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姑娘"

  • 主题发起人 主题发起人 atla
  • 开始时间 开始时间

atla

曾忆花柔酒软
VIP
注册
2012-03-06
消息
8,777
荣誉分数
1,528
声望点数
323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459793.html

北京姑娘

目睹北京姑娘适合走在大街上,而且最好是寒风凛冽的冬日大街上。因为身材高挑,所以足蹬皮靴、身穿风衣或羽绒服的城市女猎人装最能烘托其魅力。若是脸蛋冻得红朴朴,偏偏还手执一根冰糖葫芦,边走边旁若无人地说笑,那就更像了,且增添几分童趣。看着她们长发飘飘地迎面走来,整个冬日的布景顿时变得温馨又活泼,你简直会下意识地侧身让路的。

北京姑娘的道路,似乎向来就应该是畅通无阻的,一条可以载歌载舞的金光大道。她们即使在露天的大街上(以及一切公共场合)闲逛,都像置身于自己的家庭中一样逍遥。她们无形中已把自己当作这座城市的女主人了 (一群年轻的女主人)。所以她们看待周围的一切事物(无论政府大楼、五星饭店、前朝皇帝的宫殿抑或欧美大使馆),其目光都是平视的。你很难从她们的眼中发现崇拜、仰慕、好奇、惊讶之类的神情。该见的世面似乎已全都见过了。因而北京少有真正的追星族。没准她们的熟人中就有谁是大明星,或者,她们经常有在商场、酒吧、音乐厅或宾馆撞见某明星的机遇,已达到无动于衷的境界。我初来北京时正逢冬日。大街上的姑娘们给了我这样的第一印象。从此我想起北京姑娘,就觉得她们最大方。如果你偏爱静止的美,最好去找园林般雅致的江南女性。

北京姑娘一贯的作风都是落落大方的,甚至有点大大咧咧。她们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仿佛天生就是在露天的环境里成长的,离太阳最近,保持着挺拔的身躯与健康的肤色。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她们是全中国最典型的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相区别),是首都的女儿,拥有外省妇女所难得的开阔的视野及非凡的自信。她们不相信神话,只相信自已。相信自己的所在,就是世界的中心。她们确实已经把北京这座国际大都会当作自己的家长。正如她们知道每天上班时路过的那一系列著名的建筑物,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中央电视台,就是这个泱泱大国的屋脊。

北京姑娘的所谓贵族气质,就是这样在耳濡目染中培养的。尤其值得赞美的,是她们在高贵中不高傲,甚至还有几分侠气。她们接人待物比较慷慨、豪爽、干脆利落,不掩饰自己的观点,讲原则,并且嫉恶如仇,或许是受其父兄的影响?司马迁早就说过:燕赵多慷慨悲歌之±。

自然,当代的北京姑娘,不同于清朝的还珠格格。格格,即王爷的女儿,也与老舍〈骆驼祥子>里的虎妞大有区别。不管她们从小在胡同里长大,抑或养尊处优地生活在机关大院,一旦走在大街上,她们的神态总是那么平静,你从她们眼中肴不见一点往事的影子,仿佛一到成熟的年龄,她们就与这座现代化都市水乳交融了。北京构成她们共同的血统。你不会觉得姑娘们只是街头的风景、水面的浮萍,她们的气质与北京的精神达成了统一。挤在公共汽车上。或在其它社交场合,我喜欢听北京姑娘说话,吐字标准,语音清晰,个个都像播音员。而且随时能够打开话匣子,事无巨细聊个没完,在北京落户是幸福的,可以每天亲耳聆听这声情并茂的广播,北京姑娘的交谈方式很有特色,讲什么都像是亲身经历,且不乏幽默感为调剂,这简直是文学笔法,京腔京韵特适合作如此渲染,其父兄影响,北京人以能侃善辩著称。

我到北京一家出版社工作,第一年在校对科锻炼,校对科皆是女同胞,每天说笑声不断,我算是领教了她们的口才,有春秋战国时纵横豪迈的遗风。谈锋犀利,使你有一点点疼,有一点点痒:还有一点点被点穴后的酥麻与快感,你会越来越佩服这种聪明才智:她们是如何从生活中,从自己和别人身上,发掘出如此之多的笑料?北京姑娘,伶牙利齿,而且她们的大脑中也有一架运转得飞快的齿轮,那是咬合思想的,这使她们的语言与思想同步,由此可见,北京姑娘是为快乐而生的。

北京姑娘是看电影、谈恋爱、逛商场、聊天、演小品、商业合作乃至出门旅游的最佳伙伴。尤其是听她用标准的普通话跟你谈情说爱,会有正宗的感觉,怎么就跟配乐散文似的?或许,北京姑娘本身,就是散文化的女性吧。抒情、议论、叙事皆宜。直到我爱上了一位北京姑娘,才仿佛介入了这座城市里的另一种生活。一开始我也没关心她的家世,只觉得她穿衣服不华丽但很干净,说话的语调很顺溜,儿化音较重,喜欢使用一些生动的本地俗语(譬如半开玩笑地说我“蔫好”,即暗坏之意,半是贬半是褒),跟我日常听到的普通话存在着明显的风格差异,简直是银铃般的嗓音。我很快就在这种音乐中醉倒了。我很快就鼓足勇气追她了。记得第一次在楼梯拐角处的阴影里强吻她,她挣脱了,无奈地骂我一声“坏蛋”,但是很快就原谅我了。她很快也就把我当成爱情的候选人,不时亲密地让我帮点小忙什么的。有一年圣诞节看完夜场电影,她不敢一个人走夜路,让我送她回家。我们转乘的公共汽车一直向南开,最终停靠在一个叫做白纸坊的站台。我大致能回忆起这个地名在地图上的位置,知道到城南了(城南旧事挺有名的)。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城南的“老区”,进入胡同与四合院构筑的古代迷宫,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来自建筑学意义上的冲击与感动,而且是在一位满口清脆京腔的北京姑娘陪伴之下。这也是我来北京后的第一次恋爱,年轻的爱情与古老的建筑无意间被命运排列在一起也并不逊色,因为它们同样是在尘世间追求不朽的事物。女友让我用打火机照着她拿钥匙开门,我借着火光留意了一下门牌:“白纸坊东街樱桃胡同28号”,这简直是悬在我头顶的一行古诗啊。女友落落大方地把我以朋友的规格介绍给她家人,她母亲首先感激地说早知道有我护送就不用担心了,随即招呼我在藤椅里坐下,又在低矮的茶几上摆开一圈小酒盅般的茶杯,端起沏好的茶壶倒茶。我抿了一口,品出是茉莉花茶,老北京人顶爱喝的。在我品茶的过程中,她母亲一直目光闪烁地打量着我。而她父亲点头之后只是眯眯笑着,盘着腿坐在长沙发上听手捧的半导体里的京戏,以后常去她家就发现,她父亲话不多,与人交往大多是憨厚地笑着(他脸上似乎只有这一种表情),却是个痴迷的票友,一生中最大的享受仿佛就是在自家的庭院里养养鸟、浇浇花、哼几段京戏——对于他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当时就觉得她父亲身上有旗人的遗风。后来一问,果然是满族人。而且跟老舍一样,祖辈属于正红旗。 那天喝完茶已是后半夜了,公共汽车不通了。女友的母亲执意挽留我天亮后再走,并说空着的西厢房专用来接待来访的亲友过夜的:“你没在四合院住过吧?那就住一晚呗。”她的慈祥与热情一下子拉近了跟我的距离。西厢房的摆设极简单,也就一架旧式雕花木床和几件老家具,但跟其他房间一样有土暖气管道(由灶房统一烧蜂窝煤供暖),暖洋洋的, 跟室外西北风的呼啸构成鲜明对比。那天夜里我居然有点失眠了,因为从天而降的爱情的幸福?因为暖气烧得太热了?抑或因为换了一个陌生的睡眠的环境?

第二天上午女友领我逐一参观各个房间,以了解四合院的结构。屋檐上都长草了,砌在墙脚的金鱼池也青苔斑驳,她说她爷爷就出生在这座四合院里,由此可见这里扎着她家族的根。总之这座院落虽稍显颓败,但一砖一瓦仍流露出昔日的庄严与华贵。她指着天井里的那棵石榴树,说那是她降生之日父亲亲手种下的,如今迎风飒爽如体态婀娜的少女。又解释老北京居民总爱在四合院里种几棵石榴树,至少也种两棵枣树。我从树叶的沙沙声中分明倾听到一曲古风。古风犹存。我突然发现住在四合院里的绝对是离这座城市的往事最近的居民。接触多了,我逐渐体察到北京老市民阶层生活的轮廓,他们呼吸在一种陈旧的氛围里,就像栩栩如生地陈列于某种古老的时间概念中,永远那么清贫、温和、正直,在飞速发展的现实面前而又有点无奈。在星移斗转的北京城里,如果我们是移民的话,他们则是遗民,背负着博大的传统的影子。他们住在烧蜂窝煤的平房里,喜欢吃牛羊肉,喝茉莉花茶与二锅头,听京戏,养鸟或金鱼,谈论国家大事,尤其爱回忆往昔,比照当代,他们属于有心理坐标的老市民,下意识地以主人自居,一口一个“咱北京”…… 那次恋爱等于给我补上了一课,一门北京的民俗课。

但在下课铃快响的时候,我和女友由于种种原因还是分手了。真正的爱情或许能开出最绚丽的花朵,却很难结出圆满的果实,造物主可能刻意如此安排的。时间一长,彼此也就中断音讯。多年后我因办公事偶然再路过白纸坊,惊讶地发现那一片四合院居然被推平了,附近崛起一座蝴蝶状立体交叉桥。女友的一家也早已拆迁了吧?难道这一带的古旧建筑也紧随着我的爱情变成一片废墟?徘徊在面目全非的爱情遗址,我究竟在寻找着往事的影子,还是自己的影子?白纸坊重新变成了一张白纸。纸上的风景全部被岁月收藏了。我一直以为一切都在远处、在城市的这一隅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但世界的变化比我想像的要快得多。
 
但在下课铃快响的时候,我和女友由于种种原因还是分手了。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爱乌于是就及屋。
北京妞,不是天上的仙女,麻烦也多多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爱乌于是就及屋。
北京妞,不是天上的仙女,麻烦也多多


说说看 ;)
 
这文章写得十分地好
文章里写的也别说远的了,就咱CFC里的个个都是好例子
 
后退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