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省委书记吕玉兰的婚姻生活
吕玉兰是新中国第一位女省委书记,她的丈夫亲自执笔为本刊撰写专稿,所述的他们婚姻生活中的许多细节,感人至深。
文/江 山
迟到的婚姻
我和玉兰结婚是在1974年国庆节。当时,我28岁,属大龄青年;玉兰32岁,更是老姑娘了。
在玉兰家乡河北省临西县农村,女孩到了十四五岁,就有人上门说婆家,十七八岁就结婚。
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1955年高小毕业回乡务农的玉兰,是怎么想呢?她说:“俺读了毛主席的书,受了党的教育,慢慢懂得了:个人的婚姻是小事,争取妇女解放是大事。我下定决心,坚决晚婚,改变早婚的旧习惯,为阶级姐妹闯出一条路子来。”
吕玉兰
玉兰坚持晚婚,还把它同国家的“五年计划”联系在一起,被人们称为“晚婚计划”,一时 传为美谈。周总理知道后,表扬了她。1970年6月23日晚,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即将前往朝鲜访问的中国代表团时说:“我们还是要提倡计划生育,晚婚晚 育是个好办法。今天在座的有两位女同志,一位是代表团的吕玉兰,一位是外交部的王海蓉,就是晚婚代表。应当号召年轻人,向她们学习。”
在称赞玉兰晚婚的同时,总理也考虑到她已是30左右的大姑娘了,不得不为她的婚姻着急起来。后来,总理几次见到玉兰,都询问她的婚姻情况:“玉兰,找对象了没有?”“玉兰,找到了对象,可要告诉我们一声,我们等着吃你的喜糖哩!”
1974年,玉兰闭合了多年的爱情之花,终于开放了。
当时,我在北京新华社国内部政治外事组当记者。那几年,毛主席、周总理大力开展外交活 动,美国总统尼克松、英国首相希思、日本首相田中角荣等接踵访华。因忙于采访,我也一直没顾及解决婚姻问题。这年6月10日傍晚,我作为随同非洲塞内加尔 总统桑戈尔访华的记者,从大寨前往沈阳路过石家庄,在飞机场上,经过两位曾经采访过玉兰的新华社记者的介绍,同玉兰见了第一面。
毛主席同吕玉兰新切握手(1965年)
大概,我和玉兰的婚姻,属于那种“先结婚后恋爱”的方式。从见面到结婚,只有短短的三个半月,其间我们总共见过三次面,写过23封信。不论见面还是写信,主要是谈工作、谈思想。怪不得,几位有缘看过我们“两地书”的人说:“要不是加以说明,还以为你们是工作关系呢!”
我和玉兰结婚后,不断有人探问:“玉兰是主管农业的省委书记,江山是新华社一名普通记者;玉兰是农业劳动模范,江山是耍笔杆子的书呆子;玉兰年龄大,江山年龄小,他们的婚姻幸福吗?”
其实这些问题,我们在结婚前也考虑到了。对于政治地位上的悬殊,我说:“我挺喜欢记者 这个职业,可能一辈子都是个小记者,职务上永远比不上你这个省委书记。”玉兰说:“别看俺现在地位挺高,可当省领导经验不足,也可能会下去,说不定哪一天 回村当农民呢!”关于年龄上的差别,玉兰说:“俺比你大几岁,嫌不嫌?”我说:“女的比男的大几岁,更会体贴人。”至于工作性质的不同,我说:“我虽然是 新华社记者,但缺少实际工作经验,你多年在基层,可要当我的老师。”玉兰说:“俺没念几年书,要好好向你学习文化。”渴望互补,成就了我和玉兰的姻缘。
爱情的魅力
常听人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然而对于我和玉兰来说,它却是爱情的起点。从结婚到 玉兰1993年3月31日逝世,在长达近20年的夫妻生活中,我们一直相敬相爱,如胶似漆。她思想敏捷、工作泼辣、敢说敢当,令我敬佩。玉兰对我的为人坦 诚、甘于谦让、埋头苦干的作风,也常加称赞。每当看到报纸上发表了我的文章,她总是将这份报纸拿回家来,兴奋地对我说:“嚯,又上了一篇!”我和玉兰的爱 情,首先是从这种相互间的敬慕和信任开始的。正如一位思想家所说:“爱情的魅力,来源于彼此的膜拜和尊重。”
当时,玉兰担任的领导职务比较多,除了北京的中央委员、全国人大常委和省上的省委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省农办副主任,还是临西县委第一书记和村党支部书记,整天参加会议、跟人谈话、调查研究,忙得团团转。每到节假日,我们家的会客室里总是坐满了人。
邓大姐亲切接见吕玉兰、江山(1988年)
这些年来,担负领导工作的她,要经常出门;当记者的我,也常外出采访,我们每年在一起 相聚的时间不足1/3。当我们需要暂时分离时,她总是恋恋不舍地不愿让我出差,可是又无可奈何。她几次在北京开会和参加长时间学习,都给我打电话或写信, 让我去,但了解到我有事不能前往时,遗憾之情溢于言表。在我们久别重逢之际,她是那样温情脉脉,仿如新婚燕尔,同时又深深地叹息,“我们这对正常人却不能 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这样,玉兰对我的爱,就更深更浓。
1976年7月28日,河北唐山发生强烈地震,房倒屋塌,伤亡惨重。5小时后,我就随 同省领导乘飞机从石家庄赶往唐山,成为第一个进入灾区采访的国内记者。当时,我和抗震救灾指挥部的同志们吃的是发霉的大饼,喝的是泥浆水,睡在防震棚的湿 地上。玉兰知道这些情况后,几次托人给我捎来吃的穿的。玉兰还专程从石家庄到唐山看望我。那天,我来到玉兰临时住的防震棚里,只见怀有7个多月身孕的她坐 在热如蒸笼的地铺上,喘着粗气,脸和脚都肿了。我说:“肚子这么大了,还坐飞机来开会?”她说:“还不是为了看看你!”由于工作和生活环境艰苦,新华社派 到唐山采访的记者实行了半月一换的轮换制,而我一口气竟呆了两个多月。国庆节前夕,当我以新华社惟一的代表身份在人民大会堂参加唐山抗震救灾先进集体和模 范人物表彰大会时,眼前首先映现出挺着大肚子的好妻子。
结婚第三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我们不再住办公室,在省委找了几间平房安了家。从 此,也就有了家务事。玉兰常对我说:“我照顾你太少了,我不是你的好妻子。孩子管得不多,也不是好母亲。”所以,她常表现出一种欠债感。只要她一有空,就 抢着干家务事。她爱干净,拆被褥、擦窗台是她最爱干的活。此外,她还十分乐意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浇水种菜。这样,洗衣做饭、买米买面、换煤气罐等家务事,就 落在我的身上。多年来,玉兰一直主“外”,我主“内”,久而久之,玉兰送我一个“男内助”的雅号。她几次对河北省农业厅的同志说:“俺在家里,全靠江山的 理解和支持,使俺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江山是俺的精神支柱。”
吕玉兰、江山结婚纪念照(1974年)
其 实,玉兰一直像大姐姐那样体贴和关心我。在四季换装之际,她几次找来缝纫师,为我做棉袄、棉裤和短袖褂子。在我出差的时候,她多次把刚刚煮熟的鸡蛋塞进我 的提包,嘱咐我:“出门要多注意饮食卫生,少在街上买吃的。”我有午睡的习惯,每当家里来客人,她总是对我说:“你睡吧,俺去看看。”在我采写稿件过程 中,她还主动帮我出点子、定题目、改稿子,甚至提供有关材料。像我采写的反映美国著名记者兼作家斯诺事迹的《斯诺一家同中国》、记述胡耀邦同志事迹的《总 书记三上太行山》、描写河北农业大学师生深入太行山区传播技术的《他们的论文写在太行山上》等人物通讯,以及电影文学剧本《无冕之王》,都闪耀着她的思想 火花。又有多少次,我挑灯写稿,她陪伴身边,给我做荷包鸡蛋吃。我几次出版专著,她配画设计封面,可以说是珠联璧合。
玉兰性格直、脾气急,有时也有发火的时候。这多半是因为她在外头遇到不顺心的事,心里 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把我当作“出气桶”,或者在家里看不惯我做的家务活。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主动让她一步,跟她开玩笑说:“你是我们家的一把手,最高领 导,你说咋办就咋办!”等她消了气,我又说:“人家都说大媳妇让着小女婿,咱们家却是小女婿让着大媳妇。”她听了,禁不住笑了。
大约是1986年的一个星期天,我在家打扫卫生,卖掉了床底下一个破纸箱内玉兰的旧鞋 子。玉兰开会回来,我兴冲冲地向她“请功”,不料她立即瞪了我一眼:“看你干的好事,谁叫你动俺的鞋子?”我真有点莫名其妙,争辩了两句:“现在都穿皮鞋 了,老是留着那些旧布鞋,有什么用?”她听了,不禁肝火更旺:“俺就要留!俺就要穿!用得着你管?”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只要一说到鞋子,玉兰就要提这 件事,心疼地说:“俺那一箱子布鞋保存了多少年,没想到叫你给卖了。”我看玉兰为这几双布鞋这么执拗,不便跟她争吵,就忍了下来。玉兰逝世后,我去临西县 采访她的事迹,才弄清楚,她当年带领群众植树造林、防风固沙,鞋子穿得费,又没时间做,就常去县妇联拣同志们穿旧了的布鞋穿。这箱旧布鞋,正是她保存多年 的“老古董”啊!我深深感到,我和玉兰爱情的魅力之所以长久不衰,正在于我们能互相尊重对方,容忍对方的不足。
患难与共
1980年11月的一天,玉兰回到家里,晚饭也没吃就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我见她眼含 泪水,神情沮丧,也赶忙进了屋。玉兰边哭边说:“省委讲有人告状,俺有八大问题,还说问题很严重,是什么问题也不给俺说。有的人长期搞诬告,啥事干不了? 万一俺回家当农民,甚至进监狱,你和孩子昨办?”我听了,
1991年,习近年、彭丽媛夫妇看望病中的玉兰(左三)
不 觉心中一沉:“玉兰是个急性子,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可不能让她出什么岔子。”就极力安慰说:“我们要相信党组织,早晚会实事求是地把你的问题弄清楚。就是 一时委屈了你,当农民、进监狱,我负责带两个孩子,一定经常看你去。”我还给玉兰讲了在我们党的历史上,毛主席等一些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曾一时受过委屈、被 免过职,仍然坚持工作的故事。我们—会儿谈,一会儿哭,整整谈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她一直紧紧地偎依在我的胸前,是那么近那么亲,至今难以忘怀。
不久,在玉兰的家乡传开了“江山要同玉兰离婚”的谣言。玉兰父亲特地从老家赶到石家 庄,对我说:“村里一直有斗争,所以有人告状。俺清楚,玉兰没啥大问题。”我知道老人怕我这时有变化,告诉他:“不管玉兰遇到啥情况,我永远不会同玉兰离 婚!”几年后,省委通过多次派人调查,“八大问题”全部否定,重新安排了玉兰的工作,让她到省农业厅担任副厅长。患难与共,不仅使我和玉兰的爱情得到了考 验,也使我们的爱情进一步升华。
如今回想起来,我同玉兰婚姻生活最甜蜜的阶段是在两头,前头是新婚蜜月,后头是玉兰逝 世前的患病期间。1990年4月,玉兰患了脑血管痉挛。这年底,正在住院治疗的玉兰又突发脑血栓。从此,她生活不能自理,我就整天整夜陪着她,我们也才第 一次拥有了每日每时厮守在一起的甜蜜时光。
为了治好玉兰的病,我问医生、找朋友、翻资料,各处打听、寻找良方,尽最大努力为她治 疗。在这三年时间里,她有一半时间是住院。从石家庄、保定到北京,先后住了十几次医院。不论在家还是住院,都是由我来护理。在这难忘的1000多个日日夜 夜里,从帮助她穿衣、吃饭、吃药,到大小便、洗澡、换洗衣服,我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每天晚上都要起来好几次。有时,玉兰不愿进行治疗,我就给她做示范。中 药味苦,我就先喝给她看;某种西药是第一次吃,我就先吃给她看;中医要给玉兰贴一种用蜈蚣等制成的“一枝梅”药膏,据说很疼,我就请医生先给我贴,半小时 后,我觉得玉兰能够忍受,才给她贴。一位医生告诉我,长期坚持脚部按摩,有利于健身健脑,我就天天给玉兰用热水洗脚,然后为她按摩。在家里,她想吃什么, 我就给她做什么;在商店里,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买什么,光鞋子就买了十几双……
爱的真谛是忘我的奉献,爱的极点是心灵的交融。我对玉兰百依百顺、精心照顾,她也越来 越信任和依赖我。吃药,别人喂不了,我喂她就吃。针灸,她不让扎,我握住她的手,她就让扎了。形影不离的生活,使我对玉兰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真可以说是知 妻莫如夫啊!她由于患病,话说不清楚,别人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有我能知道:她指指碗里的剩饭,我知道她要说“吃了吧,不要浪费”;她指指窗户,我知道她要 说,“天凉了,把窗户关上”;看到两个女儿回来了,她指指水果,我知道她要说,“孩子学习辛苦,让她们多吃点水果”……
如今,玉兰离开我和两个女儿已经整整两年了。可是,我还觉得我和玉兰的爱情并没有终结。她的事迹和精神,还在不断地激励和鼓舞着我,我也在不断地向她倾诉着对她的爱慕和思念。
责任编辑:刘忠义 王冠清
(江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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