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夏天7

fenga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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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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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你干什么?”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阿米。她拿一个小板凳坐在床边,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我,吓了我一跳。
  此人摇头叹气:“你睡着时的样子真是傻得没药救了。”
  虽然两分钟后当我站在卫生间内面对镜子时,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是事实,但是作为一个自尊自爱的男人,我也不得不当即反唇相讥:“后悔了吧?我更后悔,在床上就没见过比你更糟的。”
  她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理她,暗怀得意地走进卫生间,随便摸了把牙刷开始刷牙。洗漱完毕,走回卧室,看见她还坐在原地,背朝着我,似乎没有动过。我绕到她面前,蹲下身左右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玩笑话的严重性,急忙马不停蹄地哄她,赌咒发誓我只和她一个女人睡过觉,绝没有碰过其他女人--本来我想说的是绝没有碰过其他女人的手,但是想到张昕,我又硬生生地把最后两个字咽了回去。
  “真的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别的女人做那事都比我好?”
  我愣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斩钉截铁地答道:“毛片!”
  阿米暂停抽泣,面露迷惑之色:“毛片?”
  我用手捧住她的脸颊,诚恳地向她道歉:“亲爱的阿米同志,是我不对,我自己不是专业选手,却拿专业标准要求你,我真是太过分了,请你一定不要原谅我,务必要严厉惩罚我,要逼我多看毛片,多学多练,在床上练趴下为止,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阿米“扑哧”一声笑了,指着我鼻子连说了几声“禽兽”,抬手揉揉眼睛,总算恢复正常。
  我穿好衣服,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摆着一碗豆浆,还有油条和生煎小笼。阿米告诉我,她一大早就出去买了早饭,但我一直没醒,她又不忍心叫我,所以一直放到现在。都凉了,别吃了吧,她说。我当即表示反对,满怀感动地表示自己就喜欢吃冷的。为此我们拉扯了半天,最后直到阿米宣称她要亲自下厨做中饭让我见识见识她的手艺,我这才放弃坚持。
  阿米领着我下楼到小区附近的菜场买菜。她捡菜、还价、看秤,都是一副老道样子,让我在旁边敬佩不已。回来后,她进厨房忙活,并且把门从里面反插上了,搞得神秘兮兮。要求当下手被拒之后,我也乐得在沙发上摊手摊脚地抽烟看电视。电视节目非常无聊。我捏着遥控器换了几圈台,听到阿米在厨房里欢快地喊了一声:“开饭了!”
  厨房门重新开放。我起身帮她一起端菜,一盘盘地在餐桌上摆齐。我注意到她的围裙上有一个青蛙太郎的图案,非常可爱,就表扬了一下。此人却不领情,站在桌边一个劲地催促我赶快动筷子。于是我在她热切的目光逼视下,挟了一筷子芹菜炒肉丝放到口中。
  “怎么样怎么样?”我刚把菜咽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非常有威慑力,差点让我噎住。
  “很不错。”我微微颔首。
  “真的不错?”
  “真的真的很不错!”
  我说的是实话。阿米烧菜的水平确实无可挑剔,简直是--棒极了!
  阿米开心得像青蛙太郎似的蹦起来,很响亮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手舞足蹈地甩掉围裙,一溜烟地跑回厨房盛了两碗饭出来,在我对面笑吟吟地坐下。
  我饥肠辘辘,埋头扒饭,狼吞虎咽了好一会才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阿米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筷子摆在原处似乎并未动过。
  “又怎么了?”我问。
  “你觉得能够娶到像我这样的老婆的人,幸福吗?”
  “幸福!”我由衷地表态。此人面颊微红,当即抿嘴一笑,飞快地抓起筷子,将我刚挟到饭上的一个白胖虾仁毫不含糊地夺去,放进自己碗里。
  
  
77

  
  下午回学校之前,阿米和我又上床做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那个玩笑而受了刺激,这一次她竟非常主动,让我猝不及防,小乱阵脚。但转念想到此人显然不会是性冷淡,自然庆幸不已。
  自此之后,每个周末一放学,我们就一起勾着手指离开学校,坐巴士,换地铁,踏马路,穿过黄昏中面目相似的一条条大街小巷,到达她古北的公寓,在那里呆上两天,周日的晚上再一起返校。
  她告诉我这套公寓是她嫁到香港去的表姐留下的。我一直将信将疑,旁敲侧击地探问过多次,但都以没有找到任何负面证据告终。我想,或许是我自己太多疑了。
  有一次,她异常主动地问我是否愿意搬来和她一起姘居,我心慌意乱地编了一堆理由婉拒。
  不管这房子是她表姐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都不是我的。小时候和那个猪头三打架时,母亲就提醒过我,我是一个男人。
  
  
78

  
  阿米那里有录像机,所以我找小戴带我去买了一些毛片和三级片。交易地点十分偏僻,是混迹于大批露天排档中的几个地摊,我自信即使自己再多去两次都仍然不能记住路,真是奇怪小戴这个外地人怎么会找得到这种鬼地方。
  这些录像带全部被我拿到阿米那里,交涉了半天之后,她才终于不情愿地妥协。于是我们一起在沙发上并排坐下,怀着紧张而敬畏的心情打开电视,把它们逐一塞进录像机。
  我们先看毛片。所谓毛片,就是那种没有剧情从头练到尾的记录片。第一盘是老美的,只放了不到二十分钟,我和阿米就已经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都是什么呀?这是人干的事吗?”阿米皱着眉头,没好气地指责我。
  我也很郁闷,因为我发现自己受骗了。毛片这种东西显然绝对不适合心理健康、拥有美好性生活的正常人观看,相反,我倒认为它非常适用于教会的禁欲宣传,或者在监狱里作为流氓犯罪分子的教育片播放,因为屏幕上的那些玩法简直就是动物行为,肮脏古怪,粗鄙恶劣,倘若照着演练的话,别说阿米受不了,我自己都会被恶心致死,不死说不定也会留下后遗症,以后一上床就倒胃口就上吐下泻。
  我越想越觉得气愤难平,当即起身取出带子,和剩下的毛片一起全部丢进垃圾桶,并向阿米庄严宣誓这辈子都决不再碰此类玩艺,让它们永远见鬼去。
  相信是因为我的态度诚恳,所以阿米没有反对继续看三级片。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这些片子号称三级,然而无论是导演的功力、摄影的水平,还是演员的演技,都绝对到位,其专业素质和技术水准比国内那些拍大题材、大制作给几亿人看的同行不知要高到哪里去,特别是编剧,水平之高简直让我恨得咬牙切齿,因为阿米居然被剧情深深地吸引住了,看得全神贯注,咯咯直笑,欲罢不能,甚至我悄悄伸向她胸口的手都被她不耐烦地挡开,而企图关电视的举动更是遭到了严辞拒绝。
  我只好硬着头皮扯起自相矛盾的大旗,再次费尽口舌,小心地旁敲侧击,提醒阿米不应该太沉迷于这种内容不严肃主题不健康的片子,换回的却是--
  “开始不是你要看的吗?别吵别吵,等我看完再说--哎呀,把猪头拿开,你挡住我了呀!”
  想想真是欲哭无泪,欲悲无声,自作自受,活该倒霉。
  让三级片也见鬼去吧!我暗下决心,矢志不移。

79

  
  因为以前答应过阿米,所以我把自己保存的那些老录像带都拿到了她那里,全部陪她重看了一遍。
  第一部看的是《旺角卡门》。如今我已经知道它的导演王家卫在华语电影界是什么级别的人物,但阿米还没有看过。我向她坦白这部片子曾让我哭过,于是她宣布做好十足准备一定要证明她比我坚强。
  我们坐在比当年的录像厅舒服许多的大沙发上,她穿着下摆长到大腿的白恤衫和大短裤,跨坐在我身上,双手捧着一个印着加啡猫图案的马克杯,一口一口地啜着冰红茶,窗帘外沙沙地下着大雨。
  打片头字幕的时候,她指着屏幕上的“As Tears Go By”,断言这部电影的英文名抄滚石乐队的同名老歌,煽情加烂俗,想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打片尾字幕的时候,她咬着嘴唇缩在我怀里一动不动,紧紧地扯着我的衣服,目光迷离,很久都没有声息。
  “真的一定要忍着不哭?”把她抱上床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
  她使劲点头。
  两个月后,大二结束的暑假,此人才终于哭出来。原来看片子的当天晚上,在我睡着之后,她又悄悄地爬起床,学电影中的张曼玉也藏起了一个玻璃杯,谁知被她找东西时失手打碎了。为了安慰她,我只好冒雨跑到超市去买回来一打玻璃杯,和她一起在房间里绞尽脑汁地一个一个仔细藏好才算完事。
  
  
80

  
  我和阿米用一个暑假的时间看了无数的录像带,之后我才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坚强,极容易哭。当日瓦戈医生在大街上缓缓倒下的时候,她哭了;当垂死的杀手里昂向那个变态警察摊开手掌的时候,她又哭了。
  但她却又特别爱看悲剧结局的电影。她最爱看的电影有《妈妈再爱我一次》、《杀手里昂》、《秋天的童话》、《阿郎的故事》、《旺角卡门》、《天若有情》等等,还有如今已被炒得臭了大街的《大话西游》。
  我指出她有受虐狂倾向,她辩解说:哭就哭呗,反正都是别人的剧情,生生死死从眼前飘过去,又不关自己的事。
  想想她说的也有道理。
  哭是她自找的,哄她就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了。我哄她,用的是最简单直接、最干脆的办法--抱她上床,和她**。

81

  
  下小雨的时候,我们依旧一起出去淋雨。
  阿米曾经说过,我们总有一天会把上海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走遍。我相信她的话。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发现自己错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上海每一天都在改变,旧的道路消失了,新的道路出现了,新的会变成旧的,旧的又变成新的。我们太小了,上海太大了。
  所以现在我们一般都只是在她公寓附近晃悠晃悠了事。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地段后来成为上海最大的金丝雀(被包养的女人)聚居地。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在一起。
  
  
82

  
  我们在一起。我们仿佛无始无终般的在一起。
  我们一起买菜、做饭、洗碗、弹琴、唱歌、洗衣服、看电视、散步、发呆、**、睡觉。我们一起去买她的卫生巾和我的避孕套,买我们的洗发水和牙膏。她帮我刮胡子,我帮她修指甲。
  我们在睡梦中相互拥抱,霸占对方的枕头,含咬彼此的头发,我们的口水和泪水都流在一起,干在一起,又被我们扔进洗衣机里一起洗掉。
  我们在醒来后幸福地争吵,彼此扬言要把对方踢下床去--她只要一抬腿,我就立即翻滚下床,有时因为我过于主动而被她NG若干次,滚了又滚直到她满意喊CUT为止。
  有时她在卫生间里,我会突然特别想念她,我便蹲在门外喊“芝麻绿豆开门”,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用尽心力虽然四处跑调。
  我每天早晨都在床单和枕头上收集她的发丝,我把它们装在一个4ML的Chanel N?19的香水瓶里,我把香水瓶每天都装在最贴身的衣袋里。
  她每次做菜都要征求我的评价,我拿出一个中文系学生的专业精神来表扬她,每次都力求超越。我想我这样是宠坏了她,因为到后来她终于被我夸得忘乎所以,开始热衷于试验各种新鲜菜式,有一次连豆腐炒鸡蛋这样的吓人玩艺都端到了我面前,于是我把郁闷留给肠胃,把微笑献给厨师。
  她的身体很软,柔弱无骨,我很喜欢把她抱在怀里,象抱着一个孩子。她惹我生气的时候,我对她最常采用的酷刑是“坐喷气式”,就是抱着她不停地转圈,直到我们俩一起晕菜,歪七扭八地瘫倒在地。
  稍事休息,我们便互相扯掉对方的衣服,亲吻,吮吸,**。我们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最惨的一次是滚到了床下,我每一次用力进入她时,脑袋都会在床板上撞出沉闷的声响。但那并不能阻止我,我愿在最后一刻撞碎躯壳,把我最后一丝生命送入她的体内。
  整个夏天我们疯狂地**。即使因为停电而没有空调。我们不怕热,我们不拥抱就感到寒冷。
  我想我这一辈子对那事儿的渴望都在那个夏天里透支掉了,因为在阿米之后,我再也没有与哪一个女人有过那种融为一体的感觉。是的,融为一体,只要我们拥抱,就象分子瞬间扩散,就象核聚变,我们变成了一个可以飞上云端的天使,一个轻盈得可以飘到天堂的肥皂泡泡。
  当我们汗湿的身体慢慢分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缓缓撕裂的疼痛,在我体内那个看不见的深处。不是被取出了一支肋骨,而是被劈成了两半,用带锯齿却没有血槽的刀子。
  我们各自是对方的另一半,我们是罐头里并排躺在一起的两条沙丁鱼,我们因为做了一次又一次而精疲力竭,因为相濡以沫而严重脱水,因为奄奄一息而幸福无比。
  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空调,外面的暴雨打着鼓点般一阵紧似一阵地下着,门窗都开着,大风夹杂着零星的雨点刺在我们滚烫的皮肤上,在颤栗中冰凉地渗透进身体。
  
  
83

  
  “累吗?”过了很久,阿米的声音在黑暗中从身边传来。
  “嗯。你呢?”
  “我也是。你说,我们这样子是不是太疯狂了?别人会不会说我们很*荡?”
  “别理他们。让他们自己用舌头勃起去。”
  阿米哧哧地笑。沉默了一会,说:“等我很老很老了,脸很丑了,你还会不会愿意和我**?”
  我没有回答,翻身拧开床头灯,支起身体凑到她面前仔细看她。我用目光凝视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她的唇角。她脸上细密的汗珠已经褪去,长发兀自凌乱,有几根细细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突然遇到灯光,本能地眯了起来,一副惺忪的样子,无比动人,惹人怜爱。“你在看什么?”她问。
  “看你。好好地看看你,永远记住你现在的模样,将来老的时候闭起眼睛跟你做。”我说。
  她的脸红了。呆了一会,用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我顺势伏倒在她身上。她的乳房随着呼吸在我的胸膛下微微起伏。我情不自禁地闭起眼睛,把鼻子深埋进她的头发,想象自己是一艘被击毁的战船,慢慢沉入温凉的水中,周围都是一片轻柔荡漾的深蓝。
  事实上,和阿米**,在高潮的时候我总是会闭起眼睛。
  我闭着眼睛,我听到了遥远而清晰的音乐,我陷入一种宁静而莫名的惆怅,我想象着自己正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旅馆房间里,在美丽的阿米的怀抱里,幸福而忧伤地睡去。战争和革命都在床外进行,而我们只是紧紧拥抱着,长眠不醒。
  后来,后来我听到阿米在我耳边小声说--
  “让我们在变成老雨和老米之前,睁着眼睛再来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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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阿米。
  我不再怀疑这个夏天是否真实,我不再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善良,因为那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因为我爱阿米。
  阿米,我的阿米。你就是我的心肝,我的珍宝,是黄浦江无边的混黄奔涌里唯一属于我的那一个漂流瓶,是那个漂流瓶里只有我能辨认字迹的那张小纸条。
  你是我沉入永恒黑暗之前最后松手放开的那一根救命稻草,是我最快乐的快乐,最悲伤的悲伤,最梦想的梦想,是我的执著,是我的妄念,是我轮回于苦痛人世的唯一藉口,是我一切的一切。
  阿米,我爱你。
  我想让全世界都听到这句话,虽然我从未对你说出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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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三开学,新生入校,照例又是“新生节”。系里找到我们,把我们的音乐水平不着边际地胡乱吹捧了一通,顺理成章地要求我们给文艺汇演出节目。这种政治任务对于宋国涛而言当然是义不容辞,于是答应下来,当晚便召开宿舍会议,讨论决定出由包大虾献唱《寂寞是因为思念谁》,我负责吉他伴奏。我瞄了一眼李臭脚,看到他脸上极力隐藏的失落神情。
  “让老李上吧,我好久没摸过吉他了,手生了。”我说。
  李臭脚猛地扭头,怔怔地看着我,目露感激之色。
  为此众人和我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金炅扬言如果李臭脚的破吉他上的话他就喝倒彩,宋国涛一本正经地教育我要以宿舍的荣誉为重,小戴更是冷嘲热讽,说李臭脚上台前可以先脱鞋,这样就没人能睁着眼睛轰他下去。李臭脚被遗弃在一旁,可怜兮兮地低着头,沉默不语。最后我烦了,站起身说:“如果非要让我上吉他,行,让老李伴唱,否则免谈。”说完我走到桌边拿起洗脸盆去卫生间。我相信在李臭脚的歌声和吉他之间他们谁也不难做出选择。
  果然,回到宿舍之后,众人都已上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各自忙活,谁也没再罗嗦屁话。收拾床铺的时候,我感觉到对铺的蚊帐里有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知道李臭脚非常感激我,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如何表达。于是我佯装不觉,扯开毯子,侧身躺下。
  其实我帮他倒不是出于怜悯,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惯其他人的嘴脸。
  事情要从金炅说起。
  从大二开始,金炅在宿舍里开始越发嚣张,竟然连洗发水、香皂这样的日用品都不再买,拿到谁的就用谁的,如果有人胆敢出声抱怨,下场就是--东西他照拿不误,用完之后就地销赃,物主再也别想见到。小戴,宋国涛,包大虾,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时耍弄小白、羞辱李臭脚谁也不含糊,但是面对金炅的*威就全装孙子,屁都不敢放,全他妈的是欺软怕硬的家伙。
  看清他们的真面目是在上个学期末。有天晚上我和阿米散步结束后回到宿舍,发现自己放在桌上还没洗的饭盒不见了,仔细一想,立刻有了预感,走到窗前,果然看见我的饭盒躺在楼下的草坪上。我站在宿舍中央,挨个床铺询问,谁都不出声,只有李臭脚老老实实地想了想,告诉我他刚回来时还看到我的饭盒在桌上,后来去洗澡,回来时看到轮值的金炅正在打扫宿舍,其他人也在,但是桌上的饭盒已经不见了。金炅当即开始破口大骂,说李臭脚无中生有,说他打扫卫生时宿舍里有这么多人,怎么别人都没看见就只有你看见了。于是我耐下性子又问了其他人一圈,但还是个个摇头说不知道。这时金炅得意洋洋,已经开始连我带李臭脚一块骂了,我二话不说走到自己床边,从席子下面抽出一根铁管,回到金炅面前,此人反应迅速,当即收声。我很实在地告诉他,如果不希望我帮他拆床的话,就立刻下楼去把饭盒捡回来洗干净。他不声不响地照办了,但是自此便对我和李臭脚怀恨在心。而其他人,可想而知也都将一腔恼羞迁怒于李臭脚。就象这一次,其实李臭脚的吉他弹得并不差,他是我们宿舍唯一至今还在勤练不辍的人,所以其他人的反对根本就是存心找碴。
  事实上,如果真要武力较量的话,我们宿舍可能谁都不是李臭脚的对手,因为他出生在地道的农民家庭,自小就干粗重的体力活,肌肉十分结实,能够双手倒立在宿舍外面的走廊上走一个来回。而他们之所以这样肆无忌弹地欺辱他,原因就是此人憨厚老实,遇事总是忍让为先。当然,这种性格我也很不喜欢,觉得他一点男人尊严都没有,但毕竟我和他出生在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成长背景,所以我也自认为没有资格教训他。
  节目定下来后,在宿舍里排练了几次。李臭脚表现得非常投入,休息的时候总是紧张地追着包大虾问自己有没有什么问题,包大虾有时跟他嘻嘻哈哈,有时故意很严肃地告诉他这里那里都有问题。他大张着嘴认真听完,表情从失望到凝重,随后独自躲到一旁继续埋头苦练。其实他哪有什么毛病啊,就这首歌而言,他弹得估计都赶上沈庆的原版了。
  包大虾走出宿舍,笑眯眯地回头瞄一眼,小声对我们说:“这哥们真是一憨大。”
86

  
  迎新生文艺汇演的晚上,我和阿米还有小白坐在一起。
  包大虾和李臭脚的表演非常成功,一曲唱罢,台下掌声澎湃,久久不息。更夸张的是居然还有一个姑娘冲上台去给包大虾献花。我近视眼又不带眼镜,所以看不清楚人脸,还是阿米眼尖,笑得花枝乱颤地告诉我原来那是包大虾的女朋友。
  “真是一对狗男女!”我情不自禁地大骂。
  “我们也是!”阿米立即大声跟了一句,一把抱住我的胳膊,无限温柔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搞得我哭笑不得。
  “你们,在公众场合别这么乱嚷嚷,要注意礼数。”小白在另一边一本正经地小声教育我,这个转世投胎的孔老二,懒得搭理他。
  这时包大虾和李臭脚已经退场,主持人走出来报幕:下一个节目,由九七级新生蔡清雯给大家献上女声独唱《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随后一个白衣白裙的小美女娉娉婷婷地现身,,长长直直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双手握着麦克风,目光清澈,左右流盼,纯得一塌糊涂。礼堂内刹时一片寂静,连我都不禁意乱情迷了一下,直到阿米掐我的大腿:“色鬼,看够了没有?”
  我冷笑两声,扭头去看小白,却发现半昧不明的光线下此人一副痴痴傻傻的表情。我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转向我:“圣人,是不是喜欢上这个甜妞了?”
  周围立刻有几双眼睛恶狠狠地瞪过来。可怜的小白,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嗫嚅出一句:“小雨求你了别拿我开这种玩笑……”
  他求我我很高兴,但不答应我更高兴。我毫不留情地继续逗他,直到此人说话都带哭腔了才罢手。
  演出散场,我和阿米一起和小白分手,沿大队人流的反方向散步而去。
  “你发现没有?小白好像真的对那个蔡清雯挺有意思。”阿米笑眯眯地说。
  我嘿嘿一笑:“对那个小甜妞有意思的是我,不是小白,小白是圣人,不会动凡心。”
  阿米推开我:“我休了你了,你意思你的去吧!”
  我把阿米拉回身边,边走边笑嘻嘻地哄她。不知不觉走到树木掩映的湖边,看看四下无人,我突然感到亢奋起来,一把将阿米搂到怀里,不由分说地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阿米半真半假地推挡着,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地靠在我怀里,任我胡作非为。
  阿米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最后变成了喘息。就在这时,突然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我们当即停止动作,紧紧抱在一起。阿米象鸵鸟一样使劲把头拱进我的衣服,我则目光镇定地审视着一对情侣从面前走过。走远后,他们还不时回头望向我们。可惜我的手拔不出来,无法挥手催他们走快点。
  “走了吗?”阿米压低声音问。
  “没走,在你背后互相乱摸呢。”
  阿米猛地抬起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脸被闷得红彤彤的。
  “还不快把你的脏手拿出来,硬骨头硌得我疼死了!”她小声地呵斥我,但是并没有离开我怀抱的意思。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看到最后,她终于笑了,“在这里做,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话音未落,她的嘴唇已经被我用嘴堵住。
  
  
87

  
  阿米说对了,小白真的恋爱了,并且成功了。虽然我难以相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半个月后,我和阿米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咖啡馆里,小白和蔡清雯坐在我们对面,中间是一张放着四杯咖啡的小咖啡桌。这个僵局已经维持了数分钟,还未被打破。我和阿米不时交换一下目光,而对面两人则局促不安,满面羞涩。
  最后我先开口:“要不,先交待一下吧,怎么勾搭上的。”
  小白急了,脸涨得更红:“小雨你怎么总是这样乱说话,什么叫‘勾搭’啊,我们是在谈恋爱……”
  小白一急说话就结结巴巴,为了防止他在小情人面前不留神咬断自己的舌头,我只好宽大处理:“那么就说说你们俩怎么恋爱上的吧。”
  小白扶了扶眼镜--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开始絮絮叨叨地交待他的泡妞经过。而真相实在简单得让人郁闷,原来只不过就是此人写了一封情书,羞羞答答地在人家教室门口徘徊了几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当面递出,然后就成了。
  “就这么简单?”我和阿米听得面面相觑,一脸狐疑。
  小白一脸木怔,好像完全不知道我们在纳闷什么。于是我转向蔡清雯:“他说得都是真的?”
  蔡清雯迎着我的逼视,坚定地点头,认真地说:“他为我写了一首诗,写得非常好,是非常工整的商籁体,看得出来是用真心和才气写成的,所以,我一下子就被打动了。”
  我一下子乐了:“酸什么呀,不就十四行吗,我还七步成诗呢,早知道这么容易我就先下手了!”
  我朝阿米使了个眼色,阿米大概也想起了我给她写的藏头诗,忍不住抿嘴笑了。我的目光转回蔡清雯脸上,发现她正怔怔地看着我,那种暧昧的神情让我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想入非非,当即扭头避开她的目光。
  基本问题交待清楚后,气氛开始变得轻松。蔡清雯做了自我介绍,广东人,中山大学中文系某教授的独女,自幼爱好文学艺术,和小白读的是同一个专业--汉语言。她的外号叫“豆豆”,因为她最爱吃玛氏巧克力豆。
  “这下好了,我的‘大米小米玉米’正对上你的‘黄豆土豆毛豆’了。”我笑着对小白说。所有人都笑了。蔡清雯穿的仍是一身素白,先前一直是腼腆矜持的样子,现在笑起来则天真无邪,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这个圣人是你第一个男朋友吗?”阿米指着小白笑吟吟地问。
  蔡清雯再次毫不犹豫地点头,但目光却又有意无意地扫向了我。
  “快熄灯了,该回去了。”我站起身说。因为我还欠小白的钱,所以打算去柜台结账,但是小白从后面扯住我的衣服,坚持要自己来,我只好成全他。
  送阿米回宿舍的路上,我问阿米:“你觉得他们俩怎么样?”
  阿米想了想,说:“我觉得挺般配的,象金童玉女似的。但是--怎么说呢,总有些感觉这个年代这样两个人,好像有点不真实。”
  “你觉得呢?”她侧头反问我。
  “我觉得挺好。”我笑笑。脑子里却闪过蔡清雯不时瞥向我的那种古怪目光,还有小白神采飞扬幸福陶醉的笑容。
  
  
88

  
  大三时专业课已上得差不多,剩下的事就是挑一堆选修课,混完最后两年毕业走人。时至今日,念中文系的我们已经不得不面对就业前途渺茫的事实。基于不同的心态,学生们很快就分出若干派别,其中最有代表意义的是“托派”,“麻派”和“鸳鸯蝴蝶派”。“托派”是准备考托福混出国的,“麻派”是抱着听天由命的想法整日打麻将的,“鸳鸯蝴蝶派”则是抓紧时间谈情说爱,没上床的玩命争取在散伙前把对方搞上床。当然这里所说的“床”是一个泛义的通指,宿舍也好,厕所单间也好,月黑风高的小树林或草丛深处也好,只要有氧气,干柴烈火在哪里都能烧得着。还有一个少数派叫“禅宗”,就是“缠晕你的老祖宗”的意思。这类人已经开始为前途而四处胡乱纠缠,逮谁缠谁,百折不挠,必要时不惜牺牲色相和财物。可想而知,这个派别最为众人所不齿。
  除了上述派别外,再有一些就是继续埋头苦读准备考研的,对于他们,大家无话可说,毕竟骗国家那点津贴也不容易。
  我们宿舍大多都是麻派,宿舍中央长期支着麻将桌,好像本来就在那里的一样。至于筹码,用的是校园里的流通货币--饭票。用饭票的好处就是输赢大不到哪里去,并且输惨了的时候也可以联想一下学校食堂那些已经让我们倒足胃口的饭菜来自我安慰。
  包大虾按道理该是“鸳鸯蝴蝶派”,但是当某日小戴突然发现此人居然混迹于“麻派”之中时,众人才纷纷想起他其实早已在牌桌上坐了多日。有人忍不住问他怎么不去遛女朋友,他很潇洒地一挥手:分手了。就这斩钉截铁的三个字,任凭他人怎么追问都再撬不开他的嘴。于是牌桌上一片黯然,估计是大家都回想起了那个北京姑娘当年送上楼来的那瓶开水。
  包大虾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牌运势不可挡,并且瘾比谁都大,有一次竟然周六和周日连续两天两夜打遍整层楼四个开赌的宿舍,最后赢到手的饭票多得要拿报纸包,让人联想起古龙小说中一夜之间扫平太行七十二山寨的铁血大侠铁中棠。血战在星期日晚间结束,他强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到宿舍门口的栏杆前,突然扯开他那嘶哑沧桑的嗓子开始唱歌。
  他唱的不是校园民谣,而是罗大佑的《爱人同志》。一曲唱罢,叹息一声,随即嘻嘻哈哈恢复如常。
  问题在于,他唱的那首歌搞得其他人那天晚上心情都再没有好起来过。

89

  
  宿舍里唯一不参与打麻将的是李臭脚。
  李臭脚初露面时话就不多,几年大学读下来却变得越发沉默离群。平常众人都忽略他的存在,三缺一的时候才想起招呼他,但他总是推托。最后小戴挂不住脸了,大声嘲笑他,说他肯定是在思念那些臭脚丫的安徽村姑。此话十分恶毒,但他只是陪笑,什么话也没说。
  “闭上你的鸟嘴,积点阴德好不好。”我骂小戴。
  这时金炅走进宿舍。宋国涛急忙满面笑容地招呼,邀请他加入。我与金炅自饭盒事件之后就再没说过话,并且素闻此人牌品比人品还差,所以当他在我对面大剌剌坐下,一边不怀好意地斜睨我,一边拽得要死地叨叨他是给宋国涛个面子指导一下大家技术的时候,我当即宣布不打了,起身离桌。
  走到宿舍外面,我看到李臭脚独自趴在水泥栏杆上呆呆地看着远方红霞散乱的天空,就走过去递了支烟给他,自己也叼上一支,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些闲话。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回事就扯到了他的家乡,他开始兴致勃勃地给我讲他小时候在水稻田里钓龙虾掏螃蟹的往事,讲秋天的时候金黄的油菜花一望无际,风吹过就象一片金色的波涛汹涌。
  此人越讲越停不住口,让我根本没法开口插话。说来奇怪,平素不善言辞的他此时竟表现出了让人惊异的口才,他一脸沉浸地望着远方,声音里压抑着激动,充满感情地细细描绘着他记忆中的那些美丽景象,最后听得我也不由自主地向往起农村来,觉得我和阿米倘若携手退隐乡间,过男耕女织把酒东篱的日子似乎也不错。但说来或许可笑,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我还根本不知道油菜花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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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来越闲,阿米却越来越忙,经常难觅芳踪,有时在路上撞见也是一副匆匆赶集的样子,让我心中有些不快,但从未和她当面提过。
  我们有几个星期没有去过她的公寓了。换句话说就是--我们有几个星期都没有过性生活了。
  一天下午,上“小说的艺术”时,我突然强烈地想要见到阿米,思念简直如同海啸山崩,一分钟都无法再在原处忍受。于是编了个胃痛的借口便空着两手--我上课极少会带其它物品--离开教室,晃悠到阿米正在上课的教室门口,大模大样地喊了一句:“有叫陈沪玲的吗?外面有亲戚找!”
  我看到阿米开始急急忙忙地收拾桌上的东西。坐在她旁边的许洁仪用手掩口冲我偷偷地笑,我也朝她微微颔首,然后表情严肃地瞅着阿米眉目含笑地低头跑出来。
  走出教学楼,阿米故意左顾右盼地问我:“咦,我的亲戚在哪里呢?”
  我一指自己的鼻子:“这不就是。”
  “你是我什么亲戚啊?”
  “旧社会叫‘良人’,现在叫‘丈夫’,俗称‘老公’。你想称之为‘姘头’我也没意见。”
  “刚才如果教授问你‘什么亲戚找’,你也这么回答?”
  “我告诉他你的‘大姨妈’来了。”
  阿米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怀里的书滑落一地。然后对我做了一个鬼脸,强忍着笑说:“还真给你说对了,我前天晚上刚开始来那个,现在想干坏事都干不了。”
  我有些沮丧,弯腰帮她把书一本本捡起来,抱在自己怀里。
  “后悔了吧?后悔了就说出来嘛,我现在还可以回去继续上课。”阿米挽住我的胳膊,把头凑近来看我的表情。
  “谁后悔了,想你了才来看你的,看到你就满足了。”
  “哦?真的吗?”阿米表情夸张地睁大眼睛,上下打量我,最后大度地宣布,“好吧,看在你真心思念的份上,就不管大姨妈了。说吧,带我去哪里?”
  我把阿米带到了露天咖啡座,坐在一起,一边晒太阳,一边喝泡沫红茶。
  第二杯茶端上来后,我把吸管插到杯底,猛吸一口烟,含住吸管,把烟慢慢吐出。玻璃杯中的液面上破碎了几个气泡之后,形成一团白色烟雾,充满透明的杯壁里液面上的空间,缓缓缭绕,经久不散。
  这是张昕当初发明的把戏,我们过去常玩。没见识的阿米竟看得目不转睛,惊羡不已。
  我又猛吸一口烟,趁她不备,突然探身过去吻她。就像我们在黄浦江边第一次接吻时一样,烟雾从她鼻孔里飘到我们俩近距离的凝视里。我看到她呆呆的目光里渐渐地湿润了,不知道是被烟熏疼了,还是被感动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吗?”我问她。
  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让她再说一遍。
  “1996年8月22日。”
  “什么?”
  “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日子。”她说。
  我呆住了。我突然发现我早已忘了这个日子--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记住这个日子。
  但是阿米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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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将来你会娶我做老婆吗?”阿米问。
  我默默点头。突然之间,一股猝不及防的湿热涌到眼眶里。我急忙把头扭向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打量过往的行人。可能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咖啡座旁的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多了起来。我心乱如麻,呆呆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从眼前走过。
  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这张面孔让我感到震惊,不及多想,便起身拔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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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啊。”我堵在豆豆面前,冷冷地扫视她和被她挽住胳膊的一个小男生。小男生个子没我高,头发也没我长,但烫过,加上有些招摇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像是个玩摇滚的。问题是--妈的,这个狗屎学校哪里有摇滚乐队?
  “他是谁?”我向那个男生抬抬下巴。
  小男生的被我的目光逼视得有些不知所措,狼狈地东张西望。而豆豆却非常坦然,大大方方地向我介绍说小男生是她的老乡。接着又向他介绍我,竟然还开玩笑似的责备那傻孩子:“喂,你看到大帅哥怎么比我还紧张?”
  小男生挤出笑容,战战兢兢地想和我握手。我手插在裤兜里,没有理睬。这时阿米走到身边,挽住我胳膊时手心里用了点力,大概是想暗示我控制住情绪,不要冲动。
  豆豆若无其事地和阿米闲扯了几句,然后便推说还有事要办,和我们告别。离去的时候她很自然地放开了小男生的胳膊,独自走在前面。小男生兀自狼狈不堪地尾随其后。走到远处的时候,她又仿似无意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我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自始至终一直没有再开过口。
  “你怎么了?”阿米拉住我的胳膊晃了晃,又叹口气,“别想太多了,说不定只是误会。”
  “这事情,你觉得应该告诉小白吗?”我问。
  阿米想了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毕竟那是他们自己的私事。”
  我想阿米说得或许没错,那是他们自己的私事,但依然难以克制情绪的低落。
  和阿米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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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熄灯后,我在蚊帐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打开挂在上铺床板下的手电筒,从枕边的书堆里翻找出一个新的记事本,翻开第一页,抓起笔记下:
  第一次接吻,1996年8月22日。
  接着又写:
  第一次**--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的日期,因为只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而且是她的生日。但是我却突然烦躁起来。猛地从记事本上扯下刚写上字的那页纸,揉成一团,拉开蚊帐,丢向窗外。
  看着窗外,发了会呆,浑身无力地斜躺下来。从枕头下摸出一支烟,叼上,点燃,默默地吸着,脑子里渐渐淡成一片空白。
  一轮昏黄的月亮挂在窗外梧桐树的枝杈间,像一个被玩厌了之后随手丢弃在那里的破旧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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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把豆豆的事告诉小白。
  我问小白他和豆豆谈恋爱这么久都干了些什么,他照例摸着眼镜腿羞涩半天,最后被我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逼得无计可施,这才老实交待:雨天送伞,节日送花,随时供应玛氏巧克力豆,一起散步,一起喝咖啡,一起看电影,一起读诗集……
  “她没让你碰过?”我打断他。
  小白脸红了:“别瞎说,我们现在还只是在谈朋友。”
  我有些不能控制地恼火起来:“天使同志你别秀逗了好不好?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整天幻想那狗屁的天长地久两人肩并肩一起扑扇翅膀?现在两情相悦机会大好你不珍惜,将来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你他妈的后悔都来不及!就算你自己心甘情愿喜欢闭经,也不考虑人家会不会憋得多难受?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吧,小白!”
  小白被我异常的激动震慑得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半晌,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小雨,你要知道爱情不是游戏,它是两个人生命的互动,是灵魂在打交道。或许现在我这么说会让你觉得可笑,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以爱的名义所做的任何事最终都得自己负责。我现在还不能向豆豆承诺将来,所以我也不能向爱情要求更多!”
  我冷笑,凉意渗透全身。我突然觉得小白很烦,烦得让我不能忍受,或许泌尿系统也有毛病。让他带着处男之身见他的孔老二和子路去吧。
  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冷笑,笑得脸都有些酸疼。
  小白没有听出我的话外之音,也没有因此生我的气。小白还是那个天使在人间的小白,依旧干着圣人的勾当,依旧把我当作他唯一的好朋友。
  豆豆的生日是9月14日,居然和我是同一天。小白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条红双喜,而给豆豆准备的则是--用半个月时间废寝忘食地折了一千只纸鹤,用每天只吃两顿饭的代价换来一堆巧克力豆,从邮局买回一个寄包裹的小木箱,把巧克力和纸鹤放进去,再铺上厚厚一层玫瑰花瓣--“甜蜜的种子在落英下沉睡。”他腼腆地笑着,写好这张诗情画意的小纸条,放进小木箱,封好,拉我陪着去送给他的心上人。按照他的计划,随后我们将再去找到阿米,一起到学校门口的饭馆聚餐。
  我站在中文系女生宿舍楼下等候小白。等了好半天还没见他们俩下来。我点了一支烟,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突然听到经过身旁的女生发出惊呼,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见纷纷扬扬的纸鹤和玫瑰花瓣从楼上飘落下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烟掉在地上。
  小白是一个人走出来的。我从没见过他的脸色如此苍白。他仿佛对我视而不见,一脸茫然地从我身边走过。我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得转过身来:“怎么了?”
  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慢慢地扭头看着我,又看看四周,嘴唇动了动,说:“这里是公共场所,人多,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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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豆说,说我只知道送巧克力豆,说她早就吃厌了……她还说,她已经有新的男朋友了,叫我不要再纠缠她了……”
  小白坐在我的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喃喃地说着,黑框眼镜后面闪烁出了泪光。
  “她说的那个家伙是哪个动物园的?”
  “她说是她的老乡,和她同级,物理系的。”
  我想起了那个摇滚打扮的家伙。我不再说话,从席子下面抽出铁管,拔腿向外走。小白却突然从身后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腰。我猛一用力,将他拖得摔倒在地。但他依然死死地抱着,不肯放手。我只好停下脚步。“把手放开。”我命令道。“求你了,小雨,求你了,别,别为我去做傻事,况且,况且这样子对豆豆也是不公平的。”他苦苦央求,说话又开始结巴起来。
  “她对你公平吗?”
  “求你了,真的求你了……”小白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沉默,居高临下地与他僵持着。
  但最后是我输了。我无法战胜他仰起的、含着泪水的乞求的目光,也无法战胜躲闪在他目光深处的绝望。血液里积聚起来的所有狂热都被那种空洞的黑色吸收进去了。
  我冷笑,扔掉铁管,向他戏谑地摊开双手。他的手臂慢慢松开。我挣脱他的怀抱,转身猛踢了一脚墙边的铁皮柜子。不知谁的纸箱从柜子顶上翻落下来,里面的零碎物品蹦蹦跳跳洒得一地都是。
  走到门口,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小白。他还傻傻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跪在满地乱七八糟的杂物之间,象一个马戏团的小丑在可笑地谢幕。他看着我,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的目光有些异样,但只让我再次感到了深深的厌烦。我不再看他,扭头走出宿舍。
  我独自走到学校门外的小饭馆,随便点了两个菜,要了几瓶啤酒,一直喝到夜色降临才晃晃悠悠地回学校。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看到草坪上围满了人。我走过去,扒开人群,看见了小白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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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脸朝下趴在一楼栏杆外的水泥地上,安静得就象睡着了一样。血流如触角般地从他身下探寻着延伸开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粘滞稠黯,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就像颓败而裹满灰尘的花朵,丑陋地浸泡在我渐渐湿润的眼睛里。
  我扔掉烟头,慢慢地蹲下,把他的身体翻过来,迷茫地看着。酒精在血管里加速地流淌。我伸手拍他的脸颊,他没有反应,于是我扯住他的衣襟狠狠地掴他的脸,已经破碎的眼镜被我打飞出去,我看到他同样破碎的眼睛,玻璃碎片嵌在血汪汪的眼眶里。
  “小白,小白!”我唤他。
  “你他妈的给我醒一醒,别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别闹了好不好,求你了,小白,我求你了……”
  有人在后面拉我的胳膊,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扭头骂道:“***的别管我!”
  黑压压的人群*动起来,摇晃着,压得我视网膜发痛。手又伸过来了,我用力一拳挥出去,自己却摔坐在地上。更多的人扑上来,把我紧紧按住。我拼命挣扎,拳打脚踢,最后头上挨了重重的一拳,腹部又被踢了一脚,胃里一阵烧炙般的剧痛,酒精混合着胃酸涌到喉咙。
  我趴倒在地开始呕吐。吐得到处都是,吐得精疲力竭,最后只能象死鱼一样干呕抽搐。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几双手抬了起来。上楼梯的时候摔下一次,但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疼痛,没有愤怒。泪水烧灼着我的脸,我迷迷糊糊地看见阿米仿佛站在我的面前,我伸出手去,但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小白……”我无力地喊了一声,感觉到有液体从我麻木的脸颊上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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