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波波维奇是个好老师,更加是个——这点不会有人提——伟大的学习者。他是布朗的弟子,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和邓肯、吉诺比利与帕克,不是单向的师生关系,而是逐渐彼此影响的。回到2005年,他对吉诺比利有这么段评价。
“他让我相信,你可以做那些怪事、不可预知的事、偶尔脱线,但还是让积极的事儿发生。无论他做什么,他只想赢,他有乔丹那样的天生竞争欲。”
("He's made me believe that you can do the strange and unpredictable and be out of position once in a while yet still make something positive happen. Whatever he does, he does only to win, because he has the exact competitive nature of a Michael Jordan .")
波波维奇和布福德,都主张把电视、广播、酒精、药物、评论家们踢一边去。纪律、义务、诚实的交流,然后追求宽容的态度、为团队牺牲,获得乐趣,彼此信任,到积极的态度产生良好的化学反应。之后是维持化学反应、制订行动计划和目标,最后开始团队合作。环环相扣,房屋要建于牢固的基础上。而选人和制定球队轮换时,当然也要建立在此基础上。
小将军艾弗里·约翰逊所以得球队之宠,在于他的责任心和态度:在飞机上,他都会跑来和教练一起看录象做比赛准备,并负责传达;大卫·罗宾逊在职业生涯后期,担任起了球队发言者的作用:轻声慢语的祈祷,俨然牧师做礼拜般的赛前开场白。马刺需要这样的人:上战场为兵鏖战,下战场化身白魔法师,负责鼓舞、施法和补给。波波维奇以前很执拗,但越到近年,他选人的方式越宽泛:你得有竞争欲,而且融入团队。2007年那支冠军队由平淡到绚烂的转折点,就是2007年1月,波波维奇试图让吉诺比利重回替补,正想词说服他呢,吉诺比利先说了:“怎么才来找我?快让我替补吧!”
赛季前的话,关于邓肯:
他不算缺钱;他36岁了;他已经有四枚戒指,是史上最伟大的球员之一;他为什么还要签三年3000万,继续打球呢?
今年季后赛前,邓肯说了段访谈,大致意思是:
“我喜欢打篮球。我喜欢和队友们在一起。我喜欢一起去客场旅行,一起训练、赢球的生活。”
这就是他们的人生。马刺一直在变,自上而下,每个细节,只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们学习,而且改变,试图成为一个更好的团队。打好一场比赛是一个晚上的事,打好一个赛季是一整年的事,而保持十余年,不断学习、适应、默契与改变,对有些人来说太难,所以,马刺这个团队,也许只适合某一类人入驻。他们愿意把生命投进这么件事情里,领钱,打球,学习,和团队一起旅行,训练和比赛。马刺比赛里,最动人的部分是这样的:暂停结束,他们一个挨一个或坐或站在技术台边上,偶尔想起什么似的,讨论几句。有时邓肯和吉诺比利会摆开两手,连比带划跟队友们解释,解释完了,邓肯拍拍队友的头。你就知道,下一回合,马刺会打出一套很流畅的“挡、切、传、投”套路,行云流水。
我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看见圣安东尼奥马刺,这些老家伙,回到总决赛。这里没想过的意思是,我已经不去想这件事,就像想一想这件事,也是给他们增加负担似的。但还有一层是:如果可以选择,“马刺这批人在一起多打五年”或者“他们拿个冠军然后退役”,我会选前一个。这里当然有点悖论:你打球当然是为了赢球,为了冠军。但这支团队如此难得,你会希望他们一直这样下去。当然,这世上没有人会不老,没有人能抵抗时间。如上所述,马刺也一直在变。但在偏执和宽泛、学习和守旧之间,你依然有机会选择,学习一些新东西,融入一种新生活,然后成为一支好的团队。
1997年1月29日,沃福德大学教练理查德·约翰逊跟自己队员说:
“明天你们要跟威克森林大学打比赛;你们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我来告诉你们你们要和谁对阵。有一天,你们的六岁小孩会问你们要一件蒂姆·邓肯的球衣做圣诞礼物的!这是你们跟一个NBA名人堂级别的家伙打比赛的唯一机会!你们要遇到你们可以遇到的最伟大的球员了!珍惜吧!”
我很珍惜他们。依然是那句话:马刺就像你看了许久的一部温馨家庭肥皂剧。你总不忍心看到结尾。你希望每个人长生不老,在其中来来去去。把职业体育胜利、利益、金钱的暴风关在门外。
巴黎时间凌晨五点半,马刺击败灰熊,4比0横扫。最后一分钟,贝勒斯被斯普利特盖掉大局已定时,我还是没离开屏幕,一直看着时间走完,看着波波维奇去和对面拥抱。某人问我:
“怎么了?”
“我们进总决赛了。”
“你们好久没进总决赛了吧。”
“六年了。”
“好长啊,读一个小学的时间。”
我的感觉有些迟钝。之前,我翻推特,看见有访谈道,邓肯听说自己时隔六年又进了年度一阵后,非常感动(quite moved)。今天我看访谈,帕克说,“2007年,我们赢了五年里第三个冠军,你觉得冠军会陆续而来,那时我25岁。可是六年过去了,这一切越来越艰难。”邓肯说:“我知道这很罕见。波波和管理层的信心,我们在一起打了这么久,我们有许多很罕见的事儿。”然后我重新看了遍录像:波波在拿西部冠军奖杯时,拿手抹了抹眼角。他曾经在五年里三次、九年里四次拿到这个奖杯,然后这一个,隔了六年之久。
我慢慢意识到了这件事。:隔了六年,足够读完一整个小学的时间,足够让帕克从一个上篮手+定点中投手变成挡拆大师、让邓肯从背身轴心变成高位策应机器、让吉诺比利从骗犯规王变成组织者、让波波维奇从慢到快再变慢并开始信赖年轻人的时光,足够等到湖人的西部霸权渐次凋落、凯尔特人从三星聚会到最终老去、勒布朗从那个突破魔王变成四尊常规赛MVP拥有者的时光,沧海桑田,雨翻风变,圣安东尼奥马刺这些老头子,白银一样绵延柔韧,换了几次脸,终于又进到总决赛了。
And Now I can die in Pe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