拿不動衣缽,轉而請教六祖,問﹕「如何是我本來面目﹖」六祖說﹕「你既然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良久又說﹕「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 慧明言下大悟。

這是壇經的記載,但以我個人粗淺想法,惠能本不該把五祖傳授衣缽輕易交與慧明,可是逼於形勢,又屬不能堅持,所以置之石上,意謂﹕我並無意把衣缽給你,你如定要強搶,我也不作抗拒。另一方面的慧明,本意是在奪回衣缽,待一見衣缽置於石上,卻心念一轉,想此衣缽不好奪取,所以又轉向自己本來面目,這正由要衣缽與不要衣缽這一心念轉變上來請問。若說衣缽在石上,慧明拿不動,似乎是故神其辭,失去了當時實況,但亦同時喪失其中一番甚深義理,這也待我們心悟其意的人來善自體會了。我們當知,見衣不取,正是慧明心中本來面目,而惠能此一番話,則成為第一番之初說教。

惠能承受衣缽之後,又經歷了千辛萬苦,他自說那時真是命如懸絲。他是一不識字人,然在東山禪寺,也未正式剃髮為僧,他自知不得行化太早,所以他只是避名隱跡於四會獵人隊中,先後有十五年之久。每為獵人守網,見到投網的生命,往往會為牠們放出一條生路。又因他持戒不吃葷,只好吃些肉邊菜。惠能在此漫長歲月中,又增長了不少的潛修工夫。比之磨坊八月,又更不同。

後來到了廣州法性寺,聽到兩個僧人在那裏爭論風動抑是旛動,惠能想,我如此埋藏,終不是辦法,於是他上前開口說﹕「不是風動,不是旛動,而是仁者心動。」此語被該寺座主印宗聽到,印師也非常人,早已傳聞五祖衣缽南來,如今一聽惠能出語,便疑他是受五祖衣缽的人。一問之下,惠能也坦白承認了。諸位又當知,此「仁者心動」四字,也並不是憑空說的,既不如後來一般禪師們之浪作機鋒,也不如近人所想,如一般哲學家們之輕肆言辨。此乃惠能在此十五年中之一番真修實悟。風動旛動,時時有之,命如懸絲,而其心不動,這純是一摑一掌血的生派經驗凝鍊而來。惠能只說自己心情,只是如實說法,不關一切經典文字。自五祖傳法,直到見了印宗,在此十五年中,惠能始終還是一個俗人身分,還沒有比丘的具足戒。自見印宗後,才助他完成了出家人和尚身分。此下纔是他正設教度人的開始。

六祖不識字,在他一生中所說法,只是口講給人聽,今此一部「六祖壇經」之所以有文字,乃是他門人之筆錄,他門人也把六祖當時的口語,盡量保持真相,所以「六祖壇經」乃是中國第一部白話作品,宋明兩代理學家之語錄,也是受了此影響。依照佛門慣例,佛之金口說法始稱「經」,菩薩們的祖述則稱「論」。只有惠能壇經卻稱「經」,此亦是佛門中一變例,而且是一大大變例,這一層,我們也不該忽略過。若說「壇經」稱「經」,不是惠能之意,這又是一種不必要的解說。

我們必要明白了惠能東山得法此一段前後十六年之經過,纔能來談惠能之壇經。壇經中要點固多,但在我認為,所當注意的以下兩點最重要。

其一,是佛之自性化: ﹕竺道生已說, 一切眾生都有佛性,此佛性問題不是惠能先提出,惠能講「心即是佛」,反轉來說則成為佛即是心。此與竺道生所說也有些區別。惠能教我們見性成佛,又說言下見性,又說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能含萬法,萬法在人性中。能見性的是我此心。故說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他說﹕但於此心常起正念,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又說﹕能識自心見性,皆成佛道。他強調自修心﹑自修身,自性自度。又說自修自成佛道,此乃惠能之獨出前人處,亦是惠能所說中之最偉大最見精神處。

其二﹕是佛之世間化,他說「萬法皆由人與」,「三藏十二部皆因人置」。「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欲求見佛,但識眾生,不識眾生,則萬劫覓佛難逢」。這樣講得何等直截痛快﹗ 總而言之,惠能講佛法,主要只是兩句話,即是「人性」與「人事」,他教人明白本性,卻不教人屏棄一切事。所以他說﹕「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所以他又說,「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又說﹕「在家能行,如東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又說﹕「自性西方。」他說﹕「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又求生何國﹖」又說﹕「心平何用持戒,行直何用修禪。」這些卻成為佛門中極革命的意見,惠能講佛法,既是一本心性,又不屏棄世俗,只求心性塵埃不惹,又何礙在人生俗務上再講些孝弟仁義齊家治國。因此唐代之有禪宗,從上是佛學之革新,向後則成為宋代理學之開先,而惠能則為此一大轉捩中之關鍵人物。

現在我再講一則禪門寓言來作此文之結束。那寓言云﹕ 有一百無一失的賊王,年老預備洗手不幹了,他兒子請老賊傳授做賊技巧。某夜間,老賊帶他兒子到一富家行竊,命兒子上樓入室,他卻在外大叫捉賊,主人驚醒,兒子無法躲入櫃中,急中生智,故自作聲,待主人掀開櫃門,他便一衝逃走。回家後,埋怨老賊,這時賊王卻向他說,你可以單獨自去作賊了。這是說法從心生,真修然後有直悟。牢記這兩點,卻可幫助我們瞭解惠能以下禪門許多故事和其意義之所在。


附錄﹕

六祖之偈

編者先生大鑒:

頃讀貴刊錢穆先生著六祖壇經大義,引述六祖偈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心中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案﹕ 今六祖壇經及諸書所引,多做「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本來」二字,承上菩提樹明鏡二者而言﹔ 而二者又跟神秀偈來。彼偈以菩提諭身,明鏡諭心﹔此則謂身心本俱空無,故無可染,是即所悟諸法空相(真如),不垢不淨之本體,故其悟可貴也。錢先生以「本來」作「心中」,不知所見何本﹖所作解云﹕「只此一顆清清淨淨的心,沒有不快樂,沒有雜念,沒有渣滓,沒有塵埃,何處再要拂拭﹖」則專就「心」為言,於文義似有所。快樂﹑雜念云云,乃後起之境,非法爾本體,此偈如言及二者之有無,又落不了義矣。至「拂拭」乃神秀偈之言,此偈已明言﹕本無一物,無埃可染,尚可有於拂拭否乎﹖鄙人淺學,竊有所疑,請以讀者投書賜刊,以請教於錢先生及博雅之士。無任企幸。
此頌撰綏
王禮卿敬啟
三月十五日

關於六祖之偈
---錢穆先生來信解釋---

編者先生大鑒﹕即日讀貴刊王禮卿先生函,指出六祖偈本來無一物,鄙人誤作心中無一物,此因鄙人演講向不先寫講辭,只略記幾項要目。當時只講到六祖偈,心想本來無一物,應作心中本來無一物講,即隨口說出了心中無一物。講畢,悟一法師導至客座,即問六祖原偈似是本來二字,鄙人即隨口道是。後來悟一法師送來講演記錄,只照當時錄音,鄙人又忘卻改正,遂滋讀者之疑,疏失為罪。惟原偈本來無一物實應作心中本來無一物講。不得作「心無」義講。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此乃掃相語。菩提是此心之覺,明鏡乃此心之照,心中本無物,卻不得謂無照無覺。惠能初至黃梅東禪寺,即說遠來禮師惟求作佛,此是直道當下之心。臨別時,弘忍為說金剛經至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此乃悟自本心﹗非悟「心無」。惠能告來學僧眾,總教其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又說﹕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本講要旨,只在發明一切真悟皆從實修中來。若認作身心俱本空無,則與本講宗旨渺不相關也。附此辨明, 尚祈刊出,不勝感荷。
此頌撰祺
錢穆啟
三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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