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谢朝平:我被监禁的30个日日夜夜

cathylan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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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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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9日,燥热。北京的空气异常沉闷。
  我身着T恤短裤在电脑前整理资料。下午5时,敲门声响起,操着京腔的人说他们是搞人口普查的。妻子李琼打开门,七八个大汉立即蜂拥而入,问清我的身份后,一领头的厉声道:“把他铐起来!”一身穿白T恤和黑T恤的人扑过来,使劲朝后拧我的手。左手一阵剧痛,虚汗直冒,我奋力挣扎着。拧伤我左手的“白T恤”只好朝前铐住我的双手。我提高声音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渭南口音说:“警察!”“警察抓人也应先出示你们的证件啊!”
  “白T恤”递上警官证。我这才知道,此人是陕西渭南市公安局临渭分局的王鹏。
  在王鹏出示警官证的同时,他的同事刘延欣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领头的”也说:“我是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刑警队的陈旭,来协助他们执行任务。”
  “这里是八宝山派出所的辖区,朝阳区的警察怎么跑来协助?” 在政法部门呆了十多年,我知道,跨区办案需要当地派出所的配合。我怀疑他们是违规操作,利用关系办人情案。
  陈警官支支吾吾地答道:“只要是北京的警察都可以协助。”
  “但根据规定……”我还要提出质疑,王鹏高声喝道:“闭嘴!搜查了。”
  搜查前,临渭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朱福利想把我带走,我坚持:搜查我必须在场。他们只好把我留在现场。
  翻箱倒柜的搜查在三小时后结束。王鹏要我在一张事先打印好的拘传证上签字。我很疑惑:“拘传证上怎么没有我涉嫌什么罪名?”王鹏答道:“非法经营!”
  夜幕完全笼罩了京城时,7个警察抱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和《大迁徙》书稿及上网卡、优盘等战利品,将双手紧铐的我塞进警车向朝阳区方向驰去。
  当晚,临渭的警察们饭饱酒足之后,将我带进审讯室。我抚着伤痕愤愤地问:你们如此下狠手,把案子弄错了怎么办?
  刘延欣得意地答道:“我们是市领导派来的,案子错了我不怕!也不会负责!”这位快言快语的老兄在渭南审讯时还“威慑”我说:“现在的科技多发达呀,你住在哪里我们通过你的手机就查到了。通过电话监控我们知道你在写书,你把书拉到渭南我们知道,你跟谁联系我们也知道。当晚为什么没有对你们动手,是想看你们把书究竟要拉到哪里……”
  那一刻,公民的通讯、出版、言论自由被人偷窥侵害后的愤怒包围着我。
  不过,我很快就平衡了:想想这些人也挺可怜——我是身躯失去了自由,他们却是灵魂失去了自由……
  “顽固不化,到渭南有你的好日子过!”
  一本放在网上半个月只有10余人点击过的《大迁徙》引起了渭南官方的高度惶恐,我因此成了渭南近年来少见的要犯——临渭分局法制科长冯林审讯时特别加重语气告诉我:“你的案子是一个特大要案,局里为你成立了‘8.9’专案组”——我数过,光审讯过我的专案组成员就有17人,除该局王副局长、朱福利、冯林等领导亲自出马外,还从各派出所抽来了办案骨干,就在我离开临渭的前几天,专案组还在补充人,加上外围调查,这个专案组至少有25人左右。朱福利说:办杀人案我们都没有这样重视过。“8.9专案组”成立后,该局两次派人到我曾经工作过的平昌县教育局、达县监察局、检察院、达州市检察院等单位搜集我的材料。有人说我有正义感,办案人员马上斥责,“你这样说,他还是个好人?”
  疲劳轰炸、轮番延时审讯是他们最常规的战术。警察们很有心计,他们知道,进临渭看守所后,牢头逼着弯腰95度擦地时我腰椎间盘突出症复发。他们也知道,我关押在看守所,每天6点到12点左右是劳动时间。所以,他们总是在我劳动得筋疲力尽时的11点或午后1点左右前来提审我,一审就是5至7小时,好几次中午饭都是在审讯室吃。107号监舍的狱友们很奇怪,“老谢,犯啥案子了,每次过堂(提审)都那么长的时间?”特别是9月8日至13日,专案组换了三拨人连续数天这样干。那段时间,我每天劳动和受审的时间总在十二三个小时。每天,虽然不断改变坐姿,但腰椎仍疼得我满头大汗,衣服总是被汗水湿透。
  威胁逼供是他们的另一个“常规武器”。早在北京时,办案人员就威胁,“顽固不化,到了渭南有你的好日子过!”
  尽管我在北京市朝阳区公安分局刑警队时就讲清了问题,但朱福利、王鹏、刘延欣、冯林等人仍逼我交代诸如“你给火花杂志社的领导送了多少钱”、“你在移民那里收了多少费”等问题。我解释不可能存在这些问题,他们就说我是花岗石脑袋,不老实,是狡辩。
  刘延欣警告我:“顽固不化只有死路一条,本来在北京讲了就不会到渭南了,折腾到渭南来了你还要顽固,就真的只有到监狱了!”
  法制科长冯林说:“根据你的案情,最多判两年不得了,再顽固,你的下场就难说了!”
  有一天,正审讯,朱福利跑出去溜达,留下刘延欣一个人在那里给我“过堂”,后来,朱福利进来煞有其事地说他已掌握了我的犯罪事实,说我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也烦了,高声道:你说的问题刘警官早就记录在案了,你还来讹诈,你把棺材抬来看我流不流泪!
  在他们的招数中,对我最致命的是人格歧视和侮辱。刚进临渭看守所,我50年从未改变过的“自然发型”被他们推成光头,朱福利来提审时非常得意地“欣赏”着我的“发型”,然后拿出相机强行从各个角度给我拍照。在他啪啪按下快门时,我昂起头告诉他,未经我的同意,是没有人能让我感觉卑微的。你的行为只能使我想起关塔那摩监狱的虐囚照片!
  人格歧视不仅仅只是拍光头照。9月13日,冯林带着数人到临渭看守所给我“过堂”,我要求他们出示证件,冯林鄙视地冷笑道:哼,也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也不看看自己是坐在什么地方,还要看我们的证件!
  执法者是不应对嫌疑人进行人格歧视的,我当即还击:“我们的确身份不同,但我们的人格是平等的,总有一天,我们会以平等的人格站在上帝面前进入坟墓!”停了停,我再次提醒他,“办案出示证件是你们应该进行的程序。”冯林见自己的人格歧视没能镇住我,只好出示警官证。
  从一开始,专案组就频繁使用暴力“破案”。被拧伤的胳膊肿得老高,连脱衣服都非常困难,期间,我十多次向朱福利、王鹏要药,但他们总是置之不理。8月23 日,在将我从朝阳看守所押往北京西客站时,他们还强行把我的手反铐起来塞进车里,手铐麻木了,我多次求他们松一下铐子,均被拒绝。到了西客站,朱福利和王鹏将我从一个候车厅推到另一个候车厅,又从另一个候车厅把我推向下一个候车厅,想以这种示众的方式逼我就范。我不服他的“游厅示众”,告诉王鹏,他的行为使我想起革命先烈的《带镣长街行》。见王鹏冷笑,我又说:“一个人无论沦落到何种地步,身上那个坚强的捍卫者不能丢———那就是良心。作为警察,你有良心吗?”王鹏发怒了,更起劲地折磨我,他一会儿把我铐在门上,一会儿把我铐在椅子上,临上车时又来反铐我。我发肿的胳膊和被铐紫的手已不能承受反铐之痛,我求他们不要反铐,我不会跑,但朱、王二人要我配合他们执行公务。我说,执行公务也不能泯灭人性呀!王鹏要我少罗嗦,说着又要来反拧我的手。我急了,高声道:你们已弄伤了我,再来反铐,我就是撞死在墙上也不会跟你们走!王鹏问:你想威胁我?我说:绝不是威胁,不信试!说着,朝墙壁跨了一步。朱福利见我认了真,忙拉住我说,我俩一人铐一只手总可以吧。
  没有能反铐我,王鹏心存恨意,候车时,他满眼凶光地盯着我,为了教训这个没有职业道德约束的“勇士”,我也用鄙视的目光对视着他足足有十多分钟。朱福利见状过来解围说:老谢,到渭南后我们好好谈谈吧。我说,可以,但你不要把那些有暴力倾向的警察带来!这样的话使王鹏更加恨我,在车上,他装着伸懒腰故意用肘来砸我受伤的胳膊,疼得我冷汗直冒,他还恶狠狠地骂我,“你想找死呀!”
  本来,“处于忧患,不需要饱餐。”但我有低血糖病,一饿就心慌发抖,非常难受。对我的情况已了如指掌的渭南警察们故意六七次以饿饭的招来治我。8月19日,朱福利等人铐住我后,妻子给我喂了一小碗饭,当晚和第二天早上,被审了一整晚的我没有吃成饭,中午关进朝阳看守所时,我低血糖病发作,浑身发抖。监室的牢头见状,以为我害怕,忙安慰说:“老谢别怕,我们不会打你……”
  蒙冤30日,在最深重的苦难中,不管专案组怎样折磨,我都没有怯阵示弱,没有叹息、呻吟,更没有哭泣和眼泪。但那个黑黢黢的冷馒头却成为了我魂牵梦绕的痛,一想起它我就会泪流满面。那天,“过堂”回到号子里已是晚上7点多,吃饭时间早过,犯人们都静静地在“坐板”(端坐反思)。我也坐上去,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爬过来悄悄问:“谢叔,又没有吃饭吧?”我点点头。小男孩从裤包摸出一个馒头说:“我就知道他们没有给你吃,晚上一人两个馒头,我给你留了一个。”我满怀感激地接过馒头,一口咬下,忍不住热泪盈眶。但我觉得男人不应有泪,更不想让犯人们看到一个检察官、记者软弱的泪水,于是,我回过头趴在墙上才一任那难抑的泪水落下……
  “以检察官同警察进行业务竞赛的心态度过冤狱30天”
  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17日被释放后,在首都机场,有记者问我是怎么度过这30天的。我告诉他们:“我是以一个老检察官同一群警察进行业务竞赛,以一个记者与腐败势力较量的心态度过这冤狱30天的。”
  我很自豪地说:不管是作为记者还是检察官,我在冤狱里的表现为都无愧于这些职业。
  对制造冤案者,我主动出击。我向审讯者举报说,“执法”不能看人说话。你们不能只查我的非法经营,你们渭南的非法印刷品比比皆是:渭南市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编印的《市民文明教育读本》,定价20元;渭南市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编印的《市民道德规范手册》,定价25元;渭南市委依法治市办公室编印的《“五五”普法学习资料》;渭南市委办公室编印的《渭南市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学习资料选编》;渭南市卫生局编印的《健康教育知识手册》;渭南市政府政策研究室编印的《调研与发展》,定价18元;渭南市委政策研究室编印的《渭南解放思想50例》,定价15元;渭南市政府原副市长侯振斌编印的《创业》等十几本书都没有书号,没有出版社、没有印刷厂。
  离开渭南那天,我还专门对审讯过我的小徐说:举报的事我今后会向你要结果的。他笑笑回敬道:先把你的事说清楚吧。
 
我“非法经营”的案子其实很简单:3年前,利用节假日,我6次到渭南采访,写成35万字的纪实文学《大迁徙》。《火花》杂志社同意让我以增刊的形式出版,在经历了卖书、找大款捐款出书、移民代表筹款印书将书赠送给移民等筹款方式后,我垫支13万元于6月26日将印刷的2万册《大迁徙》运到了渭南。为了让接受此书的移民知道赠书的价值,书上印了50元的价格;为了在移民代表处收到他们同意为我筹得的印刷费,我制作了一张后来并未使用的“领条”;为了要回被查收的书,华阴移民代表董生鑫说过他的书是写条子从谢朝平处赊来的——此话成了渭南官方决定侦办此案的重要证据支撑。
  使渭南官方下决心侦办此案的另一个证据是火花杂志社的一纸“紧急通知”和以我的名义写给专案组的一封信。5月21日,火花杂志社给我出了一份题为“关于同意出版《大迁徙》的函”,此函主要讲了三点:一是同意以增刊的方式出版《大迁徙》;二是准印1万本左右;三是印刷费自理。8月15日,火花杂志社抵挡不住临渭专案组的步步紧逼时,曾让我签了一封以我的名义写给临渭专案组的信。那信的意思是:火花杂志社只同意印500本增刊,是我擅自印了2万本。8月17日,杂志社又给我送来一个以5月24日的时间签发的紧急通知说:原来印1万本《大迁徙》的函件作废,只能印500本,否则,责任自负。
  案情由此复杂起来,渭南官方如获至宝,将董生鑫的那句话和火花杂志社的函件作为了让公安对我立案的主要证据支撑。
  8月19日,在抓我时,当知道“紧急通知”是两天前杂志社才送给我的时,正搜查的王鹏大惊:“什么,两天前才送来的?”他们知道:一个支撑专案组进京抓要犯的证据基础坍塌了。
  本来,若是走错方向,停止就是进步。但他们已停不下来——就这样回去在派遣他们的人那里交不了差,自己也丢不起这个脸。于是,他们仍把希望寄托在移民代表董生鑫那句“书是写条子从谢朝平处赊来的”的证言上。
  他们不相信我不想赚钱赢利。我明白他们的审讯意图:根据刑法要惩罚非罪行为,必须具备主观的恶性要件,即非法经营罪在法理上必须具备经营人是明知的,并且具有主观的盈利意图等要件。
  我反复给他们解释:开初是想把书卖给移民赚钱,但移民代表说卖书政府会说我们乱收费,并提出找大款捐资出书,后来移民代表说他们筹资印书将书赠送移民,我想赚钱的想法便破灭了——因他们只同意筹印书等基本费用,我还能从哪里去赢利?
  在追问“非法赢利”主观故意的同时,专案组费很大功夫追查“巴掌大一个纸条”——那是我6月26日把书运到渭南时,因想到把这么多书交给几个移民代表,他们今后还要给我印书费,应留个字据,便用一整张纸制作了一个领条。领条上有应将多少钱交给某某的字样。当天下午很忙,这个领条并未使用,放在宾馆的桌上不知被谁拿去并裁成了“巴掌大的纸条”。为这个纸条,几拨专案组都没完没了地推断:“没有赢利的目的为什么在书上印50元的价格?不想收钱为什么制那个领条?”
  我苦笑着一次次口干舌燥地给他们讲标50元是为了在赠书时使受赠者知道书的价值,那个领条被谁拿走了我真不知道。
  审不出赢利问题,审讯者又追问我的创作动机,“你写书的目的什么?”
  我不加思索地答道:库区的移民太穷太苦太可怜,渭南个别官员太贪太腐败太可恨。我想记下移民的那些血泪史,也想披露那些贪官的腐败史,让上级领导看到后好解救可怜的移民,惩处个别官员。
  “你不怕你的书会在库区引起不稳定?”
  祭出“稳定”的大旗打压不同意见者是渭南不少官员的绝招。我沉着接招,“长期来,移民正当合法的权利表达被一些人以维稳的名义加以排斥,将公民正当的利益诉求与表达视为不稳定因素,一味以稳定为名压制合法的利益表达方式。结果,只会积聚矛盾,扩大冲突,使社会更不稳定。”
  审讯者反唇相讥,“你的《大迁徙》到了移民手中库区就稳定了吗?”
  我避开他的讥讽,“维权才是维稳。把库区的土地问题和资金问题解决了,库区移民的权利真正得到维护,库区也就稳定了……”
  大凡一个人精神痛苦到了极点就会产生一种严肃的力量,使旁人望而生畏,很多时候,审讯我的警察都会在我讲出这样的话后沉默。
  有时,因指责渭南个别权贵操纵司法办政治案件等问题,我会同审讯我的人吵起来。一次,我对一王姓警察说,你们是人民的警察,不是官吏的家丁,你们冲着移民,冲着举报涉嫌贪腐官员的群众,冲着新闻媒体“使劲”,把不听领导“指示”的人都监控起来,把敢于披露领导丑事的记者抓进监狱,你们将使广大群众对法律失去信任,进而失去对党和国家的信任。
  王警察说我太高估自己,像你这样一个人,市领导犯不着操心来整你。
  释放后,从网上知道,9月13日,临渭检察院已因证据不足,未批准对我逮捕。然而,就在那一天,专案组的冯林科长却带着数人对我进行了最后的决战。我非常理解地对他们说:我知道案子现在已进入临界点,你们“办”不了我,你们在上司那里交不了差,市里也就不会给你们拨那笔专案经费,有什么就问吧!
  在诸多问题上没有能抓住我的“软肋”,审讯者们开始把讯问重心转向印刷环节。那天的审讯进行了7个小时。审讯结束时,几个审讯者都说:对你的顽固不化和诡辩我们早有思想准备。
  其实,说我顽固的还不只是冯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顽固。9月17日那天,是专案组拘留我的最后期限——要么将我无罪释放,要么宣布对我逮捕。当时,我都有些铁心了,我早就预料:渭南一些官员不会让我无罪走出渭南的。所以,17日那天,估计公安会来向我摊牌,于是,我准备在他们给我签字的逮捕证上写上几句话——
  总有一天,历史会审判炮制这张逮捕证的人,利用司法之手办政治冤案的腐败权贵和家丁一定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当我走进审讯室时,才知道不是警察来让我在逮捕证上签字,而是临渭检察院的同行来找我录口供。
  当天下午两点,监管干部又叫我的名字,说要释放我。
  被释放的我并无自由,公安局王副局长说他们已给我准备好了机票,晚上回北京。到了机场,他又问我要机票钱,我说:我不会给你钱。首先,我是你们无故抓过来的,回去应你们出钱;其次,我现在并无自由,你们是遣送我回北京,所以这个钱应你们出;第三,你刚才说你们为我准备好机票,现在又出尔反尔,有损你的形象……
  王副局长说我抠门。我说,刚才出来时,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和800多元的卡都留给了号子里的人。
  王副局长见我太嚣张,话中有话地说,你现在是取保候审,今后如果我带队来侦查你的案子,你能配合吗?
  我答道:我现在就可以配合你,马上送我回号子吧,我愿意把你的牢房坐穿!
  王副局长指责我顽固。
  顽固的我却“败”于了我的同行。14日,我终于见到了临渭检察院审查监督科(批捕科)的李全文、冯亚平两位科长。二位很和蔼,提出的问题却比专案组的问题难回答——在专案组,我从未超出三秒回答问题,而对两位同行的问题,我却常常要借喝水之机三思之后才予以回答——他们的问题大多是推理或业务方面的。
  最后,李、冯二人终于利用我法律的盲点把我引入了“认罪”之途。他们拿出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释说:只要在印刷环节违规,就要以非法经营论处。把在火花杂志社换函件未果的经过讲清后,我说我为自己过去没有搞清印刷的规定就去印书的事深感后悔,表示如果在这个环节上出现的瑕疵需要我承担责任,在没有渭南权贵干预的前提下,我愿意接受司法机关的公正处理。两位同行建议我给检委会写封信,争取检察院的不批准逮捕。
  我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在给临渭检察院检委会的信中写下了前边的话。
  三天后,检方发言人在通气会上表示,“犯罪嫌疑人谢朝平对自己的非法经营行为有了深刻认识,并表示真诚悔意。”
  “关中连夜雨,疑是亲人泪”
  我并非感情脆弱之人——尽管以前看到汶川地震、舟曲泥石流之类的灾难,我会为受苦的百姓默默地流泪,但我绝对不会失声痛哭。这次,当灾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时,我一下变得脆弱。一提起我的亲人和那个馒头,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有句古词说,尝尽了辛酸始晓忧伤能损寿,说什么离别须知心慈莫思亲。但感情脆弱的我在看守所的30天里,却经常思亲。我老想起去世已久的父母,在心里默默地对他们说,父母双亲,儿子出事了,今后不能到你们的坟前上香烧纸了,原谅儿子的不孝吧……
  在看守所里,我也会经常想我的兄弟姊妹及我的孩子、侄儿侄女们,也经常想念我的老师、同学、朋友,还会想起我作品中那些移民。但在所有的思念中,最强烈的那份思念还是对我的妻子李琼。她和我是小学的同桌,十多岁便离家到远处的达县工作,我们从此失去联系,结果,后来还是我“把她的长发盘起,为她做了嫁衣”。婚后,特别是2005年随我“北飘”后,我们相依为命的依恋和少是夫妻老是姅的情感愈来愈浓。
  8月19日那天,临渭警察闯进我家时,妻子一直站在我的身边,她怯怯地问:“老谢,为什么呀?怎么办呀?”看他那惊惶的样子,我知道她的身体和内心都在颤抖,她需要我的保护和安慰,然而,在这群因持有渭南权贵上方宝剑而强硬得有些野蛮的警察面前,我已是一只被缚的羊(我的属相真的属羊),自身难保,怎能顾及到她。那一刻,我心急如焚。
  当晚8点多,警察们将我押进电梯时,妻子追了出来,我这才想起应吩咐她两句,我站在电梯里边大声说:“老李,注意自己的身体,注意安全!”仍是一脸怯弱惶恐妻子也在电梯外朝我喊着什么,但我没有听清电梯就关上了,就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她那几乎是包含了人世间全部焦急、忧伤、绝望的目光……
  一个带我走向不幸的电梯成了不详之物,从看守所回京后,我和妻子都再也不乘那个警察抓我时乘的那个电梯。接着,我和妻子搬离了警察抓走我的那个伤心之地。
  夫妻真的是有心灵感应的。21日,北京暴雨,我在看守所的监舍里望着铁窗外的大雨发呆,突然,我觉得妻子就在外边,当时不由急了,在心里反复念叨:老李,下这么大的雨,快回去吧!小心淋病了!从临渭看守所回北京后,妻子讲,那天她真的在朝阳看守所外边,在瓢泼大雨中绕着看守所的围墙边走边用四川话大声喊:“老谢,你在哪里!”三个多小时,浑身淋透了她不顾,声音喊哑了她不管,只是木然地一遍遍呼喊着她的“老谢”。
  后来,妻子同女儿两次到临渭探监,均被看守所拒绝。于是,母女俩只好在门缝里朝里张望……
  几天后,妻子寄来了衣物,我一见包裹上那熟悉的字,一下拿过来抱在怀中。此后,我天天晚上都用写有妻子名字的包裹做枕头睡觉。
  被抓去渭南后,不知是苍天悯人,还是菩萨有灵,那几天,渭南天天晚上下雨,嘀嘀嗒嗒的雨声使我久久难眠。爬起来朝窗外张望,很快吟出一首诗来,其中两句是,“关中连夜雨,疑是亲人泪。”
  为写书坐牢,特别是在自己作品描写的地方坐牢,更是容易触景伤情。每当此时,我会在心中问:库区我采访过的移民们,你们知道我在临渭坐牢吗?你们也在想我吗?
  事实上,移民们也在想念着我。出狱那天,华阴的移民代表董生鑫打来电话,说:“你出来了?我们好几百移民正准备这几天来临渭探监呢!”老董在电话中告诉我:9月2号那天,他按照公安局的要求,去华阴市良方区村民陈思忠家收剩下的二十几本书时被4个人打成轻伤。
  感觉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老董不得不离开华阴去了武汉。他所在的乡政府也要求他,短时间里不能回到渭南。老董说:“他们主要怕记者采访我。”
  从媒体的文章里我知道,我出事后,董生鑫给渭南市委书记、市长写信、发手机短信,要求相关部门放人并退还杂志。但那是根本就是他的妄想。
  老董还告诉我:大荔的移民代表马连保也被吓跑了,“公安要收拾他。”老董说,“我们不怕他们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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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朝平坐牢记


2010-9-25 18:19:45 来源: 南都周刊 浏览量: 5369 跟帖 20 条


因为自费出版反映三门峡移民款被挪用的报告文学《大迁徙》,作家谢朝平被渭南警方以“涉嫌非法售书”为由捉走,蹲了30天看守所。牢中30天,“我以一个老检察官的身份跟一些奉命行事的警察进行业务竞赛;我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在跟一小部分贪官进行抗争。”



  南都周刊记者_张雄 北京报道 摄影_刘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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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朝平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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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河南三门峡大坝。因为反映这次修坝所遗留的移民问题,谢朝平才碰上了牢狱之灾。摄影_李江树

  以一个四川人的韧劲和幽默感,55岁的谢朝平在看守所里与各色人等周旋了30天。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给自己写好了判词。

  “审讯室,外面坐着警察,里面坐着我。我背后是一道门,我要把门关上,谁也进不来。我接过逮捕证和笔,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一步,他就抓不住我。我蹲下来趴椅子上,在逮捕证上飞快写一段话……”

  谢朝平脑子里一遍遍演练这个场景,他要确保万无一失。怕到时遗忘,他把要写在逮捕证上的话,记在一张纸条上。

  关押快一个月时,他想,逮捕证应该快下来了。9月17日,进看守所第30天。早饭一过,果然通知提审,谢朝平把纸条捏进手里。进审讯室一看,不是警察,是检察官。他意识到这不是发逮捕证,赶紧把纸条塞到屁股后面口袋里。

  纸条上是密密麻麻的一行小字:“总有一天,历史会审判炮制这张逮捕证的人。利用司法之手、制造文字狱的腐败权贵及他们的家丁,一定会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中国真正的民主法治万岁。”

  检察官问完两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就让他回去。谢朝平有点不大高兴,他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告诉牢头,今天腰疼,不想参加上午的劳动。然后躺到床上开始睡午觉。睡到迷迷糊糊,猛然听见门外一声大喊:

  “谢朝平,出来!”

  “你55岁那年,命中有一劫”

  十几年前,谢朝平算过一次命,算命先生说:你55岁那年,命中有一劫。夫妻俩讨论后得出结论:应该是害一场大病。

  那时的谢朝平还是达州市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他哪里想到这会是一场牢狱之灾。十几年后,彼时的检察官将在家乡四百公里外的渭南,接受同行的审讯。身陷囹圄的谢朝平认为这是命中注定,不肯花钱买好的吃,“我就应该遵照上天的意思把牢饭吃好。”

  谢朝平属羊,1955年出生,四川平昌人。家中兄妹五人,他排行老幺。上世纪70年代,农家少年谢朝平从平昌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在中学教历史,后上调平昌文教局。经人介绍,1986年,谢朝平与达州钢铁厂工人李琼相识。谢朝平对李琼说,其实我认得你,咱俩小学同学,还做过同桌呢。李琼嘴巴张得老大。谢朝平补充道,因为小学就你一个女同桌。第二年,俩人结婚。

  又过了两年,谢朝平调任达县监察局,不久又调任达县检察院,任职于政研室,负责该院外宣工作。谢朝平将外宣搞得风生水起,由此被达州市检察院看中,随即上调。

  在2005年退休前,检察官谢朝平是颇受媒体欢迎的投稿者。谢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爱好是看书写作。国内法制类期刊是他的主投对象。谢的素材,多是他在工作中接触到的案件。年景好时,一年的稿费可达七八万元。2002年,谢朝平将多年来见诸各报的45篇贪腐案件稿,合成《罪恶家族——检察官手记》一书,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盗版书商看中此书,大量盗印。

  2005年,四川省公检法系统超编严重,遂出台政策鼓励员工提前办理内退,内退其间工资待遇不变。这一年谢朝平刚满五十,符合内退条件,“不退就有点犯傻。”他很快写了退休申请。通过朋友引荐,这年10月,天命之年的谢朝平成为《方圆法治》杂志的一名普通记者,开始了他的北漂生涯。

  在杂志社,谢朝平是个得力的调查记者。领导看中他的检察系统工作经历,常派他做一些“难搞的题”。2006年,谢朝平前往渭南采访三门峡移民遗留问题,写成文章《655次举报》。渭南方面进京公关,报道在临印前被“拿下”。

  被撤稿后,谢朝平决定写一部三门峡移民史。之后三年,他利用长假,6次自费到渭南采访,最终写成反映三门峡移民款被挪用的报告文学《大迁徙》。

  “那些当官的真该进去体验下”

  一位狱友跟谢朝平打趣道:没进过监狱的男人不是个完美的男人。谢朝平想想这话,也有点道理。被抓进来之前,他手头正写一部小说,里面有个记者被关进监狱的情节。当时构思框架的时候,谢朝平还没想好这个怎么写,“现在可以了。”谢朝平说。

  刚进渭南看守所,谢朝平留了几十年的二分发型被剃了个光,一次次全身被脱得一丝不挂。这里是摧毁尊严的地方。有次谢朝平偶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光着脑袋、穿着囚服,就再不想看第二眼。他想,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我一身检察官穿戴的照片,还摆在家里书桌上呀。

  谢朝平知道,这些都只是为了摧毁他的心理防线。剃光头的时候,一位参加过抓捕行动的警官看着谢朝平,颇有点得意。谢朝平对他说,你知道佛教对头发怎么称呼的吗?头发是烦恼丝,他们把我的烦恼剃掉了。有次审讯结束,警官们上前噼里啪啦给谢朝平拍照,“我知道这是侮辱性拍照,这让我想起了关塔那摩监狱。”

  刚进牢房,谢朝平没少挨欺负。牢房里有个盗窃犯,狱友称其为“时迁”。“时迁”爱早起,凌晨三点便下地溜达。谢朝平靠近过道,“时迁”路过便踢他一脚。谢朝平是醒着的,没有吭声。“时迁”溜达完回来,又来一脚。谢朝平忍无可忍暴跳起来:他妈的干什么,小心老子揍你。正准备动手,牢头发话:老谢,老谢,冷静!冷静!

  如同今天年轻人迷恋星座,谢朝平深信生肖相生相克理论。他后来得知“时迁”属狗,恍然大悟:难怪你老欺负我,羊不和狗搭群的。老谢也会问审讯警官的生肖,一位属虎的警官在他看来,目光格外凶狠。

  谢朝平爱打呼噜。鼾声一起,值班的便跑来摇醒他。他睡不好,白天还得练功和干活。练功是盘腿坐和“兵马俑”。前者像和尚打坐,后者似蹲又似跪,形似兵马俑。“一直到最后这个功都没练好。”谢朝平说。

  新人进来,先得擦10次地。谢朝平向记者示范擦地的动作。“像太监一样撅着90度的腰,抹布在两只手上绷直,这样来回在地上擦。”干到第四次的时候,谢朝平感觉“腰突然像断了一样”,满头冒虚汗,浑身衣服湿透。牢头在旁边催促:快,快,你装什么死!谢朝平哀求:我跪在地上擦好不好?实在动不了。牢头摇摇头:快擦,把动作做好!

  到9月后,谢朝平明显感觉管教干部的态度好转了不少,他猜测可能是“事情闹大了”。有位姓陈的管教找谢聊天,问他感觉如何。他答应帮谢朝平跟牢头打声招呼,果然以后就没再让他擦地。

  李琼后来看见谢朝平,说“起码瘦了十斤”。“我原来有脂肪肝,这段时间估计脂肪肝治好了。”谢朝平自嘲,“那些当官的真该进去体验下。”

  老同事对谢朝平的评价多为“敬业”和“不爱交际”。在看守所,谢朝平却一改往日作风主动出击,争取跟牢房里的每个人沟通。他为狱友们写诉状和辩护词;在众人撺掇下,他还收了一个年轻的狱友做干儿子。

  谢朝平来渭南前曾在北京朝阳看守所里呆了几天。那里的牢头是个黑龙江籍的毒贩。谢朝平患有低血糖,进朝阳看守所的那天发作了。“你不知道那种痛苦,心里非常难受发慌,发抖,头晕。”毒贩见谢朝平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便说:老谢,你别怕,我们不打你。谢朝平惨然一笑:我不是怕你打,我是饿的。

  到渭南后,审讯经常会从下午1点持续到晚上7点钟。此时牢房已过晚饭点,谢朝平回去后吃不上饭,低血糖再次发作,全身冒汗,手脚筛糠般颤抖。有一天谢朝平回到牢房,一个17岁的抢劫嫌犯悄悄跟他说:谢叔你又没吃饭吧,今天我们一人发俩馒头,我给你留了一个,你快吃吧。

  馒头接过来,已经凉得发硬。谢朝平咬了一口,泪如雨下。

  “你们是灵魂失去了自由”

  9月12日,谢朝平被带到审讯室,七个人搬上皮椅一字排开坐在他面前,以示与台下的木椅有别。谢朝平认为这是故意制造的一种人格歧视。他感到,渭南公安局要跟他进行“最后的决战”。

  谢朝平提出请审讯人出示身份证明。一位领导模样的警官笑道,还要证件?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谢朝平说,这是你们应该履行的程序,随后发表了他的“人格论”:虽然我们的身份不同,但是我们的人格是平等的。早晚总有一天,我们会以平等的人格站在上帝面前进入坟墓。

  “那些人微微一愣,态度变了一下。”凭着一个写作者的感受力,谢朝平捕捉到审讯室里气氛的变化。

  主问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吗?告诉你,我们这几个都是我们临渭公安局成立的专案组的成员,今天下午奉领导指示来审问你,你说吧。

  但盛大空前的阵容配合稍显生疏,时常三四人同时发问。谢朝平在台下发笑:你们干什么呢,我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一位年轻的警官站起来,厉声道:你来教育我是吧?老实一点!

  我说你要学一点规矩,谢朝平说,你的主问在问话的时候,请闭上你的嘴。“那个家伙脸一下涨得绯红,再也不说话了。”谢朝平颇为得意。他曾经是四川达州检察院的检察官,那时候他坐台上,审过人,知道规矩。

  不要那么凶狠地看着我,没有必要。谢朝平对台上另一位怒目的年轻人不无讥讽,我用这种眼神去盯别人的时候,你裤子还穿不稳当呢。

  “决战”一无所获,一如此前对谢朝平的所有审讯。

  我觉得你们也很可怜,我可怜我身体失去了自由,你们是灵魂失去了自由。我早晚能出来,但他们控制了你们的灵魂和你们头上的乌纱帽,你们就得乖乖听他们的。谢朝平对一位渭南公安局的副局长说。

  在看守所不太良好的睡眠里,谢朝平做过几次美梦。梦中,他有一身好武功,独自面对一帮警察。他拳打脚踢,对手们纷纷中招,如雨后烂泥般颓然四散。

  “预感一双邪恶之手正在逼近”

  谢朝平为这本书花费了三年。李琼说,我理解他。这本书出不来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

  当初《大迁徙》找过很多出版社,最后都因为“内容敏感”被婉拒。其中有一个出版编辑的话让谢朝平没齿难忘。“广东某出版社的女编辑,她真是个巫婆!这个女人嘴太毒了!”谢朝平激动地说,“她说:别人知道不敢说的事情,你把它写出来了你就是文学英雄。但是当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些甚至要付出血的代价。这是她2009年说的,现在还在我邮箱里。竟然一年后就成真了。”

  谢朝平最终找到了山西《火花》杂志社。杂志社同意以2010年增刊的方式出版《大迁徙》,印务费用则由谢朝平自掏腰包。

  6月26日,书送到渭南。次日,渭南市文化稽查队以“杂志属非法出版物”为由,将其全部没收。与此同时,三门峡库区各县市政府还派出公安、乡镇干部和文化稽查队员从移民家里搜走《大迁徙》增刊。

  此后,渭南市新闻出版部门和公安部门去山西,要求对书籍的合法性进行审查。出版部门最终发现此次增刊的不合程序之处。按照规定,出版单位无权擅自出版增刊,出增刊须逐级上报审批,但《火花》编辑部没有这么做。

  对这一点谢朝平并非没有考虑。此前他给律师和新闻出版部门打了一圈电话,得到的答复是:根据案情和法规,《大迁徙》即使属于“非法印刷物”,法律也不能追究作者的责任。“渭南警察找不到我的什么‘麻烦’。”8月之后,渭南的“专案组”已经在北京展开调查,很多人劝谢朝平出去躲一躲。但谢朝平一边以“作者无罪”自我安慰,一边撰写《渭南封杀〈大迁徙〉前后》,记录每日动态。日记写到被抓前两日,结尾是“天天都预感一双邪恶之手正在逼近”。

  8月19日下午,谢朝平在北京家中被渭南七名警察带走。拘传的理由是“涉嫌非法售书”。

  “我爱人来了是吧?”

  曾经谢朝平认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大迁徙》。但现在他不这么看。这一场不亚于生离死别的劫难,净化了亲人的情感。

  谢朝平被渭南警方带走后,李琼抱着丈夫临走换下来的T恤,坐在床上哭了一夜。她忘不了谢朝平临走前在电梯里眼巴巴望着她的那个眼神。到现在,她还是不敢进那个曾经押走丈夫的电梯。

  谢朝平双手被铐住,在空中吃力地比画着向妻子告别。“让我难受的就是电梯关上那一瞬间,她话都还没说完。”谢朝平回忆起那个夜晚时泪流满面,“我就看着她站在门口,特别无助。”

  8月21号,北京暴雨。谢朝平被关在北京朝阳看守所,望着墙壁发呆。他想,李琼会不会就在外面等着我。外面暴雨里,李琼围着看守所转悠,从12点到3点,一直用四川话喊:老谢,老谢——看守劝她:你这样喊,他是听不到的啊。李琼心里说,老谢啊,你要是有点心灵感应你就晓得我在外头啊……

  李琼担心着老谢。她怕老谢在里面没衣服穿,她怕老谢急性子在牢里把脑子急坏了,出来成了一废人;她更怕老谢在牢里会被人害死。

  看守有次拿来包裹,谢朝平看到字迹,一把从看守手里抢过来。我爱人来了是吧?他带着哭腔问。看守说,是,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的签字啊,她的签字我非常熟悉的。”每天晚上,谢朝平都要拿写着妻子签名的袋子枕着脑袋睡觉。这样让他觉得安慰。

  还有一次,李琼带着女儿跟律师一起来渭南。谢朝平哀求看守:能不能让她们过来让我看一眼,我绝不说话,我保证做到。结果当然被拒绝,谢朝平强忍着眼泪走回牢房,他满脸泪水,又不好哭出声来,只好咬紧牙关,一个人对着墙根默默流泪。牢头便问,老谢怎么回事啊,谢朝平转过身指着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谢你们成全了我”

  9月17日中午,谢朝平睡得昏昏沉沉,听见有人喊,赶紧穿鞋子下来。这次应该是发逮捕证了,谢朝平想。看守说,把衣服拿上。

  我一会就回来拿衣服干嘛?

  放你啦,释放你啦。

  什么?什么?

  看守重复了一遍:释放你啦。

  狱友们一下围过来,大家都替谢朝平高兴。谢朝平也想过这个结果,但“幸福”还是来得猝不及防。他一高兴,就把800块钱的饭卡给了“干儿子”:孩子你听话,今后别再帮别人打架。干爹没什么送给你,这卡你拿去吃饭吧,在里面把身子养好。你吃的时候,也给他们吃一点。

  谢朝平交代完一番,忙不迭地往外跑。“老谢,回来回来!”犯人们给他拿来私藏的刀片,让他蹲到厕所边上把胡子剃干净。一个月没打理,谢朝平的络腮胡长得跟鸡窝似的。让你长,长出一个谢克思来!他想,又自顾自笑起来。

  “他不知道我去接他。”李琼在外面左顾右盼等了半天,看到丈夫第一眼就想:瘦了。她招呼了一声:老谢!谢朝平像小孩一样抱住她呜呜哭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哭过,我们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在外面拥抱过。”李琼安抚他:别难受,老谢,我们就回家了啊。俩人抱头嚎啕了几分钟。

  9月17日,渭南召开新闻通气会,临渭区人民检察院认为《大迁徙》作者谢朝平涉嫌非法经营罪证据不足,决定不予批准逮捕,并允许谢朝平取保候审。检方发言人在通气会上说,“犯罪嫌疑人谢朝平也对自己的非法经营行为有了深刻认识,并表示真诚悔意。”

  四天前,渭南检察方提审过谢朝平。“和尚不亲帽儿亲,同行总是亲切了好多。他们至少不用凶狠的目光瞪我,给我倒水问我抽不抽烟。我眼圈红了,他们会给我递纸巾。”

  谢朝平承认在印刷过程中有瑕疵。“如果你要追究我什么责任,我承担这个责任。我在这个问题上的瑕疵是错不当罪,罪不当罚,罚不当刑罚,我说得很明确,最多就是个过错而已。”这就是谢朝平“真诚悔意”的缘由。

  渭南公安局一名副局长送谢朝平夫妇到机场。谢朝平对他说,你们不是想封杀我的书吗?现在至少有七家出版社准备出了,门户网站找我律师要连载,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现在渭南很多人都知道这本书,全国也有更多人知道了。感谢你们成全了我。

  “我觉得,这30天,我是以一个老检察官的身份跟一些奉命行事的警察进行业务竞赛;我是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在跟一小部分贪官进行抗争。看笔录的时候听一个警察对另一个说,那家伙不枉是文人,你看他那个样子、语气,真有点像余秋雨。我心里骂:靠,老子像余秋雨?”



谢朝平所著《大迁徙》电子版已在本坛《似水流年》版转贴。


http://bbs.comefromchina.com/forum47/thread83595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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