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 遇见最好的自己
2020年5月,在文学城原创论坛上第一次读到周游的《喜相逢》,几章跟读下来就喜欢上周游俏皮又犀利的文笔。还有她笔下千姿百态的重庆女孩们,一笔一墨,皆是风情。后来听说这是周游第一次写长篇小说,我很是惊奇。因为这篇小说人物众多,文笔老练用词精到,布局谋篇繁密细致,丝毫没有初写者的生涩。
90年代初外资进驻内地,刚刚读大学的女主双城应聘在马可波罗号邮轮上工作,一路行来,鱼龙混杂,有惊有险。我跟着连载读下来,常常忍不住对书中人物点点评评,或是喜欢叹息,或是生气不满,周游每次都在评论区一一回复讨论。这种互动的过程增进了读者对作品人物的理解,是一个共同成长的过程。
可惜,就在上半部即将完结的时候,周游告诉大家小说因出版事宜不得不暂停在文学城连载。 我们都感到很遗憾,当然也都为周游感到高兴,《喜相逢》的故事有时代感,情节起伏戏剧性强。别说是被出版社看中出版成书,就是被影视公司看上,改编成热播剧也丝毫不奇怪。
一晃两年过去,《喜相逢》 历经复杂而漫长的签约、审改、制作过程,已于2022年2月由江苏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实体与网络书店全渠道销售,并于成功上架电子版“微信读书”。2023年新春之际,周游回来文学城给大家报喜。还特意寄了一套《喜相逢》的实体书给我,没想到两年前的承诺她一直都还记得。
2月初,当我收到了从美国寄来的<<喜相逢>>,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虽然外面包装好好的,打开信封里面明显被打开检查过,包书的纸被撕得乱七八糟,没想到文艺小说也要被如此检查,真是唐突。万幸的是,《喜相逢》上下两册书都没有被损坏,黑色的封面上鲜红娇艳的罂粟,配上烫金的枝叶和文字,非常精美耐看。我迫不及待地将书捧在手中翻看,纸质书的墨香让人感到亲切,就像是遇到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重读《喜相逢》,依旧被周游的好文笔吸引,华丽的文风,繁复的文笔,细读亦是享受。故事由双城的视角贯穿,但并不只是拘泥于双城的所思所想,顺着双城在马可波罗,阳光与海,上海,深圳,北京的辗转沉浮。周游也构建了诸多副线,通过塑造多姿多彩的配角们勾勒出有血有肉的都市人生来。
上半部书得故事背景发生在重庆,火锅,夜景,酷暑,大雾,十八梯,朝天门……这些重庆元素将陪都的氛围感拉满。读来鲜活而有地域特色,寓情于景历历在目。华严寺一花一木,一牌匾一对联,小和尚嘴里的小曲儿,古朴又现代,让人印象深刻。书中描绘得很多景点建筑在二十多年中已经消失、毁坏或拆除。周游说曾打算在书的末尾列一张清单为此做个记录。难怪编辑在推荐这部书时提到了重庆的《繁花》这一说法,那些消逝的山城风景为《喜相逢》小说的氛围增添了几分惆怅和复古情怀。
书中有几场马可波罗船上的聚会和宴会,都被周游写得热气腾腾。一群花季少女,春色无边,男人贪恋美色,暧昧的暧昧调情的调情。春心不能撩动,撩动都是多情,几场戏下来只觉桃红柳绿,俗到极致,雅到极致。有一段写几个人光着腿下楼来的场景,那几双腿写得生动鲜活,若非真情景,绝写不出这等饱满多汁。爱情故事里,性是跨越不过的主题。作为女性作家,如何直白而精准地描写禁忌是需要勇气的。江南和双城在海南酒店的床戏写得张力十足,又魅惑无边。正如周游自己曾在评论中提到过的:“现在觉得,生理过程尽管单一,千变万化因人而异的心理却可以具有丰富的文学性。比如李安的《色戒》,去掉床戏,主题就不成立。女性成长,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在床上,希望能写出其中曲折的感受,即便失败,也算一种尝试。”
《喜相逢》的主题是女性成长,讲述了双城在成长历程中的方方面面。
双城从校园到社会,从青葱到成熟。校园生活篇幅不算多。校园舞会在周游笔下是活色生香众生相的青春游乐场,仿佛是九十年代回忆杀。把校园舞会中的众生像写得俏皮,好几处都让人忍不住笑。贺嘉是双城在大学里的初恋,也是在大学舞会上牵手的。虽然贺嘉相貌人品在大学环境中都很出众,可惜贺嘉性情内敛含蓄,双城外柔内刚,爱里棋逢对手才算珍贵。她要的是烈焰,而他太温吞。
双城之所以是双城因为她很偶然地抓住了时代的机遇,成为了马可波罗号上的第一批被雇佣的职员。在改革开放初期,重庆和内地很多城市一样对外资开启大门,一个古老的国度和生活在其中的淳朴的人们,面对经济腾飞带来的机遇和震荡,真正见识到社会这个大染缸中的酸甜苦辣。不同的利益关系,不同的欲望需求,双城与各色人物的交集和周旋,可谓步步惊心,也许稍不留神就成为被人玩弄和抛弃的昨日残花。
曾经是理发师的杨先生利用大雷雨将双城骗到房间里,乘机下手,这是一段非常戏剧的剧情。双城鬼使神差不跑也不躲,任凭杨先生观赏着,那是一种女性在虚荣心和妒忌心混合下的恍惚。在作者率直的笔下,复杂的人性让人即感震撼又觉真实。
卓然很讨喜,他并不掩饰自己是风流浪荡的花花公子甚至带着一点雄性的率真。他的机会只有这一段航程,所以更加无所顾忌,他狂热地追求填补了双城某一处的虚空,尽管双城是即害怕又喜欢的,但这恰恰是女性的虚荣心和骄傲的展现。
张爱玲说“年轻女子一路往前闯,碰见的无非是男人”。
波伏娃说:“男人的幸运——在成年时和小时候——就在于别人迫使他踏上最艰苦但也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就在于她受到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一切都促使她走上容易走的斜坡:人们非但不鼓励她奋斗,反而对她说,她只要听之任之滑下去,就会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受到海市蜃楼的欺骗时,为时已晚;她的力量在这种冒险中已经消耗殆尽。”
好胜又好强的双城,她的世界刚刚打开。青春太美,双城需要一位男主角,给画镶个框。 面对卓然对着双城狂热追求,一直默默观望的江南再也忍不住了。论才情,论气质,论感情,江南都高出卓然。书中写道:“双城突然有点颤抖,这天荒地老的庄严下,她缩小得象只蚂蚁,仿佛从巨掌般的树顶,就要掉下松脂来,将她和面前的江南凝固成一滴千万年的琥珀。”好惊艳的描写,自然让双城真正心动的是江南。
和卓然要带双城去英国留学不一样,江南劝双城回学校读书,这也是在当时状况下,最稳妥最靠谱的建议。双城接受了江南的爱意和安排,回到了大学。陷入爱情的女人难免相思成疾,双城期盼着江南将自己捧在掌心,日夜惦记呵护。她似乎忘记江南的身份本就是生意人,男人和女人对于爱情的重要性完全不成比例:“她心中闪电霹雳,在江南那里只是打了个喷嚏。”
双城在苦苦等待中写了痴情的诗句:“与君素昧天涯路,缘何寄我相思苦?”。冲动与克制,等待与失望,也是爱情里必经,极致的幸福都带着同等的刺痛。江南无论是背景还是阅历都高出双城太多,他就像一个耐心渔夫,把双城这条小金鱼抓了放,放了抓,还不忘随时洗脑免责。
“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 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双城渐渐发现江南对每个爱过的女人都很多情。或者说他着迷恋爱本身超过了任何一位对象,他给女人的往往是一座神秘花园,惊心动魄游乐园, 但断乎都不是家园。双城的傲气和自尊一再受到来自江南的打压和磨砺。聪明如双城也不得不忍受猜忌,嫉妒,怨恨和委屈的情绪折磨。只是她性情好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叶丹,作为双城头号情敌的女二号,亦是书中浓墨重彩的人物。叶丹明艳动人,敢爱敢恨,重感情讲义气颇有江湖气,又是真心对江南好。江南和叶丹之间远不止美色情欲。因而在叶丹眼里,江南是恩人,是偶像,是父亲。叶丹为了江南倾其所有,不惜怀胎,不惜要死要活。可是江南还是为了双城放弃了叶丹。叶丹的离开悲壮而刚烈,又深深刺痛了双城,是她跨不过去的心结,也为双城和江南后来的情感留下了毁灭性的疤痕。
与叶丹明火执仗不同,沈小姐的处境非常隐秘。可能一开始,沈小姐就是已婚的身份,也不好要求江南不谈情说爱。江南揣着明白装糊涂,本来就是游戏人间的态度,对沈小姐就当是个忠心耿耿的备胎。江南给每个爱他的女人都做了一套人设,希望人人都能认同自己的位置,彼此相安无犯。叶丹年轻漂亮又敢扑,沈小姐没办法阻止,但是应该很高兴双城的出现打压了叶丹,所以她放任江南和双城,还不辞辛苦赶去在双城过生日的时候替江南请吃饭,联络感情。等到发现江南对双城动心,叶丹也跑了,沈小姐这才认识到双城是劲敌。《雪落锦官城》这一章写的是除夕夜,却最是伤人心。大年夜里却惹得三个女人各自为了江南伤心垂泪。沈小姐隐忍懂事,叶丹火爆憨直,双城爱恨分明。江南谁都不肯放手,他的所言所行永远糅合了自私和真心。
“双城这个名字指明了她是理性和感性,决绝与柔情的复合体。这两样东西,一个指挥她的大脑、行动,一个掌握她的心灵感受。她是有点说不清楚的女人,不那么容易定义。” 周游的这段解释恰好表达了双城身体中的那股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在浪漫才情上,双城也许找不到第二个象江南这样合拍的情人了,但她也渐渐辨清了那些虚伪的东西。也许江南是桥、是梯、是奖杯、也是连续剧……但她并非是爱情能够束缚得住得笼中鸟。她不断在寻找新的启发,不断寻找自我的疆界,一旦发现江南成为她生命的局限,她就义无反顾地飞走,最后能留在江南身边的只有贤淑温良的沈小姐了。双城与江南的爱情最终走向分离,但年纪轻轻就能获得了如此丰富、生动、激荡着幸福的疼痛,也是难能可贵的生命体验。
故事中每个女孩子都在做选择,都在寻找归属,一边成长,一边改变。比如静融和双城自幼结伴,一直都是好闺蜜。两人一起去马可波罗号应聘,但双城和静融的际遇却天差地别。童年多是玩伴,无心自然无猜。长大各自性情,三观都发生了变化,加之静融跟小邓结婚后,小邓愤愤不平江南的吝啬,不满意对静融生病后的善后事宜,更迁怒与双城。好闺蜜渐行渐远。静融双城是故事中一对主要的“爱别离”,最后友情不再,各奔东西,结局让人唏嘘。
《喜相逢》下部主要讲述双城转战深圳,抓住机会跻身进五百强公司。凭借才华和努力,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广告策划师的故事。在事业中她邂逅了新的爱情,也引发了周遭嫉妒,职场的围剿四面袭来。下篇人物包括甲A俱乐部职业球员、官二代、白手套、外企高管、白领精英、新丝路大赛名模、夜场掌门大佬。我一口气读完下部,周游的文笔依旧精湛,繁复的人物栩栩如生。但是下部却没有上半部那样能打动我,也许是下部的双城越战越勇太过完美,反而让人有种不可接近的感受了。
行文至此,还有很多未尽之处,但也只好留给有心的朋友们自己去探索去欣赏了。
我很赞同周游对于《喜相逢》这部书名的解读,她说:“喜相逢”代表成长路上的际遇和感受,大部分的“喜”都是在回首时的感悟里,当时可能只是迷惘,慌张和伤痛。归根结底讲一个女人成就自我,感悟生命和爱情的过程。“自己才是自己的家”,所以她最后找到的,应该是自己。
最后,请让我用法国著名存在主义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的一段话,送给双城和像她一样自尊自爱的女性们:“有一天,女人或许可以用她的“强”去爱,而不是用她的“弱”去爱,不是逃避自我,而是找到自我,不是自我舍弃,而是自我肯定,那时,爱情对她和对他将一样,将变成生活的源泉,而不是致命的危险。”
期盼周游再接再厉,笔耕不辍,写出更多打动人心的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