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心斋
我和娃娃
谨以此篇献给大愚若智之人
――静心斋
序
娃娃没有学名。据说，小时候姥姥看她长得象洋娃娃，随口叫娃娃。我第一
次看见她的时候，也觉得她象外国人，不是长相，而是脾性。
“我觉得你象美国的阿甘。”我当时不怀好意地笑道。
娃娃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问道：“是吗――？奇怪，为什么每个见过我的
人都说我比阿甘还阿甘？”
数年前，在我读研究生期间，正逢美国大片《阿甘正传》热映。后来就有朋
友试着叫我阿甘，受尽骚扰的我颇苦闷，觉得就象叫我活雷锋一样，是对我发达
大脑的侮辱。眼下，有幸拜见更傻的人物让我顿生窃喜，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成
就感。尤其是当我听说她还没看过这部电影时，便强烈推荐她去看看。
娃娃当时面色不善，愤然道：“老有人建议我看，可我偏不看。”
“噢――，掩耳盗铃，颇得阿甘的精髓。”我客观地评价道。
后来，每每谈起此事，娃娃就颇恼火，对我当时的表情始终耿耿于怀。她说，
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定我与别人不一样；可我的嘲笑让她失望之极。
随后，当我想为娃娃写一部记实小说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起名《娃娃正
传》。为了确保题目的科学无误，我特意查了《史记》，好不容易搞明白记、本记、
传、列传的区别，觉得严格来说应该叫做《娃娃列传》，可是列传对现代人来说
已经很生僻，而且有贬低娃娃之嫌；我苦苦思索，又改为朴实的《我和娃娃》，
转念又觉得不妥。这就象把老鼠与大象并列一样，如果文字可以称重的话，这题
目一放到天平上，我这一边就不知要翘到哪里去了。
“你那么崇拜我？”娃娃不解地问。
我当然不能如实回答。身为大丈夫岂能向小女子低头？我便回道：“说不上
崇拜。只因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有一百四十斤；而我，即使四舍五入也只能算
一百二；所以大象对你来说是当之无愧的。”
娃娃挥拳向我扑来……
一、 傻子出山
有人想死吗？
没有。
除了极度痛苦极度绝望之人。
世事难料，我做梦也想不到曾经幽默、争强好胜的我会变成如今的呆子、行
尸走肉。以前看凄婉的爱情小说，总觉得自己挺幸福的，别人的悲剧绝不会在我
身上上演，可是――
俱往矣，数风流往事……。
如今，我已成熟到不再轻易相信任何话，尤其是雌性的甜言蜜语。这世界真
的有爱情吗？我常常质问茫茫的夜空。
只有极度珍惜生命的人才能体会梦想破灭的刻骨之痛，继而麻木，继而心死，
但却在等待。我不知道我还在等什么，也许是一个朦胧的梦――明知道它无法实
现却心怀不甘，时刻巴望奇迹的出现。
很不情愿地从精神病院出来后（说实话，治好了病又有何用？我真想永远疯
下去），我便在深圳这个金钱城市租了两室一厅中的单间住下来。这世上除了一
个远房的表哥外，我已孤身一人，再无牵挂。何处黄土不埋人？死到哪里都一样。
等积蓄花光的时候我就去死。
我的室友小何在证券公司工作，是个聪明人。他觉察我心情不好，就常常开
导我――人生苦短，何必执着于痛苦？趁逍遥单身多玩几个美女，等见识多了，
再找个庸人成家，老老实实完成传宗接代的千秋大业。
我说：“我还是处男。”
小何闻言大惊，一个劲地叹息道：“你太亏了，太亏了。白守了二十八年的
童贞，比女人还保守。记得我第一次与女孩过夜的时候，刚干完那事还没细聊就
有客户来电话要见面，分手时我很内疚，一个劲地向她道歉。那女孩却笑着说没
事，见了面不都这样？我忽然觉得自己象个小男孩，还不够堕落；又觉得共产主
义的共妻制只怕快要实现了，不免又喜又忧……”
我对他的传奇经历毫无兴趣，而且依然冥顽不化，正如阿甘一样。
小何在工作闲暇时常在网上聊天找猎物，收获颇丰，每个周末都有不同的丽
人上门向我点头问好。有一次，一丽人要求小何去宾馆过夜，半夜三点他忽然狼
狈地回家，吵醒正在梦中流泪的我。
“真它妈倒霉！这女的是个色狼，干了四五次还不罢休，把我折腾得要死，
多亏我急中生智，装做下楼买饮料才得以完璧归赵，全身逃脱她的魔爪……”
我听了苦笑，真是活该。
一个月后，那丽人说她有了孩子，给小何两条路走：要么结婚，要么送钱。
小何明知道她在敲诈，直气得跳脚；可又担心丑行败露影响形象，便忍气吞声地
送钱。那丽人得了甜头，利欲熏心，干脆进一步赖到家里做起我的室友来。
原配的室友小何简直要气疯了，恶狠狠地向我发誓：“这辈子我再不正眼瞧
有半分姿色的女人！它妈的，这些狼全盯着你口袋里的钱，不敲光决不罢休，连
妓女都不如！”
那丽人确实难缠，我终于受不了她的无耻，不堪与小何共患难，便另谋高就，
迁往附近的一间单身公寓。
存折里已经没多少钱了，我舍不得买床，正好在网上发现一家气垫床公司，
觉得新奇，便花三百买了个气垫，充足气后睡上去宛如浮在海上，还算舒服。万
没料到，第二天凌晨三点，无比剧烈的腹痛就把我从梦中催醒，我疼得直吐胆汁，
甚至无法挺腰坐起来。窗外是茫茫的黑夜，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真想一死了
之……
临死前，我咬着牙拨通了120。不多时，救护车呼啸而来，把我吞进去，又
呼啸而去。不久，我被载进了市中心医院，这下子急诊室的大夫可遭了殃，忙得
满头大汗，却怎么也搞不明白我到底是哪个部件出了差错。
最后，我被彻底做了一番检查，结果顽固地显示各部件正常。此时，该死的
疼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夫好不尴尬，为了堵塞我恼怒的盘问，只好诊断道：
急性肾结石，已由患者自行随尿排出，建议服用结石散。
出院时，全部医疗费共计一千一百元整。我欲哭无泪，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
几包结石散回家了。进了家门，一眼瞥见瘪瘪的漏光了气的气垫床，顿时明白祸
根所在――这该死的丧尽天良的气垫床公司，竟用伪劣产品害惨了我老人家的纤
腰。
我决心不去买床，索性在水泥地板上铺了张凉席度日。环顾四壁，除了一台
破电视外，我唯一贵重的家产就是一部手提电脑，心情好的时候就用来上网下棋
聊天，安度我时日不多的晚年。
不久，我发觉“深圳之窗”的聊天室很红火，热闹无比。正如俗语所说，林
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无数赤裸裸的色狼淫妇四处游荡，乌烟瘴气。有东洋的
“一夜十次狼”，也有美国的“不倒伟哥”，当然，最多的还是国产的以静（茎）
制动（洞）、静（茎）侯佳音（阴）之流。我随意起了个“坐以待毙”，颇符合此
时凄凉的心境。
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名字竟引起一阵骚动。马上有个大言不惭的“就要诱惑
你”的家伙向我搭讪――我一看这名字就恶心，毫不理会。
她又缠道：“你的名字真棒。”
这话触动了我的心酸。我便问道：“什么意思？你也能理解这种心情？”
“废话，坐以待……Ⅹ，谁不明白？想来你是个聪明的Ⅹ高手？嘻嘻――”
我觉得她笑得不正常，纳闷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坐以待Ⅹ的含义，索性恶
狠狠地问她：“你就是个Ⅹ？”
“嘻嘻――”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告诉你，世上只有镜子比我靓。若
是想我，就开你的‘宝马’来。”
我没想到她已经开始试探我的实力了，便道：“宝马还留在美国。我刚飞回
祖国的怀抱，还没来得及去买车子。”
“美国”的标签使我的形象骤然性感无比，她立刻言辞亲密（我真庆幸她现
在不在我身边，否则恐怕要把口红抹到我脸上了），以更大的兴趣喋喋不休地追
问起来。最后，她竟然恳求我去看看她；我踌躇良久，答应可以考虑。
第二天，快五点的时候，“就要诱惑你”打电话过来催我（我真后悔，昨天
一时迷糊把电话号码给了她）。我天性平易近人，不会摆架子；又想自己反正没
正经事，见见何妨？
我必须承认，自从得了忧郁症后，我就不会笑，面色刻板严峻，让人一看就
觉得象个傻瓜。由于电疗与药物的折腾，我失去了很多记忆，大脑越发迟钝；又
加上两年来与世隔绝的生活，我总觉得与人难以沟通，也不想看别人的“笑”脸，
就索性把自己封闭起来。
那天是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二号，看来注定要永垂青史，成为我老人家重新出
山的大好日子。
“就要诱惑你” 在一家外资投资公司上班，老巢位于地王大厦――深圳的
标志性建筑。就在昨天，美国的国际贸易大厦刚被本拉登给炸得一塌糊涂；我一
路惴惴不安，寻思如果有恐怖分子袭击深圳，地王大厦当是首选。
也许是我神色仓皇，也许是大厦的警卫闲得发慌，他竟拦住我这个正人君
子盘问不休。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纠缠，故做潇洒地整理整理衣衫，昂首亲临
“就要诱惑你”的公司视察。
以我得病前的阅历推想，外资投资公司应该都是高素质人才，至少也要是本
科毕业。可进了“就要诱惑你”的公司，我却吃惊地发现里面全是浓妆艳抹的小
姐，这等繁华气象把我可怜的大脑折腾得更加糊涂，我实在想不通，这样的“肉
弹”公司如何投资？
在众小姐亲密的目光下，我越发狼狈不堪，觉得自己象是在经历就职面首前
的面试。一个妖娆的女子迎上来――看来无疑是“就要诱惑你”，她满面的胭脂
熏得我无法开口，T恤衫已经短到极限，露出肚脐与一抹恶心的白肉来。
我在心里马上给她打了三十的高分（切记，总分一百），料想她对傻乎乎的
我也没多少好感。她强挤出热情，把我迎到接待室里，端水给我时顺便问道：“你
在美国呆了几年？”
我立刻嗅出我俩臭味不投，不想再耗时间，便道：“少说也有十年――在梦
里。”
看我断然与美国划清界限，“就要诱惑你”那暧昧的神色忽然变得凛然不可
侵犯。我真想立刻起身就走，又怕伤了她的脸面，只好勉强克制自己，默默等她
下班。
下班后，“就要诱惑你”磨蹭了好久，最后挽着另一个女孩走过来。我对她
的伎俩洞若观火，却装得懵懂无知。
走出地王大厦的时候，“就要诱惑你”忽然感叹道：“你看，我们公司的楼多
气派！”
我不知道地王大厦什么时候成了她们公司的楼，也不想知道。看来，她已经
把我定位为江湖混子，想向我炫耀她的高贵了，我淡淡地回道：“也就这样了。”
“就要诱惑你”的自尊大受打击，当即反驳道：“哼，我们公司的职员至少
是本科毕业，优秀无比，谅你挤扁脑袋也进不来！”
“我是硕士毕业。”
“硕士？那是什么学历？”“就要诱惑你”惊奇地问道。
能问出如此无知的话来，智慧谅必非同凡人。她既然不知硕士为何物，我只
能断定她是从哪个山沟小学毕业的本科生。她以为戏弄我于股掌，我却懒得揭穿
她的谎言，何必要让她恼羞成怒呢？与此等小孩斗气，无异对牛弹琴，白白增加
我的无聊而已。
我随口瞎掰道：“硕士比博士高一个等级。”
“噢，原来――”，看来她还知道什么是博士，自觉处于下风，便转移话题
道：“书呆子一个，你是山东人吧？”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听出我的山东口音来，敷衍道：“是。”
“哈哈，你们山东人是不是整天吃大葱，咬得咯吱响，带着满嘴呛人的味
道？”她自觉又占上风了。
我知道她想羞辱我，可我却无所谓――反正我不是山东人，随她骂去。我觉
得应该想个什么办法逃脱，可惜大脑木得很，一时没什么主意。
默默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就要诱惑你”忽然道：“我这朋友的头发被人理
坏了，头皮也渗出血来，她不会说话，我要去那边的美容厅为她打抱不平。你在
这儿等一会。”
我感激之至，绞尽脑汁没想到的主意被她想到了；但我脸上却装糊涂，善意
地问她：“我认识一个律师朋友，要不要请他来帮忙？”
“就要诱惑你”一错愕，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纠缠她，狼狈地连连摆手道：
“不用，不用，这是我们女孩子的事情。如果我在美容厅耽误的时间太长，你就
不用等我了，咱们以后有的是再见面的机会。”
我俩彬彬有礼地互道再见，然后各奔东西。我暗暗发誓终生再不见她，想必
她也正这样想。
二、 纯情的童话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借酒消愁，喝得醉熏熏的，然后起名“欧阳修”上网
找刺激。可惜，呆了半天却没人理会我这个文起八代之衰的大文豪，不免扫兴。
正对着屏幕自怜的时候，有个叫“救救我”的女孩忽然闯进聊天室，向所有人喊
道：“好心人，谁能救救我，借我一点钱？……”
这种“ＳＯＳ”信号与聊天室的色情主题差了十万八千里，自然无人理会。
“救救我”便絮絮叨叨一直喊下去，言辞越发凄切，终于触动了我内心的慈悲，
我反正无聊，便跳出来见义勇为，主动向她问好并询问她何以落魄至此？
“救救我”立刻粘住我这根救命稻草，开始尽情倾诉她的落难经历：“好叔
叔，我今年刚刚十八岁，读高三，安徽人。我在家里与爸爸赌气，就偷了他一万
元钱跑来深圳玩。可没想到一出火车站就被骗光了钱，现在分文全无，想回家都
没门，只好到网上求助。好叔叔，只要你给我二百，等我坐火车回家就立刻汇钱
给你。”
我早听说深圳的骗子多，又想自己也没什么活头了，不如做好事帮帮她；有
朝一日自杀了也能赚得一剂眼泪，便慨然答应。“救救我”看我应得痛快，不免
犹疑。
我由此判断，她不大可能是骗子，就好心教导她：“小姑娘，以后再遇见这
种事，应该找警察求助，不要到网上乱喊，万一我也是骗子，你不更倒霉了吗？”
她老实地回道：“对，我就怕你是坏人，所以不敢见面。”
我笑道：“这样很好――，但我是真心想帮你。咱们到人多的中心公园门口
见面吧，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你可以马上就走。”
一个小时后，我俩在中心公园接上了火。我刚要开口，蓦地一阵肚疼，这才
想起一天都没吃饭，又舍不得去餐厅，便决定给她二百元就赶回家吃方便面（多
日来，我全靠方便面维生，已经成功地减肥二十来斤，瘦得象《包身工》里的芦
柴棒）。
“救救我”开口便道：“好叔叔，我好饿，我一天都没吃饭了……”
她楚楚可怜，我心中不忍，环顾四周，偏偏只有一家豪华酒家，便咬咬牙请
她进去。我已经几年没进餐厅了，早忘了什么菜是什么味，便要她点。她老实不
客气，狂点了一通，要不是体谅小姑娘的贪嘴，我真要拂袖而去了。结帐的时候
竟然二百多，我好不心疼，忽然觉得这女孩不值得可怜，不想给她钱了。
“救救我”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怯怯地陪着我走进公园，一路哭哭啼啼地
又谈起自己被骗的经历。夜色朦胧，看着她充满稚气的红红的眼珠，又联想到我
的苦命身世，我不由挤出了几滴泪水。我想算了，万一她是真的落难，我也算是
积德了；即使她真的骗我，也不过二百块钱，我这一生已经被骗得够惨的，还在
乎多一次骗吗？
不多时，我俩就并排坐到一张石椅上，我开始讲述我的故事，我知道她未必
能听懂，但我实在忍不住，只想说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她觉得冷，不由就靠在我的肩上，然后又滑
到我的怀里。夜空也适时地下起蒙蒙细雨，多么浪漫的夜晚，好一个纯情的童话。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从前……雪儿正笑盈盈地靠在我怀里……
“咱们去你家吧。” “救救我”忽然开口，惊醒了我的梦幻。
“去我家？”我心不在焉地反问。
“当然，我又没有家。”她停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喜欢处女吗？”
我就象越战的美军踩了地雷一样吓坏了。扪心自问，我虽然坏，可还没坏到
害人终生的地步。她虽然称不上漂亮，可肌肤水灵灵的，很有诱惑力，我不禁哀
叹：“如果你不是处女，我还可以考虑。”
她惊讶地张圆了嘴，反问道：“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处女？”
我能说什么呢？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用通俗的话来说，我们有代沟。也许是
我太古板？在美国，十九岁还是处女就可以得大奖；而我已经二十八了，还是原
封的处男，却什么都没捞着。这就是命，我只能慨叹生不逢时，浪费了天生尤物
的我。（可是，反过来想，若我生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也许早被奖成了百万
富翁，无数美女环绕，精力透支得变成阳痿也未必是好结局。）
她看我不语，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正神游北美洲，忽然被她拉回深圳，差点扭了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天
空的雨，料想她没地方可去，便道：“如果你相信我，今晚就先住到我家。明天
你就可以买火车票回家了。”
她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叫道：“好叔叔，我相信你。”
回到家里，她先进卫生间冲澡。出来的时候，她一眼瞥见水泥地板上的凉席，
吃惊得半天不说话。我知道她对我这名副其实的寒舍失望之极，随口道：“小姑
娘，你就凑合一夜吧。我没有工作，等积蓄花光的时候就去死，也没必要买床了。”
她惊呆了，一动不动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我。过了好久，她忽然跳脚笑道：“不
好玩。你骗人的时候干吗那么严肃？”
我懒得答话，径直进卫生间冲澡。
几分钟后，我沐浴完毕，走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她竟然脱得光光
的，在耀眼的灯光下，只穿着内裤，躺在凉席上等我。
我不大自然，把眼光倏地从她身上瞥开，呐呐地说：“你还是多穿点好。”
“你说什么？”她不解地看了我一眼，看我脸色发红，似乎若有所悟，笑道：
“你给钱帮我，我想报答你，就只能这样。”
“我不需要这种报答。”说着，我匆忙一把拉灭了灯。
过了好一会，她忽然问道：“你真的能忍住？”
“这没什么。”
“如果我要诱惑你呢？”她故意娇声娇气地问。
我心里一麻，硬着头皮说：“不怕。”
老实说，我对我的自制力蛮有信心，尤其是对这种没感觉的女孩。我屏住气，
不理会她的娇语，默默从一数到百，从百数到千……还没到万的时候，我已经渐
渐睡去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房门不知为何虚掩着，“救救我”已不知去向。我一
眼瞥见抽屉被打开，翻得甚是凌乱，立刻惊呼不好，一个“鲤鱼打挺”（我小时
候曾想到少林寺学艺，武功当然不同凡响）跳将起来，急忙去找我的钱。
哪里还来得及？八千元全军覆没，走的干干净净，一点遗迹都没留下。我怀
着侥幸，忙又拉开枕头的拉链，真是阿弥陀佛，另外的八千没被她发现。
我当即破口大骂――别误会，不是骂“救救我”，而是骂自己：“李平呀，李
平，你真是百年不遇的蠢货……”
等我消了气，才发现“救救我”并没有不辞而别，还给我留了张纸条，读之
心酸：“傻瓜：我早不是处女了。我同男人过夜赚钱。你不愿动我是你太傻，但
我却不能没有钱。我去找别的男人了，拜拜。顺便说一句，骗你这样的傻瓜没一
点乐趣，嘻嘻――”
我觉得这女孩小小年龄，却残忍之至。我明明告诉她钱花光就去死，可她还
是偷走了我的钱，仿佛痛打落水狗一般，不遗余力地加速我在中国大陆的灭亡（正
如蒋总统的遭遇）。难道我的同情心是用来换取她的嘲笑和洋洋得意吗？
我脑子笨吗？不。
可我就是总上当。
我当然知道问题的症结。就象任贤齐的歌一样，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以
至一个人流泪到天明。我受够了这个世界的伤害，决心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做
一个彻底的大恶人，死前狠狠放纵一把。
我郑重向这个世界发誓：我要报复！即使因此毁了我珍藏二十八年的童贞也
在所不惜！
谁撞上我谁倒霉！！
三、 报复
“一网打尽”――我觉得这网名真是酷毙了，阴险，杀气腾腾。
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如同党有党纲一样，我的报复行动也需要一个崇高的
口号――替天行道。既然是正义的事业，我的猎物就只能是那些在网上发嗲的臭
女人。
我撕破脸皮，什么话淫荡就说什么，很快就如鱼得水，一跃成为聊天室里最
有魅力的色狼。不久，我自觉羽翼渐丰，便提前终止演习，开始实弹射击。我选
择的第一个猎物网名叫“性爱高手”。我俩过招后，互相情投意合，激情难抑，
当即用语言性交了许久，然后我说想立刻见到她。她嘻嘻一笑，说分手吧。我好
生纳闷，不知何处出了差错。她便教导我说：“你也挺招女人喜欢的，可就是有
点迫不及待。如果你稍微耐心一点，再等上几天，说不定我会主动献身的。去骗
下一个吧，小男孩。”
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我认真吸取教训，把网名改为颇善良的“静心斋”，
决定实施欲擒故纵之法。为了圈套的完美，在再次伸出我的黑手前，我先假惺惺
地向聊天室的所有人抒发高雅的情怀：“啊，今天的阳光多么美妙，哪位丽人愿
与小生一起爬山观景？”
这时，一个网名叫“要远航的人”现形了（确切地说，根据《深圳之窗》的
术语，“要远航的人”是迈着阔步走进聊天室的。这使得她在我的想象中显得很
轻捷。后来，当我幸会这个脚色的时候，才发现“阔步”这个词实在是天大的误
导，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到她身上）。“你好！能与你聊聊吗？”她问道。
“当然，来者不惧。”我笑道，随口又色迷迷地问：“你要到哪里远航？与我
一起远航如何？”
“我要去加拿大。”
我立刻就认定这是个较好的报复对象。我对这种把别人骗得一楞一楞的，自
己还在贫民窟里卖肉的虚荣脚色一点好感都没有，报复起来完全不必内疚。而且，
我对美国与加拿大有极强的免疫力，即使她真要去加拿大，我也不会半途而废，
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妄图成为加拿大的女婿。
孙子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当即点击“要远航的人”的资料，发现
她还有个昵称叫“一条逆流的鱼”，这名字倒还有点味道。
我便问她：“你知道加拿大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吗？如果你能逆流游上去可真
不简单，只怕要进吉尼斯世界记录了。”
她不理会我话里的嘲弄，反而问道：“你对加拿大很熟悉？你去过吗？”
“当然，我在美国呆了几年。有一次，我开着宝马从纽约一路到罗彻斯特，
然后到大瀑布里洗澡――迎风击浪，胜似闲庭信步。”
“噢，那你的英语一定很棒，什么时候教教我吧。”她似乎很好学。
“当然，是比汉语稍微好一点。”我谦虚地说，“不过，我的汉语也不差。你
常看小说吗？我在《中国作家》上常常发表作品。”
“是吗？那你的笔名是什么？”她开始惊奇了。
“暂时保密。不过，我的小说都有自己的风格，如果用心体会也许能找出来。”
“嗯――，那你现在还写小说吗？”
“当然写，手头就有一部，名字叫做《片警查后接着查》。”
“《片警查后接着查》？”她似乎有点不解，小心翼翼地请教道：“我觉得名
字有点怪。也许，也许改做《片警二次来查》更简洁？”
“不，你还不领会我小说的精神实质。” 我不屑地说，“正确的读法应该是
《片警查后，接着查》，主要写一个无业游民，冒充片警，四处招摇撞骗，最后
发迹的辛酸传奇经历。本书波澜壮阔，集中反映新世纪初中国的民情……”
“听起来倒象美国的西部片，如果拍成电影，我肯定喜欢看。”
“你足够漂亮吗？如果拍电影的话，我想请你做女主角。”我开始切入正题。
“嗯――，怎么说呢？我，我……”她犹豫了好一会，说：“我不漂亮，可
我很自信。”
我从她的犹豫断定她一定很丑。这世上不漂亮的女人哪里有自信可言？骗鬼
去吧。我立刻就对她没了兴趣，正好四国游戏网站里有个叫“毛泽东”的家伙邀
请我做他的对家下军旗，我便不再理她，与国家领袖一起打天下去也。
十多分钟后，她忽然开口道：“你怎么这么久不说话，我一直在等你呢！”
我没想到遇上这号人物，不仅丑，而且比我以前还傻，随口敷衍道：“我很
小的时候手就残废了，打一会字手就很痛，需要歇一会。”说完这话，连我自己
也惊异怎么会想出这种伤天害理的借口来。
“真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连连道歉，而且开始放满打字速度――显然
是可怜我；我正好借机更专著于军旗，绞尽脑汁寻思被敌方狡猾的炸弹瞄上的我
军司令如何逃窜。
过了好一会，她又道：“说实话，我患了脂肪肝，现在还不适合爬山一类的
剧烈运动。咱们一起到莲花山公园放风筝，好吗？”
天，这人到底是不是傻子？还没见面就说自己是脂肪肝，谁吃饱了没事干，
愿意服侍她老人家？我刚一分神，就下了步臭棋，司令虽然躲过了炸弹，却撞上
了地雷，“毛泽东”当即骂我太蠢，我也气急败坏，再无心应付她，便道：“有朋
友来我家玩，我要下网了，以后再聊吧。”
“是吗？唉――”她显得很失望，急切道：“我的电话是*****，能告知你的
电话吗？我正想请人教我学英语，你愿意帮忙吗？”
我急于扭转“毛泽东”的颓势，就必须摆脱“要远航的人”的纠缠。反正我
是大男人，也不怕她骚扰，给个电话又何妨？我匆匆写下电话号码，她认真地记
下，并说：“我明天一定打电话给你。”
我当然不理会这种客套话，马上退出聊天室。按着《深圳之窗》的术语，“静
心斋”是很不光彩地偷偷关掉浏览器溜了。（未完，待续）
我和娃娃
谨以此篇献给大愚若智之人
――静心斋
序
娃娃没有学名。据说，小时候姥姥看她长得象洋娃娃，随口叫娃娃。我第一
次看见她的时候，也觉得她象外国人，不是长相，而是脾性。
“我觉得你象美国的阿甘。”我当时不怀好意地笑道。
娃娃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问道：“是吗――？奇怪，为什么每个见过我的
人都说我比阿甘还阿甘？”
数年前，在我读研究生期间，正逢美国大片《阿甘正传》热映。后来就有朋
友试着叫我阿甘，受尽骚扰的我颇苦闷，觉得就象叫我活雷锋一样，是对我发达
大脑的侮辱。眼下，有幸拜见更傻的人物让我顿生窃喜，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成
就感。尤其是当我听说她还没看过这部电影时，便强烈推荐她去看看。
娃娃当时面色不善，愤然道：“老有人建议我看，可我偏不看。”
“噢――，掩耳盗铃，颇得阿甘的精髓。”我客观地评价道。
后来，每每谈起此事，娃娃就颇恼火，对我当时的表情始终耿耿于怀。她说，
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定我与别人不一样；可我的嘲笑让她失望之极。
随后，当我想为娃娃写一部记实小说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起名《娃娃正
传》。为了确保题目的科学无误，我特意查了《史记》，好不容易搞明白记、本记、
传、列传的区别，觉得严格来说应该叫做《娃娃列传》，可是列传对现代人来说
已经很生僻，而且有贬低娃娃之嫌；我苦苦思索，又改为朴实的《我和娃娃》，
转念又觉得不妥。这就象把老鼠与大象并列一样，如果文字可以称重的话，这题
目一放到天平上，我这一边就不知要翘到哪里去了。
“你那么崇拜我？”娃娃不解地问。
我当然不能如实回答。身为大丈夫岂能向小女子低头？我便回道：“说不上
崇拜。只因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有一百四十斤；而我，即使四舍五入也只能算
一百二；所以大象对你来说是当之无愧的。”
娃娃挥拳向我扑来……
一、 傻子出山
有人想死吗？
没有。
除了极度痛苦极度绝望之人。
世事难料，我做梦也想不到曾经幽默、争强好胜的我会变成如今的呆子、行
尸走肉。以前看凄婉的爱情小说，总觉得自己挺幸福的，别人的悲剧绝不会在我
身上上演，可是――
俱往矣，数风流往事……。
如今，我已成熟到不再轻易相信任何话，尤其是雌性的甜言蜜语。这世界真
的有爱情吗？我常常质问茫茫的夜空。
只有极度珍惜生命的人才能体会梦想破灭的刻骨之痛，继而麻木，继而心死，
但却在等待。我不知道我还在等什么，也许是一个朦胧的梦――明知道它无法实
现却心怀不甘，时刻巴望奇迹的出现。
很不情愿地从精神病院出来后（说实话，治好了病又有何用？我真想永远疯
下去），我便在深圳这个金钱城市租了两室一厅中的单间住下来。这世上除了一
个远房的表哥外，我已孤身一人，再无牵挂。何处黄土不埋人？死到哪里都一样。
等积蓄花光的时候我就去死。
我的室友小何在证券公司工作，是个聪明人。他觉察我心情不好，就常常开
导我――人生苦短，何必执着于痛苦？趁逍遥单身多玩几个美女，等见识多了，
再找个庸人成家，老老实实完成传宗接代的千秋大业。
我说：“我还是处男。”
小何闻言大惊，一个劲地叹息道：“你太亏了，太亏了。白守了二十八年的
童贞，比女人还保守。记得我第一次与女孩过夜的时候，刚干完那事还没细聊就
有客户来电话要见面，分手时我很内疚，一个劲地向她道歉。那女孩却笑着说没
事，见了面不都这样？我忽然觉得自己象个小男孩，还不够堕落；又觉得共产主
义的共妻制只怕快要实现了，不免又喜又忧……”
我对他的传奇经历毫无兴趣，而且依然冥顽不化，正如阿甘一样。
小何在工作闲暇时常在网上聊天找猎物，收获颇丰，每个周末都有不同的丽
人上门向我点头问好。有一次，一丽人要求小何去宾馆过夜，半夜三点他忽然狼
狈地回家，吵醒正在梦中流泪的我。
“真它妈倒霉！这女的是个色狼，干了四五次还不罢休，把我折腾得要死，
多亏我急中生智，装做下楼买饮料才得以完璧归赵，全身逃脱她的魔爪……”
我听了苦笑，真是活该。
一个月后，那丽人说她有了孩子，给小何两条路走：要么结婚，要么送钱。
小何明知道她在敲诈，直气得跳脚；可又担心丑行败露影响形象，便忍气吞声地
送钱。那丽人得了甜头，利欲熏心，干脆进一步赖到家里做起我的室友来。
原配的室友小何简直要气疯了，恶狠狠地向我发誓：“这辈子我再不正眼瞧
有半分姿色的女人！它妈的，这些狼全盯着你口袋里的钱，不敲光决不罢休，连
妓女都不如！”
那丽人确实难缠，我终于受不了她的无耻，不堪与小何共患难，便另谋高就，
迁往附近的一间单身公寓。
存折里已经没多少钱了，我舍不得买床，正好在网上发现一家气垫床公司，
觉得新奇，便花三百买了个气垫，充足气后睡上去宛如浮在海上，还算舒服。万
没料到，第二天凌晨三点，无比剧烈的腹痛就把我从梦中催醒，我疼得直吐胆汁，
甚至无法挺腰坐起来。窗外是茫茫的黑夜，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真想一死了
之……
临死前，我咬着牙拨通了120。不多时，救护车呼啸而来，把我吞进去，又
呼啸而去。不久，我被载进了市中心医院，这下子急诊室的大夫可遭了殃，忙得
满头大汗，却怎么也搞不明白我到底是哪个部件出了差错。
最后，我被彻底做了一番检查，结果顽固地显示各部件正常。此时，该死的
疼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夫好不尴尬，为了堵塞我恼怒的盘问，只好诊断道：
急性肾结石，已由患者自行随尿排出，建议服用结石散。
出院时，全部医疗费共计一千一百元整。我欲哭无泪，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
几包结石散回家了。进了家门，一眼瞥见瘪瘪的漏光了气的气垫床，顿时明白祸
根所在――这该死的丧尽天良的气垫床公司，竟用伪劣产品害惨了我老人家的纤
腰。
我决心不去买床，索性在水泥地板上铺了张凉席度日。环顾四壁，除了一台
破电视外，我唯一贵重的家产就是一部手提电脑，心情好的时候就用来上网下棋
聊天，安度我时日不多的晚年。
不久，我发觉“深圳之窗”的聊天室很红火，热闹无比。正如俗语所说，林
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无数赤裸裸的色狼淫妇四处游荡，乌烟瘴气。有东洋的
“一夜十次狼”，也有美国的“不倒伟哥”，当然，最多的还是国产的以静（茎）
制动（洞）、静（茎）侯佳音（阴）之流。我随意起了个“坐以待毙”，颇符合此
时凄凉的心境。
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名字竟引起一阵骚动。马上有个大言不惭的“就要诱惑
你”的家伙向我搭讪――我一看这名字就恶心，毫不理会。
她又缠道：“你的名字真棒。”
这话触动了我的心酸。我便问道：“什么意思？你也能理解这种心情？”
“废话，坐以待……Ⅹ，谁不明白？想来你是个聪明的Ⅹ高手？嘻嘻――”
我觉得她笑得不正常，纳闷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坐以待Ⅹ的含义，索性恶
狠狠地问她：“你就是个Ⅹ？”
“嘻嘻――”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告诉你，世上只有镜子比我靓。若
是想我，就开你的‘宝马’来。”
我没想到她已经开始试探我的实力了，便道：“宝马还留在美国。我刚飞回
祖国的怀抱，还没来得及去买车子。”
“美国”的标签使我的形象骤然性感无比，她立刻言辞亲密（我真庆幸她现
在不在我身边，否则恐怕要把口红抹到我脸上了），以更大的兴趣喋喋不休地追
问起来。最后，她竟然恳求我去看看她；我踌躇良久，答应可以考虑。
第二天，快五点的时候，“就要诱惑你”打电话过来催我（我真后悔，昨天
一时迷糊把电话号码给了她）。我天性平易近人，不会摆架子；又想自己反正没
正经事，见见何妨？
我必须承认，自从得了忧郁症后，我就不会笑，面色刻板严峻，让人一看就
觉得象个傻瓜。由于电疗与药物的折腾，我失去了很多记忆，大脑越发迟钝；又
加上两年来与世隔绝的生活，我总觉得与人难以沟通，也不想看别人的“笑”脸，
就索性把自己封闭起来。
那天是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二号，看来注定要永垂青史，成为我老人家重新出
山的大好日子。
“就要诱惑你” 在一家外资投资公司上班，老巢位于地王大厦――深圳的
标志性建筑。就在昨天，美国的国际贸易大厦刚被本拉登给炸得一塌糊涂；我一
路惴惴不安，寻思如果有恐怖分子袭击深圳，地王大厦当是首选。
也许是我神色仓皇，也许是大厦的警卫闲得发慌，他竟拦住我这个正人君
子盘问不休。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纠缠，故做潇洒地整理整理衣衫，昂首亲临
“就要诱惑你”的公司视察。
以我得病前的阅历推想，外资投资公司应该都是高素质人才，至少也要是本
科毕业。可进了“就要诱惑你”的公司，我却吃惊地发现里面全是浓妆艳抹的小
姐，这等繁华气象把我可怜的大脑折腾得更加糊涂，我实在想不通，这样的“肉
弹”公司如何投资？
在众小姐亲密的目光下，我越发狼狈不堪，觉得自己象是在经历就职面首前
的面试。一个妖娆的女子迎上来――看来无疑是“就要诱惑你”，她满面的胭脂
熏得我无法开口，T恤衫已经短到极限，露出肚脐与一抹恶心的白肉来。
我在心里马上给她打了三十的高分（切记，总分一百），料想她对傻乎乎的
我也没多少好感。她强挤出热情，把我迎到接待室里，端水给我时顺便问道：“你
在美国呆了几年？”
我立刻嗅出我俩臭味不投，不想再耗时间，便道：“少说也有十年――在梦
里。”
看我断然与美国划清界限，“就要诱惑你”那暧昧的神色忽然变得凛然不可
侵犯。我真想立刻起身就走，又怕伤了她的脸面，只好勉强克制自己，默默等她
下班。
下班后，“就要诱惑你”磨蹭了好久，最后挽着另一个女孩走过来。我对她
的伎俩洞若观火，却装得懵懂无知。
走出地王大厦的时候，“就要诱惑你”忽然感叹道：“你看，我们公司的楼多
气派！”
我不知道地王大厦什么时候成了她们公司的楼，也不想知道。看来，她已经
把我定位为江湖混子，想向我炫耀她的高贵了，我淡淡地回道：“也就这样了。”
“就要诱惑你”的自尊大受打击，当即反驳道：“哼，我们公司的职员至少
是本科毕业，优秀无比，谅你挤扁脑袋也进不来！”
“我是硕士毕业。”
“硕士？那是什么学历？”“就要诱惑你”惊奇地问道。
能问出如此无知的话来，智慧谅必非同凡人。她既然不知硕士为何物，我只
能断定她是从哪个山沟小学毕业的本科生。她以为戏弄我于股掌，我却懒得揭穿
她的谎言，何必要让她恼羞成怒呢？与此等小孩斗气，无异对牛弹琴，白白增加
我的无聊而已。
我随口瞎掰道：“硕士比博士高一个等级。”
“噢，原来――”，看来她还知道什么是博士，自觉处于下风，便转移话题
道：“书呆子一个，你是山东人吧？”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听出我的山东口音来，敷衍道：“是。”
“哈哈，你们山东人是不是整天吃大葱，咬得咯吱响，带着满嘴呛人的味
道？”她自觉又占上风了。
我知道她想羞辱我，可我却无所谓――反正我不是山东人，随她骂去。我觉
得应该想个什么办法逃脱，可惜大脑木得很，一时没什么主意。
默默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就要诱惑你”忽然道：“我这朋友的头发被人理
坏了，头皮也渗出血来，她不会说话，我要去那边的美容厅为她打抱不平。你在
这儿等一会。”
我感激之至，绞尽脑汁没想到的主意被她想到了；但我脸上却装糊涂，善意
地问她：“我认识一个律师朋友，要不要请他来帮忙？”
“就要诱惑你”一错愕，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纠缠她，狼狈地连连摆手道：
“不用，不用，这是我们女孩子的事情。如果我在美容厅耽误的时间太长，你就
不用等我了，咱们以后有的是再见面的机会。”
我俩彬彬有礼地互道再见，然后各奔东西。我暗暗发誓终生再不见她，想必
她也正这样想。
二、 纯情的童话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借酒消愁，喝得醉熏熏的，然后起名“欧阳修”上网
找刺激。可惜，呆了半天却没人理会我这个文起八代之衰的大文豪，不免扫兴。
正对着屏幕自怜的时候，有个叫“救救我”的女孩忽然闯进聊天室，向所有人喊
道：“好心人，谁能救救我，借我一点钱？……”
这种“ＳＯＳ”信号与聊天室的色情主题差了十万八千里，自然无人理会。
“救救我”便絮絮叨叨一直喊下去，言辞越发凄切，终于触动了我内心的慈悲，
我反正无聊，便跳出来见义勇为，主动向她问好并询问她何以落魄至此？
“救救我”立刻粘住我这根救命稻草，开始尽情倾诉她的落难经历：“好叔
叔，我今年刚刚十八岁，读高三，安徽人。我在家里与爸爸赌气，就偷了他一万
元钱跑来深圳玩。可没想到一出火车站就被骗光了钱，现在分文全无，想回家都
没门，只好到网上求助。好叔叔，只要你给我二百，等我坐火车回家就立刻汇钱
给你。”
我早听说深圳的骗子多，又想自己也没什么活头了，不如做好事帮帮她；有
朝一日自杀了也能赚得一剂眼泪，便慨然答应。“救救我”看我应得痛快，不免
犹疑。
我由此判断，她不大可能是骗子，就好心教导她：“小姑娘，以后再遇见这
种事，应该找警察求助，不要到网上乱喊，万一我也是骗子，你不更倒霉了吗？”
她老实地回道：“对，我就怕你是坏人，所以不敢见面。”
我笑道：“这样很好――，但我是真心想帮你。咱们到人多的中心公园门口
见面吧，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你可以马上就走。”
一个小时后，我俩在中心公园接上了火。我刚要开口，蓦地一阵肚疼，这才
想起一天都没吃饭，又舍不得去餐厅，便决定给她二百元就赶回家吃方便面（多
日来，我全靠方便面维生，已经成功地减肥二十来斤，瘦得象《包身工》里的芦
柴棒）。
“救救我”开口便道：“好叔叔，我好饿，我一天都没吃饭了……”
她楚楚可怜，我心中不忍，环顾四周，偏偏只有一家豪华酒家，便咬咬牙请
她进去。我已经几年没进餐厅了，早忘了什么菜是什么味，便要她点。她老实不
客气，狂点了一通，要不是体谅小姑娘的贪嘴，我真要拂袖而去了。结帐的时候
竟然二百多，我好不心疼，忽然觉得这女孩不值得可怜，不想给她钱了。
“救救我”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怯怯地陪着我走进公园，一路哭哭啼啼地
又谈起自己被骗的经历。夜色朦胧，看着她充满稚气的红红的眼珠，又联想到我
的苦命身世，我不由挤出了几滴泪水。我想算了，万一她是真的落难，我也算是
积德了；即使她真的骗我，也不过二百块钱，我这一生已经被骗得够惨的，还在
乎多一次骗吗？
不多时，我俩就并排坐到一张石椅上，我开始讲述我的故事，我知道她未必
能听懂，但我实在忍不住，只想说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她觉得冷，不由就靠在我的肩上，然后又滑
到我的怀里。夜空也适时地下起蒙蒙细雨，多么浪漫的夜晚，好一个纯情的童话。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从前……雪儿正笑盈盈地靠在我怀里……
“咱们去你家吧。” “救救我”忽然开口，惊醒了我的梦幻。
“去我家？”我心不在焉地反问。
“当然，我又没有家。”她停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喜欢处女吗？”
我就象越战的美军踩了地雷一样吓坏了。扪心自问，我虽然坏，可还没坏到
害人终生的地步。她虽然称不上漂亮，可肌肤水灵灵的，很有诱惑力，我不禁哀
叹：“如果你不是处女，我还可以考虑。”
她惊讶地张圆了嘴，反问道：“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处女？”
我能说什么呢？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用通俗的话来说，我们有代沟。也许是
我太古板？在美国，十九岁还是处女就可以得大奖；而我已经二十八了，还是原
封的处男，却什么都没捞着。这就是命，我只能慨叹生不逢时，浪费了天生尤物
的我。（可是，反过来想，若我生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也许早被奖成了百万
富翁，无数美女环绕，精力透支得变成阳痿也未必是好结局。）
她看我不语，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正神游北美洲，忽然被她拉回深圳，差点扭了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天
空的雨，料想她没地方可去，便道：“如果你相信我，今晚就先住到我家。明天
你就可以买火车票回家了。”
她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叫道：“好叔叔，我相信你。”
回到家里，她先进卫生间冲澡。出来的时候，她一眼瞥见水泥地板上的凉席，
吃惊得半天不说话。我知道她对我这名副其实的寒舍失望之极，随口道：“小姑
娘，你就凑合一夜吧。我没有工作，等积蓄花光的时候就去死，也没必要买床了。”
她惊呆了，一动不动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我。过了好久，她忽然跳脚笑道：“不
好玩。你骗人的时候干吗那么严肃？”
我懒得答话，径直进卫生间冲澡。
几分钟后，我沐浴完毕，走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她竟然脱得光光
的，在耀眼的灯光下，只穿着内裤，躺在凉席上等我。
我不大自然，把眼光倏地从她身上瞥开，呐呐地说：“你还是多穿点好。”
“你说什么？”她不解地看了我一眼，看我脸色发红，似乎若有所悟，笑道：
“你给钱帮我，我想报答你，就只能这样。”
“我不需要这种报答。”说着，我匆忙一把拉灭了灯。
过了好一会，她忽然问道：“你真的能忍住？”
“这没什么。”
“如果我要诱惑你呢？”她故意娇声娇气地问。
我心里一麻，硬着头皮说：“不怕。”
老实说，我对我的自制力蛮有信心，尤其是对这种没感觉的女孩。我屏住气，
不理会她的娇语，默默从一数到百，从百数到千……还没到万的时候，我已经渐
渐睡去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房门不知为何虚掩着，“救救我”已不知去向。我一
眼瞥见抽屉被打开，翻得甚是凌乱，立刻惊呼不好，一个“鲤鱼打挺”（我小时
候曾想到少林寺学艺，武功当然不同凡响）跳将起来，急忙去找我的钱。
哪里还来得及？八千元全军覆没，走的干干净净，一点遗迹都没留下。我怀
着侥幸，忙又拉开枕头的拉链，真是阿弥陀佛，另外的八千没被她发现。
我当即破口大骂――别误会，不是骂“救救我”，而是骂自己：“李平呀，李
平，你真是百年不遇的蠢货……”
等我消了气，才发现“救救我”并没有不辞而别，还给我留了张纸条，读之
心酸：“傻瓜：我早不是处女了。我同男人过夜赚钱。你不愿动我是你太傻，但
我却不能没有钱。我去找别的男人了，拜拜。顺便说一句，骗你这样的傻瓜没一
点乐趣，嘻嘻――”
我觉得这女孩小小年龄，却残忍之至。我明明告诉她钱花光就去死，可她还
是偷走了我的钱，仿佛痛打落水狗一般，不遗余力地加速我在中国大陆的灭亡（正
如蒋总统的遭遇）。难道我的同情心是用来换取她的嘲笑和洋洋得意吗？
我脑子笨吗？不。
可我就是总上当。
我当然知道问题的症结。就象任贤齐的歌一样，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以
至一个人流泪到天明。我受够了这个世界的伤害，决心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做
一个彻底的大恶人，死前狠狠放纵一把。
我郑重向这个世界发誓：我要报复！即使因此毁了我珍藏二十八年的童贞也
在所不惜！
谁撞上我谁倒霉！！
三、 报复
“一网打尽”――我觉得这网名真是酷毙了，阴险，杀气腾腾。
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如同党有党纲一样，我的报复行动也需要一个崇高的
口号――替天行道。既然是正义的事业，我的猎物就只能是那些在网上发嗲的臭
女人。
我撕破脸皮，什么话淫荡就说什么，很快就如鱼得水，一跃成为聊天室里最
有魅力的色狼。不久，我自觉羽翼渐丰，便提前终止演习，开始实弹射击。我选
择的第一个猎物网名叫“性爱高手”。我俩过招后，互相情投意合，激情难抑，
当即用语言性交了许久，然后我说想立刻见到她。她嘻嘻一笑，说分手吧。我好
生纳闷，不知何处出了差错。她便教导我说：“你也挺招女人喜欢的，可就是有
点迫不及待。如果你稍微耐心一点，再等上几天，说不定我会主动献身的。去骗
下一个吧，小男孩。”
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我认真吸取教训，把网名改为颇善良的“静心斋”，
决定实施欲擒故纵之法。为了圈套的完美，在再次伸出我的黑手前，我先假惺惺
地向聊天室的所有人抒发高雅的情怀：“啊，今天的阳光多么美妙，哪位丽人愿
与小生一起爬山观景？”
这时，一个网名叫“要远航的人”现形了（确切地说，根据《深圳之窗》的
术语，“要远航的人”是迈着阔步走进聊天室的。这使得她在我的想象中显得很
轻捷。后来，当我幸会这个脚色的时候，才发现“阔步”这个词实在是天大的误
导，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到她身上）。“你好！能与你聊聊吗？”她问道。
“当然，来者不惧。”我笑道，随口又色迷迷地问：“你要到哪里远航？与我
一起远航如何？”
“我要去加拿大。”
我立刻就认定这是个较好的报复对象。我对这种把别人骗得一楞一楞的，自
己还在贫民窟里卖肉的虚荣脚色一点好感都没有，报复起来完全不必内疚。而且，
我对美国与加拿大有极强的免疫力，即使她真要去加拿大，我也不会半途而废，
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妄图成为加拿大的女婿。
孙子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当即点击“要远航的人”的资料，发现
她还有个昵称叫“一条逆流的鱼”，这名字倒还有点味道。
我便问她：“你知道加拿大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吗？如果你能逆流游上去可真
不简单，只怕要进吉尼斯世界记录了。”
她不理会我话里的嘲弄，反而问道：“你对加拿大很熟悉？你去过吗？”
“当然，我在美国呆了几年。有一次，我开着宝马从纽约一路到罗彻斯特，
然后到大瀑布里洗澡――迎风击浪，胜似闲庭信步。”
“噢，那你的英语一定很棒，什么时候教教我吧。”她似乎很好学。
“当然，是比汉语稍微好一点。”我谦虚地说，“不过，我的汉语也不差。你
常看小说吗？我在《中国作家》上常常发表作品。”
“是吗？那你的笔名是什么？”她开始惊奇了。
“暂时保密。不过，我的小说都有自己的风格，如果用心体会也许能找出来。”
“嗯――，那你现在还写小说吗？”
“当然写，手头就有一部，名字叫做《片警查后接着查》。”
“《片警查后接着查》？”她似乎有点不解，小心翼翼地请教道：“我觉得名
字有点怪。也许，也许改做《片警二次来查》更简洁？”
“不，你还不领会我小说的精神实质。” 我不屑地说，“正确的读法应该是
《片警查后，接着查》，主要写一个无业游民，冒充片警，四处招摇撞骗，最后
发迹的辛酸传奇经历。本书波澜壮阔，集中反映新世纪初中国的民情……”
“听起来倒象美国的西部片，如果拍成电影，我肯定喜欢看。”
“你足够漂亮吗？如果拍电影的话，我想请你做女主角。”我开始切入正题。
“嗯――，怎么说呢？我，我……”她犹豫了好一会，说：“我不漂亮，可
我很自信。”
我从她的犹豫断定她一定很丑。这世上不漂亮的女人哪里有自信可言？骗鬼
去吧。我立刻就对她没了兴趣，正好四国游戏网站里有个叫“毛泽东”的家伙邀
请我做他的对家下军旗，我便不再理她，与国家领袖一起打天下去也。
十多分钟后，她忽然开口道：“你怎么这么久不说话，我一直在等你呢！”
我没想到遇上这号人物，不仅丑，而且比我以前还傻，随口敷衍道：“我很
小的时候手就残废了，打一会字手就很痛，需要歇一会。”说完这话，连我自己
也惊异怎么会想出这种伤天害理的借口来。
“真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连连道歉，而且开始放满打字速度――显然
是可怜我；我正好借机更专著于军旗，绞尽脑汁寻思被敌方狡猾的炸弹瞄上的我
军司令如何逃窜。
过了好一会，她又道：“说实话，我患了脂肪肝，现在还不适合爬山一类的
剧烈运动。咱们一起到莲花山公园放风筝，好吗？”
天，这人到底是不是傻子？还没见面就说自己是脂肪肝，谁吃饱了没事干，
愿意服侍她老人家？我刚一分神，就下了步臭棋，司令虽然躲过了炸弹，却撞上
了地雷，“毛泽东”当即骂我太蠢，我也气急败坏，再无心应付她，便道：“有朋
友来我家玩，我要下网了，以后再聊吧。”
“是吗？唉――”她显得很失望，急切道：“我的电话是*****，能告知你的
电话吗？我正想请人教我学英语，你愿意帮忙吗？”
我急于扭转“毛泽东”的颓势，就必须摆脱“要远航的人”的纠缠。反正我
是大男人，也不怕她骚扰，给个电话又何妨？我匆匆写下电话号码，她认真地记
下，并说：“我明天一定打电话给你。”
我当然不理会这种客套话，马上退出聊天室。按着《深圳之窗》的术语，“静
心斋”是很不光彩地偷偷关掉浏览器溜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