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原创)较劲

青草地

本站元老
VIP
注册
2004-03-10
消息
1,422
荣誉分数
1,083
声望点数
323
和这些获奖作品相比,我更喜欢青草地的“较劲”。

嗯,《较劲》生动,有活力有感染力。:cool:

那就有请 青草 帖上此文, 让筒子们周末较较劲吧...:D

:thanks::thanks::thanks:

正忙着和我充满病毒的干巴身体较劲呢。大睡美容觉的时侯,做的梦怎么都提前进入圣诞了?谁谁是不是害人成性? 愣把我往诗人那边儿推:flaming:

遵众师傅的命,贴上《较劲》,砖头地欢迎,MM地“雪砖”地好:),GG就手下留情吧:D





杜杜


菲菲长得美,四十岁的年龄,三十岁秀美的娇容,二十岁撩人的身材。菲菲爱自己的青春气息,爱自己的美丽容貌,爱自己那颗热爱一切的心。爱上菲菲的时候,每次和菲菲见面,对我来说,就好像仰头看着干燥的天空,等待几滴湿漉漉的小雨,又好像暴雨过后,渴望天边跃出那一挂艳丽的彩虹。因为菲菲总会来赴约,我的天空就经常十分富有,干旱的时候就来了缠绵细雨,风暴之后一定见得到美丽的彩虹。我迷恋着菲菲,像蜜蜂迷恋花朵,鸟窝迷恋大树,白云迷恋蓝天。她那股奋不顾身爱着一切的朝气,让我迷恋得常常忘记了自己和自己的年龄。

我比菲菲小八岁,菲菲总说,你眼光开阔点儿好不好?天底下好女孩儿那么多,你就不能喜欢个比你小的?别缠着我了!我呢,还真是个死心眼儿,除了菲菲,眼里的女人都是中性,连我妈我姐都好像变成了机器人,机器人的话我当然不愿意听,因为我觉得自己比机器人聪明嘛。机器人说我和菲菲不般配,说我找个比我大八岁的女人是成心糟蹋自己,说我浪费了多年来机器人对我的苦心栽培,是狼心狗肺。

我承认自己是狼心狗肺,管我妈我姐叫机器人,就不是人该说的话。我爸爸死得早,我妈在多伦多缝衣场当车衣工,拉扯我姐和我长大,我姐说劝我妈改嫁的人被我妈骂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因为我妈怕后爸对我们不好。我姐的话我本来是最喜欢听的,我妈上夜班的时候,我姐就顶替了我妈,给我喂吃喂喝,讲故事哄我睡觉,不听我姐的话我听谁的话?谁让我姐比我大八岁的?可我姐说菲菲是狐狸精,这话我不爱听。我好歹是个高知白领,硕士学位,稳定的高薪工作,怎么会连狐狸精也认不出来?我倒宁愿我姐是机器人,说出这种话是因为机器大脑短路,程序出错,才发生了滥用语言的故障。

我爱菲菲,可不是因为菲菲比我大八岁,像我姐似的。事实是菲菲从来不像我姐一样正儿八经地教训我。菲菲什么时候都是嘻嘻哈哈的,她从来不记得她比我大八岁这个事实。她最常说的话就是,我伟大的男朋友,你说去哪就去哪儿,今天的我就归你了,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在卖身契上给你签字。你看,在菲菲眼里,我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这和在我妈和我姐面前,那个永远需要管教和照顾的宝贝儿子宝贝弟弟,简直是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嘛。

和菲菲结婚是突然的决定。我说,不等了,今天就去登记!就拉着菲菲去政府添了一张表格,半个小时就成了法律认可的夫妻。菲菲始终在笑,好像在玩儿一个有趣的游戏。从政府大厅里出来时,天上下着大雨,雨哗啦啦地从伞的四周细密地垂下,环绕着我们,像奏着一首响亮的结婚进行曲。她仰着红扑扑的脸蛋儿,冰凉的手指伸出来摸着我的脸,说,你怎么这么傻?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她美丽的小嘴儿还是那么美丽地笑着的,她的眼泪很像文人们说的“断线的珍珠”,比伞沿上落下的雨滴更密集。她说,下个星期就开始化疗,就算癌症好了,身体里那么多化学药物,孩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生,我怎么摊上这样一个没脑子的老公啊!那一刻,菲菲的眼泪和哗啦啦的大雨都好像在宣布我当了世界总统,令我感觉像救世主一样伟大。拥紧菲菲的时候,我想,哎!不能救一国一省一城一镇的劳苦众生,可我没准儿真能救了一笑一颦一喜一忧的菲菲呀。

一想到菲菲那美丽的胸脯里藏着个杀人的肿瘤,我就喘不上气来。我的手天天都光顾的地方,藏了这样的恶魔,竟浑然不觉。耽误到二期,难道没我的责任?加拿大政府允许的一年一度的体检常常都是老人们防病于未然的医疗法宝,年轻一点的人,知道是宝,好好的也想不起来去用它。要不是菲菲月经有点儿失调,她怎么会想起来去体检一下呢?不体检怎么会摸出那个不痛不痒的疙瘩?看着我这没用的大手,我恨不得砍了它。

我妈和我姐从多伦多来渥太华看我的时候,菲菲的化疗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呕吐厌食伴随着菲菲的生活。我说,菲菲你还不如别吃东西,反正吃了也得吐出来,怪麻烦的,要不,我替你吃也行。菲菲说,呦,感情你的聪明才智都在这儿呢,谢谢提醒,以后你就替我吃,那么我怎么吸收呢?我就把嘴紧紧贴到她还散发着呕吐的酸臭味的小嘴儿上,说,就是这样吸收的。我们就在充满着酸臭味儿的房间里热闹得云蒸雾绕,那股酸臭味转眼就变得比花香鸟语还受用百倍了。花香鸟语之中,菲菲的脸总是笑着的。

我妈和我姐见到了光头的菲菲。光头,其实并不确实,菲菲煞白的头皮上还零零星星地站着几根稀松的短发。诚实地讲,菲菲裸露的头形是非常完美的,该圆的地方圆得一丝不苟,这样的完美过去藏在密实的头发里,很可惜。爱美的菲菲却不这么想。大夫告诉她是癌症的时候,她好像装了铁石心肠,没哭没叫。大夫说化疗时头发会全掉光,她的眼泪一下就决堤了。秃子,我菲菲要变成秃子了!我当时伸手去擦菲菲的眼泪,说,你看演林黛玉的影星陈晓旭,剃了秃子还是大美人儿,咱们就跟她较较劲,看谁秃得更美。菲菲说,美人有什么用,人都没有了,和谁较劲?我说,她秃了她不治疗她去死了,咱们秃了咱们治疗咱们不死,这就是较个生命的劲。菲菲擦了眼泪说,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深刻,那咱们就较一把劲吧。

我妈和我姐从多伦多给菲菲带了很多好吃的零食,菲菲开门的时候是戴着假发、画着妆的,我妈我姐看着她仍然美丽的样子,递上零食,淡淡地笑了笑,就忙不迭地跟我说话,不再搭理菲菲。菲菲烧了四个菜给我妈我姐接风,饭桌上大家闷头吃饭。菲菲说,妈,姐,您们尝尝我做的香酥鸡,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菜。我妈伸过碗去接过那块鸡,说,你现在生病,还是尽量别吃油炸食品为好。菲菲说是是是,低下头,不停地往嘴里扒饭。姐姐倒是夸了几句菲菲做菜的手艺,她说,想不到菲菲还这么会烧菜,到底是年龄大点儿有生活经验。菲菲转头冲我笑着说,看姐姐也说我做的菜好吃。我低头不响,心想,姐啊,你的机器脑袋可别老是这么短路啊,求求你了。

菲菲有天晚上又开始难受,起身跑到主卧房卫生间里去呕吐。隔壁是母亲和姐姐住的客房,冲厕所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着,整个房间里弥漫着痛苦和疾病的味道。我扶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菲菲走回床边时,我妈和我姐俩人都起来了,推开我们的房门,正站在门口张望。菲菲惨白的头皮在床头灯的映照下又光又白,像个商店橱窗里的模特假人儿。

菲菲冲着她们笑了笑,说,对不起,把你们吵醒了。说着,一只颤抖的手就去抓了床头的假发扣在头上,着急,戴歪了,后面的头发带在前面,把一只眼睛全遮住了。菲菲连声嘟囔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手扶着床架,一手去正那个假发。我姐和我妈都跑上前来,两人眼眶全红了。我姐伸手扶着菲菲说,你快躺下吧,都是自家人,还怕丢人吗?不戴它了。话没说完,眼泪顺着腮边流了下来。我姐帮她摘掉假发,扶她躺好。我妈说,你想开点,放松睡觉,现在的癌症已经不可怕,五年之内不复发就算治愈,北美的癌症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乳腺癌的治愈率更高,你没事儿,一定会好,一定会好!好孩子,什么都别想,睡吧!睡吧!菲菲咧嘴笑了,两排小牙白得耀眼,她说,谢谢妈!声音混浊,好像鼻子里塞满了棉花。灯光下,她的眼睛变成了两汪晶莹的小水潭,亮晶晶地闪烁着湖光波影,映得满屋子都是亮的。

菲菲的光头,照亮了我的生活。我妈和我姐自从见了菲菲真实的头颅,就再也没抱怨过菲菲。她们自己头上那些根基扎实的头发使她们面对菲菲那颗空空然的头颅,满怀歉意。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歉意,一种悲天悯人的宽容,一种我有你没有、我没病你有病,我能活你将死的不平等的包容。这包容使我生活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明快而柔和。我姐的机器脑瓜再也不短路,没毛没发的菲菲,怎么都构不成狐狸精了,更何况连她胸前那两个完美的女性性征都要在不久的将来永远地消失了。我妈呢,她烹煮蒸炸的手艺总算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于是兴致昂扬地占领了厨房,菲菲每每走进厨房,就被她坚决地阻挡在外。她还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一个在北京同仁堂的远房亲戚,死缠硬磨地让人家给了优惠价托人捎来了极其昂贵的“冬虫夏草”,每天逼菲菲吃那些丑了吧唧的小“树枝”,说是治癌特效。

我从此再不把“机器人”的帽子给我妈和我姐戴了,因为我觉得她们做妈做姐都很合格。那些日子,我叫“妈!”、“姐!”的声音就格外响亮。我姐笑着说,小弟,你怎么嘴这么甜?你放心,你不叫,我也不会辞职不当你姐的。

化疗控制了肿瘤的体积之后,菲菲就做了乳房全切手术。腋下的淋巴都切除了,两个乳头也没能保住,整个胸脯被两道细长的疤痕占据了,像是两个填空作业,等着谁在那两道平平的横线上写点儿什么。那段日子,菲菲的脸仍是笑嘻嘻的。她说,傻老公,你老婆现在变成平板玻璃场了,你的手都无家可归了,有何感想?我说,这样的老婆才叫独特呢,你看见谁的老婆有“填空”?说着,我就拿了一支红色的白板笔,在她胸前的疤痕上边写了“乳”“房”两个字。菲菲跑到镜子前面仔细地照,说,你的字怎么这么难看,比例失调,早知道我就该嫁个书法家了。我从后面把她翻转过来,拥住她纤细的腰身,两手自然而然地扣在她的屁股上,说,去他的书法家!你刚才不是担心我的大手无家可归吗?你看这个新家不是更好吗?说着,我就掐了两掐。她的尖声大笑就在空气里肆无忌惮地荡漾起来,一直笑到眼泪流了出来,她才说,不闹了,不闹了,紧上厕所了。说着就跑进厕所去。那些日子,她把自己关在厕所里的时间总是特别长,我怀疑她上厕所的时间与她眼睛里的液体直接相关。

不在厕所里的时候,菲菲还是一样的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她那高兴的样子,让所有的健康人都会感觉羞愧。我姐有一次背着菲菲跟我说,小弟,姐姐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让你这么着迷,她是个从来不“抱怨”的女人,她身上热情的火把周围的生活烧得亮堂堂的,自己的痛苦却压在深深的心底,像糖衣药片,外面甜,心儿里苦,她总让人觉得她比世上最最健康最最富有最最成功的人都幸福得多。哎,这样的女人,姐姐没话说。

我姐和我妈回多伦多的时候,菲菲的放疗已经结束。她身上已经找不到癌细胞,毛茸茸的短发正在努力长满那颗完美的头颅,两颗清澈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看世界的目光像个刚会坐起身看着世界的婴儿,那个贪婪啊,那个渴望啊。提前结束了病休,她快快乐乐地回单位上班去了。

菲菲戴着假胸的身材仍然动人心魄地挺耸着,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我说,看看,菲菲你真的比陈晓旭硬。她得意地摇头晃脑说,让我也跟你“深刻”一下吧,生命是根弹簧,你硬它软,你软它硬。陈晓旭硬不硬我不管,我就是要硬硬地跟自己的生命较较劲,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呢,癌细胞说来就来,以后有的是好玩儿的仗要打呢!说着,两眼变成了两个小太阳,照得我眼前金光闪闪,全是光明。我搂住她柔软又坚实的肩膀,说,那我就陪着你较劲吧,直“较”到地久天长!
 
沙发坐惯啦哈...这个美啊~! 大家是不是都让着俺哈...:D 支持原创! 楼主写得好哦! ^^
 
:cool: 好文. 感动ing. 我会给杜杜天天加声望, 谁不让加我跟谁急.
 
:thanks::thanks::thanks:

正忙着和我充满病毒的干巴身体较劲呢。

JJ怎么了? 生病了吗? 好好休息吧,先别忙着做作业了。
 
后退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