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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周口平坟”并不是孤立事件。建国后，中央倡导“火葬”并推行“平坟还耕”，随着城市化进程加速，平坟变得常态化，其目的也不单是“还耕”。内蒙古巴彦淖尔为了发展旅游建湿地公园，开始征地、平坟。有些坟受土地政策变化的影响，甚至不得不多次“搬迁”。摄影/刘飞越 编辑/吴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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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自古有“入土为安”、“死者为大”的传统观念，认为扒坟、掘坟是伤天害理之事。但建国后，倡导无神论的151位中央领导人在火葬倡议书上签字，周恩来还带头平自家祖坟，批示“家里的坟地如果能种，而群众要求要分，可让群众分去耕种”。60年来，全国各地平坟还耕累计超数千万亩。图为8月19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的一个村，村民在聊政府征地、起坟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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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殡葬管理条例》正式实施，该条例第二十条规定：“将应当火化的遗体土葬，或者在公墓和农村的公益性墓地以外的其他地方埋葬遗体、建造坟墓的，由民政部门责令限期改正；拒不改正的，可以强制执行。”这一“可以强制执行”，成为各地“平坟运动”的合法性来源。图为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专业起坟人5点多开始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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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彦淖尔于2011年5月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殡葬管理工作的意见》，规定凡建在通讯设施、水库及河流堤坝附近和水源保护区、文物保护区、风景名胜区、旅游区、开发区以及耕地、林地及沿铁路、沿国道、沿公路主干线和沿乡村道路两侧视线内的所有坟墓，除法律、法规和政策允许保留的以外，一律予以迁移或平坟。图为9月14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大型机械开到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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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彦淖尔”系蒙古语，意为“富饶的湖泊”。近些年，当地政府决定建设湿地公园，图中所在的临河区，8742亩土地将被挖掘成人工湖泊。当地农民的田地，包括坟地将被征用。图为9月14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大型机械开到了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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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早期周边多为沙漠，大多去世的人都葬在这里，所以此地坟墓比较集中，光图中所在的村庄就有60多座坟要平。图为9月12日，起坟人在休息时间抽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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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刚开始给村民的补贴标准为一亩地15000元，一个坟1000元。村民们多次开会后争取到一亩地25000元，一个坟2000元（合葬2人的为3500元），另外有半亩的12500元补贴。图为8月2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由于多次“占地补偿全体社员会”都没有讨论出结果，队长建议分组选出代表讨论，图为小组代表达成一致后签字并按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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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即将被开挖的坟墓旁，死者后代点了一把香，为亲人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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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起坟人挖开两个坟墓后打电话催同伴把棺材拿来，因为后面还有好几个坟要起，时间不能耽误。这天一上午他一人起了5个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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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起坟人进入墓穴抬出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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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由于坟墓口挖的太小，棺材被卡在洞口而破损，骨骸洒落一地，起坟人小心地从沙土中拾起骨骸，亲人们关切地看着。这位死者的坟被迁过三次。像这样被多次搬迁的坟，在当地不在少数。几年前政府建高速公路，搬迁了一部分坟。如今湿地公园的规划，带来了又一次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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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起坟人将挖出的头颅放在一边，他已经做了20多年的起坟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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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刚从坟墓里抬出的干尸，需要焚烧后装进棺材。巴彦淖尔市市政府出台的《关于进一步加强殡葬管理工作的意见》中提出，“到2015年，全市社会火化率达到60%以上，使滥占土地、破坏环境、乱埋滥葬等状况得到明显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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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一位村民坐在正在焚烧的母亲旁哭泣：“母亲，你为了抚养我们兄妹几个受了一辈子的苦，你连一顿好的也没吃上那么年轻就走了，最后还落了个让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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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儿媳妇看着自己的婆婆被现场火化，伤心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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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起坟已经成了流水作业，起坟人赶往下一个墓地。在当地，起坟人每起一个坟收费1600元，负责“起”、“运”、“埋”等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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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起坟人把起出来的骨骸及焚烧后的骨灰，运到距离村子几十公里外山脚下的公墓，图中小货车里拉了13个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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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山脚下的公墓，亲人为死者烧一座纸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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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4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一位村民领到第一笔补偿金，为三万两千一百元。政府给每亩地25000元的赔偿标准，分三年发给村民，对分批发放的方式，村民们很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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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太阳即将落山，一位村民背着儿子从自家的田地上走回家，政府工作人员刚丈量完他家的耕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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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5日，京藏高速临河出口，房地产广告牌很显眼。按照规划，这块地也将被开挖成湿地公园。11月16日，国务院颁令，自2013年1月1日起，违规土葬、乱建坟墓将不再允许民政部门强制平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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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增长、城市建设与招商引资都在争地，平坟增加3万亩地，建设机场就要1.5万亩
2012年12月的最后几天，河南省周口市练集镇下了一场小雪，雪化后，田里翠绿的麦苗掩住了平坟后留下的痕迹。
从2012年3月起，在河南省周口、洛阳、南阳、商丘四个试点市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平坟复耕运动”。
而将这场运动视为“一场革命，绝无退路”的周口市则是这场运动的中心。至今，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周口市农田间的350多万座坟头已被平迁234.6万座，按计划，剩下的近120万座将在2013年3月前完成。
而按河南省政府的计划，则拟将周口市树立为“平坟复耕”的典型，向全省推广、实行。
但是，随着2012年11月16日国务院发布第628号令，对《殡葬管理条例》第二十条进行修改，删除了其中的“拒不改正的，可以强制执行”条款，以及12月26日，农业部的表态“河南平坟愿望虽好，但没有尊重农民意愿，方法欠妥当”，这场运动逐渐陷入了沉寂。
而随着政治气候的变化，处于这场运动中的人，从政府官员、农民、反对者到外界舆论，也转入了观望态度。
在这个时间点，对地方政府以土地谋发展的思路下催生出的这场平坟运动，从其源起、发展、高潮，到其根本逻辑，值得思考。
一场“革命”的兴起
2011年11月，商水县练集镇朱集村的村民们发现河南省领导一行出现在村子边的乡道上。他们看到，陪同省领导的除了有周口市和商水县的官员外，还有他们的村支部书记、村长朱伟。
河南省领导在这次调研中，“看着田里的坟头，‘针对平原农区耕地坟头多的情况，提出实施殡葬改革，推进平坟复耕’”。省领导发言完毕后，周口市与商水县的官员也随即对平坟复耕作了表态。最后说话的是朱伟。这名退伍军人当着众多官员的面说：“我能叫它这田里一个坟头也没有。”
从后面的事件发展来看，省领导出现在朱集村附近绝对不是出于偶然的。而殡葬改革在河南于几年前便提出，只是几年间一直进展缓慢。
2012年3月，周口市委、市政府发布《关于进一步推进殡葬改革的意见》的1号文件。
1号文件里提到：全市基本农田里现有350多万坟头，占耕近5万亩……要用3年时间完成农村公益性公墓全覆盖，使火化率达到100%，彻底遏制偷卖乱葬和骨灰二次装棺，不再出现新坟头，逐步取消旧坟头。
周口市将商水县定为市内殡葬改革试点县。
不久，商水县设定了三年计划：2012年年底前完成30%以上平坟复耕任务，明年再完成40%，后年全部消灭坟头。
3月13日，商水县召开全县殡葬改革动员大会，参会人数多达3万人，并通过县里的电视台进行直播。动员大会次日，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殡葬改革宣传月。
在宣传月里，商水县全县共印发宣传资料26.9万余份，悬挂街联5500多幅，张贴临时标语6.3万多条，刷写永久性标语3640幅。小学生被要求回家宣传政策，一支由退伍兵为主的殡葬改革执法大队宣布成立，65辆宣传车在商水县内的乡道上进行广播宣传。
宣传月结束后，便是行动的开始。
此时，商水县将辖区内的28个行政村定为试点，朱集村成了试点中的试点。
朱集村的目光聚焦在朱伟身上。
2012年5月28日，朱伟扛着锄头，拎着铁铲出现在自家的田里。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走出来围观，看他如何平农田里自家的祖坟。但朱伟并没有犹豫，他率着家人，除了他父亲的坟外，在一天之内平了自家的28个祖坟。而后，在这天下午的村民大会中，他对村民们发出最后通牒：限5月29日一天，要求村民自己平坟。
5月29日，朱集村下辖7个自然村中平掉了全部的1043个坟头。
商水经验
小小的朱集村立刻吸引了全周口市的目光。
周口市各地的基层干部、群众代表纷纷前往朱集村参观学习。由于前来参观的人太多了，朱伟一个人讲不过来，临时又增加了6名讲解员，几名镇干部也加入进来。
而在朱集村的示范效应下，商水县28个试点行政村也一一将平坟复耕“顺利推进”。
在试点期间，28个村共“平迁坟头20035座，实现了试点区域内20.5公里主干道沿线6万亩农田内无坟头”。
6月29日，周口市殡葬改革现场会在商水县召开，朱伟作为两名典型之一上台发言。会上，市长岳文海总结称，朱伟和另一名典型的发言代表了现阶段殡葬改革的先行做法和探索实践，呈现出力度很大、效果很好、没有后遗症、信心足、干劲大等特点，巩固了成果，扩大了战果，并要求全周口市都学习商水县在“平坟理论宣传、干部带头和经验推广”方面的先进方法。
在这次现场会上，商水县被树立为平坟复耕的先进典型，拿到了第一笔10万元的奖励。
也是在这次现场会上，岳文海提出“奖惩要兑现”。这句话的背景是，周口市各县市针对平坟复耕运动早已制定出财政和行政上的双重奖惩办法。
其中商水县在《平坟复耕工作实施方案》中明确规定，对平坟工作表现突出的干部，优先提拔重用，对平坟前15名的给予财政补助，工作不力者，情节轻的受训诫，情节严重的由县纪检和组织部门分别给予党政纪处分和组织处理，取消本人一切评先、晋级、晋升资格，对所在单位进行通报批评。
此外，还特别规定，副科级干部、股级干部、一般人员必须在接到通知后7―15天平掉自家坟头，并由当地乡镇民政部门发放“平坟证”为准。
借鉴商水县的经验模式，周口市内其他各县区均制定出严厉的奖惩措施。奖励上包括“现金奖励”与“人事任命上的优先重用”；而处罚，则包括“直接采取组织措施，由纪检监察部门依法依纪严肃处理”、“扣减经费，对一把手进行一票否决”、“取消评优及电视台曝光”。
6月29日的现场大会，也变成了“誓师大会”，大会将完时，商水、淮阳、西华、郸城、太康、鹿邑等县的县长纷纷表决心，要“用1年的时间完成3年的任务”。
2012年12月28日，周口市委宣传部一名工作人员在电话采访中对记者说：“说实话，一开始很多人都不愿意平自家的祖坟，但作为干部，我们每个人都没有选择，只能遵从指令回家平坟。”
于是，在扶沟县举办的“殡葬改革暨平坟复耕演讲比赛”中，“民众踊跃参加，激情洋溢”地宣传自身平自家祖坟的经验与感想，而一名从新疆坐飞机回家乡平坟的共产党员的事迹出现在《周口日报》上。
朱集村村民朱贵开对记者说：“我不愿意平坟，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说如果不主动平坟，除了开推土机来之外，还说要给你取消农田补助款与征收农业税。我们农民懂什么？”
由此，自2012年3月1号文件出台始至11月初，在这场风风火火的强制性的平坟复耕运动中，周口市共花费平坟经费5378.2万元，“平迁坟头234.6万座，增加耕地3万亩”。
11月6日，河南省深化殡葬改革工作推进会在周口召开，会上，省有关领导向周口市颁发因殡葬改革工作成效显著而奖励的300万元奖金。
“不会因为争议而停止平坟”
2012年5月3日，河南省政协常委、民革河南省委委员赵克罗发表微博：“某省领导路过南阳，见高速公路沿线坟头较多，遂要求铲平南阳区域所有坟头，通知已在南阳市政府传达至镇平县。
南阳市政府也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宣称之所以统计领导干部祖坟，是为了让这些干部带头。
经媒体报道后，“副处级以上干部不用平坟”已成舆论焦点。外界对于河南“平坟复耕”质疑也逐渐强烈，并归结为两点：一是周口平坟事件在法律上是没有依据的；二是平坟所用手段简单。
在2012年5月至11月的半年时间里，国内众多媒体对河南平坟质疑声不断。甚至，众多“体制内”的名人也向平坟运动发炮，这包括《人民日报》记者张永恒、陕西省公安厅副厅长陈里。
独立学者秋风（微博）说：“平坟运动是有悖信仰习俗，舆论应当一致反对。强制平坟不合习俗、不顺民情，侵犯了公民的信仰自由权利。在这场运动中，个人的尊严与选择自由遭到践踏，但河南的某些官员认为，从长远来看，民众的福利是增加的，所以必须以行政的命令强制执行，这种功利主义是当前某些政府官员的执政思路。它必须停止。”
但身处漩涡中心的周口市却似乎不为所动。
一直到11月14日，周口市领导到基层调研殡葬改革时，“再次对‘典型引路、党员干部带头推进平坟复耕的做法给予肯定’”。
11月中旬，包括清华大学教授许章润、北京大学教授张千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姚中秋、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郑风田等26位学者发出联名呼吁书，要求河南应立即停止正在进行的“平坟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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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的最后几天，河南省周口市练集镇下了一场小雪，雪化后，田里翠绿的麦苗掩住了平坟后留下的痕迹。
从2012年3月起，在河南省周口、洛阳、南阳、商丘四个试点市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平坟复耕运动”。
而将这场运动视为“一场革命，绝无退路”的周口市则是这场运动的中心。至今，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周口市农田间的350多万座坟头已被平迁234.6万座，按计划，剩下的近120万座将在2013年3月前完成。
而按河南省政府的计划，则拟将周口市树立为“平坟复耕”的典型，向全省推广、实行。
但是，随着2012年11月16日国务院发布第628号令，对《殡葬管理条例》第二十条进行修改，删除了其中的“拒不改正的，可以强制执行”条款，以及12月26日，农业部的表态“河南平坟愿望虽好，但没有尊重农民意愿，方法欠妥当”，这场运动逐渐陷入了沉寂。
而随着政治气候的变化，处于这场运动中的人，从政府官员、农民、反对者到外界舆论，也转入了观望态度。
在这个时间点，对地方政府以土地谋发展的思路下催生出的这场平坟运动，从其源起、发展、高潮，到其根本逻辑，值得思考。
一场“革命”的兴起
2011年11月，商水县练集镇朱集村的村民们发现河南省领导一行出现在村子边的乡道上。他们看到，陪同省领导的除了有周口市和商水县的官员外，还有他们的村支部书记、村长朱伟。
河南省领导在这次调研中，“看着田里的坟头，‘针对平原农区耕地坟头多的情况，提出实施殡葬改革，推进平坟复耕’”。省领导发言完毕后，周口市与商水县的官员也随即对平坟复耕作了表态。最后说话的是朱伟。这名退伍军人当着众多官员的面说：“我能叫它这田里一个坟头也没有。”
从后面的事件发展来看，省领导出现在朱集村附近绝对不是出于偶然的。而殡葬改革在河南于几年前便提出，只是几年间一直进展缓慢。
2012年3月，周口市委、市政府发布《关于进一步推进殡葬改革的意见》的1号文件。
1号文件里提到：全市基本农田里现有350多万坟头，占耕近5万亩……要用3年时间完成农村公益性公墓全覆盖，使火化率达到100%，彻底遏制偷卖乱葬和骨灰二次装棺，不再出现新坟头，逐步取消旧坟头。
周口市将商水县定为市内殡葬改革试点县。
不久，商水县设定了三年计划：2012年年底前完成30%以上平坟复耕任务，明年再完成40%，后年全部消灭坟头。
3月13日，商水县召开全县殡葬改革动员大会，参会人数多达3万人，并通过县里的电视台进行直播。动员大会次日，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殡葬改革宣传月。
在宣传月里，商水县全县共印发宣传资料26.9万余份，悬挂街联5500多幅，张贴临时标语6.3万多条，刷写永久性标语3640幅。小学生被要求回家宣传政策，一支由退伍兵为主的殡葬改革执法大队宣布成立，65辆宣传车在商水县内的乡道上进行广播宣传。
宣传月结束后，便是行动的开始。
此时，商水县将辖区内的28个行政村定为试点，朱集村成了试点中的试点。
朱集村的目光聚焦在朱伟身上。
2012年5月28日，朱伟扛着锄头，拎着铁铲出现在自家的田里。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走出来围观，看他如何平农田里自家的祖坟。但朱伟并没有犹豫，他率着家人，除了他父亲的坟外，在一天之内平了自家的28个祖坟。而后，在这天下午的村民大会中，他对村民们发出最后通牒：限5月29日一天，要求村民自己平坟。
5月29日，朱集村下辖7个自然村中平掉了全部的1043个坟头。
商水经验
小小的朱集村立刻吸引了全周口市的目光。
周口市各地的基层干部、群众代表纷纷前往朱集村参观学习。由于前来参观的人太多了，朱伟一个人讲不过来，临时又增加了6名讲解员，几名镇干部也加入进来。
而在朱集村的示范效应下，商水县28个试点行政村也一一将平坟复耕“顺利推进”。
在试点期间，28个村共“平迁坟头20035座，实现了试点区域内20.5公里主干道沿线6万亩农田内无坟头”。
6月29日，周口市殡葬改革现场会在商水县召开，朱伟作为两名典型之一上台发言。会上，市长岳文海总结称，朱伟和另一名典型的发言代表了现阶段殡葬改革的先行做法和探索实践，呈现出力度很大、效果很好、没有后遗症、信心足、干劲大等特点，巩固了成果，扩大了战果，并要求全周口市都学习商水县在“平坟理论宣传、干部带头和经验推广”方面的先进方法。
在这次现场会上，商水县被树立为平坟复耕的先进典型，拿到了第一笔10万元的奖励。
也是在这次现场会上，岳文海提出“奖惩要兑现”。这句话的背景是，周口市各县市针对平坟复耕运动早已制定出财政和行政上的双重奖惩办法。
其中商水县在《平坟复耕工作实施方案》中明确规定，对平坟工作表现突出的干部，优先提拔重用，对平坟前15名的给予财政补助，工作不力者，情节轻的受训诫，情节严重的由县纪检和组织部门分别给予党政纪处分和组织处理，取消本人一切评先、晋级、晋升资格，对所在单位进行通报批评。
此外，还特别规定，副科级干部、股级干部、一般人员必须在接到通知后7―15天平掉自家坟头，并由当地乡镇民政部门发放“平坟证”为准。
借鉴商水县的经验模式，周口市内其他各县区均制定出严厉的奖惩措施。奖励上包括“现金奖励”与“人事任命上的优先重用”；而处罚，则包括“直接采取组织措施，由纪检监察部门依法依纪严肃处理”、“扣减经费，对一把手进行一票否决”、“取消评优及电视台曝光”。
6月29日的现场大会，也变成了“誓师大会”，大会将完时，商水、淮阳、西华、郸城、太康、鹿邑等县的县长纷纷表决心，要“用1年的时间完成3年的任务”。
2012年12月28日，周口市委宣传部一名工作人员在电话采访中对记者说：“说实话，一开始很多人都不愿意平自家的祖坟，但作为干部，我们每个人都没有选择，只能遵从指令回家平坟。”
于是，在扶沟县举办的“殡葬改革暨平坟复耕演讲比赛”中，“民众踊跃参加，激情洋溢”地宣传自身平自家祖坟的经验与感想，而一名从新疆坐飞机回家乡平坟的共产党员的事迹出现在《周口日报》上。
朱集村村民朱贵开对记者说：“我不愿意平坟，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说如果不主动平坟，除了开推土机来之外，还说要给你取消农田补助款与征收农业税。我们农民懂什么？”
由此，自2012年3月1号文件出台始至11月初，在这场风风火火的强制性的平坟复耕运动中，周口市共花费平坟经费5378.2万元，“平迁坟头234.6万座，增加耕地3万亩”。
11月6日，河南省深化殡葬改革工作推进会在周口召开，会上，省有关领导向周口市颁发因殡葬改革工作成效显著而奖励的300万元奖金。
“不会因为争议而停止平坟”
2012年5月3日，河南省政协常委、民革河南省委委员赵克罗发表微博：“某省领导路过南阳，见高速公路沿线坟头较多，遂要求铲平南阳区域所有坟头，通知已在南阳市政府传达至镇平县。
南阳市政府也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宣称之所以统计领导干部祖坟，是为了让这些干部带头。
经媒体报道后，“副处级以上干部不用平坟”已成舆论焦点。外界对于河南“平坟复耕”质疑也逐渐强烈，并归结为两点：一是周口平坟事件在法律上是没有依据的；二是平坟所用手段简单。
在2012年5月至11月的半年时间里，国内众多媒体对河南平坟质疑声不断。甚至，众多“体制内”的名人也向平坟运动发炮，这包括《人民日报》记者张永恒、陕西省公安厅副厅长陈里。
独立学者秋风（微博）说：“平坟运动是有悖信仰习俗，舆论应当一致反对。强制平坟不合习俗、不顺民情，侵犯了公民的信仰自由权利。在这场运动中，个人的尊严与选择自由遭到践踏，但河南的某些官员认为，从长远来看，民众的福利是增加的，所以必须以行政的命令强制执行，这种功利主义是当前某些政府官员的执政思路。它必须停止。”
但身处漩涡中心的周口市却似乎不为所动。
一直到11月14日，周口市领导到基层调研殡葬改革时，“再次对‘典型引路、党员干部带头推进平坟复耕的做法给予肯定’”。
11月中旬，包括清华大学教授许章润、北京大学教授张千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姚中秋、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郑风田等26位学者发出联名呼吁书，要求河南应立即停止正在进行的“平坟运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