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国现在是既无公德也无私德

渥村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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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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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新闻媒体接连不断地报道各地的灭门案、伦理案,给社会各界读者带来巨大的心理冲击。近日,知名文化人易中天先生接受时代周报特约记者老愚的专访,就中国社会的道德状况及其治理发表了独具特色的见解。
  对话嘉宾 易中天(知名文化人)
  时代周报:您如何评价当下中国的道德状况?
  易中天:我认为当下中国的道德状况,可称为“沙尘暴频发”,就是老有骇人听闻的“缺德事”发生。比如三鹿奶粉案,比如杭州飙车案、邓玉娇案等等。贪官前腐后继,企业坑蒙拐骗,高校抄袭成风,球场弄虚作假。从官方到民间,哪个领域,哪个行业,完全干干净净,一点事没有?但我们不能说,全中国都变成“道德沙漠” 了。毕竟还有那么多的善举善行,比如志愿者,比如地震捐款行动。
  但“道德沙尘暴”太凶了,动不动就出人命。更让人忧虑的,是止不住。比如酒后驾车,成都那边刚判了个孙伟铭,南京这边又出了个张明宝,连撞九人,五死四伤。公众就会想,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时代周报:政府应会有所作为的啊?
  易中天:在道德问题上,政府最好不要管,不该管,不能管,也管不了。政府管道德,对公民和政府都会造成伤害。政府管道德,无非担任两个角色,一是倡导者,二是仲裁者。当仲裁者,对公民不利。因为政府手中有公权力呀,权力还很大。这就很容易把道德裁判变成“法外施刑”,把有道德污点的人变成“过街老鼠”。当倡导者,则对政府不利。因为这会对政府官员的道德水平,提出极高的要求。他们甚至必须是全民的道德楷模,否则就不好意思当倡导者。结果是什么呢?是一旦出现贪腐,则政府威望尽失。
  时代周报:设立“国教”,借助宗教的力量行不行?
  易中天:学术界确实有一部分人提出来,说要有信仰,甚至主张建立国教。比方说,将儒学变为儒教,再把儒教定为国教,认为这可以解决道德问题。因为在西方社会,道德的使命很大程度上是由宗教来完成的。可惜这同样行不通。第一,中华民族是没有宗教感的,不然早创造出来了。第二,儒学在本质上是反宗教的。儒学的主张,是“以人为本”,不是“以神为本”;是 “人本主义”,不是“神本主义”,怎么可能变成宗教?第三,一个现代的、民主的、法治的国家,是不能建立国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也规定公民有信仰的自由。这就包括有信教和不信教的自由,也包括如果信教,信哪个教的自由。如果把儒学定为国教,是违宪的。
  时代周报:有人说,只有人类共同的弱点,没什么中国人特有的“国民劣根性”。所谓“国民劣根性”,是殖民主义者的臆造。你怎么看?
  易中天:我们有三千年的文明史啊!我们是道德感极强的“礼仪之邦”啊!这会儿居然刮起“道德沙尘暴”来,谁甘心啊?所以,我们的态度,是担忧而不绝望。绝望,这个民族就完了。但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得改造国民性。
  世界各民族,是不是都只有人类共性,没有民族个性?如果有,就不能说只有人类共同弱点了。再比方说,什么叫“劣根性”?是不是与生俱来、不可更改的?如果是,那就谁都没有。所有的缺点和毛病,都是后天的,也都是可以改变的嘛!所以,问题并不在于叫不叫“国民劣根性”,而在于是否承认我们的国民性有问题。
  时代周报:您认为有问题吗?中国人要站起来,必须破除消灭民族自信心的魔咒,你怎么看?
  易中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天的“道德沙尘暴”,恰恰源于积重难返的“国民性问题”。中国没有“公德”,也没有“私德”,只有在熟人之间,才讲道德。其他地方,就不讲。这样一种道德,显然是靠不住的,甚至不是道德。如果利益的诱惑足够大,为朋友两肋插刀,就很可能变成“把刀插在朋友肋上”。
  真正的自信心,是可以被摧毁的吗?如果可以,那他并不自信。如果自信,那就不能摧毁。要让一个人没有自信,只能在他还没有建立起自信心的时候,比如小孩子。可是,有着三千年文明史的民族,还是小孩子吗?
 
岁末的雪,或者血
易中天

这一场岁末的“雪”,是在陈磊先生的文章中看到的。

陈磊是《南方人物周刊》的主笔之一。《南方人物周刊》有很多非常优秀的记者,何三畏、蒯乐昊、李宗陶等等,陈磊是其中一位。他的文章,我也是每篇必读的。这篇题为《我们为何不再关注矿难》的文章,发表在12月14日的第50期,第8页,写他在黑龙江鹤岗矿难发生地的一些感受。感受而已,不是报道。但正是这些感受,让我有雪中的感觉。

首先让我感动的,是他在矿工宿舍睡了一夜。这让他切切实实地知道了,那些矿工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被褥破烂不堪,桌凳残缺不全,门口的尿臊味扑鼻而来,床头放着半碗吃剩的方便面,而那位吃面的矿工已不再回来。就是这样一组没有任何“解说词”的“空镜头”,已经给我们的心灵以震撼。震撼来自两个字:真实。说实话,我对现在的某些媒体和媒体人,是早有领教的。他们往往只凭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一知半解,甚至胡编乱造,就能洋洋洒洒地大做文章,弄出些一惊一乍的“新闻”来。对此,我已经习惯,甚至麻木。所以,当我看到陈磊居然会在矿工宿舍睡一夜,敬重之情便油然而生。

我没在矿工宿舍睡过,但我能够感同身受。因为我曾在军垦农场呆了十年,做过“苦工”,受过“监管”,进过“牛棚”。待遇最差的时候,睡在铺了麦草或棉籽的地上,天天吃盐水煮的苞谷籽。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让人窒息的,是看不到希望。根本没有希望,一点都没有。

鹤岗或者其他地方的矿工兄弟们,是不是也这样呢?他们恐怕顶多也只能关心一下,矿难之后,自己的工资还有没有人管。陈磊跟两个矿工在食堂喝酒。他们是亲兄弟,哥哥22岁,弟弟20岁,都还没结婚。那么,他们打算结婚吗?结婚,就得花钱。挣钱,就得下矿。下矿,就有生命危险。如果遇难,撇下老婆孩子,又怎么办呢?

没有人知道可怎么办。那天,一对远道而来的母女对着空空荡荡的床铺哭天抢地,旁边看着她们的同乡矿工,神情却是木然。是的,木然。陈磊在食堂问那哥俩,死了那么多人,难过吗?他们的回答,是“不难过,习惯了”。是的,习惯了。习惯之后,便是麻木。我们不能责怪他们的麻木。不麻木,又能怎么呢?但是,我们不能麻木。如果说,矿工们的麻木是因为无奈,那么,媒体的麻木,我们的麻木,就是冷漠了。

没错,我们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我从来都不认为,谁谁谁就可以“一言兴邦”。也别把自己太当头蒜了。但,说说,总比不说的好。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至于麻木。

陈磊说,那天,雪一直在下。大雪纷纷扬扬,大地素裹银装。帮闲的文人,正可以应景做一篇《瑞雪颂》,也可刻在什么石碑上。心中充满悲伤的,就只有陈磊吧?我是没资格苛求别人的。话说多了,也显得矫情。我只是希望,每年辞旧迎新的时候,大家都能够想一想那大雪里掩埋的冤魂,还有那些神情木然的脸。

谨以此文,告别一言难尽的2009。

补记:本文写完后,又听到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四川省雷波县一些丧尽天良的村民,竟然像养牲口一样“圈养”着一些智障者,称为“娃子”。他们将哄骗或买来的“娃子”进行训练,带到全国各地去打工,然后伺机推下建筑工地,或在矿井下杀死,以骗取老板的赔偿金。去年6月,在该县公安局后面的深山中,警方曾一次性解救了40名这样的“娃子”。今年11月23日,又有一名“娃子”在湖北省大冶市被残忍杀害,冒充“亲属”的人则向矿主索要了赔偿金20万元。

这就不是“岁末的雪”,而是“岁末的血”了。而且,制造血案的,正是跟被害人一样贫困的“草根”。这真是让人欲哭无泪!尽管,由于案情已惊动公安部,犯罪行为可望被制止,犯罪分子也肯定会被绳之以法。但,谁能保证明年的岁末,我们的心里不再流血呢?

□ 南方都市报
http://www.cnd.org/my/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24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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