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万四千字的艾略特诗册被摆手边。假使有风无故卷走灰尘，那本书一定会自动摊开，
翻到这一页。
“我们必须静静地继续前进，越过黑暗的寒冷和空阒无人的废墟，越过波涛的呼啸，大
风的怒号，海鸟和海豚的浩淼大海，进入另一个感情的强度，为了获得更进一步的一致，更
深入的交流。在我的结束中便是我的新开始。”
这些年来，丧失的理想，不可列数了，也罢。惟独诗歌，还陪伴在旁。想起过往，沮丧
，沮丧，太多的沮丧。
没有人可以自己发现这种事物的美。文字，开始的时候总是片刻的新奇，加上数不尽的
迷茫。在这个阴郁的白天，我的记忆鼓动起它的翅膀。往回飞啊…
飞到太远太远去了，我想，那一年我大约只有五岁。我闭起眼睛，可以看见五岁的自己
，自觉找一张矮凳，坐稳了，半逼半迫地拿起唐诗三百来将它吟唱。很长很长的岁月中，我
还在纳罕，被我所敬畏的她究竟为了什么要求尚且不识半点丁目的我读这些拗口的东西。她
耐心的，严厉的，毫无原则的，教会我这么多烦人的东西。我背诵过，一句，两句，成百句
，成千个字，可是我知道，我还是不能领会她所说的美妙。
于是我开始反抗了吧。我把格林压在枕头下，酣然睡去。我捧起比全唐诗还要厚实的安
徒生开始使劲读它。我把连环三国上的画，一幅一幅白描，记下。在那些晚上，我也许每时
每刻都在与她讨价还价：可不可以不再背它们了？我不要再看一眼它们了。我指指枕头，指
着地下堆砌着的连环画。我要读的，是它们。
我想我瞪大了眼睛，渴切的表情一定感动了她。可她总是摇头然后从我手里抢走三国塞
进本诗话。
后来，我真的开始厌烦了。厌烦了那些诗那些词。看不懂的字，背不完的咿呀。有次我
背不完琵琶行我就赖皮了，叫着嚷着说：
我恨！我不爱诗歌！我发誓！
稚气的声音，金属般的铿锵。
就是这样，那一年，我说过这样的一句混话。然而谁又想得到，隔天我就把自己的誓言
抛到了后头。你知道，总是会有一部书让我忘却愤恨的。那些古老阴阳轮换的词句，七岁的
那些不眠夜里，突然间，再也恨不起它。对的，你猜对了。夜读红楼，一本字典同伴橘黄。
哭也罢笑也罢，这些，又有何妨？
“又象被忘却的琴，不调和的弦；每次拨弄都发出不同的音响；在那纤弱的乐器上，每
次重弹，情调和音节都不会和前次一样。”
我闭紧眼睛，不让眸子里的笑意冲淡了记忆烙刻下的痕迹。那个时候的那本书造就的绮
丽绝艳的美，一定成就了我第一个无法背弃的信仰。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当自己的双手诚
惶诚恐地合上红楼，妄想通篇抄写的激情还在酝酿，沉吟过后千百字的形状在脑海里拼凑、
挤塞，奔放。
诗歌，它太纯粹了。终究无法战胜它的，是我们的心灵啊。我想，那是我用一生都触及
不到的理想。然而是诗歌，它让我成为小小的梦想家。
“我能从脚底感受到梦的清凉。”
虽然，我不再阅读了。从十二岁，到二十岁，我想我再也没有寻觅那些似梦一样的篇章
。谁能够告诉我，那些如火如荼燃烧着的青春年代，为什么没有了诗歌的踪迹？
“如同一座雕像决定了一切，没有了你会使更多的原野悲伤。”
我安静地抬起头，一些理由，弥漫着的悲伤，逐渐侵占满眼眶。我密合着它们，妄图用
黑暗来抚平，缝隙里渐渐湿润的空气，让伤感变得安宁，模糊。就象诗歌，它们带给我的感
受。一个合不了口的创伤。
毫无例外的，大多数诗歌，它们沉郁的，如诉如泣的行板，总是让小小的自己莫名其妙
的有过太多的惶恐。我想那或许是因为，它会让敏锐的思想一次次的沉郁，沉醉。肆意了，
被刺痛了。意识尚未完工的自己，怎么可以容许自己继续沉溺。我清醒着，放弃了它，将近
十年。好时光，意难忘。
想起那些没有诗歌的日子，好象一只漫无目的的鸟，张开的翅膀，自由的飞翔。只是
没有栖息的窝，累了，找不到酣梦的地方。沮丧，沮丧，太多的沮丧。
二十一岁。记忆的翅膀收起来，停留在那个地方。为了什么原因，我失落的梦，又被我
重新拾起来。我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诗歌，它们一点一点回来了自己的
身旁，夹着谁的翅膀，飞一样地奔跑回来。名正言顺，落落大方。
我的记忆，扇动翅膀，从二十一岁，一路跳跃着，飞回来。它落落大方地告诉我，它在
哪里找到那个疯狂阅读的我，它又在哪里看到狼狈不堪的我，那些诗集从手上滑落。它坏笑
了吧，我可以觉察到，一丝一缕的阳光从上翘的眼角外边漏进来，干燥了，不复阴凉。
现在，即使我闭起眼睛，黑暗中的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我喜欢王尔德，我喜欢昆
德拉。我喜欢在漫长的节章里，读出诗的抽象，我被诗的火光引领着，它可以带我俯探地狱
也可以带我冲向天堂。我喜欢的作者我喜欢的书，他们描绘的风光我要去领略，他们的思想
我要去窥探。唯一有别的，他们暴露的颓唐，我不想去典藏。
因为我害怕。
害怕在这样的白天，落雨到深夜。他们的它们，会化身为树荫底下，阴凉地里的菌类，
它们会同腐烂的树叶作伴，然后慢慢地滋生，渐渐长大，散发出骇人的孤独，湮埋在无止境
的黑暗中。让人迷惘。沮丧。沮丧，说不出的沮丧。
“在一切柔顺的梦想之上，光是一片溪水，它已小心行走了千年之久。”
然而现在的我，再也不会害怕了吧。让我睁开眼睛，放松思想，让我接纳它们。因为诗
歌，它们是来自于陌生人，给予的心灵上的关怀。它们孤独地穿越漫长的时光之隧，艰难地
来到我的面前。它们既然来了，大概就会一生如影相随。 它们也许会让我有一点忧愁，有一
点悲伤。
是的，我愿意。因为我爱它们。即使这将让我拥有沮丧。沮丧，沮丧，太多的沮丧。
注：感叹号内引用的诗歌作者依次为艾略特、雪莱、兰波、博尔赫斯以及顾城。
另：谢谢你的阅读。
翻到这一页。
“我们必须静静地继续前进，越过黑暗的寒冷和空阒无人的废墟，越过波涛的呼啸，大
风的怒号，海鸟和海豚的浩淼大海，进入另一个感情的强度，为了获得更进一步的一致，更
深入的交流。在我的结束中便是我的新开始。”
这些年来，丧失的理想，不可列数了，也罢。惟独诗歌，还陪伴在旁。想起过往，沮丧
，沮丧，太多的沮丧。
没有人可以自己发现这种事物的美。文字，开始的时候总是片刻的新奇，加上数不尽的
迷茫。在这个阴郁的白天，我的记忆鼓动起它的翅膀。往回飞啊…
飞到太远太远去了，我想，那一年我大约只有五岁。我闭起眼睛，可以看见五岁的自己
，自觉找一张矮凳，坐稳了，半逼半迫地拿起唐诗三百来将它吟唱。很长很长的岁月中，我
还在纳罕，被我所敬畏的她究竟为了什么要求尚且不识半点丁目的我读这些拗口的东西。她
耐心的，严厉的，毫无原则的，教会我这么多烦人的东西。我背诵过，一句，两句，成百句
，成千个字，可是我知道，我还是不能领会她所说的美妙。
于是我开始反抗了吧。我把格林压在枕头下，酣然睡去。我捧起比全唐诗还要厚实的安
徒生开始使劲读它。我把连环三国上的画，一幅一幅白描，记下。在那些晚上，我也许每时
每刻都在与她讨价还价：可不可以不再背它们了？我不要再看一眼它们了。我指指枕头，指
着地下堆砌着的连环画。我要读的，是它们。
我想我瞪大了眼睛，渴切的表情一定感动了她。可她总是摇头然后从我手里抢走三国塞
进本诗话。
后来，我真的开始厌烦了。厌烦了那些诗那些词。看不懂的字，背不完的咿呀。有次我
背不完琵琶行我就赖皮了，叫着嚷着说：
我恨！我不爱诗歌！我发誓！
稚气的声音，金属般的铿锵。
就是这样，那一年，我说过这样的一句混话。然而谁又想得到，隔天我就把自己的誓言
抛到了后头。你知道，总是会有一部书让我忘却愤恨的。那些古老阴阳轮换的词句，七岁的
那些不眠夜里，突然间，再也恨不起它。对的，你猜对了。夜读红楼，一本字典同伴橘黄。
哭也罢笑也罢，这些，又有何妨？
“又象被忘却的琴，不调和的弦；每次拨弄都发出不同的音响；在那纤弱的乐器上，每
次重弹，情调和音节都不会和前次一样。”
我闭紧眼睛，不让眸子里的笑意冲淡了记忆烙刻下的痕迹。那个时候的那本书造就的绮
丽绝艳的美，一定成就了我第一个无法背弃的信仰。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当自己的双手诚
惶诚恐地合上红楼，妄想通篇抄写的激情还在酝酿，沉吟过后千百字的形状在脑海里拼凑、
挤塞，奔放。
诗歌，它太纯粹了。终究无法战胜它的，是我们的心灵啊。我想，那是我用一生都触及
不到的理想。然而是诗歌，它让我成为小小的梦想家。
“我能从脚底感受到梦的清凉。”
虽然，我不再阅读了。从十二岁，到二十岁，我想我再也没有寻觅那些似梦一样的篇章
。谁能够告诉我，那些如火如荼燃烧着的青春年代，为什么没有了诗歌的踪迹？
“如同一座雕像决定了一切，没有了你会使更多的原野悲伤。”
我安静地抬起头，一些理由，弥漫着的悲伤，逐渐侵占满眼眶。我密合着它们，妄图用
黑暗来抚平，缝隙里渐渐湿润的空气，让伤感变得安宁，模糊。就象诗歌，它们带给我的感
受。一个合不了口的创伤。
毫无例外的，大多数诗歌，它们沉郁的，如诉如泣的行板，总是让小小的自己莫名其妙
的有过太多的惶恐。我想那或许是因为，它会让敏锐的思想一次次的沉郁，沉醉。肆意了，
被刺痛了。意识尚未完工的自己，怎么可以容许自己继续沉溺。我清醒着，放弃了它，将近
十年。好时光，意难忘。
想起那些没有诗歌的日子，好象一只漫无目的的鸟，张开的翅膀，自由的飞翔。只是
没有栖息的窝，累了，找不到酣梦的地方。沮丧，沮丧，太多的沮丧。
二十一岁。记忆的翅膀收起来，停留在那个地方。为了什么原因，我失落的梦，又被我
重新拾起来。我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诗歌，它们一点一点回来了自己的
身旁，夹着谁的翅膀，飞一样地奔跑回来。名正言顺，落落大方。
我的记忆，扇动翅膀，从二十一岁，一路跳跃着，飞回来。它落落大方地告诉我，它在
哪里找到那个疯狂阅读的我，它又在哪里看到狼狈不堪的我，那些诗集从手上滑落。它坏笑
了吧，我可以觉察到，一丝一缕的阳光从上翘的眼角外边漏进来，干燥了，不复阴凉。
现在，即使我闭起眼睛，黑暗中的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我喜欢王尔德，我喜欢昆
德拉。我喜欢在漫长的节章里，读出诗的抽象，我被诗的火光引领着，它可以带我俯探地狱
也可以带我冲向天堂。我喜欢的作者我喜欢的书，他们描绘的风光我要去领略，他们的思想
我要去窥探。唯一有别的，他们暴露的颓唐，我不想去典藏。
因为我害怕。
害怕在这样的白天，落雨到深夜。他们的它们，会化身为树荫底下，阴凉地里的菌类，
它们会同腐烂的树叶作伴，然后慢慢地滋生，渐渐长大，散发出骇人的孤独，湮埋在无止境
的黑暗中。让人迷惘。沮丧。沮丧，说不出的沮丧。
“在一切柔顺的梦想之上，光是一片溪水，它已小心行走了千年之久。”
然而现在的我，再也不会害怕了吧。让我睁开眼睛，放松思想，让我接纳它们。因为诗
歌，它们是来自于陌生人，给予的心灵上的关怀。它们孤独地穿越漫长的时光之隧，艰难地
来到我的面前。它们既然来了，大概就会一生如影相随。 它们也许会让我有一点忧愁，有一
点悲伤。
是的，我愿意。因为我爱它们。即使这将让我拥有沮丧。沮丧，沮丧，太多的沮丧。
注：感叹号内引用的诗歌作者依次为艾略特、雪莱、兰波、博尔赫斯以及顾城。
另：谢谢你的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