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精彩段落摘要)

SSSimon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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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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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邓贤调查文革时期中国数万名知青越境进入金三角打仗的事情。我摘录一些要点,还有一些知青打仗的趣事。



  2000年,我在国外网站查阅到一篇资料称:1966年金三角游击队仅有数千人,到中国知青下乡的1969年,游击队人数激增到近三万人,鼎盛时期最高达到五万之众。

  一位曾经在金三角征兵站工作多年的游击队干部回忆说:最多一天曾经创造日接待中国知青600人的纪录。

  另据一份非官方材料透露,仅下乡高峰的1969年5―8月,越过国境参加游击队的中国知青达数千人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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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第一个越过界河的卫校学生邬江河走进游击队招兵站,他颤抖手指填写一份招兵表格,他没有想到,中国知青参军的历史序幕由此拉开。在“姓名”一栏,他稍稍犹豫一下,然后写下“江海”两个字。

  填表之后的江海被领到一个军官面前,局促不安地接受询问。军官坐在桌子后面,皱起眉头打量这个中国学生,感觉像审讯犯人。他问:你是个中国人,为什么要参加游击队
呢?

  他挺起胸膛回说:支援世界革命,解放全人类。

  军官问:你知道游击队的宗旨吗?

  他说:武装夺取政权,建立社会主义人民共和家。

  军官又问:打仗会流血牺牲,你害怕吗?

  他听见自己大声回说: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

  他看见那个军官脸上的乌云开始消散,满意的笑容像太阳一样透出来,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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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流转,下一个旱季到来的时候,我的知青生活依然如故。但是我却不知道曾二杜如何,因为他一去不复返,连音讯也没有。

  这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在界碑一侧劳动,山谷对面忽然出现一支行军队伍引起我的注意。不久我就能看清他们身着草绿色军装,军帽上缀着五角星,个个全副武装。队伍里还有一架电台,因为我看见电台的五角星天线。不用说他们是游击队。我激动地屏住呼
吸,紧紧盯住他们,希望从队伍中间意外地找到我的同学二杜。

  有个战士离队向我跑过来。他佝着背,肩上压着一挺沉甸甸的机关枪,他气喘吁吁赶到界碑跟前,压低声音对我说:朋友,能帮帮忙吗?

  我吓了一跳,我说:什么事?

  他说:寄一封信。很要紧的信。

  我松了一口气。许多知青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情,那边知青在国境线上遇到这边知青,就赶紧把事先写好的家信或者什么事情托付给这边。天下知青是一家,不论是否认识这边的知青都会竭尽全力去办。这个机枪手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有一种广播电台的味道,他的口音立即赢得我的尊敬。这是我第一次与那边知青相遇,所以我忙不迭地回说:那当然……交给我吧,向毛主席保证。

  他小心地掏出一封信来,信封皱巴巴的,看得出带在身上很长时间。信封用钢笔写着地址:北京市**胡同**号蒋**母亲收。

  我赶紧把自己裤袋里一盒皱巴巴的“金沙江”掏出来,还殷勤地替他点燃火。他犹豫一下,回头看看队伍。队伍原地休息,士兵都把枪架在地上。于是他也把机枪从肩头上卸下来,伸直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听见他无限感慨地说:还是祖国的香烟好啊!

  我们好像一对亲兄弟,一起亲热地吞云吐雾。我看见对方有一张年轻的娃娃脸,脸膛红扑扑的,嘴唇上方围着一圈浅浅的胡髭,那是一种乳臭未干的绒毛,因此我断定他顶多是个初68(初一)吧。我看见他扛机枪的样子并不轻松,甚至还有一点吃力,就有些敬佩地问他:你当兵多久了?

  他向我竖起两根指头来,我说:两个月?

  他说: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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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击队每月每人发五“波”(金三角货币单位)钱当津贴,军官战士一样。五波相当于人民币一元钱,按照当时的购买力,可买一支牙膏和一块香皂。另外游击队规定:不许私自外出,不许逛寨子,不许到老百姓家里拿东西,不许会朋友,不许谈恋爱,不许调戏妇女……违纪将受到严惩,如此等等。对于渴望轰轰烈烈干一番革命的中国知青来说,他们连死都不怕,还会害怕艰苦吗?至于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那是革命军人的本分。新战士热情似火,写决心书请战书,摸爬滚打,积极苦练军事技术,争取早日上前线杀敌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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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击队每人发一条干粮袋,最多可装三天炒米,饿了就抓一把炒米填进嘴里。我说三天以后呢?他们回答自己想办法。或向老乡买粮,或者挖野菜,摘野果,打猎捕鱼,总之见什么吃什么。我说要是什么也弄不到呢?他们说那是常有的事情,你得学会填饱肚子,否则死路一条。南下作战,游击队被敌人围追堵截,战士只好嚼草根树皮,吃野菌野果,结果不少人死于食物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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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提出另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游击队还有为数众多的女知青,她们怎么办?她们也变成野人吗?女孩子都有特殊的生理问题,难道她们不怕遭遇荨麻吗?

  面对我的追问,女知青一概拒绝回答,她们中有人脸开始发红,有人干脆起身离去。后来有个男知青替我揭开谜底,他说当时女生频频向前方告急,男知青在前方打仗,女生告急令他们个个忧心如焚。女同学可以为革命献出生命,可以壮烈牺牲,但是万万不能没有手纸。女生的需要就是前线男生的责任,因此男知青个个奋勇作战,只要打下敌人据点或者伏击成功,他们率先冲进敌营去缴获各种纸张。不论什么纸都成了宝贝,都成为见证男女真情的美好载体。从此以后,来自前线阵地的花花绿绿的手纸就像扬帆起航的小船,源源不断地驶往女知青心灵的秘密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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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就在国内知青英勇扑救山火几乎同时,国境对面的游击队正在发起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大反攻。

  这就是著名的南下战役。

  这是一场发生在金三角土地上规模最大,也最激动人心的战争,是两种势力的大决
战,正如我的朋友二杜所言,它的重大意义相当于中国的淮海战役。这些境外老知青向我回忆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南下战役时依然激动不已,他们眼睛发亮,早已逝去的激情像炭火一样照亮他们沧桑的面颊。

  二杜说:你知道吗?游击队主力集合起来,满山遍野都是红旗。我们浩浩荡荡开下山去,敌军望风而逃。我们目标是攻占L城,解放金三角,打下一座红彤彤的江山来。

  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历史画卷,三十多年前那个惊雷阵阵的旱季,壮大起来的游击队不再躲在树林里,他们开出山区,开出金三角丛林,从农村走向城市,从山区走向平原,展开一场激动人心的战略大反攻。旭日东升,铁流滚滚,在一支支威武雄壮的游击队大军里,无数中国知青手中紧握钢枪,万丈豪情像太阳映亮他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庞。

  游击队大军攻城略地,势不可挡。敌军出动飞机坦克,企图以狂轰滥炸来阻挡游击队的前进步伐。我的另一个朋友老邬也就是江海担任卫生员,他摇头说:你知道战争有多残酷吗?那条通往L城的道路简直是用尸体堆出来的。

  他举个例子说,比如空袭吧,在山地丛林打游击,敌人空中优势基本上不起作用,远远听见天空马达响,队伍立刻躲进山沟里或者树丛中,敌机变成睁眼瞎。在越南丛林,再先进的美国飞机不是也没有用武之地么?可是到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就不同了,往往敌机先发现你,你往哪里躲呢?你两条腿跑得过飞机么?游击队多数是新兵,没有防空经验,一个旅就那么几挺老式高射机枪,怎么对付蜂拥而至的敌机呢?

  他撩起裤腿让我看,我赫然看见他的小腿肌肉已经变形,像遭到强力扭曲的钢筋。老邬脸上表情淡淡的,他说:幸好没有报废……狗日的飞机!

  另一个境外知青刘义说,当时敌人报纸吹嘘说,一架飞机能打败游击队一个营。我们知青都学习过中国革命史,懂得决定战争胜负的根本因素是人而不是武器,不然共产党小米加步枪为什么能打败蒋介石的八百万美式军队?第一次敌机来袭,我们不仅没有经验,而且没有思想准备,等炸弹落到头上才慌慌张张找地方躲藏。我的战友齐永桂,西北知青,空袭过后我看见他趴在土坎后面没有动静,好像睡着一样。我推他一把,大声说敌机走了。没想到他的人头竟然掉下来,原来他的脖子被大号航空子弹切断了。

  敌机给战争蒙上第一层恐怖阴影,后来不少人患上了“恐飞机症”,只要天空传来马达,队伍立刻大乱,人人恨不得把身体钻进地下去。飞机掠过的气流像台风那样把小树连根拔起,子弹的尖啸像刀子划破耳膜,炸弹落下的沉重爆炸声像汽锤轰击心脏。这哪里是战争,简直是屠杀!敌机给所有狂热的中国知青上了严峻一课,那就是不管真老虎纸老虎都要吃人。后来有人找到一个安全避弹的方法,对付空袭相当有效,等于防空洞,那就是跳进粪坑里。粪坑虽然不雅,但是迫于无奈,知青还是不顾一切跳进粪坑躲避。中国知青自嘲为“插队”。

  我问刘义插过几回队?他光笑,不答。

  在铁流滚滚的游击队大军中,高举战旗的“知青旅”担任开路先锋和突击队。他们的任务是分成若干支突击分队,像尖刀一样快速穿插到敌军后方,对桥梁、车站、机场、仓库等等战略要地实施突击,保障主力部队攻城决战。

  “知青旅”是一支光荣的部队,知青战士个个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他们年轻的腰背像白桦树一样刚直挺拔,目光坚毅沉着,金三角的烈日和硝烟给他们曾经白皙娇嫩的皮
肤涂抹上一层钢铁般的色彩。尽管他们中许多人还是头次参战,但是他们丝毫也不畏惧,青春和激情在他们年轻的生命中熊熊燃烧,伟大的理想主义像太阳一样升起在他们精神的天空上,照亮他们通往胜利的道路。

  人们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支知青突击队在穿插途中意外发现一座敌军野战医院。医院很隐藏,帐篷里躺着许多横七竖八的伤员,还有一些穿白大褂的男人女人进进出出。医院没有战斗力,等于一块肥肉。突击队长是个老游击队员,他透过树缝紧盯着敌人的红十字帐篷,那种眼光冷酷无情,像狼盯着羊羔。队长发布命令说:同志们,消灭敌人……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这时候有个戴眼镜的知青爬到队长跟前。他涨红脸,鼻孔喷着粗气,像一匹惊恐不安的马,表明他的内心正在被一种激烈的东西煽动着。他挡在队长面前说:不!……请取消进攻命令!

  队长很奇怪,他看着战士的脸,像打量一个陌生人。战士的态度很坚决,他再次重复说:请取消命令!医院是非战斗单位,游击队对俘虏尚且实行革命人道主义,怎么能够去杀死没有武器的医生护士呢?

  队长拿眼睛看看四周的战士,眼镜战士的阶级立场很明显出了问题,许多突击队员都不赞同眼镜的糊涂观点。大家纷纷反驳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对敌人仁慈就是对革命犯罪!有人愤愤地质问说:你站在谁的立场上,替谁说话?你是敌人的辩护士吗?还有人深刻地剖析道:你难道不知道敌人医院是干什么的吗?替敌人治伤,恢复敌人战斗力。敌人治好伤当然还要来围剿游击队,杀害我们的阶级弟兄。那些穿白大褂的男人女人不都是不拿枪的刽子手吗?你为什么要站在敌人一边,替他们说话和保护他们呢?

  队长很生气,他慢慢掏出手枪,用枪口指着眼镜脑袋,一字一句警告他说:你给我滚到一边去!如果你再胆敢说一个“不”,我就枪毙你!

  眼镜只好垂头丧气地滚开了。

  战斗结束,突击队顺利消灭敌人。我问他们:后来呢?眼镜怎样了?

  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像冬天的寒风,冷飕飕地回说:后来他被送上军事法庭,关进蛮光监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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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知青突击队在夜幕掩护下抵达河岸隐蔽起来。

  东方欲晓,一座铁桥的巨大身影在黎明的背景中渐渐显现出来,它像一个骄傲的“V”字,高耸于激流汹涌的登尼河上。不久太阳升起来,突击队员肉眼也能看清敌人戒备森严的地堡工事,还有哨兵枪刺在阳光下折射出闪闪寒光。


  这就是L城外的交通咽喉登尼河大桥。由于大桥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敌军在桥头修筑坚固工事,并且派有重兵防守。突击队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大桥,切断敌人增援道路,为此他们向红旗宣了誓。突击队就是敢死队,他们人人腰间捆绑两包TNT烈性炸药,把这些威力强大的炸药加在一起足够将这座上个世纪英国人修建的老式大桥炸毁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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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中叶,中国西南边陲曾经发生三次逃亡潮,第一次为1949年,数以百万计的旧政权军队和战争难民涌出国境避难,他们成为如今东南亚华侨的主要来源之一。第二次难民潮发生在六十年代,由于空前的自然灾害,当然还有人为原因,大批边民涌向境外谋生,他们被形象地称为“饥荒移民”。最后一次是“文革”期间,越境者都是上山下乡的红卫兵和知识青年,他们与其说对现实不满不如说对自己不满,他们逃亡的崇高理由是“解放全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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