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人 (请勿独自一人深夜阅读)[分享] 超长篇全

这是我的习作,让大家见笑了 :blink:
 
最初由 不戒 发布
Ft,你知道我以前在哪儿混吗?我一点儿都不怕鬼。:rolleyes:
刚才是不是回头啦:p 我没敢看呢:(
 
最初由 HerbTea 发布

刚才是不是回头啦:p 我没敢看,看了又该睡不着了:(


每关系,不耽误睡觉,睡觉的时候背后是床班 :D
 
最初由 不戒 发布
晕。你。。。:eek:
你为什么见了我就晕啊?:blowzy: :kiss2:

难道我猜对了?:blowzy:
 
回家了,路上不停的往后看~~


第四章16
  
  人对下一刻要发生的事真是无法预测。那天晚上,让我留在家里没出去住旅馆的人,正是随那沉重的脚步声上楼来的人。当时,我和吴医生都很紧张。在夜里11点,在那样的气氛中,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使我觉得屋外的楼道已是深渊,在深渊中浮出了严永桥的面容和他拎着的黑雨伞。同时,仅存一线的理性又使我侥幸地想着,也许是上楼的邻居吧。
  
  然而,脚步声在我门外停了下来,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同时响起“余老师”的叫声,我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声音我很熟悉,是张江这小子来了!我开了门,这个二十岁的小子带着一身汗气挤了进来,他1.78米的个头,却又生得小头小脸,集强壮与秀气于一身,是女孩子们喜欢的那种类型。张江是我去大学做文学讲座时认识的。这个物理系的小伙子却是一个文学痴迷者,写了很多东西,诗、散文、小说,什么都写一些,积了一大堆。他认为文学也是探究宇宙物理现象的有效途径。时间、空间、光、生命、消失和永恒,他认为文学也是探究这些不解之谜的工具。
  
  进门后,张江将肩上的大挎包放在沙发上略带歉意地说:“余老师,这么晚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不过,这事对我太重要了,我必须立即见到你才行。”
  
  张江的到来使室内的恐惧气氛有了缓解,吴医生趁机向我告辞,他说:“你就别去想住旅馆的事了,也许事情没那么可怕,用我们医生的话来说,根源找到后病就好治了,让我们慢慢来想一想,查一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他一边说,一边已开门走了出去,关门前又探头问道:“这楼道的路灯在哪里呀?”
  
  我走到门口,将开关指给他看。我看见他下楼的背影一晃一晃的,我说:“小心一点呀。”他答应了一声,拐弯消失在黑暗中。
  
  本来,这样晚了有客人来是会让主人不高兴的。但我正在为独自呆在家里害怕,张江的到来竟让我有点喜出望外。我心里已打定主意今晚就让他住在我这里,有个伴,心里踏实一些。
  
  张江全然不知道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坐下后,便表情沉重地给我讲起他自己的事来。“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实的。如果上帝要作弄我,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啊!”张江的话没头没脑。
  
  我让他别急,把事情讲清楚点,可他说没法讲清楚,我隐约感到他是爱上什么人了。张江对此直言不讳。“是的,我爱她,但我已经有两天没见到她了,说来奇怪,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更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见不到她,我就完了。“当初见到她,纯属偶然。那天傍晚,我在窗口用望远镜闲望,你别笑我,我这样做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借此能旁观远远的人和事,非常有趣,并且,有点儿刺激。我的镜头里是一座远远的楼房,我像看电影一样扫过那些窗口和阳台,突然,一个在阳台上晾衣服的女人强烈地吸引了我。她当时正伸手去掸晾在高处的衣服,可能是想掸平衣服下沿的皱折吧。她踮着脚,头向后仰,手臂举着,啊,那形象简直就是一幅油画,她的长发瀑布一样垂下,她皮肤光滑,胸脯优美,她转身的动作像风一样轻盈。我看呆了,直到她走进屋里,消失在玻璃和窗帘后
面,我仍然长久地望着那个阳台,几件女人的衣服晾在那里,漂亮、轻柔,像天使入浴后晾在池边的薄纱,隔着遥远的距离,我甚至也能闻到那些衣服散发出的一种幽香。
  
  “从那以后,我一天望不见她就像掉了魂似的。除了到学校上课,每天早晚我都会站在我家的窗口,从窗帘缝中用望远镜望远处的那个阳台。幸运的是,每天总会看见她一两次。她有时是到阳台上晾衣服,有时是给盆花浇水。虽然每次都是短暂的一现,并且隔得那样远,但一望见她我的心还是咚咚直跳。
  
  “当然,更多的时候,那阳台是空空的,通向阳台的玻璃门关闭着,窗帘透着灯光。每当这样,我会对着那柔和的窗帘长久地想像,我想她正在看书什么的,穿着乳白色的睡衣,这使披在肩上的头发更加黑亮。她的这种样子,我在阳台上看见过一次,当时已是深夜了,她走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像是凝思的样子,屋里的灯光射出来,她那乳白色的睡衣饱含弹性。 “有时,我将她看成我的姐姐,她年龄比我大一些,可能有二十五六岁吧,想到她做我的姐姐我感到很温馨,因为我如果病了什么的,她会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来关照我。但更多的时候,我想娶她,这样死也心甘。
  
  “但是,我至今并不认识她,我想和她见面,和她说话,但是没有任何理由和办法。并且,连续两天,她再也不出现在阳台上了。屋里有灯光,表明她在家,却不见任何动静,我担心她是生病了。如果是这样,谁照顾她呢?她是一人独居,这点我敢保证,因为我从未在阳台上看见过另外的人出现。“两天了,通向阳台的门始终关闭着,阳台上晾着的几件衣服也一直不见她收回屋去。今天晚上,我突然望见她的一件衣服从阳台上被风吹下
楼去了,可她在屋里,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突然来了勇气,转身出门,跑到了她的楼下。在暗黑的楼角,我找到了那件落下的衣服,我感到手心柔滑无比,那是一条丝裙,已粘上了一些泥。“我转弯找到了单元入口,上了二楼。她住在二楼我记得很清楚。借着楼道的路灯,我看见她的门边墙上贴着一张登记水电气的表格,上面写的户名叫董枫,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名字。我正想敲门,突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推开了一点,室内没有灯光,楼道的路灯从门缝射进去,里面半明半暗,我正想叫人,里面突然发出一声苍老而嘶哑的问话:‘你来干什么?'我抬头一看,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正对着房门坐着,她的一只枯瘦的手仿佛还对我扬了一下。我惊叫一声,连爬带滚地跑下楼来,那条丝裙大概也扔在那里了。”
  
  这就是张江的奇遇。他的到来给我带来双重恐惧,使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五章17

  意识对于人来说,犹如太阳对于地球。如果没有那个光芒万丈的火球,地球将永陷黑暗之中,冰冷、死寂。十四年前的那个黎明,对于大二女生卓然来说,意识与神智的太阳已不可能再升起了。她
坐在寝室的窗前,穿着碎花睡衣。窗外是医学院的校园,在黎明中依稀可见的树木、人工湖和后山,但她看见的只是烟雾。

  她是在夜里什么时候起床坐到窗前的,没人知道。郭颖在她的下铺睡得很熟,对面床上的谢晓婷只是在迷迷糊糊中听见过一阵阵奇怪的咀嚼声。黎明时分,谢晓婷隔着蚊帐看见了这个呆坐的人。郭颖也被谢晓婷的惊呼声惊醒。她俩翻身下床,看见卓然木偶似的坐在那里,嘴角浸着血迹,那是由不能自制的磨牙咬伤的。

  “卓然!卓然!”俩人摇着她的肩头喊。但卓然仿佛毫无所知,眼睛大睁着,目光呆滞地望着正前方,突然开口说道:“啊!背后有人!”她一边说一边跳了起来,不断往后退,椅子绊倒了她,她便顺势在地上爬了起来,最后,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

  卓然疯了。

  作为医学院的学生,郭颖和谢晓婷都知道这叫精神分裂。意识和神智的太阳已在卓然的大脑中沉没,代之而起的是茫茫迷雾和深渊般的黑暗。

  这事实令人难以接受。小妹妹般的卓然聪明、秀气;上课时像个听话的孩子;洗衣时高兴起来,会将水弹到郭颖的脸上,惹来一阵青春洋溢的打闹声;躺在床上看爱情小说时,稍不控制就会看得泪流满面,那种柔情惹得谢晓婷打趣道:“卓妹妹好可爱啊,下辈子我要是做男人,一定要娶你。”

  卓然的精神分裂惊动了整个学院,教室里、食堂里和走廊上,到处都有人议论纷纷。同班的同学们则川流不息地到寝室来探望,尽管卓然已被送到医院去了,她的家人已从外地赶来守护着她,但同学们对这间卓然住过的寝室还是都想来看一看,当然,更多的还是想听听郭颖、谢晓婷这两位室友的讲述。

  她们讲到了卓然的梦话、洁癖似的淋浴、深夜的梦游,同学们运用已学到的医学知识分析着、争论着,都想从中找出点令人信服的病因。她们还讲到了卓然从后山上捡回来的发夹,以及谢晓婷在后山发现的断手……当然,实际上是一只填满沙土的橡皮手套,同学们对此惊奇不已。当郭颖讲到在后山的树枝上发现一条长丝袜时,不少男生笑了起来,一些女生红了脸。谢晓婷隐隐感到这里面有肉欲和野合的意思,但她仍然感到迷惑,她说:“这不合常理,就算是有人激情所至做了什么傻事,也不会将这丝袜扔在后山作展览呀。“一个叫柳莎的女生说:“那也不一定,做那种事时,是可能将什么都忘记的。”

  高瑜立即插话说:“你一定是有这方面的经验吧?”这位高大的男生不会放过任何和女生开玩笑的机会。

  女班长路波用胳膊撞了一下高瑜,不满地说:“正经一点,卓然无缘无故地精神分裂,我们大家得找找原因才对。”

  路波说话时瞪了柳莎一眼,心里骂道:“骚货,什么时候都想和男生调情!”她看见高瑜的眼光不断向柳莎身上溜,心想这种女人真是狐狸精。谢晓婷观察到了路波的心情,感到一阵开心,她想:“我还没讲是和谁一起发现那只橡皮手套的呢。你以为你的男友是白马王子么,其实是花花公子一个!”这时,何教授也来了,走进寝室便说:“奇怪奇怪,好端端的卓然怎么会精神失常呢?”何教授刚从医院回来,大家立即围上去询问卓然的病情,何教授说:“打了针,已经睡过去了。初步诊断她是受了剧烈刺激后造成精神分裂的。下一步,可能要考虑电休克治疗。”这时,屋角突然有人“哇”的一声大叫,那声音撕心裂肺。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吴晓舟捂着胸蹲在地上,脸色惨白。问他怎么了,他不断地摇头说:“别,别作电击,别作电击,那太残酷了!”他一边说,一边拉着何教授的手摇晃,仿佛即将要被束缚在病床上作电休克治疗的是他自己。

  何教授大惑不解地望着他说:“你怎么了,作为学医的学生,还害怕电休克治疗?”高瑜插话道:“晓舟是诗人嘛,惜香怜玉,电休克真让人柔肠寸断。”

  高瑜话音刚落,吴晓舟猛地站起来,挥拳就向高瑜打去。无奈他个子不高,手臂瘦弱,拳头打在高瑜的胸上只像在石墙上碰了一下。“你这个混蛋!流氓!白痴……”吴晓舟声嘶力竭地吼道。

  大家拉他坐下,为他这种情绪反常面面相觑。高瑜也因为这突然的狂怒怔住了,喃喃地说:“我没说什么呀。”何教授拍着手说:“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寝室去好不好?卓然病得不轻,让我向她的室友好好了解一下情况,也许对治疗有帮助。”寝室里安静下来,郭颖、谢晓婷、何教授都坐下来,准备好好聊聊。路波也留在了屋里,作为班长,她对同学的关照的确是挺热心的。她紧挨着谢晓婷坐在床边,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是法国的CD,”谢晓婷心里判断着,“这时髦的女班长看来还挺有钱嘛。”

  何教授拿着那个银发夹反复观察着。“是卓然从后山拣到的?戴上后就头痛?”他疑惑地询问道。郭颖证实确实如此,她自己就戴过这发夹,后来也头痛、失眠。“据说,二十年前,文革中,有个女生死在后山下的防空洞里了,后来只发现了白骨、衣扣和发夹……”郭颖小心翼翼地提示说。

  何教授的脸色突然十分难看,像发生了胃痛一样。“这毫无联系,”他说,“这会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发夹吗?完全是你们的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简直是集体癔症!”几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知道何教授为何生这样大的气

第五章18

  人对空间的感受非常奇怪,仅仅少了一个人,这寝室就倍显空旷。卓然住进医院去了,夜幕落下后这寝室竟有点凉。谢晓婷冲完澡,穿着裙子在屋里转了一圈说:“漂亮吗?”

  郭颖知道晓婷又要去约会了。她紧张地说:“今晚你就别出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屋里害怕。”“哈哈,”谢晓婷显然心情很好,“我不出去,让他到这里来好吗?”

  这种方式郭颖当然是更难接受。想到对面的蚊帐里一整夜的亲昵声,那是没法叫人安心睡觉的。大一的时候,谢晓婷曾干过一次这种胆大妄为的事,第二天遭到郭颖和卓然的强烈抗议,从此不敢再“引狼入室”了。

  “你告诉我这人是谁,我再决定同不同意你带他来。”郭颖提出这个要求,是想拒绝谢晓婷的荒唐提议。因为她知道,谢晓婷一般不会让她的“他”曝光。

  “说定了?”谢晓婷将手举在空中说,“那我就告诉你。”说完,她俯在郭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什么,高瑜?别理他!你简直鬼迷心窍了,这是个浪荡小子,你还和他去后山,原来如此,你们碰到的那个橡皮手套就是上帝对你的警告。”“嘘,”谢晓婷说,“小声点,我的姐,我和他玩玩罢了,没什么,路波还不是就和他玩玩,其实路波在外面早有男朋友了。”

  不可思议!郭颖赌气似的说:“随你便吧,只是那坏小子休想到这寝室里来,你们要去哪里呢?” “后山。”谢晓婷说,“你看星星都出来了,难怪大家都说医学院的后山是恋爱天堂呢。”说着,她抱歉似的在郭颖脸上吻了一下,“我的姐,在屋里别害怕,我一定早点回来。”

  其实,郭颖比谢晓婷只大三个月,但谢晓婷嘴甜时就叫她“姐”,弄得人生不起气来。

  “我倒不害怕,”郭颖说,“只是后山上阴气沉沉的,你别被什么魂绊住了就行。”

  “别吓人了!”谢晓婷在她背上擂了几下说,“我们都是学医的,还相信什么魂啊魄啊的?”话虽这么说,谢晓婷临出门时还是有点心虚,她自我壮胆地说:“没关系,还有他呢。男人阳气重,鬼魂沾不了身。”这种约会是一种什么吸引呢?让人胆大妄为、一意孤行?郭颖将门关上,独自在灯下发了一会儿愣。

  然后上床,放下蚊帐,随便拿起一本书来翻翻。她没关寝室里的灯,她觉得这样安全一些。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声音,上铺也不会有卓然翻身的动静了,当然,也再不会有卓然的梦话。卓然怎么了?她将翻开的书盖在脸上默想着,怎么会精神分裂呢?卓然曾在梦里叫道,“背后有人”,难道这屋里有什么影子惊吓了她?

  屋内空空荡荡的,谢晓婷的床上胡乱扔着一些衣物,是她临走时选择衣服时丢在床上的。郭颖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些衣物,衬衣、牛仔裤、胸罩、短裙、连裤袜……她心里无端地紧了一下,想到在夜半的后山上,从树上悬挂下来的那条滑腻的东西,她无端地觉得那是死人的遗物。

  她不想再看这些东西,伸手关了灯,屋子里瞬间漆黑之后,随着眼睛的适应慢慢朦胧起来,外面的走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郭颖从枕头下摸出表来,凑在眼前看了一下,凌晨两点零五分,“是什么人在走动呢?”她心里不停咚咚直跳。

  此刻,她强烈地希望晓婷快点回来,多一个人,这屋里就会有生气了。

  她合上眼,想像着谢晓婷和高瑜快上山了吧。她想像着那些石阶,那些黑色的树林和灌木,他们躲在什么地方呢?对了,一定是上次发现“断手”的那地方,在山顶的凉亭西面,穿过一大片密林,那个仿佛是绝路的地方。那里真是个隐秘之地,恋人们真是无孔不入,什么偏僻的地方都找得到。

  进入大学后,真是自由了。郭颖想起中学时期,即使到周末要和同学们聚一下,也会遭到家长的盘问。“都是些什么人?男生还是女生?到什么地方玩?多久回家?”这些问题使郭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犯人。所以,她宁愿呆在家里,以免听那些拷问。只有到姐姐家可以自由来去,她想到了姐夫,想到了那个周末的下午……郭颖在蚊帐中翻了一个身,她感到有些燥热。她突然羡慕起谢晓婷来。进入大学后,自己虽说是自由了,但反而没地方可去,每天除了教室就是寝室,最多也就去图书馆坐一会儿。天热了,有时晚上到后山散散步。

  她又想到了后山。晓婷此刻在做什么呢?想到这点她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她已经二十岁了,有人说二十岁的女孩如果还是一张白纸就是老土,说这些话的人仿佛都很自信、很快乐。

  她缺乏自信吗?似乎有一点。她没有谢晓婷那样的细腰。细腰衬得谢晓婷的胸脯和臀部都很迷人。不过,有一次冲澡时,谢晓婷突然闯了进来,一边脱衣服一边对着她的身体看,还说:“郭颖你知不知道,男人其实最喜欢你这样的身子。”她当时觉得谢晓婷的话有点下流,因为她发现谢晓婷说话时,眼光正盯着她过于硕大的胸脯和屁股。郭颖在蚊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室内的空气显得闷热,可能是窗户关得太死了吧。她翻身下床,走到窗
边打开了一扇窗户。

  从窗口望出去,校园树影婆娑,空无一人。后山像一堵黑墙似的挡在远处,树尖之上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突然,她看见一个人影从后山中走了出来,是谢晓婷吗?她盯着那影子移动,当那人影走到人工湖边的路灯下面时,她看清了那是一个男生,吴晓舟!吴晓舟和谁谈起恋爱了?郭颖抱着这种好奇心在窗口一直张望着。可是,直到吴晓舟回男生宿舍后很久,下山的路上也没出现任何人。

  吴晓舟,他单独在后山呆到凌晨干什么呢?郭颖想起了他写的诗,将丝袜描绘成毒蛇,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第五章19

  人们普遍都有靠墙而坐的习惯,这是否来源于丛林时代的安全意识,还有待研究。但不管怎样,当背后空空荡荡时人会觉得不踏实。那天凌晨,郭颖伏在窗口观望后山时,她的背后却是室内的虚空。她突然感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感觉到这点的时候,身体已出了冷汗。她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来,室内空无一人,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刚才那种被拍的感觉是那样真切,她的心里一阵惊跳。

  房门也是关得好好的。她走过去开了门,走廊上亮着灯,但仍是空无一人。当时是凌晨3点,不可能有人走动的。她望着走廊的尽头,似乎有一个人影,确切地说,是走廊拐弯的那边有一个人,而灯光将那人的影子投在了正面的走廊上。

  谁站在弯道那边呢?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挑战似的冲动使郭颖走了过去。她故意将脚步走得很响,可那拐弯处的人影仍然一动不动地映在地上和墙上,显然,站着弯道那边的人一点儿也没理会她很响的脚步声。

  离弯道只有两步的时候,郭颖故意咳了两声嗽,然后鼓足勇气一步跨了过去,弯道那边的走廊上仍是空无一人,沿走廊的窗户边,有人在铁丝上晾挂着一件衬衣。

  郭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但是刚才,肩膀上被拍的感?是怎么回事呢?她转过弯重新回到寝室,看见谢晓婷已经溜回来了,正弯腰收拾她凌乱的床铺。“上厕所去了吗?”谢晓婷头也不抬地问。

  舍得回来了?玩够了吧?”谢晓婷红扑扑的脸上毫无倦意,她对郭颖伸了一下舌头,说:“还不是回来陪你呀,你一个人,不是害怕吗?怎么,遇到鬼没有?”

  “鬼不会看上我的,到是你小心点,长得那样漂亮,鬼都会爱上你的。”谢晓婷上了床,坐在蚊帐中,她要郭颖也钻进她的蚊帐坐一会儿。她将手放在郭颖的膝盖上,狐疑地问道:“你说,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从谢晓婷迷惑的表情中,郭颖预感到她在后山又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这预感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晚上10点左右,我和高瑜在后山的凉亭见了面。他带我去老地方,我说那个地方太僻静了,况且,上次在那里发现了一只莫名其妙的橡皮手套,我现在想着还害怕。高瑜说那就另外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离山上的小径还是要远一点,以免被另外的同学撞见。“他拉着我的手在树林中东弯西拐,有树叶不断碰到脸上,我感觉到光线越来越暗。他说好了,就这里吧。“我们坐下。夜露使地上的青草已有些湿润,但我们并不在乎。我靠在他的肩头,从黑色的树叶缝隙中能看见一颗星星,我喜欢这种感觉。我们依偎着,他让我体会到暗黑之中最神秘的激动和快乐。那一刻,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显得遥远,显得不真实。你别笑我放纵,我对他还是有防线的。在这最后的防线上,无论他怎样恳求,我也不会答应。男人在这点上像一条狗,你让他吃够了他会很快跑开;相反你把他要吃的东西举在手
中,他会长久地围着你转圈。哈哈,你认为我很坏是不是?其实男人更坏,至少对高瑜这种男人应该这样。

  “后来,他不高兴了,便说我并不爱他。我说别说‘爱’这个字好不好?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尽管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就这样吧,别不满足。“说这话时,我正很舒服地躺在他的腿上,当我无意中转了一下头时,突然看见在我们侧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侧身坐在一条石凳上,一动不动。

  “我示意高瑜看,他也看见了,并凑在我耳边低声说,不知是哪个年级的女生在等男朋友。高瑜的判断也许是对的。但是,我们来这里时并没有看见有人呀。如果她是后来者,怎么会坐在离我们这样近的地方呢?约会者一般不会这样选择地点。

  “想到我和高瑜刚才的一番亲热,我感到脸上有点发烫,如果都被她看见了,怪难为情的。这个女生也是古怪,这样大的后山,什么地方不可以坐啊,偏要坐到我们附近来。“高瑜又凑在我耳边说,也许是来偷窥风情的,别理她。我说别用你们男人的心思判断女人。他说女人也有欲望啊。一边说,一边又将手伸进我衣服里抚摸起来。我说,这样不太好吧,他不理我,并且将我的衣服推上去,在我的胸部吻起来。第一次约会时他就知道,这是我给他的最大限度。我闭上眼,全身像通了电似的兴奋。

  “突然,我警觉地睁眼向侧面望去,奇怪,那白色的人影不见了。我推起高瑜的头说,你把那女生吓走了。高瑜抬起头,怔了一会儿说,不对啊,这人怎么来去都没有一点儿动静呢?说完,他便推开我,站起身来,向那女生坐过的地方走过去察看。很快,他便返身叫我,那声音有点惊恐,我赶快跑过去一看,那白色人影坐过的地方,原来是一片水洼,更没有什么石凳,她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呢?

  “面对着这片积着雨水的林中洼地,我和高瑜都怔住了。我们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便拉着手走下山来。路过防空洞的入口,封在入口的那堵墙黑糊糊的一片,像一张紧闭的大嘴。我突然感觉到那女人就是从这洞里出来的。20年前,文革中死在这洞里的女生据说就是穿着白衬衣。老校工也曾说看见过穿白纱的女人,在天亮前的后山凉亭上。老校工在惊奇中咳嗽了一声,抬头再望那女人就不见了。

  “高瑜说我是胡思乱想,但刚才出现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他也无法解释。当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你说,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独自在那里出没?

  坐在寝室的蚊帐中,谢晓婷的讲述使郭颖迷惑不已。她动了动身子,谢晓婷一把抓住她说:“别回到你的床上去,我一个人害怕。”

  再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郭颖侧耳听了听,室内和整栋宿舍楼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第五章20
  
  天亮之前,寝室里的暗黑不断加深,大概是那弯清冷的月牙已经落到后山那边去了吧。挤在谢晓婷的床上,郭颖感到眼皮发沉,她强令自己,睡吧睡吧,上午还有整整三堂课要上呢。迷糊之中,谢晓婷一阵阵抽风似的悸动老将她碰醒。她拍了拍谢晓婷的脸颊说:“怎么,做噩梦了吗?”
  
  谢晓婷睁开眼说:“我根本就没睡着,我听见有人在屋里走动。”“可能是你累了,睡糊涂了,这是你的幻觉。”谢晓婷说:“我还听见卓然的铺位上有人翻身,是卓然回来了吗?”“怎么可能呢?”郭颖在黑暗中朝蚊帐外面望了望,“卓然早住到精神病院去了,你别胡思乱想。”谢晓婷突然将脸埋在郭颖的身上,轻声问道:“你说,卓然会死吗?”这是谢晓婷在天亮之前的惊恐中一句无意的问话,没想到后来竟应了验。郭颖后来回忆起谢晓婷的这一预感时,才真正感到害怕。卓然是在这个晚上之后一个月死去的。当时正快到暑假,还没离校的同学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很震惊。据说卓然是回家后遭遇不测的,当时病情已有所稳定,医院认为可以回家继续治疗了。她的父母也强烈希望能早日接她回去,他们认为卓然长期呆在精神病院里治疗效果未必就好。没想到,回家后少了医院的严格监督,卓然竟偷偷吞了不少玻璃铁钉之类的东西到肚子里去,内脏被完全破坏了,到大出血时才发现,已经晚了。
  
  当然,这是一个月以后才发生的事。在现在这天亮之前的暗黑中,谢晓婷只是恍惚地感到卓然的铺位上有种奇怪的动静。郭颖忍不住下了床“叭”的一声开了灯,卓然所睡的上铺空空荡荡的。“你看,什么都没有吧?”郭颖站在床前对谢晓婷说,“你是在后山上受了惊,所以老是疑神疑鬼的。”说完,她重新钻进蚊帐,躺下后直叫快睡快睡,困死了。
  
  室内开着灯,谢晓婷安稳了许多,她像猫一样蜷缩在郭颖身边,不一会儿便似乎睡着了。郭颖却没有了睡意,刚才下床时看见卓然空荡荡的床铺,想到同室快两年的同学现在竟住进了精神病院里。屋子里暗黑无声,地球的这一面还没有转到迎向曙光的方向。郭颖感到自己和谢晓婷正睡在一道很深的裂谷里。毫无疑问,有一张模糊的大脸正阴毒地俯瞰着她们。刚才肩膀上有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的感觉,证明那跟随她们的是一种无形的东西。卓然一定是首当其冲,她还来不及说出她遇到了什么,她的神经已像琴弦一样折断了。现在,她像一把废琴一样躺在精神病院里,陷在那些非理性的哭喊、大笑和嚎叫之中,而自己也加入了那种叫人撕心裂肺的行列,多么可怕!想到这些,郭颖感到背脊发凉。卓然没来得及说出她遇到了什么,也许类似的东西现在正一步步向谢晓婷逼近。并且,自己也已经在这个可怖的边缘上徘徊了,从寝室到后山,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看来盯上了她们,并且采用一个个击倒的方式,先是卓然,现在,轮到谢晓婷和自己了。郭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她紧紧抱住谢晓婷,这个罗曼谛克的人儿在饱受惊吓后已昏昏入睡了。当感觉到谢晓婷结实的乳房正紧紧抵着自己时,郭颖突然想到“他吻了我的胸部”这句话。真是奇怪,想到这句话使郭颖的惊恐情绪慢慢地掉换了方向。看来,有一种东西是足可以对抗恐惧甚至死亡的。
  
  郭颖感到身体正渐渐热起来,那热量从两腿之间流向自己。她从谢晓婷的胸部间接嗅到一种异性的气味,那残留在谢晓婷身上的电流使她头晕目眩。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想到了中学时在姐夫家的经历,那是一种极度惊恐和兴奋的体验。她想,如果当时持续下去,足可以让人死掉的。
  
  那么,这种极乐园里的果实,是否天生和惊恐、死亡有联系呢?郭颖想到了后山,在这个冷静、有序的医学院里,那座林木茂密的后山却藏满了男女同学们的激情和不羁,而这仅仅是因为暗黑的后山可以为每一个人保守秘密吗?是不是,曾经深埋在后山下洞穴里的亡魂,散发出的气息像一种激素弥漫在后山?二十年前,正是郭颖、谢晓婷们出生的年代,四个学生――三男一女被关进了这后山下的防空洞里,这四人当时的身份是红卫兵组织勤务组成员,也就是头儿的意思。医学院是这个红卫兵组织的大本营。大本营被另一派红卫兵组织的炮火攻占后,头儿们自然性命难保。但这种死法没人能想到――被秘密地绑进防空洞里,用砖头水泥封住了洞门,以至无人知晓这一残酷的事实。直到八年过后,这秘密才得以曝光,但人们看见的只有白骨了。学院老校工讲到这些往事手就有点发抖,“一堆白骨,”他说,“还有衣扣、钢笔和一个发夹混在白骨中,惨啊!”关于“文革”,郭颖从书籍和长辈们的回忆中知道一些概况,但万万没想到,当时才刚刚出生的她,今天居然在校园里嗅到了这个久远年代的气息。一切都从卓然拣回那个发夹开始,那个不知谁失落在后山的发夹,它将卓然带到了精神分裂的迷雾中。郭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一定要解开这个谜团!这个突然袭来的决定使她兴奋得有些发抖。她从谢晓婷身边坐起来,望见蚊帐外的暗黑已在变淡,天快亮了,后山又将显露在夏日的晨光中,可是,它的秘密潜伏在密林中,到晚上便随风而行,她一定要弄明白。
  
  她轻手轻脚地钻出蚊帐,拿了牙刷毛巾去洗漱间,各个寝室的同学都还未起床,走廊上空旷得像是一条无人地带。她坚定地踏响步子,心里说,我什么也不怕!我要弄清楚一切,并且,就从今天晚上开始,我要去后山观察。


第六章21

  我的这本书始终写得战战兢兢。一方面,十四年前发生在医学院里的怪事搅得我头晕,从女生寝室到后山的那一片地带显得危机四伏,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郭颖至今心存疑虑,这增加了我试图在写作中发现真相的难度;另一方面,闯进我书房的不速之客严重干扰了我的写作。要命的是,吴医生证明这人是一个已死去的精神病患者,这使我对自己和自己的处境都产生了某种虚幻感。可疑的是,据吴
医生介绍,这个叫严永桥的精神病人已住院三年了,他在一个多月前的夜里从医院跑出,死在夜半的高速公路上。既是这样,作为医院的护士,董枫怎么会表示从不认识这个人呢?

  更让人迷惑的是,我的那个年轻朋友张江在望远镜里爱上的女人竟是董枫。我详细询问过了,张江家住城南大道体育馆东侧,他在窗口用望远镜看见的那个女人所住的楼房在他斜对面一百米左右,是一幢杏黄色的七层住宅楼,他望见的女人住在二楼,窗帘是乳白色的,阳台上有晾衣架和六盆植物。一切都没错,那是董枫的家。然而,当张江昨夜推开董枫的房门时,怎么会是一个老太婆正对着他呢?

  真是邪了。我差点要怀疑是不是我正在写作的书触犯了什么,那些十四年前的鬼魂要借那个不速之客给我带来一连串什么样的兆头!?无论如何,我现在连退缩的余地都没有,我必须搞清楚一切才能心安。

  上午11点,我举手敲响了董枫的房门。真是活见鬼,我现在要见董枫这样熟悉的人时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门开了,董枫站在我的面前。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薄绒浴衣,长发盘在头顶,眼睛里已有了往日的光亮。看来,她已逐渐从遭遇黑屋子的恐惧中解脱出来了。

  坐下后我说:“你精神好多了,怎么,医院黑屋子的事搞清楚了?”“在家睡了两天,”她说,“我想,也许是我的幻觉吧。当时是雷雨中,又是深夜,闪电打在窗上,也许让我看花眼了。那间病房长久无人住了,怎么会出现一个正在梳头的女人呢?我反复想了,只能是我的幻觉。”

  “也许是吧。”我透过墙上的门,看见了阳台上晾着的几件衣物和花盆。

  夏日的阳光从阳台上射进来。我转脸问道:“你晾在阳台上的丝裙掉到楼下去了吗?”董枫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事奇怪极了。那裙子如果要掉,只能是往楼下掉的,可是不,它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门外的楼梯上。今天早晨,我听见下楼的邻居在问,谁的裙子呀,怎么扔在这里?我开门一看,那不是我晾在阳台上的裙子吗?真是奇怪,我拾了回来,泡在水池里,还没洗呢。”看来,张江没找错地方。我把张江在望远镜里被她迷住的事详细讲了一遍,当讲到昨夜张江从楼下拾起她那被风吹落的裙子送上来,推开门却看见一个老太婆时,董枫惊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昨夜我没听见有人敲门呀!”我说:“据张江说门是虚掩着的,屋里没有开灯,屋里的老太婆正对门坐着,嘴里还说了句,‘你来干什么?’他吓得返身就跑,那裙子也就掉在楼梯上了。”这事实让人迷惑。如果说张江上楼时找错了地方,这裙子就不该掉在董枫门外的楼道上。那么,这里哪来的老太婆呢?而且,昨夜这门是虚掩着的,屋内没有开灯,一个老太婆正在暗黑中对着门坐着……?我望着董枫,鹅黄色的浴衣衬出极好的身材,长发盘在头顶,还散发出浴后的香味。这年轻的女子在夜里会变吗?一刹那间我脑海里掠过这个荒诞的想法,心里惊跳了一下之后随即感到好笑,看来,我也快让这些怪事给搞昏头了。

  突然我又想到,那个张江是不是神经有问题,或者,他故意编造这个故事来吓我们?你想,躺在窗帘缝中用望远镜望女人,这说明他心里本身就有些阴暗。”

  记得一本说,男人爱从精神方面作出解释,这是一种习惯。但是,我知道,事情还不是这样简单。

  我说:“不对。据我了解,这个爱好文学的大学物理系学生非常健康,别把正常人都想成你们医院的患者。至于在望远镜里的一瞥便迷恋上一个人,这对于一个敏感而富有想像力的年轻人来说,完全可能,正常得很呢。”

  董枫的脸透出红晕,她将眼光垂向地面,喃喃地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突然想到,董枫的隔壁邻居是什么人呢?会不会是一个老太婆,而张江昨夜上楼来走错了门。然而,董枫肯定地说:“没有什么老太婆。这幢楼别的邻居我都不了解,但隔壁这家我是知道的,住着一对夫妻,常人说的老夫少妻吧,男的五十多岁,女的二十多岁。平时,只有这女的一人在家,男的在外地办公司,每个月回家来住两三天。哪来的老太婆?”为了证实隔壁的情况,我让董枫以借改锥修电器为由,敲开了隔壁的房门,我也顺便跟
了过去。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站在门内,穿着白色的吊带背心,胸脯高耸。她的身后是一个漂亮的客厅。“改锥,”她笑吟吟地说,“我家没有这种东西。”说话时她望了我一眼,我想她一定把我看成董枫请来的电工了。“哦,”董枫应道,然后编造着说,“昨天有个老太婆在楼下找人,是你家的客人吧?”那女子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家没有客人来的。”

  回到屋内,我和董枫都陷入了迷惑,张江昨夜在这里的遭遇是怎么回事呢?我曾一度大胆地猜想,董枫租住的这套房子,以前也许有一个老太婆住过,后来,这老太婆死了,房东把屋子打扫干净,又租给了不知情的董枫。这想法一闪而过,但我没说出口,因为我自己也知道,这种设想绝对荒诞,毫无道理。


第六章22

  张江遇见老太婆一事,之所以会让我违背常理地胡思乱想,是因为几天前撞进我家来的不速之客,被医院证明是一个已死去一个多月的精神病人,这使我的理性崩溃,时不时地陷在一种幽暗玄思中。

  就是这个已死去的人,在几天前的雷雨之夜,提着黑雨伞来见我,告诉我董枫在医院的黑屋子看见的恐怖景象后便悄然消失。

  这人死前,在精神病院住了三年,而作为护士的董枫怎么会不认识他呢?还有,这个游魂似的人物还对我宣称他是董枫的丈夫,简直不可思议。难道,已死去的人也会像张江那样,从窗口望见一个女人便想入非非吗?“一个多月前,医院是有一个病人在深夜跑出去,被撞死在高速公路上。”董枫侧脸对我说,“因为我长期只在女病区工作,对男病区的患者一点儿不了解,所以并不知道严永桥这个患者的名字。当然,他也更不会认识我,也不至于做他是我丈夫这种白日梦。关键的是,无论怎样他已在一个多月前死了,几天前来找你的人,只能是个冒名顶替的家伙了。”我说:“但愿如此。可是我向吴医生讲述过来人的模样,吴医生肯定地表示,这人就是严永桥。”

  客车在山路上爬行,我约了董枫一同去严永桥在乡下的家。本来,要解开撞进我家来的不速之客之谜,是该我自己去奔波的,但董枫作为精神病院的护士,前去看看患者的家属,其到来的理由会使严永桥的家属觉得更自然些。并且,作为女人,她也许更容易从严永桥的妻子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

  车窗外出现了一条河流,在两山之间,水流宽阔湍急。车上有乘客告诉董枫说,你们要去的鹰岩乡快到了,过了前面的大桥,河对面就是。这车上全是山民。我们在陆城县转乘了这辆开往偏僻乡下的客车,董枫在车上显得格外刺眼。她身着紧绷绷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亚麻色的休闲衬衣,个子高挑,长发披肩,以至于这些山里人的目光像看电视一样老盯着她。当听说她要去的地方是鹰岩乡时,竟有几张嘴争着给她介绍鹰岩乡的情况。

  汽车拐上了一座大桥,我看见桥头立着刻有“黑河大桥”字样的石碑。河对面出现了一片乌黑的屋顶,鹰岩乡到了。严永桥的家在松林村五组,离这乡镇还有七八公里的山路。这路飘忽出没在山谷中,身边有树丛和鸟鸣,人进入这里像一个豆粒般的黑点,其在世界上的重要性大打折扣。董枫折了几枝黄色的小花在手上,回过头来反驳我说:“你的这种感觉不对。人要是只是一种简单的动物,当然很渺小;但是人有智慧,有复杂的精神活动,有任何动物都望尘莫及的创造力,所以人是了不起的。”我说:“了不起的创造力中也包含着了不起的破坏力,是不是?”董枫笑了,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说:“我不跟你争辩。我们说正事,你想过没有,严永桥怎么会娶个这里的女人做老婆呢?临走前我在医院查过他住院时的资料,老家在外省,毕业于建工学院,桥梁公司工程师。他怎么会把家安在这深山老林里呢?”

  这真是个谜。不过,快到他家了,从他妻子那里也许能了解到这一切。并且,我要看看严永桥的照片,以便确认他与撞进我家来的不速之客是不是同一个人。另外,这个已死去的人如果真能显形,他也一定会回家看看。

  我们是在下午3点左右到达松林村的。一个正在奶孩子的妇女指着山崖下的一座房子说:“哦,汪英就住在那里。”

  我们东弯西拐地顺着山道走下去。这是一座背靠山崖而建的房子,呈丁字形,侧面的那排房子没有前墙,是堆柴草的地方,另有一个猪圈,有猪在里面发出嗷嗷的声音。屋檐下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地上,正用脏兮兮的手在玩玉米棒子。

  “汪英在家吗?”董枫对着屋内喊道。

  房门开着,但没人应答。我突然想,如果这时严永桥从屋内走出来,将会如何让人震惊。

  “谁呀?”一个身材壮实的女人从屋后绕了过来。她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上衣,手上拎着一只很沉的水桶。也许这山里的女人还没有戴胸罩的习惯吧,她走路的时候,很大的胸脯便在衣服下一颤一颤的。

  董枫表明来意,表示严永桥去世一个多月了,医院让我们来看望看望她。我们还将特地带来的几包香肠、奶粉送给她,说是给她和孩子补补身体。

  汪英有些木讷,只有眼光里流露出意外和惊讶。怔了一下才说:“太劳累你们了,这样远来看我。”

  我们进屋坐下。就在这一刻,我感到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种恐惧的感觉无以言说。因为我抬头便看见了严永桥的遗像,宽额大脸,眉毛很浓,正是几天前撞进我家来的那个人!天哪,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遗像下的案头还燃着香火,轻烟散在屋里,我感到鼻孔里有点发痒。汪英说:“这都怪他自己,不该从医院里跑出来。他倒是撒手就走了,可我们孤儿寡母的,好苦啊。”

  汪英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擦眼睛。董枫这时却显得比我镇静,她对汪英说了些安慰的话,并表示要去看看严永桥的坟。坟就在离房子不远的山坡上,一堆新土还没有长出草来。坟前有一块很简单的墓碑,“严永桥之墓”这几个字使我触目惊心。

  这时,光线不知不觉已变得很暗。汪英望了一眼天空说:“要下大雨了,我们回屋里去吧。”空气已变得很潮湿,耳边是蚊子的嗡嗡声。我们回到屋里,汪英不知从哪里掏出几个鸡蛋来,走到灶台边要给我们煮点吃的,我拦住了她说:“我们一点儿也不饿,别客气了。”

  我背对着那张遗像坐着,开始和汪英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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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关系,不耽误睡觉,睡觉的时候背后是床班 :D
TA爱趴着睡.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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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习作,让大家见笑了 :blink:
噢,是你写的,早说啊,要不就给你发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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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关系,不耽误睡觉,睡觉的时候背后是床班 :D
床班的背后是什么:buttrock: :buttrock:
 
第六章23

  山里的暴雨真是吓人,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满山满岭顿时变成一个轰轰作响的大音箱。这使我们在屋内说话都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我问到了这个山里妹子和严永桥的婚姻。是怎么认识的?汪英回答得很简单,只说是严永桥在这里修桥时认识的,就是我们来这里时经过的黑河大桥。五六年前,那里聚集着桥梁公司的几百号人,每逢鹰岩乡赶场时,这些修桥的工人便和满场镇的山民挤在一起,街上的生意都好了许多。严永桥就是在这个集镇上认识了汪英,并且很快便结了婚。

  汪英的讲述过于简单,这使我感到她在掩饰什么。并且,讲到严永桥时,她的语气里明显藏有一种冷漠和怨恨,而怀念的话一句也没有。

  暴雨急一阵慢一阵,没有?歇的意思,门外的山岭已是黑糊糊的一片。屋里已开了灯,汪英说这电是附近一个小水电站提供的,夏季还可以,到冬季水枯之后,便只有点油灯了。这场暴雨将我和董枫留在了这深山小屋里,天已黑了下来,只有明天再回去了。晚饭过后,汪英将那个三岁的小儿子抱在大床上哄睡,然后来到堂屋里,陪着我和董枫坐着。很明显,这房子里只有一间卧室,客人是没法在这里留宿的。

  我对汪英说:“董枫和你一块儿去睡吧,我就在这堂屋里看看书,一会儿就天亮了,并且,”我指了指屋角的一张竹躺椅说,“实在困了,我还可以在那里躺一躺的。”

  汪英不断地表示抱歉,又说没什么书给我看,只有从严永桥的病房里带回的东西中,有几本书,不知我喜不喜欢。“严永桥在病房里还看书?”我突然来了兴趣。

  郭枫答到:“怎么不可以看?精神病患者在清醒的时候,是什么都知道的,有的还可以下围棋,算计得可精明了。”“是的是的,”汪英接着说,“他住院三年,我每隔几个月去看望他一次。糊涂的时候,他见着我就很暴躁,说是医生要害死他,他没病,医生拿毒药给他吃等等。清醒的时候,他就呆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只是要些闲书看。这样,我就在书店随便给他买了几本书。
  
  今夜只能这样凑合。董枫已去了汪英的卧室,我想着她和汪英还有那个小孩挤在这屋里惟一的大床上,一定也是怪不自在的。我呢?虽说没床可睡,可这间堂屋里却很清静,只是严永桥的遗像在正面墙上让我很不舒服。我在屋里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大张蓝色的塑料布,我抓起来抖了抖灰尘,便将它蒙在了那个相框上。这样好了,虽然墙上显得怪怪的,但我看不见那张宽额大脸,心里踏实多了。

  木凳上放着几本书,是汪英临睡前给我找来的。虽说这是严永桥的遗物,但想到能借此发现严永桥住院期间看些什么书,我便来了一种类似侦探的兴趣。这样,当我伸手拿起一本书时,心里也没有了害怕的感觉。

  但是,这本书的封面跳在我眼前的那一瞬,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哪,这不是我写的那本《死者的眼睛》吗?严永桥住在医院里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令人恐惧的书?当然,这也许是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汪英在书店里随便给他选的。

  我知道严永桥为什么知道董枫了,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来我家,因为在《死者的眼睛》这本书里,我们的事都出现在书中,都怪我写得太真实了,明明白白地写出董枫是精神病院的护士,而我是一个对恐怖故事倍感兴趣的作家,这样,读了这书的严永桥便缠上了我,因为他发现了医院黑屋子里的恐怖,或者,他本身就很恐怖,这使我至今不能断定找我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影子?严永桥早已死了,遗像在家中,骨灰在坟里,多么可怕!

  我点燃一支香烟,在堂屋里高声地咳嗽了几次,我用这种可怜的办法给自己壮胆。从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了灯光,董枫和汪英显然也还有睡,有叽咕咕的说话声传出。过了一会儿,又传出一个女人呜呜的哭声,是汪英在哭,她们在谈什么呢?

  已是半夜过后了,这个深山小屋像是落入了地缝中,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寂静。我听见董枫说“睡吧睡吧”,然后卧室里便熄了灯。

  我吸着烟,在堂屋里踱着步子,像一只困兽。这时,卧室门轻轻开了,董枫走了出来,她拉我在屋角坐下,轻声说:“事情都清楚了,严永桥真该死,他害了汪英。”

  五年前,十九岁的汪英到鹰岩乡赶场。几年来家里积攒下八十多元钱,让她去给爱听戏曲的老父亲买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汪英在供销社的商店里买好这台宝贝之后,又随不少村民去河边看热闹,这里正在修黑河大桥,吊车入云,机器轰鸣,头戴安全帽的工人来来往往,场面很是壮观。大家都说,桥修好后,过河就方便了。以前这里是一个渡船码头,但涨洪水的时候,渡船也不敢开。现在好了,看的人都在赞叹。

  汪英看了一会儿,想到老爹正等着收音机呢,便急忙返身回家。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有人在那片无人的山谷中强奸了她。这人就是严永桥。他从大桥工地一直跟踪汪英到了这片山谷,然后将她拖进灌木丛中,解下汪英的细鞋带捆住她两只手的指头,然后扒光她的衣服发泄他的兽欲。事完之后,汪英突然发现刚买的那台半导体收音机在刚才的扭打中被摔破了,她哭起来,要严永桥赔她这收音机。严永桥想了想说,明天你来这街上,我买一台赔你。

  当天晚上,汪英躲在屋后冲澡时被嫂子瞧见了,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乳头也破了,还浸着血。这事瞒不住了,全家人气得跳,她的大哥要去杀了严永桥。后来,大家安静下来,家丑不可外扬,商量了一阵,决定让这人娶了汪英才行,不然到桥梁公司去告他,或者约上亲戚们,把他砸死在黑河里。

  后来严永桥答应和汪英结婚的。他拿钱修了这房子,可每月只回来住上几天。后来,他便进了精神病院,一直到死。


第六章24

  在这青翠的山中,夜雨后的早晨显得特别明亮。汪英起了床,来到堂屋里时,对着蒙在严永桥遗像上的塑料布望了一眼。我赶紧解释说,昨夜我看见他的面孔有些害怕。汪英垂下眼说,没关系,要不是怕别人指责,我也早想把那像取了,我恨他!

  这时,董枫从屋后的山洞边洗脸回来了,面容红扑扑的。她用眼睛示意我该返程了。毕竟,要走好几公里幽深的山路才到鹰岩乡,在那里搭乘路过的班车到陆城县,然后才能转车回城,够费周折的了。

  我想到三年前,汪英和严永桥就是从这条路到省城的精神病院来看病的。而据吴医生讲,当时是汪英患产后综合症,严永桥送她到医院的。凑巧的是,吴医生正在给汪英看病时,严永桥突发躁狂型精神分裂症,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严永桥发病之前,你发现他有过精神失常的迹象吗?”我显得很随意地问汪英,同时对董枫做了个坐下的手势,表示我还有疑问要了解。

  汪英靠在门边说:“这之前他很正常的。修乡场外的那座黑河大桥,他还是个小头目呢。我和他结婚,村里人都说我找了个好丈夫,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得那种病。”

  我说:“你生下孩子后,怎么会得综合症呢?你当时成天担心孩子会死,有什么原因吗?”

  汪英又将眼睛盯着地面,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搞的,成天就担心孩子,心里非常害怕。到后来实在不行了,我父母和大哥就让严永桥带我到省城看病。”

  “吴医生很快就治好了你的病?”我问。

  “是的,”汪英理了一下头发说,“他给我开了些药,说只是辅助作用,其实,我并没有病。吴医生讲得我心里透明,他说我并没有什么病,担心孩子会死实际上是严永桥给我造成的。因为孩子出生不久,他一回到家又像结婚后那样对待我。我和他在一起后,他一直就这样折磨我。他总要把我的手捆起来,折磨得我要死。我恳求他说,我已是你的老婆了,你不用强迫我也行啊。他却反问我说,这样做你不是感觉更好吗?天哪,这个人全是坏心思。我给嫂子讲过这些事,可嫂子叹了口气说,咱们做女人的,只能听丈夫的了。后来怀上了孩子,我终于有了清静日子。可是,孩子刚生下一个多月,他又照以前那样做了,整夜折磨我,孩子在摇篮里哭他也不管,我又动不了,我总觉得孩子会死在摇篮里。吴医生给我讲得太清楚了,我没有病,都是他给我造成的。”

  汪英停顿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你们都是医生,我给你们讲这些也没什么。他住院期间我去看望时,吴医生还给我讲,他这种病是从小就有病根的,不可能完全治好,并且劝我另嫁一个男人好好过日子。他说得倒轻松,男人又没死怎么另嫁人?这在我们山里是不行的,离婚是羞死人的事。现在他死了,我仍然不想再嫁人呢,我想一个人过轻松日子,并且还有孩子,够了。”“那天在门诊室,他怎么突然就发病了呢?”我还是觉得有疑问。“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汪英说,“当时我正在给吴医生讲病情,吴医生听完后,又向他了解情况,说着说着他们就吵了起来。不过我当时感觉严永桥还是很正常的。”

  “他们吵些什么呢?”我问。

  “好像是关于严永桥有没有精神病的问题。吴医生说生病的是他不是我,严永桥说他胡说八道。吴医生说看你这狂躁劲,病得不轻了。”

  “所以,严永桥就去掐吴医生的脖子,”我补充说,“并且,他还举起椅子,砸碎了门诊室的玻璃窗?”

  “不对啊,”汪英回忆说,“当时是发生了抓扯,严永桥说他不配做医生,要推他出去,吴医生又在推严永桥,混乱中我看见是吴医生举起椅子砸碎窗户的。我当时惊呆了,什么也说不出来。立即就拥进来很多穿白大褂的人,他们扭住严永桥的胳膊,说这种躁狂型病人太厉害了。他们按住他给他打了一针,然后就架着他,到住院楼去了。”

  汪英的回忆让我大为震惊!怎么会是吴医生举起椅子砸碎窗户呢?这不合常理。吴医生给我讲得很清楚,严永桥是个潜伏性的躁狂型精神分裂患者。那天,可能是反复询问汪英的病情刺激了他,使他突然失控而发病。他扑上去掐吴医生的脖子,还举起椅子砸了窗户,吴医生说,这是躁狂症的典型表现。住院期间,这人时不时地嚎叫也证明了这一点。


  是汪英的记忆有误吗?有可能。当时汪英正在 钟 症期内,严永桥砸窗户的举动让她害怕,她希望这不是严永桥干的,这愿望残留下来以后,便不知不觉修改了她的记忆,以致把这举动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但是,如果汪英的记忆是真实的,又该作何解释呢?吴医生自己砸碎了窗户并说是严永桥干的,无非是想证明严永桥的躁狂症非常严重。当然,窗户砸碎后,拥进门诊室的人谁也不会认为吴医生会这样做。不管怎样,严永桥当时一定很激动,面红耳赤,双手发颤,这些都符合躁狂症的特征,那么,是严永桥砸了窗户,对此谁也不会怀疑。于是,按住他,将镇静剂注射进他的血液,然后架进住院部。镇静剂药效过后,这人一定会狂叫怒骂,于是对他用电击,医疗术语叫“电休克疗法”,接着这人几乎是死过去,醒来后,头脑里非常安静,一片空白,看见医生进来时,听话得像一个乖孩子。

  在返城的车上,我的头脑里就堆满这些混乱的想法。一切混乱都从那个雷雨之夜开始,严永桥拎着黑雨伞撞进我的家。而现在,我看见了这人的遗像,和来我家的是同一个人。千真万确,多么可怕!而这人生前是否有精神病呢?汪英的回忆和吴医生的讲述又完全不同,我感到自己卷入的漩涡在扩大,并不断加深。

  “肯定是汪英记错了,”董枫坐在我的旁边说,“吴医生怎么会砸窗户呢?真是荒谬透顶。”我侧脸看着董枫,这个有着模特儿身材的女护士此刻也让我感到陌生,我想到了医院的黑屋子和张江撞见的老太婆,我觉得头脑里晕乎乎的一片。


第七章25

  世界上有些东西,要找回它的真相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好比一张纸被烧成灰烬以后,要找回它的原形只会让人陷入绝望。十四年前,卓然由恐惧而导致精神分裂就有些类似于这种情况。因为真相
她自己已无法述说,但她的两个同学――郭颖和谢晓婷,显然还留在笼罩过她的阴影中。卓然用过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发夹还遗留在她们的寝室里,再加上遗弃在暗黑的后山中的橡皮手套、像蛇一样 腻冰凉的丝袜、来去飘浮的身着白纱的女人……这些都让郭颖和谢晓婷夜里失眠。

  郭颖给买回的电筒装上了新电池,她执意要去后山探秘,并且,好说歹说把谢晓婷拉在了一起。这天是周末,按习惯谢晓婷是要外出的。在学院的大门外,每到周末的傍晚,就会有锃亮的轿车停在那里接走漂亮的女生,这一事实让同校的男生们气得咬牙切齿。


  晚上10点,郭颖和谢晓婷在半明半暗中向后山走去。因为以前发生的玄乎事件都在夜半时分,郭颖认为现在上山还早了点,但谢晓婷直嚷着天气太热,早点上山去凉快凉快。


  天气是很闷热,云层很低,说不定有场暴雨。郭颖穿了件黑色的小背心,外罩一件休闲衬衣,这使她的胖身材得到极大的修饰,飘逸之中,顶多是显露丰满而已。晓婷穿着一条短裙,上身随便配了一件T恤衫,她的这种曲线优美的身材穿什么衣服都好,女生们最羡慕她的就是这点。

  二人结伴而行,引起了一群刚下山的男生的注意。他们向她俩行着注目礼,有人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然后就爆发出一阵杂乱的笑声。

  “这些小公鸡,想打鸣也打不好。”谢晓婷对着背后的打闹声说,“别理他们。”


  郭颖被刚才那些眼光盯得很不自在,幸好是在夜里,不然会脸红的。当然,白天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些文质彬彬的男生到夜里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厕所里的那些下流文字,很可能就是这些男生写的。” 晓婷凑在郭颖耳边说,“这些人的雀雀长醒了,慌得很。”

  郭颖感到耳朵里嗡的一声,她推了谢晓婷一掌说:“你坏!”

  谢晓婷笑着说:“我说的是知识,在医学院读到大二了,你还不知道这些?”书本上的东西,郭颖当然懂得,即使在做人体解剖实习时,面对人体器官她也从没产生过羞怯感。但这不同,实际接触到异性是另一回事。

  她俩一直上到山顶,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下。这里视线开阔,密匝匝的树林在她们脚下起起伏伏,深藏着郭颖希望了解的秘密。她准备夜半时分再深入下去,如果再发现涨鼓鼓的橡皮手套,或者搭在树桠上的长丝袜之类的东西,便拾回去认真研究。当然,郭颖最希望遇见的,是晓婷看见过的来去无声的女人,郭颖将在发现她的第一时间用电筒的光柱罩住她,然后和她对话。很有可能,那个来历不明的发夹是她扔在后山的,卓然的头痛以至后来的精神分裂,将会与这女人有密切的关系。

  “如果,这影子真是二十年前死在防空洞里的那个女生的魂灵呢?”晓婷怯怯的问到。夜越来越深,她已意识到陪郭颖来冒险是一个错误。“哈哈,你也是医学院大二的学生了,还不懂这些?”郭颖用谢晓婷刚才的话来回敬她,“人的生死界限,其实并不神秘,也不可怕。”

  郭颖回忆起她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在十五岁那年,因心脏病住院的父亲在夜里去世了,她是在病房里守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这种令人心碎的场面也是她后来报考医学院的理由。

  那一夜下着暴雨,母亲、姐姐出差远在异地,只有她守在父亲身边,病房里紧张的抢救工作结束了,各种医疗器械开始撤出病房,父亲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脸部已蒙上了白被单。郭颖在床边哭得天昏地暗,后来,护士将她劝到了值班室,这里有一张小床,护士叫她在这里休息,她听见护士们议论说,管太平间的人没找着,只有天亮后再运父亲的遗体去太平间了。

  半夜过后,郭颖想到倘若父亲有一个儿子,此时一定是守在他身边的。那么,作为女儿,她也能这样做。她要陪伴着父亲一直到天亮。她走进空无一人的病房,在父亲的床边坐下,突然,一种无法遏止的巨大悲痛再次袭来,她伏在父亲的遗体上痛哭起来。她掀开白被单,用手抚摸父亲的脸。护士
们再次拥了进来,安慰她并劝她离开,她几乎是吼叫着说:“不!”

  就这样,她坐在床边,握着父亲冰凉的手一直到天亮。从那以后,郭颖对暗黑和死亡不再恐惧,有时在夜里听见家里有什么响动,她便会从容地从床上坐起来,她希望父亲的身影出现,尽管那是不可能的事。听完郭颖的讲述,谢晓婷瞪大眼睛说:“你太胆大了!”

  谢晓婷认真想了想说:“我做不到。一个人守着遗体到天亮,我会崩溃的。”郭颖取笑她说:“你父母白养你了。”

  这时,谢晓婷的眼睛突然直直地盯着一个地方,紧张地说:“有人!有人!”

  月光透过树丛的空隙映露出凉亭的轮廓,一个人影在凉亭的柱子旁晃动。

  “别大惊小怪,也许是谈恋爱的吧。”郭颖拍了拍谢晓婷说。“我看不像是谈恋爱的,”谢晓婷说,“我注意那凉亭很久了。一直是一个人影。开始我没觉察到,因为那影子凝固在那里没动,像一根树桩,现在他动起来了,我才确认是一个人。你想,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呢?”

  郭颖借着月光看看了表2点15分,她心里格登一声。看来,夜半之后,这后山上总要出现点什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说:“我们悄悄地走过去看看。”


第七章26

  午夜的后山,除了山顶还浸着一些微光外,四周已是一片黑暗。没有风,云层低得像压在头顶上似的,闷热无比。从这山顶到远处的凉亭,中间隔着很深的山谷 ,陡峭的山坡上覆盖着松树和灌木,现在看去,只是一大片密匝匝的黑影,里面没有路,加上曾有人在林中发现一条长蛇的传闻,郭颖和谢晓婷是害怕在这夜半时分穿过这片密林的。

  从这山顶到达凉亭的另一条途径是从山后的一条石阶下到山脚,再贴着山脚绕到凉亭的方向,那里有一条上山的石阶。

  只有选择这条迂回的路了。

  正要起身,谢晓婷突然从郭颖手中抢过电筒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先留在这里,我见了凉亭上的那人后,一定会过来接你。”

  郭颖被小婷的举动弄糊涂了,谢晓婷清脆地笑起来,说:“给你说实话吧,我已经感觉到了,那人是何教授,准是他,我以前在夜里的凉亭上就遇见过他两次,奇奇怪怪的,一个人在那里转悠,说是天太热出来乘凉,但这显然是托词。我现在过去,一定要问出个究竟,我感觉他心里好像有什么秘密。”

  “不只为这事吧?”郭颖感觉到了谢晓婷的另一种心思,便打趣道,“好,成全你,良宵佳人,哈哈!不过得快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还是回寝室等你!”

  谢晓婷说:“你坏!师生恋,可能吗?我只是去说几句话就回来,你呆在这儿别动。”说着就由后的石阶走下去了,她要从山下绕到凉亭那,郭颖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的远了,一会儿便被树林吞没了。

  这谢晓婷也真奇怪,在校内有高瑜这样的帅哥相好,校外呢,每到周末总有高档轿车来接她,也都是异性追求者无疑。但她却对年届五旬的何教授藏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有一次她对郭颖说过:“真要嫁人,何教授这样的男人才值得选择。”

  对谢晓婷的这种判断,郭颖感到能够理解。何教授在学院里主讲心理学,瘦高的个子,讲课时眼睛特别有神;在他的眼中,人是由骨肉堆成的一个精神实体,意识、想像、智慧,以及爱与恨、悲与欢、恐惧与期待等各类情感才是这个生命实体中的主人。各位同学都是未来的医生,他告诫大家,在对待人类疾病时,不要单一地在骨肉和器官中寻找病因。

  应该说,何教授的讲课是迷人的。他时而沉思时而飞扬的表情能使一些难以捉摸的知识显形出来,一种对人自身的拷问使听讲者又想拒绝又被吸引。大二的女生,正是多梦的年龄,对这种云飞霞照的智性穿越有一种本能的跟随,更何况女性的直觉与天性,与灵性的东西本来就靠得很近。

  不过,晓婷此刻去见何教授的举动还是让郭颖惊奇。首先,她怎么能肯定对面山丘上那座凉亭里的人影是何教授呢?再有,即使那人是何教授,对一个夜半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学生,他会怎么看呢?也许,谢晓婷让自己在这里等着她,是想让自己目睹一次奇迹――这就是她闪电般俘获男人的能力。高瑜不就是这样被她俘获的吗?从中午的食堂相遇到晚上的后山,前后不过几小时。这谢晓婷够狐媚的了,郭颖想到这点,嘴角浮起一种姐妹情谊般的笑容。

  她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下来。天气闷热得连这山顶上也没有一丝风,远远近近的树林凝固成一片黑色的屏障。对面山丘上的凉亭隐约可见,那黑色的人影在凉亭边一动不动。如果那人是何教授,他在夜半时分呆在那里干什么呢?

  郭颖想到这里决定也到凉亭去观察。如果那人不是何教授,她正好给尴尬的谢晓婷解围;如果是何教授,她也想看看谢晓婷究竟会怎样做。

  为了快捷地到达凉亭附近,郭颖沿山顶的斜坡走了下去。手电筒已被谢晓婷拿走了,因此进入树林郭颖有一种潜泳的感觉。

  突然,在后山出现的那些怪事袭上她的心头,她感到心里紧了一下,便靠着身旁的树定了定神。前面有什么动了一下,是的,她揉了揉眼,前面的一棵大树上有一团黑影蠕动了一下,仿佛浓密的树荫移动了一下位置。一点儿风也没有,树怎么会动呢?

  郭颖咬了咬牙向前走去,她想走到那棵树下看个究竟。突然,她的腿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在她跌倒的同时,她身边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原来,她被一对依偎在树下的恋人绊倒了。天太黑,她看不清那对小恋人的相貌,但肯定不是同班的同学。惊吓过后,道歉过后,她赶快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独自在这林中乱窜,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感觉。走了很远过后,才想起刚才在一棵树上发现的黑影,她回头望去,已很难辨别刚才的位置了。四周一片沉寂,除了影子似的树和灌木,没有任何游动的东西。也许,刚才是看花眼了吧。

  郭颖经过两个山头间的沟底,再往上接近凉亭时,突有稀疏的雨点大滴大滴地从云层中掉下来,这是暴雨的前奏。她躲在一棵树后往凉亭望去,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坐在凉亭里,一只手靠在栏杆上,她不能断定这人就是何教授。奇怪的是,谢晓婷怎么还没到达这里呢?

  郭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是在谢晓婷走后大约一刻钟时出发的。虽说谢晓婷走的那条路要稍远一点,但也应该早就到达这里了。

  突然,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后山,树林、凉亭在郭颖眼前清晰地一闪,然后又坠入暗黑,雷声紧接着在头顶滚过,大雨瞬间倾盆而下,四周的树林响起哗哗的雨声。

  快步冲进凉亭的郭颖让坐在凉亭里的那人吃了一惊。不出谢晓婷所料,那人还真是何教授。他对着头发上淌着雨水的郭颖吃惊地问道:“你……”郭颖只好解释说因为天太热,在后山乘凉遇到暴雨,便跑到这里躲雨来了。当然,夜半时分还留在后山,双方都感到对方有什么隐秘。沉默之中,又一道闪电在他们脸上划过。


第七章27
 
暴雨之夜,如果人还孤独地呆在山上,哪怕是这所医学院的后山,在漆黑中听着大片的树林和暴雨疯狂地纠缠在一起,人会觉得自己离日常生活很远,很隔绝。这时,人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倾诉的愿望。
  
“今天是她的生日。”何教授在暗黑的凉亭里自语似的说道。在这之前,郭颖已不断感到他欲言又止的状态,但她心里牵挂着没到凉亭里来的谢晓婷,因此注意力一直处于分散状态。在与何教授的随意聊天中,当提到今天的日期时,何教授终于很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二十年了……”这是一道刻在何教授灵魂中的印痕。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些东西,但大多被时间的风沙掩埋了,只有极少的印痕拒绝掩埋,它永远暴露在只有自己才知道地方。

  这一夜,何教授不停地抽烟,红红的烟头在漆黑的凉亭里像一颗孤星。“她就是你们听说过的死在防空洞里的那个女生,”何教授在暗黑中喃喃地说,“可我一到这凉亭,就能看见她还活着,还是那么生动,那么美……她叫卢萍,二十年前,也正是大二的学生。我开始并没注意到她,后来在上课时,总感到有一股亮光长久地射向讲台,我看见这亮光来自一双智慧而又略带稚气的大眼睛。很美,很宁静,有一种悠远清澈的天空的感觉。”

  “当时我三十岁,作为心理学讲师,担负着好几个班的课程,因此对这个上课时特别专注的女生也没多加留意。直到有一个周末,在校园的林阴道上她向我迎面走来。看见她的眼睛,我便想起上课时的她了。她说她叫卢萍,有不可排解的心理问题向我咨询。她将咨询的时间定在当天晚上,地点是后山的凉亭。我有些诧异,但还是接受了。”

  何教授点燃了一支烟,郭颖看见他的手有些颤动。在笼罩后山的夜雨中,他的声音有一种漂浮的感觉。

  “那是一个多么奇异的夜晚啊。坐在这凉亭里,我才发觉她的长发很美,坐下后几乎垂到腿上。她说她将要提的问题,是代一个女朋友询问的。她说,她的女朋友爱上了一个人,但她不知道是怎么爱上的,为什么要爱。她从此梦魂牵绕。她每天只有极少的时间能看见他,其余的时间,她会到楼口或路上去守候,为的是能看见他一眼。有时,她会跟在他后面走,一直将他的背影送回宿舍,然后再独自返回。她偷偷爱抚过他喝水的水杯,在杯口嗅到的气息令她心醉。她开始失眠,夜里爬起来,在纸上写他的名字,不知不觉掉下眼泪,又幸福又难过。她现在该怎么办?对他讲吗?他会懂得并接受这份情感吗?”
  
“那天晚上,听着卢萍的讲述,时不时地与她长久低垂而又偶尔抬起的眼光相遇,我的心在咚咚地狂跳。我强烈地感到她突然成了我最好的妹妹。我家全是男孩,三兄弟,我从小便希望有一个妹妹,以至长大后,‘妹妹’这个词与‘情人’、‘妻子’混为一体。”

  “如果我当时没有这种极端亲近、极端温柔的震撼,也许我会装着没听懂她的话,给她一个理性的回答。但是,我已经做不到这点了,我非常清楚她是借女朋友的名义讲她自己的故事,而故事中的那个‘他’还需要问吗?”“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坐得很近。我的手肘已轻微地触到她的身体,我感觉到一种致命的柔软和灼热。我不敢移动身体,仿佛稍稍一动就会永远失去她似的。我该怎样回答她呢?糟糕的是,我当时已经有了女友,是学院的一个同事介绍的。见面后双方感觉也还可以,关系就定下了,准确地说,到那时只差办手续和举办婚礼了。”

  “我该怎么办?那一刻我感到夜晚的后山在跳荡,凉亭在旋转。突然,我对她说,卢萍,你今晚所提的问题,三个月之后我再回答你好吗?三个月之后,肯定。”“其实,当时我已经做出了和即将结婚的女友分手的决定,我是在责骂自己和甘愿成为罪人的心境中做出这一选择的。上帝啊,我别无选择。之所以要等上三个月,是因为我的女友是个医生,当时正在山区作巡回医疗,要两个多月后才能返城。”“当然,在这事没办妥之前,我还不能对这凉亭里的女孩清楚地表达一切。我必须压下自己的渴望,但又担心她会为此伤心,因此只好暧昧地说,三个月以后,肯定。”“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仿佛听懂了一部分。她的身体震颤了一下,然后侧过身,突然将脸伏在我的肩头上哭了起来。”

“那是个幸福的夜晚。她伏在我肩上哭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对我孩子似的一笑。后来我们走出凉亭,深夜的后山已空无一人,天上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她是这个夜晚的天使……”何教授从胸腔深处叹出一口气。在暗黑中,郭颖不是很能看清他的表情。她万万没有想到,二十年前死在防空洞里的那个女生竟是何教授的恋人。这个多情的女生,多年后人们在这后山下的防空洞里找见她时,她仅仅余下了一堆白骨和一个发夹。郭颖打了一个冷颤,明白何教授今晚像梦呓似的讲到她,实在是因为压抑太久而不得不寻找一个出口。“三个月以后,”何教授接着说,“我和那个无辜的女医生分了手。我当时简直是疯了,只有卢萍那双宁静的大眼睛才能平息我的疯狂。我要立即见到她,可是,她在哪里呢?” “就在这段时间里,‘文革’爆发了,学生们变成了红卫兵,穿着军服,腰间扎着皮带,臂上戴着红袖套,‘革命’与青春激情一拍即合,上课也废除了,我到哪里去找她呢?教学楼已成了本学院的红卫兵总部,像士兵一样的学生们兴奋地进进出出,‘革命’使他们废寝忘食地忙碌着,我试图走进那楼里去找她,可远远地看见楼口的岗哨,我胆怯了。连续几天我躲在楼外的路口等她经过。我预感到这样做非常危险,但是,我什么也顾不得了……”何教授又点燃了一支烟,然后突然咳嗽起来。他喉咙里像堵着什么,每咳一声都让郭颖心惊。

第七章28

  夜半的后山,夏季的暴雨紧一阵缓一阵地袭击着大地。暗黑的凉亭显得与世隔绝。二十年前的往事让郭颖感到震惊而陌生。那时,她才刚刚出生,与这场大动乱惟一有关联的是她的婴儿床,那床头的商标上印着一面红旗和“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标语。这历史的印痕是她长大后家里卖破烂时发现的。她由此得知那场叫做“文化大革命”的历史动乱在当时是怎样地占领了中国的每一个细胞。

  何教授在讲述往事的时候,脸孔一直动也不动地对着后山的夜色,仿佛那些暗黑的林中随时会走出那个叫卢萍的女生。

  “我再见到她时,”何教授的声音像梦游一样飘荡着,“她的长发已经剪掉,变成齐耳的短发,这在当时也是革命的标志。我在教学楼外的路口等了几天后,终于看见她迎面走来。奇怪的是,她在望见我之后立即向旁边的小路拐过去。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心里一急,便追过去喊道,卢萍,卢萍。她停下来,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说,她现在叫卢红,已改名了。卢红?红卫兵的‘红’。我正要将已和女朋友分手的事告诉她,她的眼中却闪过一种紧张的神情,压低声音对我说,快走吧,回宿舍去,或者赶快离开学校,走得越远越好。说完,她急速转身走向那座已成为红卫兵总部的教学楼。”

  “当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的肩头还残留着她温柔哭泣的印痕,这世界就突然翻了个底朝天。望着她穿着军上衣的背影进了大楼后,我仍木然地呆在那里。直到一群学生冲过来将我抓进了大楼,并且像囚犯一样关进了一间教室,我才拼命敲门,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学生臂上的红色袖套像血一样红,夜幕降临后,我蜷缩在囚室里感到害怕。”“囚室里还关着五个本学院的教授,他们是以‘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名义被关在这里的。见我进来后,他们都默默无语。有一个姓薛的教授头发已经花白,他躺在墙角,像死去一样,动也不动。我看见他的额头上缠着浸血的纱布,这使我想起昨天批斗会的情景,一个学生从军上装上解下皮带,对着薛教授劈脸抽去。”

  “我当时作为年轻的讲师,本来已躲过了这场对‘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批斗,但我在大楼外的可疑行为引起了红卫兵们的革命警惕。在当天深夜的审讯中,我平生第一次饱尝了耳光和皮带的抽打。而她,卢萍(现在叫卢红),正担任了审讯的记录,只有我注意她拿笔的手一直微微发颤。”“我讲不出连续几天呆在大楼外张望的理由。这使审讯者更加怀疑,认为我有破坏革命的企图。联系到我讲授的心理学课程,一项‘宣传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的罪名落到了我头上。整整一个多月,我被关押在这教室变成的囚房里,要我写罪行坦白材料,悔过自新材料和对其他教授的揭发材料等等。每天每天,我对着一叠白纸,便在心里对卢萍说话,我对她回忆起那个夜晚的后山,那是个多么和平宁静的夜晚啊。我对她说,‘那个被你深爱的人也爱着你,他现在可以明确地说他爱你了。’那个后山的夜晚像一道闪电使他中了邪,他每夜每夜都念着你的名字。你不该改名,不该剪去美丽柔软的长发。一切能回到从前吗?短短的几个月之前,那时的夜晚是多么平安幸福。”

  “被囚禁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没写出一个字的交待材料,我成了顽固不化分子,被推到学院的大操场上批斗。我的手被反绑着,跪在操场的主席台下,坚硬的水泥地让我的膝盖磨出了血。这是上千人的批判斗争大会,红旗飞舞,口号震耳欲聋。我看见卢萍坐在主席台上,显然,她已经是红卫兵组织的头儿之一。我心里涌起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批斗会之后,我被关进了单间,和其他教授们完全隔离开了。我想完了,这标志着我已成为重犯,他们会怎样处理我呢?天黑之后,关押我的小屋外有了脚步声,接着是开铁锁的声音,一个女红卫兵走了进来,是卢萍。我又惊又喜。我从屋角站起来,怔怔地望着她。她的齐耳短发和草绿色军衣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女兵。她的腰间扎着军用皮带,由此显示出的身体线条使我想起她穿着连衣裙的身姿。”“她严肃地望着我,高声说道,‘何林,你必须老实交待!’我浑身一震,几个月前的何老师现在变成了何林,此时此地的直呼其名使我感到一股冷气。

  “我无话可说,愣愣地望着这个已改名叫卢红的学生,我一下子分不清她和卢萍是不是一个人。室内一片死寂,她仿佛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然后压低声音说‘你就写一份检查吧,在心理学讲课中,你确实也宣传了不少唯心主义的东西,这些东西差点也让我入了迷。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来得及时,我们都可能走上资产阶级的学术道路,那多么危险啊!’”“看着她真诚的眼睛,我迷惑了,我真的犯下了宣传唯心主义的错误吗?她说,她已经给组织上讲了,说我答应深刻检查,愿意悔过自新,但我有心脏病,再关押下去,可能要出人命。因此今晚就放我回去。让我在任何人问时都要这样说。我回去写好检查后,她派人到教师宿舍来取。”

  “她的声音低下来以后,她又从卢红变回了卢萍,仍然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女生。我感到头晕得厉害,做梦似的走回了教师宿舍。”“再次见到卢萍时,已经是冬天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盖住了校园,也是在这后山的凉亭里,我和她在雪中见面,没想到,那竟成了永别!唉,到现在已二十年过去了……”何教授停止了讲述。夜半的暴雨不知不觉已停了下来,他自言自语似的回忆便在这后山的凉亭里变得语音响亮,这使他梦醒似的一惊,然后怔怔地望着郭颖说:“我都说了些什么呀?”郭颖被这略带传奇的往事吸引住了,她盯着何教授在暗黑中的面容,感到他的眼中藏满忧伤。她突然奇怪地自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呢?夜半,后山,凉亭,这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想起了谢晓婷,她怎么没到这凉亭来呢?夜半的后山一片暗黑,这使她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第八章29

  死去的人总是或多或少地带有神秘色彩,这是因为人虽死去,他的故事还在延续。在家人亲友中,在爱过的人心中,死亡使人的形体消失,但影子尚存。十四年前,郭颖和她的女伴们在医学院后山的种种经历,与后山下防空洞里的死者有关,这毫无疑问。然而,我自己现在正面临着的困惑,也与死者有关吗?几天前闯进我住宅的这个不速之客,经证实,是一个早在一个月前就死于车祸的精神病患者。他的妻子我也见到了,坟也见到了,遗物也见到了,这都是真的。天啊,我撞着鬼了吗?

  在严永桥的遗物中,有他在医院读过的书,其中一本就是我的那部刚出版不久的恐怖小说《死者的眼睛》。显然,他是在书中知道了我和董枫,并且,在住院的那段时间,他显然认出了董枫。于是,在他死后,他就来找我聊天,给我讲董枫在精神病院里遭遇黑屋子的怪事。这可能吗?天方夜谭!但是,严永桥来找我是千真万确的。现在,当我坐在书房里的时候,我真希望他能再出现一次,带着他的黑雨伞来敲门。这样,我就可以弄清楚一切了。我将战胜恐惧,询问他:你死了吗?你现在是谁?你怎么知道董枫在黑屋子遭受的惊吓?还有,你当初陪老婆来找吴医生看病时,吴医生怎么断定你才是真正的精神病人呢?诊断室的窗户是你打碎的还是吴医生打碎的?因为这种歇斯底里的行为足以让人被关进精神病院。归根到底,你当初真是精神病人吗?如果不是,吴医生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吴医生来电话了,问我,去山里见着严永桥的老婆了吗?情况怎么样?看来,他对严永桥死而复生似的来找我也十分困惑,并且想协助我找出答案。同时,他告诉我说,那个27床的病人最近清醒了,这人在几十年前的文革中有不少传奇经历,听起来像故事一样。吴医生让我去与他聊聊,说不定,可以为写作积累一些素材呢。

  27床?我回忆起我上次去精神病院,在花坛附近遇见的那个人,五十多岁的半老头胡茬很黑,眼睛像梦游一样,对着我身后的空茫说:“往前走,前面有红旗……”这次,当我在病房里见着这个梦游似的人物时,他已经收拾得很整洁,胡茬也刮干净了,这使他年轻了不少。带我进病区的吉医生对他说:“龙大兴,今天感觉怎么样?没看见什么影子吧?”

  “什么影子啊,那都是假的。”他咧嘴一笑,“我完全清醒了,都想下围棋了。”

  吉医生说:“不过,你还得继续服药,巩固治疗效果。这位是新来的余医生,他给你作心理咨询,你精神上会更轻松。”

  看来,吴医生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尽管我赶到医院时他正巧又被院长叫去开会,他却让吉医生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以前我对他讲过,说是医院里如发生有趣的事,出现有趣的人物,让我去接触接触。搞写作这行,脑子里得装满奇事才行。看来,这吴医生够哥们儿。吉医生给我们介绍后就走了。这个叫做龙大兴的27床的病人望着我,似乎要从我的白大褂上看出什么破绽似的。我不像医生吗?不,连这里的护士也说,我穿上白大褂的样子,至少也是个主任级的专家。当然,这也许有点恭维我的意思。

  我沉住气,对这位病人说:“我上次在花坛附近见到你时,你正念念有词地往前走,你当时看见什么了呢?”

  “记不得了。”他说,“清醒后是记不得病中的所作所为的,只有半清醒的时候所看见的东西才能记住一些。”

  “你看见过什么呢?”我问。

  “唉,不说那些了,都是假的。吴医生说过,那是幻觉。可当时却像真的一样。我老是看见红旗。医院里的墙啊树啊什么的,我有时看去都是红色的,还在飘动。每当这时,我心里就很激动,我忍不住要到处走,有几次走到了一个悬崖上,我往下伸头一看,天哪,崖下躺着一个女学生,已经死了。我感觉是我把她推下去的。于是又惊又吓,忍不住大吼大叫。吉医生说,每当这时都给我注射镇静剂,我睡去后才忘记这些情景。”

  我望着这个五十多岁的病人,他那略微发胖的身体表明他住院已经很久了。我说:“听吴医生讲,这些都是你在文革中的经历沉淀下来的东西。都过去三十多年了,这些东西怎么还会缠着你呢?”“嗨,我也不知道。文革结束后我便常犯这毛病,这医院进进出出,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也许是当时的印象太深了吧。我那时刚读大学,是一个红卫兵组织的头儿。武斗期间,我有两支枪,可威风了。晚上睡觉,我的枕头下也放着一枚手榴弹。为啥?防止对立派组织攻进来嘛。如果遭遇突袭,也不能束手就擒,实在不行了,伸手往枕头下一拉,嘿嘿,同归于尽,这才是好样的。唉,那时的日日夜夜可精彩了……”

  说到往事,这个病人的眼中开始放光,很兴奋的样子。

  “你打死过人吗?”我突然问道。

  “没,没,”他矢口否认,“武斗时双方对着楼房什么的对射,子弹都打在砖墙上,没伤着人的。”

  我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的幻觉中曾出现过一个女生死在崖下的画面,我想探寻这与他的经历有没有联系。

  想到死者,我突然问道:“这里以前有个叫严永桥的病人,你知道吗?”

  “噢,”龙大兴仰起脸回想着,“个子高大,三十多岁,是搞桥梁建设的,对,他叫严永桥,以前就住我隔壁的病房。唉,偷跑出去干什么呀?黑灯瞎火的,在高速路上被车撞死了。”

  “他为什么要逃跑出去呢?”我问。

  “这不太清楚了。你知道,我多数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清醒的时候在走廊上我听他说过,他没有病,他早就该出去了。”这时,吉医生走进了病房。他附在我耳边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吴医生开完会了,叫你去他哪里。”

第八章30

  走出病区,我沿着走廊向吴医生的办公室走去。走廊的顶部是拱形的,显得安静肃穆。一百多年了,这座法国人留下的医院几经整修,让原有的面貌得以保存。走廊一侧的窗户很大,上端是半圆形,嵌着五颜六色的玻璃,将夏日的阳光隔在窗外,只有些斑斑点点的光影洒在走廊上。

  此时,我已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决定,这就是我应该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我必须弄清楚严永桥从住院到死亡的全部真相,这样才能解开那个闯进我家的不速之客之谜。况且,我现在住在家里也是提心吊胆的,那个握着黑雨伞来拜访我的人搞得我日夜不宁。与其在家里担惊受怕,不知直接住到这漩涡的中心来。

  “这事情有点麻烦,”吴医生听到我的想法后说,“以前有搞电影电视的人在这里呆过,结果搞得很不愉快,院长很生气,说是搞写作的人再不接待了。”

  我说:“以朋友的名义,你给院长通融通融吧,就说我要写的东西绝对正面,救死扶伤精神关怀等等,只住上一月两月就行了。”

  院长姓蔡,一个五十多岁的瘦高男子。吴医生将我带到他办公室,刚说明来意,他便看也不看我地对着门外吼起来:“写作?我知道你们的意思,精神病院嘛,铁门!大锁!把人关起来,像监狱一样!哼,就冲着这个来,就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我一下子怔住了,不知道蔡院长为何发这样大的火。我赶紧声明我对精神病院的理解,说这里所做的是一份崇高的工作,面对精神病人这个弱势群体,医生和护士的工作让我钦佩。所以想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以便写出真正感人的东西来。

蔡院长似乎没听我的解释。门外有人叫他,他便径直出去了,将我和吴医生留在他显得很大的办公室里。

  我正不知所措,吴医生拍了下我的肩头说,咱们走吧。我说,这事怎么办呢?他笑了笑说,这不,已经同意了嘛。蔡院长就这习惯,只要他没明确否认,就是表示已经同意了。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经过一片草坪,就是吴医生所负责的病区了。这幢两层法式楼房此刻有一半被遮在树阴中,另一半暴露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像一幅明暗交错的风景画。

  吴医生说:“院长虽说是同意你呆在这里了,但你只能在我负责的这个病区活动。这里的底楼是男病区,二楼是女病区,在这个范围内,你以新来的医生的名义走走看看,与病人交谈什么的,都可以。但晚上最好不要去病房,因为天黑以后,有的病人病情发作,会伤着你。你知道,有的躁狂型病人发作起来是很厉害的。”

  我想起了二楼尽头的那间黑屋子,董枫就是在一个雷雨之夜看见里面突然有了烛光的。并且,在这间长期闲置的病房里,那夜的烛光中还出现了一个正在梳头的女人。尽管吴医生将此事解释为董枫的幻觉,但我总觉得另有蹊跷。此时,吴医生对我的告诫,是对我的关心呢,还是暗含警告?

  不管怎样,吴医生对我的写作还是很支持的,不然他不会同意我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以便在龙大兴这样的病人中搜集写作素材。当然,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严永桥死而复生地到我家拜访我,这事实让吴医生也无法解释。现在他让我住到医院里来,也许是想与我联系得更紧密些,以便为这个谜团找出答案。

  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屋成为我的临时住处。一张小床,一张简易写字台和一把木椅就是室内的全部家当。吴医生说,这是他上白班午休和上夜班时休息的地方,现在提供给我了。凑巧他这段时间不上夜班,所以夜里我可以独自享受这个空间。

  我说过,这幢法式楼房里全铺着老式的地板,我在这小屋里哪怕轻轻地走动,地板也会发出咚咚声。不但如此,屋外的走廊上,包括不远处医生护士的值班室里,只要有人走动,我在这小屋里都能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如果距离稍稍近点,还能感到地板的轻微震动。

  我突然想到,严永桥逃离精神病院的那天晚上,就是踩着这样的地板溜出去的,怎么没人发现呢?

  吴医生正为我整理这小屋里的一些零乱东西,听到我的疑问后说:“那天我没上夜班,听值班医生讲,他是趁医生查房打开了病区的铁门后溜出去的。从病区出来到楼外,根本不经过值班室这一段走廊。”

  我“哦”了一声,想着这楼房的布局,进门后往右是医护人员值班室的走廊,往左是通向病区的小铁门,正中间是一道宽大的楼梯,通向二楼的女病区。

  “不过,”吴医生望着我说,“我做医生这么多年了,精神病人逃出医院的事发生过不少次,生生死死也见了不少,但死后又出现的,还是第一次听说。要不是你遇到,我绝对不会相信有这种事。当然,理论上说来,人绝不可能死而复生。因此,你遇到的严永桥,是另一个人的可能性更大。”

  我想起了在严永桥家里看见的遗像,他绝对就是撞进我家来的那个人。我知道吴医生心里其实也很困惑,但是,这一切现在确实无法解释。我只好点头同意吴医生的判断,说:“但愿那是另一个人。”

  这天晚上,第一次独自住在精神病院里,我的感觉是既新鲜又有点莫名的紧张。吴医生回家去了,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我还不熟悉,也就没出去乱窜。躺在这小屋里的铁架床上,我想到了我家里的寂静,那个供我独自写作的居室现在应该是一片漆黑。我得离开它一段时间了,如果那个拿着黑雨伞的家伙再次登门,他会发现那里已暂时无人居住了。

  我突然产生了往家里打一个电话的念头。电话就在我的写字台上,如果此时铃声大作,没人的屋里也可趁机热闹一下。

  抱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我在这医院的小屋里向家里拨通了电话。天哪,电话刚一拨通,有人就拿起了电话,我听见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喂,喂!”我冲口而出:“你是谁?”就在这一刹那,那端按下了电话。

第八章31

  有时候,任何不可思议的小事都会让人惊恐万状。试想,你锁好门窗,离开了你独居的住宅,可是,当你在深夜从另一个地方往家里打电话时,却有人接听,怎么回事?那一刻,我的心咚咚狂跳。是小偷进屋了吗?不可能,因为小偷是不会来接电话的,那会暴露出屋里有人。我想到了严永桥,那个早已从精神病院逃跑出去并死于车祸的魂灵,难道,他又窜进我屋里了吗?或者,他一直就躲藏在我屋里的什么地方?

  我得证实这点。我咬了咬牙,再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呜――呜――”,电话的长音从看不见的暗处传来,再没人来接听了。

  我的心里七上八下,显然,在我家里接电话的人已有了警惕,不再来接电话了。谁进了我的屋?我是不是需要立即赶回去看看?

  我看了看表,夜里11点零5分。吴医生给我讲过,这精神病院的管理是十分严格的,晚上10点关大门,上锁,非抢救病人等特殊情况,是没人给你开门的。翻墙出去呢?不妥,别人会认为我在这里图谋不轨。况且,蔡院长对我呆在这里本来就不太欢迎。

  当然,在这医院出不去了是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其实,真要回家去查看,我还是有些恐惧。

  突然想到,打个电话,让张江替我到我家看看如何?这个热爱文学的大学物理系学生,是很乐意替我做事的。

  接电话的是一个妇人的声音,我想是张江的母亲吧。她叫我等一等,便将话筒放在了一旁。张江在做什么呢?我无端地感到他又在他卧室的窗口,用望远镜盯着董枫的窗口或阳台。用这种方式爱上一个人是容易疯狂的,因为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听不见她的声音,更不了解她的任何情况。在镜头里,她的身姿、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让他入迷,正是这种陌生感和毫无认识的可能性,会让爱这种本来就带有盲目性的情感无限泛滥。

  张江来接电话了。听完我的叙述,他惊讶地表示,会有这种怪事?我立即赶过去看看。我叮嘱他,如有什么危险,就立即报警。他表示毫不在乎,要我放心,他去查看后很快就把结果告诉我。

  放下电话,我躺在小床上随便抓起一本书来翻看,是吴医生放在这里的书,书名叫《美国精神病案例选》,看来,精神疾患正侵袭着整个人类。我翻了几页,老是走神,因为心里惦念着张江去我家查看的情况。

  电话一直没有回过来,张江遇到了什么危险吗?深夜的精神病院已是一片寂静,外面的走廊上和值班室里,医生或护士走路时在地板上踩出的咚咚声显得格外沉重。

  等待回音的时间每分钟都很长。有一阵子,我眼前老出现恐怖的画面,其中一幅是,严永桥正站在我家里的写字台边,张江倒在地上,一把黑雨伞的金属尖已插进了张江的胸部,血流得满地都是。尽管没学过《精神现象学》,但我知道这是人的一种灾难幻想,就像有人老担心亲人会出车祸一样,并且,一担心起来,还会想像车祸的场面。人啊,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我看了看表,已是夜半12点15分了。张江去我家,骑自行车不过十多分钟,无论如何,他早该给我回电话了。

  我心里乱成一团,给张江家打电话,老是占线的忙音,试了多次后,我发现这不是占线,而是将话筒放在了旁边。我知道有人有这种习惯,为了防止睡觉后被电话打扰,就用这办法。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已是凌晨1点过了,张江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呢?看来,只有天亮后才能联系上了。

  外面的走廊已没有了脚步声,看来,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也已在值班室休息了。天气闷热得很,小屋里的一台电风扇搅动的风也是热的。我无法入睡,便想到外面去透透气。

  我走出小屋。经过走廊时,尽量放轻脚步,以免惊动值班室里的医生和护士。还好,值班室的门是关上的,这样我就省去了一些招呼应酬和解释。

  走出楼外,空气凉爽了些。在林阴道上走出一段后,我回望这座现在只有黑色轮廓的楼房,感到它像一个正闭目睡去的老人。

  突然,从侧面的小道上飘出一个白色的人影,我下意识地问道:“谁?”

  “我,小翟。”是很清亮的女孩的声音。她已走到我面前,是一个穿着白罩衫的护士。小翟?是董枫的同事,我听董枫谈起过她。

  她疑惑地盯着我。我赶紧作了自我介绍,并补充说:“董枫在黑屋子遇到怪事后,就是给你打的电话吧?她还叫你天亮前千万别去黑屋子那边。”

  “是的。董姐遇到的事太恐怖了。第二天我们打开那间长期闲置的病房看过,里面什么也没有。”小翟的声音仍然很困惑。她大约二十多岁,圆盘脸,身材小巧玲珑。

  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和你一样,散步呗。”她掠了一下头发说,“董姐没上夜班,我和另外的人又没知心话可说,闷得慌,天气又热,出来走走免得在值班室打瞌睡。”

  “楼上那间病房闲置多久了?”我问。

  “快三年了吧。你知道,这是幢老房子了,那病房的墙角浸雨,老解决不了,屋里很潮,没人愿住那里。而且,那病房里先先后后死过好几个病人,都是自杀的,怪吓人的,谁愿意再住那里呀。”

  “你见过自杀的病人吗?”我问。

  小翟不自觉地往左右的暗黑处看看,仿佛有些害怕似的说:“我只见过最后一个叫单玲的女病人。那时我刚到这里做护士。那女病人也很年轻,才十九岁,因为失恋精神分裂了,怪可怜的。”

  我突然记起吴医生与我聊天时,曾无意中提起过这个叫单玲的病人。我无端地感到,董枫在黑屋子看见的在烛光下梳头的女人,与这个已自杀的女病人或许有什么关系。

第八章32

  夜半的精神病院里,弥漫着树叶的潮气和阵阵花香。如果不是从那隐藏在暗黑处的楼房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病人的尖叫、哭喊或者歌唱(那是一种变调的使人恐惧的歌声),你会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呢。是的,大片大片的树林、灌木、草坪,在夜里已看不见但香气弥漫的花朵,自然界显示出它勃发健康的生命力,仿佛在感召着陷入精神迷雾的人们。

  我对小翟护士说:“我们到二楼的那间病房去看看,行吗?”

  我是突然产生这个冲动的。现在正是夜半,如果那间长期闲置的黑屋子里真有什么奇异的动静,现在走近它,也许能发现点什么。

  “不行不行,”小翟惊恐地说,“自从董姐在那个雷雨夜看见那屋里有人以后,我们在夜里就从不走近它。本来,它就在走廊的尽头,我们查房也不用走到那里去。”

  “那个叫单玲的女病人自杀在那屋里以后,那间病房就再没住过病人吗?”我问。

  “是的,没人敢住了。墙角浸雨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家都害怕,这才是原因。”小翟顿了一下又说,“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但单玲的死,我是看见的,好吓人哟。”

  我和小翟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来。这石凳很光滑,显然是年代久远了。在精神病院的树阴下,小翟给我讲起了单玲之死。夜很黑,她的讲述仿佛来自时间的暗处。

  “前后算来,单玲的住院时间大约在半年左右。那时我刚来医院工作不久。是一个中年妇女送单玲来住院的,据说是单玲的姨妈。这女孩子真可怜,三岁时父母就离了婚,后来母亲去了国外,父亲也到沿海城市去了,是姨妈带着她长大的。”

  “单玲中等个子,一头长发,一双丹凤眼如果不是已被呆滞的神情占据,一定是又漂亮又迷人。”

  “她十九岁,这样年轻的女孩怎么会患上严重的抑郁性分裂症呢?在吴医生记录的病历上,我才知道这女孩真的很惨,我很同情她。”

  “原来,单玲十七岁时便和一个男生狂热地相爱。那男生成绩很好,高考时却放弃了远走高飞去读名牌大学的机会,只填报了本地的一所大学。这样,他和单玲才可能每天相见。单玲比他低一个年级,第二年高考时落了榜,便到了一家公司工作。从第一个月领薪金开始,单玲便开始攒钱,为将来和那男孩共同生活准备一点积蓄。那男孩呢,只要下午没课,准到公司门口等她下班。因姨妈尚未批准单玲带男朋友回家,两人便到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呆到天黑,然后由男孩将单玲送回住家附近。

  “这很像一种幸福生活的开始。然而,不幸的事发生了。有一次公司加班,单玲回家时已是深夜了,走到住家附近的一个偏僻之处时,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上突然冲出两个男人,单玲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已被他们推进了车里。这辆罪恶的车在夜色中一直开往郊外。单玲被他们轮奸后,被丢弃在公路边的树林里。”

  “这巨大的创伤对于单玲几乎是毁灭性的。她在家里躺了一个月后,脸色发白地去公司上班,工作时常常呆若木鸡,令上司非常不满。下班后,焦急万分的男孩来接她了。在咖啡店的角落里,她伏在男孩胸前痛哭。她告诉了男孩她‘大病’一个月的真相。男孩愤怒无比,想找歹徒拼命却没有目标。他安慰她,同时非常沮丧。”

  “这以后,男孩来公司门口等她下班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次见面,男孩无意中说到他曾数次想和她发生性关系,但都被她拒绝了。言语之中,似乎有抱怨和指责的意思,并且充满了失落感。”

  “单玲预感到他们的关系要出问题了。结果事实比预感来得更快,自那次见面后,男孩便消失了,连最后作一次倾诉的机会也没给她。”

  “一天早晨,姨妈见单玲没起床去上班,便进屋叫她,却看见单玲坐在床头傻笑,然后抓起床单来一条条撕破,突然又是大哭。她的姨妈大惊,证实她已经发疯后,便将她送到我们医院来了。”

  小翟护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讲下去。

  “吴医生对这个病人非常重视,开出了最全面的治疗方案。他说单玲太可怜了,一定要让她尽快康复。可是,刚治疗一个月,她姨妈就不到医院来了。你知道,精神疾患的治疗费、护理费、住院费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她姨妈给她交了一个月的费用后,便说没钱了。单玲工作的单位说她还在试用期,没医疗保障的,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给了八百元补贴后,也不愿再支付医疗费用了。”

  “怎么办?总不能将病人赶出医院去吧。吴医生给我们开会,发动捐款,他自己首先捐出了两千元。大家都很吃惊,也很感动,纷纷捐了些款,当然不太多。你知道,我们每月的薪金平均也才七百多元。”

  “为了让这些钱延长单玲的治疗时间,吴医生将那间长期闲置的病房打扫了出来,让单玲住了进去。这样,单玲的住院费用就可以免去了。这也是吴医生向院领导争取来的优惠。吴医生说,那房本来就空着,单玲住进去,也就不该收费。”

  “你知道,在人的各种疾病中,精神疾患是最复杂、最难治愈的疾病。可这次吴医生却像铁了心,声称要在半年之内彻底治愈单玲的抑郁性分裂症。他甚至从家里搬来了电视机,安放在单玲的病房里。他说,这对改善她的精神状况有好处。有一段时间,单玲似乎正常了许多,我们都很高兴。”

  说到这里,小翟护士在暗黑中朝住院楼望了望,可能是感到自己谈得久了,担心病房有没有需要她照料的事出现。她说:“不行,我得回值班室去了。”

  我们一起回到了住院楼。小翟径直上了到女病区的楼梯,然后回过身来,对我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我右转进入走廊,这地板一踩上去就咚咚的响。我走进走廊尽头我的屋,才重新想起有人在我家里接听电话的事,而派去查看情况的张江竟一直没给我回话,这一夜我是无法入睡了。

第九章33
  人对往事的反复追忆,实际上是对自己那永不回返的青春岁月的怀念。在十四年前医学院的后山上,何教授对自己年轻时代的一段奇异恋情的讲述,作为大二女生的郭颖听来,感到陌生而又新奇。她想像着她所不了解的文革时代,年轻人将激情和浪漫交付给了革命,而爱情的萌动只能蛰伏于这浩大的洪流之下,像无声的鱼潜游在海底。

  郭颖只是不明白,何教授为什么突然对她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也许是这后山的凉亭使何教授触景生情,也许是这深夜的暴雨使人时空错位,无论如何,二十年前那个叫卢萍的女生此刻一定活在何教授的眼前,使他难以自禁。

  郭颖突然想起了她前段时间在凉亭边发现的纸钱灰,这是何教授为他二十年前的恋人而烧的吗?还有,学院的老校工曾望见过这凉亭里站着一个白纱飘飘的女人,而这个圣洁的形象,谢晓婷和高瑜在后山幽会时,也在附近的树林中发现过。并且,结果都一样,当你揉揉眼要看清她时,她瞬间就消失了。

  这会是二十年前那个叫卢萍的女生吗?郭颖几次想开口向何教授提及这个疑问,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荒唐,便忍住了。

  郭颖想到了两小时以前,当她和谢晓婷在这后山的山头眺望到凉亭时,谢晓婷还误以为何教授一人呆在这里是因为寂寞呢。谢晓婷还由此产生了来挑逗何教授的念头。郭颖实在不理解谢晓婷作此决定,是真的对何教授有好感还是想闹着玩玩。

  然而,谢晓婷在从山头到凉亭的路上消失了。午夜时分,郭颖看见谢晓婷隐入树林后便再没出现,一直到她自己赶到凉亭,一直到暴雨倾下,她听何教授讲了长长的故事以后,谢晓婷也没出现。

  快凌晨两点过后,夏夜的暴雨停了下来。何教授也不再说话,只是抽烟,红红的烟头在暗黑的凉亭里显得孤寂。郭颖对他说了些安慰的话,表示要回寝室去了,并且劝他也回宿舍去休息。

  “你,先走吧。”何教授木然地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在这里陪陪她。”这句话让郭颖心里也阵阵发痛。她知道凉亭是何教授与那个女生最初和最后见面的地方。二十年了。郭颖突然又想到了发夹,心痛中又夹杂着一点儿恐惧。

  独自下山的路上,黑糊糊的树林又使郭颖想到了在一棵树上蠕动的黑影,这是她刚才去凉亭的路上发现的,现在猛然回想起来,倍感蹊跷和后怕。

  她几乎是像逃离噩梦似的跑出了后山。走进女生宿舍楼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她想谢晓婷也许已经先回到寝室了。她要问问谢晓婷,为什么没到凉亭来?

  快凌晨3点了,整个宿舍楼悄无声息,连楼梯和走廊上的路灯都已关闭。她摸黑上了三楼,尽量放轻脚步,以免楼梯响动让人发现她这样晚才溜回来,有人问起缘由是很难解释的。

  在推开寝室门的一刹那,郭颖似乎听到屋内有一声响动。“晓婷。”她叫道。她想谢晓婷一定早已回到寝室来了。?

  然而,屋内空无一人,灯亮着,她记不清是不是自己走时未关灯。

  郭颖脱掉外衣,一头倒在床上将全身放平,她感到头有些晕。“谢晓婷到哪里去了呢?”她纳闷地想着,侧脸望着对面的床铺,床上很整洁,谢晓婷确实没回过这寝室。她想到了后山近来发生的种种怪事。谢晓婷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突然,她看见床边的地上掉着一条毛巾。她翻身下床拾起,这是一条粉红色格子花的枕巾。这不是卓然的吗?怎么掉到地上来了?她抬头望了望上铺,自从卓然精神分裂住进精神病院后,她的上铺就一直是空的,既没有卓然在上面翻身的声音,也没有夜半的梦话了。卓然的大部分生活用品都已带走,但床单被盖之类还是铺得整整齐齐的,好像预示着她很快会病愈归来。

  卓然的枕巾,怎么会掉下来呢?郭颖爬上了上铺,抓着上铺床头的铁栏往铺上看去,床单很凌乱,像是有人在上面滚过的样子,那么,这枕巾也是被人碰下来的了?郭颖感到有点紧张,正想下到地面,突然感到抓着上铺床头栏杆的手心有点发粘。她将手掌举到眼前一看,“哇”的一声惊叫,从床架上滑落下来。

  坐在地上,郭颖两眼发直。卓然床头栏杆上有血,红红的,粘在了她的手上。这血很红,很滋润,显然是刚刚留下的。

  卓然早已住医院去了,谁会钻进这寝室,并且在那里留下血迹呢?本来,卓然的精神失常就非常蹊跷,先是说梦话“背后有人”,令郭颖在下铺听到时感到离奇和恐惧,后来出现了梦游,并且在浴室淋浴时会忘掉时间,久久地站在喷头的水流下像一根木头。而今,在卓然住院以后,她的床头哪来的鲜血呢?

  仔细想来,最早的不祥之感是那个发夹带来的。卓然在后山拾回的那个发夹无人认领,好像故意要给这间寝室带来凶兆。卓然戴了那发夹后就说头痛,郭颖戴过一次,似乎也有不舒服的感觉,早知会有后来的一切,真该将那发夹扔回后山去。

  郭颖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手心里的血粘腻腻的,头脑里也是一片混沌,她想去开门,想走出屋去,站在走廊上大喊,然而,两条腿软绵绵的,竟迈不开步子。

  她想起了刚才开门进屋时,屋内的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响动,这使她更加紧张。她顺势在自己的床沿坐下来,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床下碰到了她的小腿。她刚反应出床下有人,已经有一个人的身子从床下爬了出来。郭颖本能地抬起腿让他,同时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
 
最初由 *香梦沉酣* 发布


:lol: JJ不用怕,实在不行就打不戒大师的电话念这个故事给他听,两个人一块就不怕了:D

我没有他电话号码~~把你的告诉我吧~~:blink:
 
又登了这么多新的阿。。我决定明天白天再看了~~~
红颜你若全看完了讲一下心得~~:b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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