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会儿， 服务员端来二杯咖啡， 放在小丹和天亮的面前不远不近的地方就走了。天亮对服务员的粗心服务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小丹用双手小心地捧着天亮的杯子挪近天亮。然后又把自己的杯子拉近自己。 小丹的动作总是静悄悄的。天亮很喜欢小丹的这种优雅，觉得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有时候他喜欢什么都不做，就欣赏小丹的一举一动。觉得小丹在他身边，连空气都变得清纯了。小丹把用二只手合在一起，偏向一侧，把脸颊放在手背上，头微微偏向一侧，微笑着看着天亮说。“很久很久没座在一起喝咖啡了。”
天亮说：“是啊！都八年了，整整一个抗日战争结束了。”
天亮望着小丹那文静朴质的样子，心里一动。小丹的这个姿势他那么熟悉。 小丹的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牵动天亮的注意。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做过多少努力，他心里没有忘记小丹，小丹也没有离开过他。 眼前的小丹还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小丹，还是那个让他想起来就会温暖到心底的纯情女孩。只是此时的小丹多了一种成熟的温婉；眼睛里多了一份坚定。
小丹有女孩儿的细致入微；她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为了完美，她常常不停地寻觅努力，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为了什么。但是让她那么粗心大意地活着，她觉得太辜负人生的馈赠了，人类的历史积累了那么多精华的东西，人可以做好的时候为什么不做呢。她喜欢梦想，喜欢联想；她喜欢西方的油画， 她常常沉醉在画中，好像能感觉到自己躺在草地上一样。她很单纯，有时候单纯得象高原的湖泊一样澄亮透明，不染杂尘。小丹很认真，即使是她捧给你一杯水的时候，她也认真得好像象捧着一碗玉液一样。天亮说小丹太敏感了， 太理想化了，这样的性格生活在现实中，会被碰得头破血流的。 现实社会是冷酷的，没有那么多的完美可寻。小丹觉得天亮也有一定的道理，也不多辩了。
天亮大学毕业以后，被分配都了北京某大工厂。几万人的大工厂，光科研部门就有几百人。工厂机构繁多，整天人浮于事，没有具体的项目，没有实际的工作。天亮本来是学金属材料的，却被分配到弱电组。上班除了看报纸， 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工厂还要变成私有化股份制，人员将缩减很多。裁员最后落在天亮的头上。后来，天亮和朋友一起下海了。 投资了一项太阳能的研究项目，他们的研究成果后来被一个海宁市的公司剽窃了，他们从香港搞到了资金， 不到半年就投产了。天亮他们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结果是几年下来，不但没有挣到钱，反而把原来的积蓄都赔进去了。无可奈何之下，天亮又和朋友在秀水街摆摊，卖电脑。市场竞争激烈，他们也就多少挣个吃饭钱。合伙人找到了更有实力的投资商，开了一个更大的电脑城。天亮所有的筹划，铺垫工作，前期的设计，前期的市场开发都白做了。 合伙人又坐收渔利。
小丹想回国办一个幼儿园。 得知天亮的经历，想和天亮一起开办幼儿园。 她自己学的是教育，尤其对幼儿的早期教育，非常感兴趣。她觉得北京的孩子入学难， 而且开办一个双语幼儿园可以有不错的前景。引进西方的办学思想，融进中国的强势教育体系中，培养幼儿的独立能力创造能力和完整的性格。小丹还可以从加拿大聘请外籍教师一起授课。
小丹问天亮， “昨天和你说的事情，你怎么想啊？”
天亮回答到： “我感谢你的信任， 但是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
小丹说:“说说看，为什么这么坚决啊？”
天亮说： “你投资这么大， 你需要找一个有能力的人和你合作。”
小丹说： “我觉得，办学校你是最适合的人。你有才华，有经验，有统筹的思想，善于表达，勤奋又。。。。。。”
天亮不容小丹多说： “打住！ 我是庸庸碌碌。 混了这么多年都没混明白，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就剩下落魄的样子了。 ”
小丹有些痛惜： “天亮——， 你何必这样贬损自己？ 你明明知道我这样说你不是逢迎。我是因为你现在有这个时间，才找你的；不是因为你所说的落魄的样子。”
小丹用手转动着她的杯子， 眼睛一直盯着杯子看。她眼神里有一丝惆怅和无奈。 可是她的眸子依然那么清澈， 依然那么真挚。 她轻轻地抿一下嘴角。 这个微小的动作也没能逃过天亮的眼睛。 天亮看着她的脸庞有些瘦削，下巴变得有一点尖了。 天亮知道小丹也是为了他好。 这样决绝地拒绝小丹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他怕再一次爱上小丹，他没有什么能给予小丹的。他的处境如此，也就不应该再爱小丹，所以躲开是明智的选择。 他缓和了语气说：“这八年， 你挺苦的吧？ 你瘦了这么多。”
小丹说： “没什么。 其实也挺充实的。 就是很想家。”
天亮问道：“都是怎么度过的？光读书吗？ 博士也拿到了。”
小丹答道：“读书， 打工。后来， 工作，写论文。 不知道黑天白天是怎么度过的。 总是在赶时间。”
天亮： “唉， 不容易啊，一个人。”
小丹说：“那你呢？ 你这些年是怎么渡过的？”
天亮说： “在北京XX 工厂的技术部混了三年；下海，开发天然气，然后产品被别人拿走了。把钱都赔进去了；时间也陪进去了。 然后和别人一起做电脑，人家又找到新的合伙人。现在就摆个小摊混口饭吃。”
小丹说：“真可惜啊，你那么有才华。在学校的时候，你的成绩那么突出。”
天亮说：“那有什么用， 都还给老师了。你在美国怎么样？总是一个人吗？ 和丹尼最后到一起了吗？ ”
小丹说：“不总是一个人。 和丹尼在一起过。”
天亮： “那你们现在呢？”
小丹：“现在分手了。”
天亮心里的醋劲儿又上来了。揶揄地说 “ 加拿大就是开放。 说合就合， 说分就分。”
小丹理解他的不平衡。没有和他一样，被他的语调激怒。她依然平静地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在一桩感情里很容易受伤。”
天亮说：“怎么样—— 我又何必操心呢。 女博士，又这么年轻漂亮。自然有无数的机会。 ”
小丹说：“生活有时候想车流，不是你想选择怎么走，就能怎么走。都过去了。”
天亮说：“加拿大那么自由，连爱情还不能自由选择，这能让人相信吗？”
小丹说：“那是在生活有保障的情况下。”
天亮说：“你一直是受异性追随的美人。”
小丹说：“我又不是花瓶，也从来没拿这当资本。”
天亮说：“你可以不拿这当资本，可是还是资本啊。哪个男人不喜欢象你这样外观漂亮的女孩子？！”
天亮的揶揄让小丹说不出的难过；天亮爱她，所以嫉妒。小丹委屈地说：“天亮，为什么你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你不是也接过婚吗？为什么还总是这样说我？”
天亮一股难抑的怒火好似忽然被激怒了；他几乎是在低吼：“可那是另一个人！可是那个人不是你！我天天想的是你，你毁灭了我的梦想！”
小丹惊愕地望着他。他压抑着自己：“是二个男人和女人都可以结婚。可是那不一定是爱情。”
天亮的眼睛里满含泪水。他的双手张开，又狠狠地握在一起。
泪水也漫过小丹的眼睛。她把脸埋在手里。肩膀因为抽泣抖动着。她极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天亮，对不起。那时候我年轻，我太渴望出国了。然后就踏上不归路。”
天亮的眼睛直瞪着小丹：“你二十三岁，如花似玉。你离开了我，剩下我一个人空空如也。你毅然决然地走了，你把我的心都带去了。”
小丹：“人没有办法重新活一次。如果能，我一定重新选择。可是你后来不给我机会。”
天亮说：“小丹，那是因为我想让你飞得轻松一些，我不想象一个铅坠一样拖住你。不说这些了，现在你成功了。你可以投资了，可以办学校，好好做吧！”
小丹说：“你和我一起做吧，天亮。我请求你！”
天亮说：“我没有你那么多的激情。我调子很灰。合不上你的基调。”
小丹：“我真的需要你！”
天亮说：“我爱莫能助。你想要的人才有都是。”
小丹低下头，无语。小丹的请求让天亮心里很乱。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再一次卷进对小丹的感情中。 他依然爱着小丹，可是今天的小丹几经不是过去那个羸弱的需要他保护的女孩了。小丹淡定，亦坚定。小丹的身上有一种美，一种透过岁月透过经历都不改变的东西。小丹成熟大方。他的处境让他不能给小丹太多的幸福。他应该让小丹去寻求配得上的人，能给予小丹呵护，能给予小丹经济支持的人。天亮觉得自己留下来就太自私了。他配不上小丹。
天亮温和地说： “谢谢你这么看重我。我真的不合适，我祝福你成功。”
小丹可怜巴巴地说：“天亮，别拒绝我！”
天亮说：“这不是拒绝。是我不合适。我走了。。。。。。”
天亮站起身，转身离去。小丹的眼睛跟随着他，当他的手指去触摸门把手的时候，门打开了。忽然传来一声令人心痛的哭喊：“亮哥，哥哥——”
空旷的咖啡厅里，凄然响起哀婉的旋律：《爱人，你不要走》。
蒙蒙月映柳，
淡淡湖水愁。
呼唤你风呜咽
呼唤你雨泪流
点点的泪
心碎的伤悲
不要丢下我
爱人，你不要走
“哥哥”这甜蜜的呼声让天亮心里那结痂的伤口深处又流出鲜血来。
八年前的每一天，小丹那甜美的声音就象林间的阳光，每天在天亮的心头闪光。天亮的眼睛湧满泪水。他转回身，疾步走到小丹身边，把小丹的身体紧紧拥着怀抱中。他用宽阔的胸膛和臂膀把小丹抱得紧紧的。他用一双大手在小丹瘦弱的后背上轻轻地拍打，轻轻地，似乎是在哄一个婴儿入眠。 “丹丹，我的丹丹！我的宝贝，你别哭啊！”小丹泣不成声。天亮把她抱得更紧：“丹丹，哭吧，八年了，你能向谁哭啊？！ 我可怜的丹丹！”天亮用脸颊摩擦着小丹的头发。“哥哥——”小丹用头贴近天亮的肩膀，她昂起头，用她满是泪痕的脸颊贴近天亮的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