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婚(原载<<延河>>2006第一期)
作者: 李旭斌
一
快奔40岁时，高禾终于搞明白了，自己一生都在为着两件事而拼命:一个是发迹，一个是离婚。他觉得只有这样他高禾才没有惘活一世。如今高禾也算真正发迹了，当他把“离婚”二字说在老婆舍欣当面时，舍欣一跳八丈高。说八丈高也太夸张，她要真有那本事绝对是世界级冠军，那样别说他高禾是总经理，就是把中间的“经”字除掉，也算黄金姻缘，他高禾还有点高攀不上哩！没八丈高不要紧，能攀上高禾头脸就成，她拽掉了他的头发，抓破他的脸，还撕破了他的衣，把一个衣冠楚楚的君子，弄得狼狈不堪。舍欣边发疯边骂：“你一个乡巴佬，你一个土红苕！想想你那出身，看看你那德性，还有资格对老子提离婚！你是土疙瘩眼里爬出来的土鳖虫，人家眼角都不想看你。现在你小人得势，又到丧尽天良的时候了！” 本来高禾觉得夫妻一场，现在向她提离婚还有些于心不忍。只因她骂的太恶毒，如果说高禾铁了心要离，是她骂出的那几个“土”字冒出的火把铁炼成了钢。要知道就是那个“土”字压得高禾半生抬不起头，在“土”字的重压下，他才有发誓要出人头地，然后再离婚的决心。这念头从十几年前他们刚结婚就开始有了。
舍欣从一开始就以“天鹅肉”自居于高禾之上。高禾在她和她的同事、家人眼里一直是“英俊的癞蛤蟆。”这万恶之根只因他高禾生在农家。舍欣有“天鹅肉”美称也并非她有多高地位，多么美丽，有多少才和财，只因她生在城市，在棉纺厂端着国家给的铁饭碗。当初，高禾和舍欣认识在一个诗歌创作学习班上。刚参加工作的舍欣还是个纯情姑娘，整天生活在浪漫的幻觉中，那么诗也就在此时趁虚而入了，她对诗一时着迷而遗恨终生。舍欣学着写了几首诗，总觉半生不熟，市文联举办诗歌创作学习班，舍欣报各“深造”。学习班上，“青年诗人”高禾展示出自己发表在各大报刊上的几首诗，这使舍欣一下子目生热光。高禾天生一副好身材，真像高粮地里的禾苗，白俊的脸让浓眉大眼映衬得出神生辉，特别他风度翩翩，才气横流，讲起话来行风带趣、妙语连珠，舍欣咋看咋像她梦魅的白马王子，于是她坠入了情网，并把网布向高禾。在高禾眼里，舍欣清纯，有美女基因但不是很美，是铁饭碗和商品粮为她增加了贵气和高度。自己本是个不愿归乡留恋城市的游民啊！他先是惊喜，再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搞到手，农村仔娶城里女，那就等于七仙女嫁董永，他这个董永一定要十里三乡的乡亲们拭目观奇。在他和舍欣的感情如胶似漆，割舍不开的时候，高禾才告诉她他是农村户口的。舍欣自觉上当，骂他骗子，问他为啥不早说？高禾反问“为啥不早问？我们爱起来都发疯了，谁顾上想爱之外的那么多事情？”是的，他们爱起来忘了爱之外的一切，她被爱蒙晕了。舍欣只觉语塞，赌气地走了。只三天，舍欣又找到高禾的出租屋来，因为她的生活中没法缺少他，离了他她就觉得心里空得没法生存，同时，她已预感到肚子里正在忙着把他们的爱结成晶。于是高禾趁热打铁，把火加到能溶石化铁的火候。明知这场婚姻是天怒人怨的，舍欣先斩后奏，领了结婚证才向家人介绍了她的丈夫高禾。她还有个没法说出口的要紧事，医生已用科学的手段证实，她已怀孕，工厂有纪律，未婚怀孕开除。她不可能有充足时间去做通父母亲朋的工作，这是别无选择的选择。无论高禾本人是多么的优秀，就凭那十恶不赦农业户口，怎么也与舍家姑爷相距十万八千里，在舍家人眼里，自己端着铁饭碗的宝贝女儿被一农民缠上，和被毒蛇缠着差不多，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那条“毒蛇”。当他们突然听说心肝一样的舍欣与高禾已证件齐全，气得差点没了气。舍家父母宣布：从此我再也没有舍欣这个女儿，更没有那个土眼里爬出来的女婿。并通知所有亲朋：谁也不得承认这门土洋结合的亲戚。
二
舍家不承认并不妨碍爱的存在。政府提倡婚姻自由，厂里照样照章给婚假，给孕休，给各项工资补贴，并且有了分给他们一间筒子楼的计划。在没分到房之前，出租屋也是幸福的爱巢。晚上，舍欣上床时说：“我是白天鹅，下嫁你土小鸭，本就吃了亏，凭什么做爱时让你压着，岂不太便宜你了?” “那?那你说咋办？”她处处都在上风，唯有这一样，她还不甘心。 “让我压你！” “好！压我就压我。”从初恋时他就学会了顺应她，习惯了。翻在他之上，她心里平衡了，可忙乎一阵她又回到下边。他问她为啥不占上了。她说上边没下边舒服。云雨过后，舍欣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咱女人生就是该压的贱骨头，比你们乡下人还贱。” 听她作贱乡下人，高禾心里不高兴，虽然嘴里不敢说硬话，可不说心里堵的慌，只好半开玩笑地说：“你除了有商品粮吃，也没其它高贵处，你是沾国家政策的光，我家虽在农村可……” “去去去！”舍欣不爱听他说他家，她觉得那家提起来丢人,“你那是啥臭家烂家？土疙瘩眼里的破家，希罕！” “你的家好，那他们咋不要你？”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丧门星？” 听她这个说，高禾弱人气短，不言语了。过了一阵，舍欣又说：“他们说不认我那是气话，千说万说我还是他们养老送终的独苗闺女，等一段时间他们气消了，咱们就上门认亲，我们是小辈，多赔占小心，成吗？” “成！”他必需服从她。
这个“一段时间”足足等了两年，女儿的女儿都会叫妈妈了，妈妈的妈妈的气总该消了吧！去认亲走时，高禾还更衣修发，把本来就潇洒的小伙又加了一层耀人的光彩。进门后高禾才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多余的。平日里他在厂里出进人们多用眼角看他，没想到这个家里的人眼角都没他位置。高禾进门先甜甜地叫过一声 “妈！”不知是嫌声调不够味还是没听见，没听见总该看得见吧！可惜丈母娘就是不朝他这边看。岳父凭感觉像是来客了，从内室出来，高禾忙上前叫声“爸！”只见他脸上那刚要跳起的肉立刻耷拉下来，装聋卖哑地往外走，出门时他特意把门摔的山响。岳母像没有看见这位新上门的姑爷似的，忙着扫地，弄得高禾不能坐也没地方站。不均匀的气把她那圆脸拉扯成了驴脸，从她恶毒毒的脚后跟上，高禾听出两个字“快滚”。高禾为难，快不快滚得由舍欣说了算，他所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看着老脸变驴脸，承受尴尬。 表面老实的高禾心里可憋满一肚子气，从那会儿他就开始想：要是有一天我发了迹，非把你女儿离了，再气气你。
他在心里出恶生毒但面上还能表演出满脸可怜像，这就是他的本领，他身上流的是农民的血，当惯贫贱人，有的是容忍胸怀。高禾能忍，舍欣忍无可忍了，她从小就是宝贝，被捧着宠着长大，大小姐脾气还在，见此情景她生气地说：“妈！我们好心好意上门看你，你们别不识抬举。” “你们？”母亲脖子不由变粗了：“我只有一个你，啥时又多一个‘们’了？告诉你，别把那田沟的臭泥带到我屋里来恶心我！” 看来不受欢迎的还是高禾，此时不接受高禾就是不接受她舍欣，她气得拉起高禾就走，出门又听老娘喊：“把带来的阿巴结都给老子拿走！”舍欣回头把所有礼品都抱出来扔在楼下，接着她又发疯似地再上去踏几脚，把礼品变成废品。
舍欣在娘家闹了一肚子气，她进门就发疯，闹得天昏地暗。好在高禾早就自觉不自觉地充当起她的出气筒了，舍欣找他出气成了习惯，高禾的出气筒慢慢熟能生巧也当出了经验，他有为她消气的决巧，见她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为她脱鞋，把她抚正，又把枕头塞在头下，哭声渐渐减弱后，又把她的头揽在怀中，为她理顺金丝，然后用他力度适中的嘴唇一遍又一遍抚慰着这伤痕累累的心和受尽委屈的脸，在她身上热到一定程度后，再解开她的衣扣。一阵狂欢曲唱过，她才心平气和地说：“你要是城里人就好了，嫁给你什么都好，就是让人瞧不起，太没面子了。” “谁说让人瞧不起，不信你去咱家，保证乡亲们都把你当皇娘。”其实高禾早就有领她回乡风光一下的打算，一直没敢说。
高禾是过春节时把舍欣带回他那“土疙瘩眼”里的农舍的，舍欣从走进门那会儿就开始气不顺，她看着这里的一切都不顺眼，什么都使她心烦。农村娃娶来城里女，如同山窝飞来金凤凰，把一村人都乐得分不清眉眼了。高禾父母更是喜得脚不沾地。母亲心里甜得不知怎样才好，吃饭时不停地把好菜往舍欣碗里夹。每夹一块母亲脸上添一层喜，而舍欣碗里每增加一块脸上多一层烦，随着菜的增多，她的脸越拉越长，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了。生气地喊：“你还有完没完！土里巴叽的！讲文明讲卫生知道不？”说着扔了筷子，把满碗饭菜推在一边。高禾携贵妻回乡，本打算露露脸虚荣一下，结果闹了个自己尴尬，亲人生气，邻居笑话。回到城里高禾才把心找回来，因为舍欣按规定分到了一间筒子楼，乡里仔不但娶了城里妞，而且还住上城里的楼房，在铁饭碗的群落里终于有了他的家。那会儿高禾只想高喊：“铁饭碗万岁！”
三
住楼房也并非全是高禾称心的好事。他在这里是乌龟入了王八群：是一类也是异类。他们一户住着一个单间屋，出门是公用走道，对着门一间小厨房，厕所在楼梯间，属公用。这层楼一共六户，五个新婚的纺织女，一个机修男。这些女人见高禾似乎都不顺眼，致使高禾视他们也不顺心，后来发了个毒誓：总有一天把你们一个个的裤子全扒了，都给搞上！一号女人个子高腿长，身段不错，遗憾的是脸可能受腿的感染也长了点，快30岁了还难舍青春年少，扎着两束小辫，让高禾常想起稻田插秧时的秧把，这秧把看上去还挺可爱。可恨的是她那眼睛，看高禾时总居高临下。 二号是自己家。三号是个矮个子大屁股女人，爱穿高跟鞋，爱穿紧身裤，擅把她那肥大的屁股箍得溜溜圆。走高禾跟前时高跟恶毒毒地敲着楼板，圆屁股挑衅地甩动着。四号女人细皮白肉，不高不低，眉眼生动是好看好想好享用的那种。不好的是她总爱用眼角之光看他。每当遇上她那余光射来时，当诗人的高禾会想到一个词：睥睨。五号女人更可恨，搬来的第二天高禾从楼梯口路过，五号女人惊叫一声提着裤子从厕所跳出来说高禾是流氓，偷窥她。弄得舍欣又发起了疯。高禾说瘫了舌头，拿出浑身解数也没哄好她，她从他身上给所有农民下了定语：“田埂上跑大的没教养，啥事都做得出。”最后还是六号女人出来作证说：“那会儿我就跟在高禾身后，他根本就没有意往女厕所看。”紧接着又有人说这是：“土婆娘卫护土汉子！乡下人向着乡下人，一路的货色。” 六号女人和高禾一样，是农村户口，攀高枝攀了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跛脚男人，就这样还因为她是十里乡间一枝花。她生性良善，为人厚道，那跛男人是机修工，他常吼她骂她，也不见她有太多怨言，在这里她是一只夹着尾巴的狗，而这狗纵然是夹着尾巴，也得常常接受主人调教。
高禾的尾巴在家里比六号女人夹的更紧。他无条件地包揽洗衣做饭，收床拖地，端尿盆，卖物品等所有家务，连同晚上那事后也是他把卫生纸塞在她两腿间。就这样，她那无名之火随发随起，令高禾应接不暇。 有一天, 下班时不知什么原因舍欣流着泪回来，进门就倒在床上疯嚎！和往常一样高禾又调动浑身解数来抚慰她，谁知今这一招突然失灵了,哄着哄着他冷不防挨了一脚，这一脚正好踢在他那性命蛋上，疼急眼的高禾只得去问别人。原来在班上舍欣与四号女人闹气，四号女人骂她找了个农民老公，还有脸在厂里不知羞耻地发泼……一句话噎得舍欣理屈词穷，她只能回来找她的出气筒撒气。高禾想，这女人真她妈操蛋，你不是自高自大看不上我农村人么？我这农村男人就要先和你搞上。
虽不伦不类呆在城里，高禾可还不属于真正的游民，他是诗人，可在写诗的比读诗的多的今天，诗不可能养活人。于是，高禾开有一家自称“太平洋科技信息服务公司”，他既是经理，又是跑腿打杂的员工，说是皮包公司也不正确，他有办公和联络地点，要不然人家的钱就无法寄到他手上，他是靠给很远的那些不怕上当受骗的人提供技术和信息而赚吃喝的，诸如蝎子怎样喂，土鳖虫怎么养，哪里供什么？哪里求什么，怎样使你喜欢的她（他）得相思病，怎样让生过孩子的女人紧如少女之类，你若需要这些信息技术就寄钱来。一天，高禾去给人寄资料，突然发现四号女人与一个陌生男人勾肩搭背地上了对面一座楼。高禾来了兴趣。只用了两天时间，高禾就弄清了一切内幕，当四号女人那眼角之光再次扫上他时，高禾突然转身拦在她面前。他说，我发现37号楼4楼7室的一个秘密。在四号女人一惊的同时眼球也转正了，慌乱的眼神环视着左右，见无他人，她忙退进了高禾那厅室兼用的屋子。高禾关好门，做出要好好谈谈的样子，接着说：“我本可以把你家先生领去也观一观风景，但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那样是不是太缺德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无人情味的人，你是君子，是好人，看得出。”她终于在他面前露出笑脸，是媚笑。 “你错了，我不是君子，更不是好人，我们虽然接触不多，可我很喜欢你，你太漂亮了，从第一眼见你就把我的心勾动了，说准确点是爱。” “我也一样！我也一样！” ……
尝到了甜头，高禾便努力地实施着自己对城市女人们的复仇计划，凭借高大身材，英俊的面庞，儒雅的谈吐以及过人的精力，很快就在筒子楼里的女人们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而筒子楼里的几个女人为了高禾还私下里斗起了气，这个说那个和你勾上了，那个说这个和你乔着了，大家一时间都弄的鼻子不对鼻子脸不朝脸的。这样的幸福日子过了半年多，高禾嘴里不说，心里却乐得直想笑，臭娘们，打起来才好哩！
高禾一直想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实现夙愿，就和三号女人的男人打在了一起。这个男人嘴大但没长胡须，是乡下人常说的婆婆嘴、女人调。高禾平时没事时，就坐在自家门前看书，三号女人的男人路过时对着他就要放几个响而臭的屁，开始高禾还不在意，可次数多了，高禾就发现，那家伙平常把屁省着忍着，备战备荒，他有事没事一定要从他面前走一趟，急切的把响屁赠给他。发现了这个问题，高禾在一次三号女人的男人慌慌张张跑到他面前时，突然伸出腿给他使了一个绊子，屁响的同时摔的更响，于是两个男人便拧在了一起。按说高禾人高马大，又是从农田里锻炼出来的汉子，对付三号男人绰绰有余。但可恨的是，筒子楼里所有的男人都一拥而上，把他两手紧拽不放，失去了还手之功的高禾，让三号男人给实打实地揍了个鼻青脸肿。高禾痛苦地躺在床上。舍欣却生着闷气不理他，亲戚、邻居更没有一个关心他的人，身上疼，心里气，孤独无援，让高禾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在床上躺了一星期，高禾终于站着走出门来。此时，满楼层的人看他的目光也都怪怪的。女人们神色慌乱，腼腆心疼，男人们心怀恶毒，面生尴尬，碰面时就是给个表示也明显勉强，口中似乎在咽嚼着黄莲。前前后后出了这么多事，舍欣不可能不耳闻目睹，再加上还有人有意添枝加叶的打小报告，使舍欣见高禾也如同见到了八百辈子的仇人，进门就不停地骂：土鳖虫、土红苕，你妈不知在哪臭山沟养出你这号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下三烂，老子瞎了眼，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个没有廉耻的破山货。好在高禾自知理亏，又有逆来顺受的好秉性，总是你发火我不急。见他不阴不阳的样子，舍欣更是火上浇油。第二天，高禾回家来，只见门上换了锁，他坐在门前好不容易把舍欣等回了家，谁知道她见他就骂：这屋子是我的，这家里的一切都没有你任何关系，你进这个门不要脸，你滚，快滚，滚的越远越好。
有家不能归了，高禾只好在他的“公司”落脚。没过几天，六号女人找到了高禾的“太平洋信息公司”，她告诉高禾，这两天你没有回去算你走运，要回去就出大事了，有人正在算计你，这几天有几个不三不四的混混常在咱们楼下转悠，张望你的门，是谁谋划的不知道，矛头对你是肯定的。我还听说，有人告你搞诈骗，公安局马上就来查封你的公司抓你人。这个消息一下让高禾心里雪上加霜，通体透凉，他盘算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几年了，舍欣所有的亲朋对他们还是见面如同路人，自己的亲朋更无法登门，舍欣对他由爱变仇了，无论待她多么的温存，多么的巴心巴肝，也换不来她一天不使性子。现在又多了与几个女人斗皮肉游戏之事，自己真是内外交困。 “我看你还是躲一躲。”六号女人接着说：“不是说七十二计走为上策吗？我看也是那个理，咱大老爷们一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在哪儿不能闯天下？咱混他个人模狗样的再回来气气他们，看看咱哪一点不比她们。”
四
不敢回家，高禾像丧家犬一样流蹿到中国的南边的一个城市。身上仅有360 元钱，除了车票所剩无几，苦着过省着用也只维持了半月，就身无分文了。按说高禾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可饿得没办法时，面子也只好先放在一边了，高禾开始在餐馆里偷着捡别人的剩饭，说准确点是讨饭。高禾讨饭的方法也与众不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凭着一身不错的行头，他堂而煌之地上饭店，进门时美丽的小姐还会深鞠一躬叫声“你好！欢迎光临！”享受上帝待遇，只是这个上帝从不化钱消费给饭店带来利润，他每次都是趁人不注意之时以最快速度把桌上的剩饭剩菜卷进自己的饭盒，他巧妙地把“讨”字变成了 “偷”，这样既不失颜面又不饿肚子。
俗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什么事情只要干的多了总有露马脚的时候。一天中午，在一家高级饭店里，高禾把几盘剩鱼剩肉旋风般卷进了饭盒，然后样装无事地往外走。没想到，他的一系列行动被邻席一位戴墨镜的瘦男人看到了眼里。瘦男人对同席的胖女人说：“你看，那个帅小伙捡剩饭。”胖女人抬头时高禾还没走出门，胖女人怎么也不信那道貌岸然的俊男是捡剩饭吃的。本来闲的没事，这对男女就没事找起了乐子，瘦男说不信我俩打个赌，他要是在吃剩饭就算你输了，你帮他找个事做；他要没吃剩饭算我输了，晚上我把你伺候的你要怎样就怎样，舒舒服服快快活活。瘦男人和胖女人在街边找到高禾时，他正躲在墙角大口吃着剩饭。两个人的突然出现，让高禾羞得无地自容。
胖女人身圆腰粗，嵌金戴玉，浓装艳抹，染指描眉，让高禾没法分清有多大岁数，可这个胖女人却又对高禾动起了同情心，立即对高禾的身世境遇嘘常问短起来。而瘦男人对高禾的事却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最关心的还是他们的输赢，他得意地说：“怎么样？你输了吧，咱俩有言在先，别光空同情，真关心他，给他找个事不就得啦！”胖女人说：“找什么的呀！你那店不正好缺个看店的吗？”原来，这胖女人的丈夫发了大财后把她休了，有房子、车子、票子，可就是身边无男子，恰好瘦男人从内地来粤，开始也和高禾一样无依无靠，在富婆的帮助下他开了间杂货店。四十岁瘦男人填补了五十岁胖女人床上的空缺。
给瘦男人看店，高禾的生活总算有了着落，这是富婆的安排。瘦男人表面上是给肥婆面子，实际上他心里另有算盘，他早就想扔富婆了，和这种女人扯着没劲，街边那20元上床的窑姐哪一个都比她来劲，从那天在饭店富婆看高禾的第一眼他就认准了，这小白脸是他理想的接班人，为培养接班人，他推波助澜。瘦男人也太性急，与高禾的交接班还没办好，他就想溜。这下富婆不依了，一天富婆找到店里哭着对高禾说：“瘦男人真不是他妈的东西，有俩臭钱都他妈成了白眼狼，他狗日的没心肝，没我哪有他今天？你可别学他个驴肝肺哟！”她说话的口气中有某种暗示。
瘦男人与富婆捉起了迷藏，每隔几日来店里一次问问情况，把赚的钱拿走，高禾在店里一手操办，大权独揽。富婆和瘦男人彻底翻脸，是富婆来说的，她说她已探明他在外面又有了女人，因而躲着不见她。她让高禾给他说，他得赔她“青春损失费……” 后来的日子，瘦男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拿钱从不问多少，更不在这里多待一分钟，高禾添枝加叶地告诉他，富婆天天在找他，还带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搅生意，所以这些日子没赚到钱，她还扬言决不放过你，要我见你回来了偷着给她报信。他替他着想说：“以我看，你近期最好不要来店里了，有啥事你约个地点，我把钱送过去。”瘦男人被他的忠心忠诚感动了。瘦男人不来，高禾把店里的货物来了个大放血，出价比进价还低三成，小小的杂货店立刻火了起来。
三个月没有见高禾，瘦男人约高禾两次都没人接电话，心里急，他只好偷偷回来看一下，结果发现人去店空，只剩下一堆废货底子和包装箱子，这可是他几十万的家产呀！瘦男人不能再与富婆捉迷藏了，他得亲自收拾这乱摊子。收着收着便来了一帮货主找他讨帐，他们说他是骗子，因为他的进货大多是先送货上门，卖后再结帐的，近期他的店进货量增大了一倍。在被供货商们送往公安的路上瘦男人叹气说：只知到我不是好东西，没想到那狗日的比我更不是东西。
只要有钱什么都不愁，钱的魔力一夜间把街头捡剩饭的烂仔高禾装扮成了一位油头阔面、附庸风雅的绅士，说附庸风雅对高禾也欠妥贴，因为他本就是有成就的诗人，还当过“太平洋”的经理。他很快在一家物流公司找到了属于他的位置。凭着自己当过经理的手段和经验，诗人的浪漫和才华，农民吃苦耐劳的秉性和忠诚。同时还有多年寄人篱下养出的弱人气短式的容忍，商人的慧眼与奸诈和无退路之人的勇敢和决心，坏人那厚脸黑心。不多时他在物流公司混成了一个管事的高级打工仔。其实，他高禾的心中还有另外一个高禾，当他看到老板一个电话，一个饭局，大把大把的票子就流进腰包，他那心里不知是啥滋味。天天目睹有钱人皇帝一样把天下的一切都霸占着，享用着，他的心不平。“不行！我也得为自己挣天下！”于是他在为公司谋求的同时，悄悄在外租房并招兵买马，干了起来。高禾名以上在为公司“卖力”，实际上把甜头大一点的生意全拉到了自己的公司这边。
当高禾向老板递交辞呈时，他在外边的公司已红红火火了，有老板给的熟门老路和众多才大气粗的老客户，高禾早已站稳了脚跟。老板只能生气地骂几句“无耻！”“小人！”骂着骂着也懒得骂了，商场上谁不是你挖我，我挖你？想想自己不也如此干起来的吗？高禾由卖汗赚钱之人突然上升为以钱赚钱之人，一旦到了钱赚钱的境界，那钱就像变戏法玩游戏一样得来，游戏中，高禾的钱翻了一番又一番。翻来了一个5000 万资产的“太平洋物流公司”翻来了汽车、洋房，翻来了真正总经理头衔，翻来了成堆的美女天天对他表演示爱。钱对于他来说和揩屁股纸差不多了。这时高禾首先想到的是要与舍欣离婚，这愿望在他心中积压多少年了，这婚不离他出气不匀。
五
为了离婚的事，他开着自己的“宝马”回来了。他不想去那个让他伤心的筒子楼，就把舍欣请到了宾馆。当了八年“王宝钏”，如今等到的只是一张离婚协议书，本来就是辣椒脾气的舍欣，早就是一肚子的液化气了，这下可算遇上了烈火。她的发疯使高禾更加坚定了非离不可的相信，接下来的几天，他在锦绣花园为她买下一套房子，在银行为她存下一笔款，他要用钱把与她的那点有限的情分摆平，做好谁也不欠谁的准备。
一个星期过去，还没有舍欣的任何音信，他不得不去那个筒子楼走一趟。此时，棉纺厂的几千人正围在市政府门前讨说法。他们说是政府的种种腐败致使他们的工厂垮了，致使他们没了饭吃。其实高禾对工人找政府闹事是兴灾乐祸的。他认为就是政府过去那歧视政策使执城市户口本的人鸡也成了凤凰，而乡下人就是凤凰也必需是鸡，现在一切公平了。
筒子楼这会儿正人去楼空，高禾上楼后才又发现整个楼还有两个人，一号女人的女儿在问她妈要钱。女儿正在上中学，这次必须得300元钱。一号女人说已两年没上班了，家里早已柴干米尽。看她急得要上天入地的样子可能是真话，于是高禾上前拿出300元为她解围。望着一号感激的目光高禾对她说：“我还要请你帮个忙，把全楼的女人和舍欣都叫到宾馆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大伙也多帮我劝劝舍欣。” 有人请吃，不吃白不吃。不一会七个女人来了五个，一号住女人告诉他，舍欣去医院检查病，六号住的女人去医院找她去了，马上就到。高禾很高兴，他说光吃饭没啥意思，得搞点纪念品，说罢他吩咐人去买金戒指，一人一个，成色要好，份量要重。这下大雅间里沸腾起来，她们恨不得抬着他喊万岁。
六号住的女人和舍欣一点多才到。六号住的女人说自己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劝来的。舍欣的辣子气没有了，面色憔悴，满脸忧伤，两眼红肿，一定是哭了不少。这些是高禾十分想见到而又不想看到的，他本该得意，可不知怎的，在舍欣失去辣子气的时候他又得意不起了。酒席间女人们都劝起了舍欣：要想开些，实在就不往就痛快点，长疼不如短疼。现在就这样，男人一有钱都要有更高的追求，你也不要怪高禾，与其心不净地拖着还不如离了干净。他们说夫妻间是要讲感情投入的，舍欣的投入是少了点！她们还讲了好多该离不离的痛苦，离了婚又如何寻找到了幸福的例子。对高禾他们是怎样顺心怎样说，什么好听说什么，望着一片媚脸和满屋奉承，高禾满足极了。对于面前的一切，舍欣像个霜打的茄子，她始终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饭后，她接过离婚协议书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她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吃惊和意外。高禾交给她房门钥匙并告诉她存折的密码时，她用期求的泪眼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回去看一下你的女儿好么？你知道她多大了？
在高禾办好合法的离婚手续第四天。这时六号房的女人突然找到高禾：你快去看看舍欣吧！她得了乳腺癌，已是晚期了。这种病本来不应该让她本人知道的，可她没有一个亲人啊！那天我见她签字时有点反常，越想越不对劲，昨天我去医院打听，大夫还批评我为什么不和她一起来。高禾目瞪口呆半天才说话：她爹妈难道…… 。别提了，你多年无音信，一次她妈劝她改嫁，她和她吵了一仗，她说死也要等你回来，从此他们再无来往。见高禾不说话，六号女人又接着说：她这种病如果早检查能治好的，因为没有钱，小痛时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住时太晚了。难道、难道她们穷的连病都治不了？不是、不是有公费医疗么？高禾听她的话只觉脊筋骨发麻，说话没了底气。六号女人说：饭都吃不上了还有公费医疗？你知道么？三号房的女人在街上擦皮鞋，四号房的女人靠一个跑运输的司机包养过日子，舍欣在农贸市场贩了小菜，一天赚得十几元，还要供女儿读书…… 高禾再也听不下去了，急急忙忙驾车赶往锦秀花园。此时，他给舍欣买的房子里只有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半大女孩，他们一个目光惊喜，一个目光陌生，都呆呆地看着他。他问母亲：你、你怎么在了这里？ 母亲说：前天舍欣突然找到家里，跪在我们面前非要我们来照顾孙女不可。你爸还在家收拾田地，我就先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使高禾更加紧张，他慌忙打开内室的门，只见写字台上放着一部录音机，机上贴着一张纸条，上写“请听录音”。高禾按下放音键，里面传来了舍欣的声音：高禾：谢谢你为我安排了后半生衣食无忧的生活。这房子太漂亮了，像皇宫，走进去我就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家，过去我做梦都在想住这样的房子呀！可惜这一切我都不需要了，这都是命。不要继续恨我好吗？这几天我横想直想也想通了，我不怪你，回想我们一起过的日子，叫我也要离。我老觉得嫁你亏了我，把你踩在脚下，夹在胯里！你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呀！我本想等你回家，我好孝公婆、爱丈夫做一天贤孝妻子，你没有给我机会，等来世吧，来世如果有缘我一定做你的好老婆。
高禾拉起女儿发疯似地赶往筒子楼。舍欣是吃安眠药走的，像睡着了一样，很安详。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照片，高禾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手掰开，原来是他们俩的结婚照。高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哭着把刚刚拿到的离婚证书撕了个粉碎。按照舍欣的遗愿，高禾把舍欣送回老家，埋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并在她的身旁特意留下自己的位置。紧接着高禾又买下了舍欣们纺织厂里的五个车间。一年后“舍欣纺织厂”又开业投产了，150名下岗女工又重操旧业。
作者: 李旭斌
一
快奔40岁时，高禾终于搞明白了，自己一生都在为着两件事而拼命:一个是发迹，一个是离婚。他觉得只有这样他高禾才没有惘活一世。如今高禾也算真正发迹了，当他把“离婚”二字说在老婆舍欣当面时，舍欣一跳八丈高。说八丈高也太夸张，她要真有那本事绝对是世界级冠军，那样别说他高禾是总经理，就是把中间的“经”字除掉，也算黄金姻缘，他高禾还有点高攀不上哩！没八丈高不要紧，能攀上高禾头脸就成，她拽掉了他的头发，抓破他的脸，还撕破了他的衣，把一个衣冠楚楚的君子，弄得狼狈不堪。舍欣边发疯边骂：“你一个乡巴佬，你一个土红苕！想想你那出身，看看你那德性，还有资格对老子提离婚！你是土疙瘩眼里爬出来的土鳖虫，人家眼角都不想看你。现在你小人得势，又到丧尽天良的时候了！” 本来高禾觉得夫妻一场，现在向她提离婚还有些于心不忍。只因她骂的太恶毒，如果说高禾铁了心要离，是她骂出的那几个“土”字冒出的火把铁炼成了钢。要知道就是那个“土”字压得高禾半生抬不起头，在“土”字的重压下，他才有发誓要出人头地，然后再离婚的决心。这念头从十几年前他们刚结婚就开始有了。
舍欣从一开始就以“天鹅肉”自居于高禾之上。高禾在她和她的同事、家人眼里一直是“英俊的癞蛤蟆。”这万恶之根只因他高禾生在农家。舍欣有“天鹅肉”美称也并非她有多高地位，多么美丽，有多少才和财，只因她生在城市，在棉纺厂端着国家给的铁饭碗。当初，高禾和舍欣认识在一个诗歌创作学习班上。刚参加工作的舍欣还是个纯情姑娘，整天生活在浪漫的幻觉中，那么诗也就在此时趁虚而入了，她对诗一时着迷而遗恨终生。舍欣学着写了几首诗，总觉半生不熟，市文联举办诗歌创作学习班，舍欣报各“深造”。学习班上，“青年诗人”高禾展示出自己发表在各大报刊上的几首诗，这使舍欣一下子目生热光。高禾天生一副好身材，真像高粮地里的禾苗，白俊的脸让浓眉大眼映衬得出神生辉，特别他风度翩翩，才气横流，讲起话来行风带趣、妙语连珠，舍欣咋看咋像她梦魅的白马王子，于是她坠入了情网，并把网布向高禾。在高禾眼里，舍欣清纯，有美女基因但不是很美，是铁饭碗和商品粮为她增加了贵气和高度。自己本是个不愿归乡留恋城市的游民啊！他先是惊喜，再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搞到手，农村仔娶城里女，那就等于七仙女嫁董永，他这个董永一定要十里三乡的乡亲们拭目观奇。在他和舍欣的感情如胶似漆，割舍不开的时候，高禾才告诉她他是农村户口的。舍欣自觉上当，骂他骗子，问他为啥不早说？高禾反问“为啥不早问？我们爱起来都发疯了，谁顾上想爱之外的那么多事情？”是的，他们爱起来忘了爱之外的一切，她被爱蒙晕了。舍欣只觉语塞，赌气地走了。只三天，舍欣又找到高禾的出租屋来，因为她的生活中没法缺少他，离了他她就觉得心里空得没法生存，同时，她已预感到肚子里正在忙着把他们的爱结成晶。于是高禾趁热打铁，把火加到能溶石化铁的火候。明知这场婚姻是天怒人怨的，舍欣先斩后奏，领了结婚证才向家人介绍了她的丈夫高禾。她还有个没法说出口的要紧事，医生已用科学的手段证实，她已怀孕，工厂有纪律，未婚怀孕开除。她不可能有充足时间去做通父母亲朋的工作，这是别无选择的选择。无论高禾本人是多么的优秀，就凭那十恶不赦农业户口，怎么也与舍家姑爷相距十万八千里，在舍家人眼里，自己端着铁饭碗的宝贝女儿被一农民缠上，和被毒蛇缠着差不多，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那条“毒蛇”。当他们突然听说心肝一样的舍欣与高禾已证件齐全，气得差点没了气。舍家父母宣布：从此我再也没有舍欣这个女儿，更没有那个土眼里爬出来的女婿。并通知所有亲朋：谁也不得承认这门土洋结合的亲戚。
二
舍家不承认并不妨碍爱的存在。政府提倡婚姻自由，厂里照样照章给婚假，给孕休，给各项工资补贴，并且有了分给他们一间筒子楼的计划。在没分到房之前，出租屋也是幸福的爱巢。晚上，舍欣上床时说：“我是白天鹅，下嫁你土小鸭，本就吃了亏，凭什么做爱时让你压着，岂不太便宜你了?” “那?那你说咋办？”她处处都在上风，唯有这一样，她还不甘心。 “让我压你！” “好！压我就压我。”从初恋时他就学会了顺应她，习惯了。翻在他之上，她心里平衡了，可忙乎一阵她又回到下边。他问她为啥不占上了。她说上边没下边舒服。云雨过后，舍欣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咱女人生就是该压的贱骨头，比你们乡下人还贱。” 听她作贱乡下人，高禾心里不高兴，虽然嘴里不敢说硬话，可不说心里堵的慌，只好半开玩笑地说：“你除了有商品粮吃，也没其它高贵处，你是沾国家政策的光，我家虽在农村可……” “去去去！”舍欣不爱听他说他家，她觉得那家提起来丢人,“你那是啥臭家烂家？土疙瘩眼里的破家，希罕！” “你的家好，那他们咋不要你？”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丧门星？” 听她这个说，高禾弱人气短，不言语了。过了一阵，舍欣又说：“他们说不认我那是气话，千说万说我还是他们养老送终的独苗闺女，等一段时间他们气消了，咱们就上门认亲，我们是小辈，多赔占小心，成吗？” “成！”他必需服从她。
这个“一段时间”足足等了两年，女儿的女儿都会叫妈妈了，妈妈的妈妈的气总该消了吧！去认亲走时，高禾还更衣修发，把本来就潇洒的小伙又加了一层耀人的光彩。进门后高禾才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多余的。平日里他在厂里出进人们多用眼角看他，没想到这个家里的人眼角都没他位置。高禾进门先甜甜地叫过一声 “妈！”不知是嫌声调不够味还是没听见，没听见总该看得见吧！可惜丈母娘就是不朝他这边看。岳父凭感觉像是来客了，从内室出来，高禾忙上前叫声“爸！”只见他脸上那刚要跳起的肉立刻耷拉下来，装聋卖哑地往外走，出门时他特意把门摔的山响。岳母像没有看见这位新上门的姑爷似的，忙着扫地，弄得高禾不能坐也没地方站。不均匀的气把她那圆脸拉扯成了驴脸，从她恶毒毒的脚后跟上，高禾听出两个字“快滚”。高禾为难，快不快滚得由舍欣说了算，他所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看着老脸变驴脸，承受尴尬。 表面老实的高禾心里可憋满一肚子气，从那会儿他就开始想：要是有一天我发了迹，非把你女儿离了，再气气你。
他在心里出恶生毒但面上还能表演出满脸可怜像，这就是他的本领，他身上流的是农民的血，当惯贫贱人，有的是容忍胸怀。高禾能忍，舍欣忍无可忍了，她从小就是宝贝，被捧着宠着长大，大小姐脾气还在，见此情景她生气地说：“妈！我们好心好意上门看你，你们别不识抬举。” “你们？”母亲脖子不由变粗了：“我只有一个你，啥时又多一个‘们’了？告诉你，别把那田沟的臭泥带到我屋里来恶心我！” 看来不受欢迎的还是高禾，此时不接受高禾就是不接受她舍欣，她气得拉起高禾就走，出门又听老娘喊：“把带来的阿巴结都给老子拿走！”舍欣回头把所有礼品都抱出来扔在楼下，接着她又发疯似地再上去踏几脚，把礼品变成废品。
舍欣在娘家闹了一肚子气，她进门就发疯，闹得天昏地暗。好在高禾早就自觉不自觉地充当起她的出气筒了，舍欣找他出气成了习惯，高禾的出气筒慢慢熟能生巧也当出了经验，他有为她消气的决巧，见她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为她脱鞋，把她抚正，又把枕头塞在头下，哭声渐渐减弱后，又把她的头揽在怀中，为她理顺金丝，然后用他力度适中的嘴唇一遍又一遍抚慰着这伤痕累累的心和受尽委屈的脸，在她身上热到一定程度后，再解开她的衣扣。一阵狂欢曲唱过，她才心平气和地说：“你要是城里人就好了，嫁给你什么都好，就是让人瞧不起，太没面子了。” “谁说让人瞧不起，不信你去咱家，保证乡亲们都把你当皇娘。”其实高禾早就有领她回乡风光一下的打算，一直没敢说。
高禾是过春节时把舍欣带回他那“土疙瘩眼”里的农舍的，舍欣从走进门那会儿就开始气不顺，她看着这里的一切都不顺眼，什么都使她心烦。农村娃娶来城里女，如同山窝飞来金凤凰，把一村人都乐得分不清眉眼了。高禾父母更是喜得脚不沾地。母亲心里甜得不知怎样才好，吃饭时不停地把好菜往舍欣碗里夹。每夹一块母亲脸上添一层喜，而舍欣碗里每增加一块脸上多一层烦，随着菜的增多，她的脸越拉越长，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了。生气地喊：“你还有完没完！土里巴叽的！讲文明讲卫生知道不？”说着扔了筷子，把满碗饭菜推在一边。高禾携贵妻回乡，本打算露露脸虚荣一下，结果闹了个自己尴尬，亲人生气，邻居笑话。回到城里高禾才把心找回来，因为舍欣按规定分到了一间筒子楼，乡里仔不但娶了城里妞，而且还住上城里的楼房，在铁饭碗的群落里终于有了他的家。那会儿高禾只想高喊：“铁饭碗万岁！”
三
住楼房也并非全是高禾称心的好事。他在这里是乌龟入了王八群：是一类也是异类。他们一户住着一个单间屋，出门是公用走道，对着门一间小厨房，厕所在楼梯间，属公用。这层楼一共六户，五个新婚的纺织女，一个机修男。这些女人见高禾似乎都不顺眼，致使高禾视他们也不顺心，后来发了个毒誓：总有一天把你们一个个的裤子全扒了，都给搞上！一号女人个子高腿长，身段不错，遗憾的是脸可能受腿的感染也长了点，快30岁了还难舍青春年少，扎着两束小辫，让高禾常想起稻田插秧时的秧把，这秧把看上去还挺可爱。可恨的是她那眼睛，看高禾时总居高临下。 二号是自己家。三号是个矮个子大屁股女人，爱穿高跟鞋，爱穿紧身裤，擅把她那肥大的屁股箍得溜溜圆。走高禾跟前时高跟恶毒毒地敲着楼板，圆屁股挑衅地甩动着。四号女人细皮白肉，不高不低，眉眼生动是好看好想好享用的那种。不好的是她总爱用眼角之光看他。每当遇上她那余光射来时，当诗人的高禾会想到一个词：睥睨。五号女人更可恨，搬来的第二天高禾从楼梯口路过，五号女人惊叫一声提着裤子从厕所跳出来说高禾是流氓，偷窥她。弄得舍欣又发起了疯。高禾说瘫了舌头，拿出浑身解数也没哄好她，她从他身上给所有农民下了定语：“田埂上跑大的没教养，啥事都做得出。”最后还是六号女人出来作证说：“那会儿我就跟在高禾身后，他根本就没有意往女厕所看。”紧接着又有人说这是：“土婆娘卫护土汉子！乡下人向着乡下人，一路的货色。” 六号女人和高禾一样，是农村户口，攀高枝攀了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跛脚男人，就这样还因为她是十里乡间一枝花。她生性良善，为人厚道，那跛男人是机修工，他常吼她骂她，也不见她有太多怨言，在这里她是一只夹着尾巴的狗，而这狗纵然是夹着尾巴，也得常常接受主人调教。
高禾的尾巴在家里比六号女人夹的更紧。他无条件地包揽洗衣做饭，收床拖地，端尿盆，卖物品等所有家务，连同晚上那事后也是他把卫生纸塞在她两腿间。就这样，她那无名之火随发随起，令高禾应接不暇。 有一天, 下班时不知什么原因舍欣流着泪回来，进门就倒在床上疯嚎！和往常一样高禾又调动浑身解数来抚慰她，谁知今这一招突然失灵了,哄着哄着他冷不防挨了一脚，这一脚正好踢在他那性命蛋上，疼急眼的高禾只得去问别人。原来在班上舍欣与四号女人闹气，四号女人骂她找了个农民老公，还有脸在厂里不知羞耻地发泼……一句话噎得舍欣理屈词穷，她只能回来找她的出气筒撒气。高禾想，这女人真她妈操蛋，你不是自高自大看不上我农村人么？我这农村男人就要先和你搞上。
虽不伦不类呆在城里，高禾可还不属于真正的游民，他是诗人，可在写诗的比读诗的多的今天，诗不可能养活人。于是，高禾开有一家自称“太平洋科技信息服务公司”，他既是经理，又是跑腿打杂的员工，说是皮包公司也不正确，他有办公和联络地点，要不然人家的钱就无法寄到他手上，他是靠给很远的那些不怕上当受骗的人提供技术和信息而赚吃喝的，诸如蝎子怎样喂，土鳖虫怎么养，哪里供什么？哪里求什么，怎样使你喜欢的她（他）得相思病，怎样让生过孩子的女人紧如少女之类，你若需要这些信息技术就寄钱来。一天，高禾去给人寄资料，突然发现四号女人与一个陌生男人勾肩搭背地上了对面一座楼。高禾来了兴趣。只用了两天时间，高禾就弄清了一切内幕，当四号女人那眼角之光再次扫上他时，高禾突然转身拦在她面前。他说，我发现37号楼4楼7室的一个秘密。在四号女人一惊的同时眼球也转正了，慌乱的眼神环视着左右，见无他人，她忙退进了高禾那厅室兼用的屋子。高禾关好门，做出要好好谈谈的样子，接着说：“我本可以把你家先生领去也观一观风景，但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那样是不是太缺德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无人情味的人，你是君子，是好人，看得出。”她终于在他面前露出笑脸，是媚笑。 “你错了，我不是君子，更不是好人，我们虽然接触不多，可我很喜欢你，你太漂亮了，从第一眼见你就把我的心勾动了，说准确点是爱。” “我也一样！我也一样！” ……
尝到了甜头，高禾便努力地实施着自己对城市女人们的复仇计划，凭借高大身材，英俊的面庞，儒雅的谈吐以及过人的精力，很快就在筒子楼里的女人们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而筒子楼里的几个女人为了高禾还私下里斗起了气，这个说那个和你勾上了，那个说这个和你乔着了，大家一时间都弄的鼻子不对鼻子脸不朝脸的。这样的幸福日子过了半年多，高禾嘴里不说，心里却乐得直想笑，臭娘们，打起来才好哩！
高禾一直想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实现夙愿，就和三号女人的男人打在了一起。这个男人嘴大但没长胡须，是乡下人常说的婆婆嘴、女人调。高禾平时没事时，就坐在自家门前看书，三号女人的男人路过时对着他就要放几个响而臭的屁，开始高禾还不在意，可次数多了，高禾就发现，那家伙平常把屁省着忍着，备战备荒，他有事没事一定要从他面前走一趟，急切的把响屁赠给他。发现了这个问题，高禾在一次三号女人的男人慌慌张张跑到他面前时，突然伸出腿给他使了一个绊子，屁响的同时摔的更响，于是两个男人便拧在了一起。按说高禾人高马大，又是从农田里锻炼出来的汉子，对付三号男人绰绰有余。但可恨的是，筒子楼里所有的男人都一拥而上，把他两手紧拽不放，失去了还手之功的高禾，让三号男人给实打实地揍了个鼻青脸肿。高禾痛苦地躺在床上。舍欣却生着闷气不理他，亲戚、邻居更没有一个关心他的人，身上疼，心里气，孤独无援，让高禾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在床上躺了一星期，高禾终于站着走出门来。此时，满楼层的人看他的目光也都怪怪的。女人们神色慌乱，腼腆心疼，男人们心怀恶毒，面生尴尬，碰面时就是给个表示也明显勉强，口中似乎在咽嚼着黄莲。前前后后出了这么多事，舍欣不可能不耳闻目睹，再加上还有人有意添枝加叶的打小报告，使舍欣见高禾也如同见到了八百辈子的仇人，进门就不停地骂：土鳖虫、土红苕，你妈不知在哪臭山沟养出你这号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下三烂，老子瞎了眼，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个没有廉耻的破山货。好在高禾自知理亏，又有逆来顺受的好秉性，总是你发火我不急。见他不阴不阳的样子，舍欣更是火上浇油。第二天，高禾回家来，只见门上换了锁，他坐在门前好不容易把舍欣等回了家，谁知道她见他就骂：这屋子是我的，这家里的一切都没有你任何关系，你进这个门不要脸，你滚，快滚，滚的越远越好。
有家不能归了，高禾只好在他的“公司”落脚。没过几天，六号女人找到了高禾的“太平洋信息公司”，她告诉高禾，这两天你没有回去算你走运，要回去就出大事了，有人正在算计你，这几天有几个不三不四的混混常在咱们楼下转悠，张望你的门，是谁谋划的不知道，矛头对你是肯定的。我还听说，有人告你搞诈骗，公安局马上就来查封你的公司抓你人。这个消息一下让高禾心里雪上加霜，通体透凉，他盘算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几年了，舍欣所有的亲朋对他们还是见面如同路人，自己的亲朋更无法登门，舍欣对他由爱变仇了，无论待她多么的温存，多么的巴心巴肝，也换不来她一天不使性子。现在又多了与几个女人斗皮肉游戏之事，自己真是内外交困。 “我看你还是躲一躲。”六号女人接着说：“不是说七十二计走为上策吗？我看也是那个理，咱大老爷们一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在哪儿不能闯天下？咱混他个人模狗样的再回来气气他们，看看咱哪一点不比她们。”
四
不敢回家，高禾像丧家犬一样流蹿到中国的南边的一个城市。身上仅有360 元钱，除了车票所剩无几，苦着过省着用也只维持了半月，就身无分文了。按说高禾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可饿得没办法时，面子也只好先放在一边了，高禾开始在餐馆里偷着捡别人的剩饭，说准确点是讨饭。高禾讨饭的方法也与众不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凭着一身不错的行头，他堂而煌之地上饭店，进门时美丽的小姐还会深鞠一躬叫声“你好！欢迎光临！”享受上帝待遇，只是这个上帝从不化钱消费给饭店带来利润，他每次都是趁人不注意之时以最快速度把桌上的剩饭剩菜卷进自己的饭盒，他巧妙地把“讨”字变成了 “偷”，这样既不失颜面又不饿肚子。
俗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什么事情只要干的多了总有露马脚的时候。一天中午，在一家高级饭店里，高禾把几盘剩鱼剩肉旋风般卷进了饭盒，然后样装无事地往外走。没想到，他的一系列行动被邻席一位戴墨镜的瘦男人看到了眼里。瘦男人对同席的胖女人说：“你看，那个帅小伙捡剩饭。”胖女人抬头时高禾还没走出门，胖女人怎么也不信那道貌岸然的俊男是捡剩饭吃的。本来闲的没事，这对男女就没事找起了乐子，瘦男说不信我俩打个赌，他要是在吃剩饭就算你输了，你帮他找个事做；他要没吃剩饭算我输了，晚上我把你伺候的你要怎样就怎样，舒舒服服快快活活。瘦男人和胖女人在街边找到高禾时，他正躲在墙角大口吃着剩饭。两个人的突然出现，让高禾羞得无地自容。
胖女人身圆腰粗，嵌金戴玉，浓装艳抹，染指描眉，让高禾没法分清有多大岁数，可这个胖女人却又对高禾动起了同情心，立即对高禾的身世境遇嘘常问短起来。而瘦男人对高禾的事却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最关心的还是他们的输赢，他得意地说：“怎么样？你输了吧，咱俩有言在先，别光空同情，真关心他，给他找个事不就得啦！”胖女人说：“找什么的呀！你那店不正好缺个看店的吗？”原来，这胖女人的丈夫发了大财后把她休了，有房子、车子、票子，可就是身边无男子，恰好瘦男人从内地来粤，开始也和高禾一样无依无靠，在富婆的帮助下他开了间杂货店。四十岁瘦男人填补了五十岁胖女人床上的空缺。
给瘦男人看店，高禾的生活总算有了着落，这是富婆的安排。瘦男人表面上是给肥婆面子，实际上他心里另有算盘，他早就想扔富婆了，和这种女人扯着没劲，街边那20元上床的窑姐哪一个都比她来劲，从那天在饭店富婆看高禾的第一眼他就认准了，这小白脸是他理想的接班人，为培养接班人，他推波助澜。瘦男人也太性急，与高禾的交接班还没办好，他就想溜。这下富婆不依了，一天富婆找到店里哭着对高禾说：“瘦男人真不是他妈的东西，有俩臭钱都他妈成了白眼狼，他狗日的没心肝，没我哪有他今天？你可别学他个驴肝肺哟！”她说话的口气中有某种暗示。
瘦男人与富婆捉起了迷藏，每隔几日来店里一次问问情况，把赚的钱拿走，高禾在店里一手操办，大权独揽。富婆和瘦男人彻底翻脸，是富婆来说的，她说她已探明他在外面又有了女人，因而躲着不见她。她让高禾给他说，他得赔她“青春损失费……” 后来的日子，瘦男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拿钱从不问多少，更不在这里多待一分钟，高禾添枝加叶地告诉他，富婆天天在找他，还带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搅生意，所以这些日子没赚到钱，她还扬言决不放过你，要我见你回来了偷着给她报信。他替他着想说：“以我看，你近期最好不要来店里了，有啥事你约个地点，我把钱送过去。”瘦男人被他的忠心忠诚感动了。瘦男人不来，高禾把店里的货物来了个大放血，出价比进价还低三成，小小的杂货店立刻火了起来。
三个月没有见高禾，瘦男人约高禾两次都没人接电话，心里急，他只好偷偷回来看一下，结果发现人去店空，只剩下一堆废货底子和包装箱子，这可是他几十万的家产呀！瘦男人不能再与富婆捉迷藏了，他得亲自收拾这乱摊子。收着收着便来了一帮货主找他讨帐，他们说他是骗子，因为他的进货大多是先送货上门，卖后再结帐的，近期他的店进货量增大了一倍。在被供货商们送往公安的路上瘦男人叹气说：只知到我不是好东西，没想到那狗日的比我更不是东西。
只要有钱什么都不愁，钱的魔力一夜间把街头捡剩饭的烂仔高禾装扮成了一位油头阔面、附庸风雅的绅士，说附庸风雅对高禾也欠妥贴，因为他本就是有成就的诗人，还当过“太平洋”的经理。他很快在一家物流公司找到了属于他的位置。凭着自己当过经理的手段和经验，诗人的浪漫和才华，农民吃苦耐劳的秉性和忠诚。同时还有多年寄人篱下养出的弱人气短式的容忍，商人的慧眼与奸诈和无退路之人的勇敢和决心，坏人那厚脸黑心。不多时他在物流公司混成了一个管事的高级打工仔。其实，他高禾的心中还有另外一个高禾，当他看到老板一个电话，一个饭局，大把大把的票子就流进腰包，他那心里不知是啥滋味。天天目睹有钱人皇帝一样把天下的一切都霸占着，享用着，他的心不平。“不行！我也得为自己挣天下！”于是他在为公司谋求的同时，悄悄在外租房并招兵买马，干了起来。高禾名以上在为公司“卖力”，实际上把甜头大一点的生意全拉到了自己的公司这边。
当高禾向老板递交辞呈时，他在外边的公司已红红火火了，有老板给的熟门老路和众多才大气粗的老客户，高禾早已站稳了脚跟。老板只能生气地骂几句“无耻！”“小人！”骂着骂着也懒得骂了，商场上谁不是你挖我，我挖你？想想自己不也如此干起来的吗？高禾由卖汗赚钱之人突然上升为以钱赚钱之人，一旦到了钱赚钱的境界，那钱就像变戏法玩游戏一样得来，游戏中，高禾的钱翻了一番又一番。翻来了一个5000 万资产的“太平洋物流公司”翻来了汽车、洋房，翻来了真正总经理头衔，翻来了成堆的美女天天对他表演示爱。钱对于他来说和揩屁股纸差不多了。这时高禾首先想到的是要与舍欣离婚，这愿望在他心中积压多少年了，这婚不离他出气不匀。
五
为了离婚的事，他开着自己的“宝马”回来了。他不想去那个让他伤心的筒子楼，就把舍欣请到了宾馆。当了八年“王宝钏”，如今等到的只是一张离婚协议书，本来就是辣椒脾气的舍欣，早就是一肚子的液化气了，这下可算遇上了烈火。她的发疯使高禾更加坚定了非离不可的相信，接下来的几天，他在锦绣花园为她买下一套房子，在银行为她存下一笔款，他要用钱把与她的那点有限的情分摆平，做好谁也不欠谁的准备。
一个星期过去，还没有舍欣的任何音信，他不得不去那个筒子楼走一趟。此时，棉纺厂的几千人正围在市政府门前讨说法。他们说是政府的种种腐败致使他们的工厂垮了，致使他们没了饭吃。其实高禾对工人找政府闹事是兴灾乐祸的。他认为就是政府过去那歧视政策使执城市户口本的人鸡也成了凤凰，而乡下人就是凤凰也必需是鸡，现在一切公平了。
筒子楼这会儿正人去楼空，高禾上楼后才又发现整个楼还有两个人，一号女人的女儿在问她妈要钱。女儿正在上中学，这次必须得300元钱。一号女人说已两年没上班了，家里早已柴干米尽。看她急得要上天入地的样子可能是真话，于是高禾上前拿出300元为她解围。望着一号感激的目光高禾对她说：“我还要请你帮个忙，把全楼的女人和舍欣都叫到宾馆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大伙也多帮我劝劝舍欣。” 有人请吃，不吃白不吃。不一会七个女人来了五个，一号住女人告诉他，舍欣去医院检查病，六号住的女人去医院找她去了，马上就到。高禾很高兴，他说光吃饭没啥意思，得搞点纪念品，说罢他吩咐人去买金戒指，一人一个，成色要好，份量要重。这下大雅间里沸腾起来，她们恨不得抬着他喊万岁。
六号住的女人和舍欣一点多才到。六号住的女人说自己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劝来的。舍欣的辣子气没有了，面色憔悴，满脸忧伤，两眼红肿，一定是哭了不少。这些是高禾十分想见到而又不想看到的，他本该得意，可不知怎的，在舍欣失去辣子气的时候他又得意不起了。酒席间女人们都劝起了舍欣：要想开些，实在就不往就痛快点，长疼不如短疼。现在就这样，男人一有钱都要有更高的追求，你也不要怪高禾，与其心不净地拖着还不如离了干净。他们说夫妻间是要讲感情投入的，舍欣的投入是少了点！她们还讲了好多该离不离的痛苦，离了婚又如何寻找到了幸福的例子。对高禾他们是怎样顺心怎样说，什么好听说什么，望着一片媚脸和满屋奉承，高禾满足极了。对于面前的一切，舍欣像个霜打的茄子，她始终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饭后，她接过离婚协议书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她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吃惊和意外。高禾交给她房门钥匙并告诉她存折的密码时，她用期求的泪眼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回去看一下你的女儿好么？你知道她多大了？
在高禾办好合法的离婚手续第四天。这时六号房的女人突然找到高禾：你快去看看舍欣吧！她得了乳腺癌，已是晚期了。这种病本来不应该让她本人知道的，可她没有一个亲人啊！那天我见她签字时有点反常，越想越不对劲，昨天我去医院打听，大夫还批评我为什么不和她一起来。高禾目瞪口呆半天才说话：她爹妈难道…… 。别提了，你多年无音信，一次她妈劝她改嫁，她和她吵了一仗，她说死也要等你回来，从此他们再无来往。见高禾不说话，六号女人又接着说：她这种病如果早检查能治好的，因为没有钱，小痛时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住时太晚了。难道、难道她们穷的连病都治不了？不是、不是有公费医疗么？高禾听她的话只觉脊筋骨发麻，说话没了底气。六号女人说：饭都吃不上了还有公费医疗？你知道么？三号房的女人在街上擦皮鞋，四号房的女人靠一个跑运输的司机包养过日子，舍欣在农贸市场贩了小菜，一天赚得十几元，还要供女儿读书…… 高禾再也听不下去了，急急忙忙驾车赶往锦秀花园。此时，他给舍欣买的房子里只有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半大女孩，他们一个目光惊喜，一个目光陌生，都呆呆地看着他。他问母亲：你、你怎么在了这里？ 母亲说：前天舍欣突然找到家里，跪在我们面前非要我们来照顾孙女不可。你爸还在家收拾田地，我就先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使高禾更加紧张，他慌忙打开内室的门，只见写字台上放着一部录音机，机上贴着一张纸条，上写“请听录音”。高禾按下放音键，里面传来了舍欣的声音：高禾：谢谢你为我安排了后半生衣食无忧的生活。这房子太漂亮了，像皇宫，走进去我就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家，过去我做梦都在想住这样的房子呀！可惜这一切我都不需要了，这都是命。不要继续恨我好吗？这几天我横想直想也想通了，我不怪你，回想我们一起过的日子，叫我也要离。我老觉得嫁你亏了我，把你踩在脚下，夹在胯里！你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呀！我本想等你回家，我好孝公婆、爱丈夫做一天贤孝妻子，你没有给我机会，等来世吧，来世如果有缘我一定做你的好老婆。
高禾拉起女儿发疯似地赶往筒子楼。舍欣是吃安眠药走的，像睡着了一样，很安详。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照片，高禾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手掰开，原来是他们俩的结婚照。高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哭着把刚刚拿到的离婚证书撕了个粉碎。按照舍欣的遗愿，高禾把舍欣送回老家，埋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并在她的身旁特意留下自己的位置。紧接着高禾又买下了舍欣们纺织厂里的五个车间。一年后“舍欣纺织厂”又开业投产了，150名下岗女工又重操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