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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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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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罗砂，小名珠儿，两岁的时候跟妈妈搬到这个北方的小城，一直与她相依为命。
爸爸在我的记忆里是挂在墙上的大幅照片，国字脸，温和的眼，永远微笑着的年轻容颜。有时候对着镜子，我觉得遗憾，因为我像他，方下巴在男性的脸上是果敢，在女孩的脸上就成了倔强，我不只一次渴望着我承接的是妈妈的秀美，那古典端庄的鹅蛋脸和温婉亲切的举止是我从小到大骄傲的源泉。
童年的记忆里，生活总是艰难。我不是一个温顺的女子，有同学欺负我没爸爸时，我会跟他们大打出手，对此，妈妈不像其他的家长对我呼来喝去的责骂，而是带我回家问清了原委后，重重地叹气，再放我出去玩。我没有挨打，但妈妈的叹气却是重压，狠狠地抽打着我的心，有好几次，我走不远，又回去，躲在门后，听妈妈在爸爸的照片前压抑着低泣，记忆里的妈妈从没有呼天抢地过，那断断续续的哽咽却带着巨大的杀伤力，呼啸着穿过横亘在我和她之间的二十多年的岁月，让我在那一瞬间感同身受地与她一起忧伤与绝望。为了她，我渐渐地收敛了狂野，成了学校里品学兼优的乖孩子。
也曾经一直地追问过，爸爸是谁，在什么地方？妈妈的回答与小说里描写的如出一辙，她抱我去爸爸的相片前，指着那张微笑的脸说，这是罗锋，你的爸爸，在你一岁的时候坐飞机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在天上的某个地方默默地看着你。我似懂非懂地点头。之后，我会丢开这个问题，自己去干自己的事情，但是妈妈丢不开，每次这样问过之后，妈妈的情绪总是低落，有几次半夜醒来，看着妈妈背过去的身子，莫名地不安，于是伸手去触摸她的脸，总是一手的濡湿。于是半夜里母女俩会相拥而泣。于是我知道爸爸可能在天上，妈妈的悲伤却总在心底，于是我懂得了不问，那一年我八岁。
小的时候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强烈地抗议，要求改成莎或者娜什么的，妈妈笑着问我。
为什么不喜欢砂呢？
我是女孩子啊，砂子多么的平凡和粗砾呀。
你是一个娇气的孩子，刚来北方，就生了好几次大病，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了，后来这里的老人说，要按照北方的习俗，取个粗笨的名字，比较容易带大一些。再说，砂也不是那么难看的。
说着，妈妈解下钥匙，打开家里唯一上锁的抽屉，拿出一个紫檀木的首饰盒，取出了一串项链，细巧精致的银链下面，是一颗海蓝色的珍珠挂坠，那珍珠晶莹剔透，圆润安详，像一滴蘸满了思念的眼泪，悬垂在我的眼前。我着了魔一样地说不出话来，伸出手去触碰那颗珠子。
妈妈笑着说，这颗珍珠，前身就是一粒不起眼的砂，掉在贝壳的身体里，然后经过长长的时间，变成了这样。如果你一直很乖，等到你考上大学的时候，妈妈就把这颗挂坠送给你，好么？
为了那颗梦一样的珍珠，我爱上了我的名字。
有一段时间，一个吴叔叔经常来我们家，带着他的儿子凯。凯比我小两岁，却有着比我强太多的优越与张扬。他在我的房间里恣意地破坏，我收藏的图片，剪贴的文章，跟朋友交换的小人书，全被他不屑一顾地批驳践踏，最后当他要碰爸爸的那张照片时，我忍无可忍地动了手，十二岁的女孩与十岁的男孩打架，已经没有多少优势可言，我们两败俱伤。当妈妈和吴叔叔进来时，看到我气咻咻地举着台灯，额头红肿着，胳膊上全是抓出的血印，凯更惨，眼睛青了，衣衫被扯得稀烂，窝在墙角捂着肚子。那是我记忆里最后一次动手，而且没有认错。
之后，吴叔叔再没有来过我家，有几次断续地听妈妈讲电话，情绪有一些激动，说我不会送走她的，就这样吧。
小城的生活平静如水波不兴，我和妈妈两个人的相濡以沫没有变化地过了十多年。到了高考的那些日子，我紧张地复习，专注于我的学业，没有注意到妈妈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清晰地记得，考完后的第三天，正在跟同学商量出去旅行的事情，有人跑来跟我说，罗砂，你妈妈晕倒住院了，快去看看吧。
妈妈陷在医院的白色床单里，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看见我，仍是轻轻地笑，笑容里却都是牵扯不尽的痛苦。医生对我说得很直接，癌症晚期，一个月前已经确诊，病人自己知道，放弃了治疗，现在最多还有两个星期……
我知道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会经历和面对的，但是事到临头，仍是猝不及防的痛，痛得钻心裂肺，尤其是呆在病床边，感觉着妈妈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泄，而我却束手无策，无计可施，甚至连哭都不敢的时候，我从未如此地痛恨过自己的无能。妈妈倒是一直坦然，痛得受不了时，也会轻轻地哼一声，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最后那一天到来时，她的精神出奇地好，起来靠在床上，让我帮她化了一点淡妆，然后交给我一把钥匙，那是多年来家里唯一对我上锁的地方，她说：我留给你的东西都在这里，很遗憾不能送你上大学了，不过砂砂，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直都是妈妈心中最美的那颗珍珠。
送走了妈妈，我大病一场，躺在床上近一个月，每天都靠同学送来的一些稀粥糊口，人也百无聊赖。大学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才想到人生还在一长串的路在等着我。我需要钱念书，需要去另一个城市生活，我拿出钥匙，打开那个紫檀木的盒子，里边有一封信，一个小首饰盒和一个紫色的缎面日记本。在信里，妈妈一一列举了家里开支的情况，什么东西需要处理，存折，房契，以及可以帮助我的人的名字和电话。然后在信的末尾说：砂砂，这许多年来，一直想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现在只能让你读我的日记，这多少有些让人遗憾，因为不能陪着你流泪与伤感。
我几乎是怀着敬畏的心情去翻开那个紫色的日记本的
X年X月X日
送走了阿锋，心里空荡荡的，结婚四年了，仍是不舍得他每一次的远行。昨天是我们结婚四周年，他电话里先说要加班，不回家吃饭，我还在心里呕气，觉得他做起生意来会忘掉我，忘掉我们的爱情，商人重利轻离别，古亦有之，概莫能外啊。话虽如此，下班的路上，我还是去菜场买了他最爱吃的罗非鱼，顺便去花店订了一打玫瑰。远远望着家里，黑黑的窗洞，心中就真是不快，阿锋说过他最喜欢回家时，看着家里亮着灯，那时想着灯下守候的身影，心中就会说不出的温馨。可是我呢，却只是永远地做那个守候的天使。
开了门还未来得及叹气，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了过来，那是我熟悉的体味和怀抱，在他的双唇覆盖上来的同时，我手中的鱼和鲜花都掉在了地上，我热烈地回应着他，是的，我爱他，爱他的俊逸，爱他的体贴，爱他的诙谐幽默，爱他在生活里独出匠心的浪漫。
不晓得有多少夫妻在结婚四年后还能像我们这样的恩爱与和满，自制的木制烛台，摇?的烛光，醇厚的美酒，围着餐桌的大簇玫瑰，以及相看两不厌的甜美，昨晚，那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激情夜啊。我祈祷这样的爱可以永远。
X年X月X日
很久没有记日记了，提笔就想流泪。阿锋是真的离开我了么。距离他出事的那天已经一个月了，我还是不相信他已经走了，感觉里他不过出一次长差，像以往那样，在一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忽然开门回来，给我一个惊喜，为此我总是通宵开着灯守候。
那天在电视里看新闻，说飞机失事，全机人员无一生还，先还楞了楞，紧接着心里擂鼓一样狂跳，阿锋，我的阿锋，他是订了这个航班的！上帝保佑，这只是错觉，没有阿锋，他不在那里。我疯了一样地开始打电话，手颤抖着，话筒几次掉在地上，朋友，机场，警察局，都问过了，让我等，等到最后给我的是那个确实的噩耗。
让我随他去了吧，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一直这样讲，眼睛的开关没有办法上锁，终日流淌着忧伤，我茶饭不思，衣带渐宽。
是爸爸的一记耳光让我清醒过来，他说，如果你再这样，你会杀了你自己，你妈妈和我。是啊，我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爱情，还有着亲情和责任，我不能让年迈的父母来承担不该他们承担的痛啊。
X年X月X日
下班回家，在家里吃了点面条，懒懒地听音乐，阿锋已经离开半年了，心情仍是灰暗。有敲门声传来，趿拉着拖鞋去开门，不认识的两个北方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一岁大的女孩。他们小心翼翼地问：是罗锋的家么？我看着那小女孩，心里电光石火地闪过：那是阿锋的孩子，家里有阿锋幼时的照片，两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的倔强与不羁。
他们说明了来意，说这个孩子是一个叫方雪的女人的孩子，方雪死于半年前的飞机失事，孩子一直是姥姥姥爷带着，最近姥姥姥爷相继病故，孩子无人抚养，所以邻居试着送她来找她的爸爸。
本能的排斥与不相信，怎么可能，阿锋与我那样的恩爱，怎么可能有别的女人？我近乎失控地赶走了他们，但是我挥不去小女孩的那张脸，那张酷似阿锋的脸。他们抱走她时，她没有哭闹，但眼睛里有着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忧伤。
X年X月X日
这些日子，心像一块牛排，被翻来覆去地煎烤着。去机场查过，是有个叫方雪的女人，与阿锋同一班飞机遇难，再查，与阿锋同一间公司，同一个部门，老家在北方，未成过家。看过她的相片，卷发红唇，充满野性的美。不想也不能再查下去了，其实我根本不用查任何东西，那个小女孩的脸和眼神，便是最真切的证据，她是阿锋的骨血，无可抵赖，无从遁形。
阿锋背着我有别的女人，我们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么？还是说，他本来就是段正淳一样的人，天生不对人忠情？
以前觉得丧夫之痛于我是人生之最，现在才发现我竟从来不曾完整地拥有过他，怀疑，猜测，嫉妒与失望啃噬着我的心，让我想要发狂。但是另一方面，我竟然发现我放不下那个孩子，那个有着与阿锋一样模样与神情的孩子，那是阿锋的孩子！
X年X月X日
不堪回首的三个月啊！
终于决定了，领养孩子。父母，亲朋劝了又劝，但是我主意已定，我要带大阿锋的骨血，不管是不是我的，但是这个城市，这个有着太多关于我和阿锋记忆的城市，我不想再留下去，我选择了地图上靠近孩子母亲家乡的一个小城，我想在那里重新开始。领养手续办得异乎寻常的顺利，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将来会不会少掉一些磨难。
取名字的时候，我给她取了一个砂字，是的，这个孩子是命运的风暴刮进我眼底的一粒砂，但是我希望，因为爱，她可以长成一颗最美丽的珍珠……
暮色四合，华灯渐起，读完日记，我早已泪流满面，蓝色的珠链在我颈上，与我的心一起跳动，跳动着妈妈那些听装的祝福与忧伤。
爸爸在我的记忆里是挂在墙上的大幅照片，国字脸，温和的眼，永远微笑着的年轻容颜。有时候对着镜子，我觉得遗憾，因为我像他，方下巴在男性的脸上是果敢，在女孩的脸上就成了倔强，我不只一次渴望着我承接的是妈妈的秀美，那古典端庄的鹅蛋脸和温婉亲切的举止是我从小到大骄傲的源泉。
童年的记忆里，生活总是艰难。我不是一个温顺的女子，有同学欺负我没爸爸时，我会跟他们大打出手，对此，妈妈不像其他的家长对我呼来喝去的责骂，而是带我回家问清了原委后，重重地叹气，再放我出去玩。我没有挨打，但妈妈的叹气却是重压，狠狠地抽打着我的心，有好几次，我走不远，又回去，躲在门后，听妈妈在爸爸的照片前压抑着低泣，记忆里的妈妈从没有呼天抢地过，那断断续续的哽咽却带着巨大的杀伤力，呼啸着穿过横亘在我和她之间的二十多年的岁月，让我在那一瞬间感同身受地与她一起忧伤与绝望。为了她，我渐渐地收敛了狂野，成了学校里品学兼优的乖孩子。
也曾经一直地追问过，爸爸是谁，在什么地方？妈妈的回答与小说里描写的如出一辙，她抱我去爸爸的相片前，指着那张微笑的脸说，这是罗锋，你的爸爸，在你一岁的时候坐飞机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在天上的某个地方默默地看着你。我似懂非懂地点头。之后，我会丢开这个问题，自己去干自己的事情，但是妈妈丢不开，每次这样问过之后，妈妈的情绪总是低落，有几次半夜醒来，看着妈妈背过去的身子，莫名地不安，于是伸手去触摸她的脸，总是一手的濡湿。于是半夜里母女俩会相拥而泣。于是我知道爸爸可能在天上，妈妈的悲伤却总在心底，于是我懂得了不问，那一年我八岁。
小的时候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强烈地抗议，要求改成莎或者娜什么的，妈妈笑着问我。
为什么不喜欢砂呢？
我是女孩子啊，砂子多么的平凡和粗砾呀。
你是一个娇气的孩子，刚来北方，就生了好几次大病，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了，后来这里的老人说，要按照北方的习俗，取个粗笨的名字，比较容易带大一些。再说，砂也不是那么难看的。
说着，妈妈解下钥匙，打开家里唯一上锁的抽屉，拿出一个紫檀木的首饰盒，取出了一串项链，细巧精致的银链下面，是一颗海蓝色的珍珠挂坠，那珍珠晶莹剔透，圆润安详，像一滴蘸满了思念的眼泪，悬垂在我的眼前。我着了魔一样地说不出话来，伸出手去触碰那颗珠子。
妈妈笑着说，这颗珍珠，前身就是一粒不起眼的砂，掉在贝壳的身体里，然后经过长长的时间，变成了这样。如果你一直很乖，等到你考上大学的时候，妈妈就把这颗挂坠送给你，好么？
为了那颗梦一样的珍珠，我爱上了我的名字。
有一段时间，一个吴叔叔经常来我们家，带着他的儿子凯。凯比我小两岁，却有着比我强太多的优越与张扬。他在我的房间里恣意地破坏，我收藏的图片，剪贴的文章，跟朋友交换的小人书，全被他不屑一顾地批驳践踏，最后当他要碰爸爸的那张照片时，我忍无可忍地动了手，十二岁的女孩与十岁的男孩打架，已经没有多少优势可言，我们两败俱伤。当妈妈和吴叔叔进来时，看到我气咻咻地举着台灯，额头红肿着，胳膊上全是抓出的血印，凯更惨，眼睛青了，衣衫被扯得稀烂，窝在墙角捂着肚子。那是我记忆里最后一次动手，而且没有认错。
之后，吴叔叔再没有来过我家，有几次断续地听妈妈讲电话，情绪有一些激动，说我不会送走她的，就这样吧。
小城的生活平静如水波不兴，我和妈妈两个人的相濡以沫没有变化地过了十多年。到了高考的那些日子，我紧张地复习，专注于我的学业，没有注意到妈妈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清晰地记得，考完后的第三天，正在跟同学商量出去旅行的事情，有人跑来跟我说，罗砂，你妈妈晕倒住院了，快去看看吧。
妈妈陷在医院的白色床单里，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看见我，仍是轻轻地笑，笑容里却都是牵扯不尽的痛苦。医生对我说得很直接，癌症晚期，一个月前已经确诊，病人自己知道，放弃了治疗，现在最多还有两个星期……
我知道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会经历和面对的，但是事到临头，仍是猝不及防的痛，痛得钻心裂肺，尤其是呆在病床边，感觉着妈妈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泄，而我却束手无策，无计可施，甚至连哭都不敢的时候，我从未如此地痛恨过自己的无能。妈妈倒是一直坦然，痛得受不了时，也会轻轻地哼一声，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最后那一天到来时，她的精神出奇地好，起来靠在床上，让我帮她化了一点淡妆，然后交给我一把钥匙，那是多年来家里唯一对我上锁的地方，她说：我留给你的东西都在这里，很遗憾不能送你上大学了，不过砂砂，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直都是妈妈心中最美的那颗珍珠。
送走了妈妈，我大病一场，躺在床上近一个月，每天都靠同学送来的一些稀粥糊口，人也百无聊赖。大学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才想到人生还在一长串的路在等着我。我需要钱念书，需要去另一个城市生活，我拿出钥匙，打开那个紫檀木的盒子，里边有一封信，一个小首饰盒和一个紫色的缎面日记本。在信里，妈妈一一列举了家里开支的情况，什么东西需要处理，存折，房契，以及可以帮助我的人的名字和电话。然后在信的末尾说：砂砂，这许多年来，一直想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现在只能让你读我的日记，这多少有些让人遗憾，因为不能陪着你流泪与伤感。
我几乎是怀着敬畏的心情去翻开那个紫色的日记本的
X年X月X日
送走了阿锋，心里空荡荡的，结婚四年了，仍是不舍得他每一次的远行。昨天是我们结婚四周年，他电话里先说要加班，不回家吃饭，我还在心里呕气，觉得他做起生意来会忘掉我，忘掉我们的爱情，商人重利轻离别，古亦有之，概莫能外啊。话虽如此，下班的路上，我还是去菜场买了他最爱吃的罗非鱼，顺便去花店订了一打玫瑰。远远望着家里，黑黑的窗洞，心中就真是不快，阿锋说过他最喜欢回家时，看着家里亮着灯，那时想着灯下守候的身影，心中就会说不出的温馨。可是我呢，却只是永远地做那个守候的天使。
开了门还未来得及叹气，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了过来，那是我熟悉的体味和怀抱，在他的双唇覆盖上来的同时，我手中的鱼和鲜花都掉在了地上，我热烈地回应着他，是的，我爱他，爱他的俊逸，爱他的体贴，爱他的诙谐幽默，爱他在生活里独出匠心的浪漫。
不晓得有多少夫妻在结婚四年后还能像我们这样的恩爱与和满，自制的木制烛台，摇?的烛光，醇厚的美酒，围着餐桌的大簇玫瑰，以及相看两不厌的甜美，昨晚，那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激情夜啊。我祈祷这样的爱可以永远。
X年X月X日
很久没有记日记了，提笔就想流泪。阿锋是真的离开我了么。距离他出事的那天已经一个月了，我还是不相信他已经走了，感觉里他不过出一次长差，像以往那样，在一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忽然开门回来，给我一个惊喜，为此我总是通宵开着灯守候。
那天在电视里看新闻，说飞机失事，全机人员无一生还，先还楞了楞，紧接着心里擂鼓一样狂跳，阿锋，我的阿锋，他是订了这个航班的！上帝保佑，这只是错觉，没有阿锋，他不在那里。我疯了一样地开始打电话，手颤抖着，话筒几次掉在地上，朋友，机场，警察局，都问过了，让我等，等到最后给我的是那个确实的噩耗。
让我随他去了吧，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一直这样讲，眼睛的开关没有办法上锁，终日流淌着忧伤，我茶饭不思，衣带渐宽。
是爸爸的一记耳光让我清醒过来，他说，如果你再这样，你会杀了你自己，你妈妈和我。是啊，我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爱情，还有着亲情和责任，我不能让年迈的父母来承担不该他们承担的痛啊。
X年X月X日
下班回家，在家里吃了点面条，懒懒地听音乐，阿锋已经离开半年了，心情仍是灰暗。有敲门声传来，趿拉着拖鞋去开门，不认识的两个北方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一岁大的女孩。他们小心翼翼地问：是罗锋的家么？我看着那小女孩，心里电光石火地闪过：那是阿锋的孩子，家里有阿锋幼时的照片，两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的倔强与不羁。
他们说明了来意，说这个孩子是一个叫方雪的女人的孩子，方雪死于半年前的飞机失事，孩子一直是姥姥姥爷带着，最近姥姥姥爷相继病故，孩子无人抚养，所以邻居试着送她来找她的爸爸。
本能的排斥与不相信，怎么可能，阿锋与我那样的恩爱，怎么可能有别的女人？我近乎失控地赶走了他们，但是我挥不去小女孩的那张脸，那张酷似阿锋的脸。他们抱走她时，她没有哭闹，但眼睛里有着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忧伤。
X年X月X日
这些日子，心像一块牛排，被翻来覆去地煎烤着。去机场查过，是有个叫方雪的女人，与阿锋同一班飞机遇难，再查，与阿锋同一间公司，同一个部门，老家在北方，未成过家。看过她的相片，卷发红唇，充满野性的美。不想也不能再查下去了，其实我根本不用查任何东西，那个小女孩的脸和眼神，便是最真切的证据，她是阿锋的骨血，无可抵赖，无从遁形。
阿锋背着我有别的女人，我们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么？还是说，他本来就是段正淳一样的人，天生不对人忠情？
以前觉得丧夫之痛于我是人生之最，现在才发现我竟从来不曾完整地拥有过他，怀疑，猜测，嫉妒与失望啃噬着我的心，让我想要发狂。但是另一方面，我竟然发现我放不下那个孩子，那个有着与阿锋一样模样与神情的孩子，那是阿锋的孩子！
X年X月X日
不堪回首的三个月啊！
终于决定了，领养孩子。父母，亲朋劝了又劝，但是我主意已定，我要带大阿锋的骨血，不管是不是我的，但是这个城市，这个有着太多关于我和阿锋记忆的城市，我不想再留下去，我选择了地图上靠近孩子母亲家乡的一个小城，我想在那里重新开始。领养手续办得异乎寻常的顺利，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将来会不会少掉一些磨难。
取名字的时候，我给她取了一个砂字，是的，这个孩子是命运的风暴刮进我眼底的一粒砂，但是我希望，因为爱，她可以长成一颗最美丽的珍珠……
暮色四合，华灯渐起，读完日记，我早已泪流满面，蓝色的珠链在我颈上，与我的心一起跳动，跳动着妈妈那些听装的祝福与忧伤。
看完这片文章俺的大脑就没停过，倒真不是成心顶，而是有感而发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