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你睡不着,我受不了》--蔡康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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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剃毛才不变态 --


“不把这个部位的毛都剃干净的话,这一块皮肤,就永远都没办法被嘴唇给亲吻到的啊!”――
她嘟着嘴巴,站在镜子前面,一边抱怨着,一边高高举起修长的……手臂,轻轻刮着美丽的腋毛。
因为听见她的话,而立刻兴冲冲从厨房跋涉到浴室门口去参观的我,在发现她所说的“这个部位”,只不过是腋下的时候,虽然不免感到很失望,但倒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喂,我正在进行烤德国猪脚的准备工作,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扰我吧!”
我假装不耐烦的重新带上我的铁匠面罩,捧着我的瓦斯火枪,作出要走回厨房去的样子。
“嘎?烤德国猪脚,需要打扮成德国铁匠的样子吗?!”她很惊奇的看着我。
“什么德国铁匠?!这是我的防火面罩啦。”
“噢,防火面罩……咦?德国猪脚……是用瓦斯火枪烤出来的吗?真是辛苦呀……”她很同情的叹息着,手上“嗤嗤嗤”的刮着腋毛。
“不是啦,是用火枪烧掉猪脚上的细毛啦,哪有人用火枪烤猪脚的?!笨蛋!”――她羞辱到我,也就算了,但竟然连带的羞辱到我心爱的德国猪脚,真是过分。
“唔……告诉你一件无聊的小事:在德国,根本没什么人吃烤德国猪脚的,笨蛋!”她的腋毛,“嗤嗤嗤”的掉下来。
我一下子忽然好想念刚刚一个人在厨房抱着猪脚的平静心情。



纳粹党与德国猪脚

我泄气的拿下面罩,走回厨房去。经过客厅的时候,被在客厅速读杂志的他叫住――
“嘿,过来,这边有一封自称色情狂的读者投书,你一定要看一下!”他对我挥舞着一份某殖民地出的双周刊。
我乖乖走过去,心里决定让待在厨房里的猪脚先自己独个儿反省一下――即使是烤猪脚,也不应该随便跟着别人冒充德国货嘛。
“……这封色情狂的投书,是在抱怨最近一部色情片拍女主角剃毛的戏,他说他虽然是色情狂,但并不是变态狂,他爱看的是色情片,不是变态的戏,他呼吁……”
他还没念完,就被我打断――
“喂喂喂,怎么你也要讲剃毛的事?!难道今天是世界所有毛的受难纪念日吗?!”
“嘎?你在讲什么?什么毛的受难纪念日啊?!”
“问你呀,你也要找德国猪脚的麻烦吗?!”我顿时觉得好孤单,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德国猪脚这一边。
它可千万别跟纳粹党有关系才好。



色情狂与德国猪脚

“这跟德国猪脚有什么关系嘛?!我只是觉得这个色情狂的逻辑好奇怪,才念给你听的呀。”
“有什么奇怪?!色情狂就不可以奇怪吗?”
“色情狂当然可以奇怪。”他耐心解释着:“可是剃毛跟变态有什么关系,我实在弄不明白。”
“哎呀,这还不简单,看得到的地方,就应该剃,这样就很常态;看不到的地方,就不应该剃,剃了,就很变态嘛。”我回答。
“噢……所以,刮胡子,就不变态?……刮腋毛,只要是因为会被看到,也不算变态?”
我满意的点点头。
“要被多少人看到,才能算很‘常态’,才能得到‘剃毛准许证’?”他问。
“啊?!多少人吗?!……呃……人越多越好吧?!……”
“那我问你:色情电影,有多少人看?”
“呃……有……几十万人吧……”
“那你的德国猪脚呢?你的德国猪脚,有几个人看?!”
“呃……只有我自己……”我变得很小声。
“哈!所以啦,你替德国猪脚剃毛,比起色情片的女主角来,要变态几十万倍嘛!哈哈哈……”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哼,说来说去,根本还是为了找德国猪脚的麻烦嘛!
真是很残酷的世界啊。
 
-- 没办法才上厕所 --


“有些厕所能够得到五颗星的评鉴,有些却只能得到两颗半……”
他翻着那份杂志对全国名厕所的评鉴报告,显出很感慨的样子――
“整个宇宙充满了竞争,即使身为厕所也无法避免,这就是人生。”
他做了这样的结论以后,定定的看着我,仿佛期望我立刻颁发一座终生成就奖给他的模样。
“……如果厕所能够得到五颗星的话,颁一座成就奖给这家伙,应该也无所谓的吧……”我把杂志从他手里拿过来,想想着阿摩尼亚味道的空气,召唤着众厕所的灵魂。
得到五颗星的,一座是蓝色的公厕,画满了跟真人一般大小的很多光屁股,还画了浅蓝的天空、深蓝的大海。尿池被画成破个小洞的样子,细细的海水从洞口灌进来。尿池的背后,画成一望无际的大海。
光屁股的画像,则各有各的任务,大致上的安排,是男的人像都负责守门,每个刚好堵住一扇女厕的门板,门把手呢、当然就刚好装在两腿间的重点部位。
女的则都被画在男生尿池的旁边,一个一个画成探头探脑的样子,很专注的望向来撒尿的男生。
这样的厕所能够得到五颗星,应该是因为公厕与生俱来的寂寞气氛,被冲淡了很多吧。



思考脱裤的原因

公用厕所,比私用厕所,寂寞。
因为公用厕所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我们却必须在公用厕所里,孤独的面对自己。
我们坐在白白的马桶上,坐在白白的日光灯下,日光灯??的声音,马桶水箱空空的声音,使得我们安静下来。
我们半裸着,既不能说是出于自愿的脱下了裤子,又不能说是被谁强迫着脱下了裤子。真是奇异的心境啊。
“我们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这类的问题,开始浮现在心底。
并不是进入裸体状态,就会想这些事情。比方说,上床时就不会,因为上床会很忙,不忙就睡着。
只有不穿衣服,又动弹不得的时刻,人会变得很哲学。十字架上的耶稣,马桶上的我们,都会变这样。
“……我们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公共厕所的墙上,出现了很多文章、宣言、广告、图画。
人躲在公厕里面嗑药、打针、写脏话、自己玩、钓玩伴、割手腕、等待偷窥的机会。
确实是寂寞的地方啊。



有的气味比尿还重

一整排的马桶,怎么样安排都很为难。
我念过的一家学校,里面的男生体育馆有一大排三十几个马桶座,虽然有隔间,可是全部没有门。把门板都拆掉,是为了防止在里面打针。如果你从前面走过去,可以看见马桶上的人,有的在清理指甲、有的在看书、有的随着耳机里的音乐又唱又晃、有的就呆呆望着前头、望着走过的你。
“这样……应该比较不寂寞了吧。”
人们,为了减轻孤独的气味,经常做出可笑的事情。
做爱的姿势很可笑,可是为了减轻孤独的气味,没有办法。坐在一排没有门板挡住的马桶上也很可笑,为了减轻孤独,没有办法。
上厕所,从头到尾,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
 
-- 哪有“初夜”这回事?--


第一次的恋爱,叫做“初恋”。这个我已经搞清楚了。
第一次的做爱,叫做“初夜”。这个……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塞车塞到根本走不动。”――这样意思就很清楚。
“携手共度交通黑暗期。”――这就完全搞不清楚是怎样的意思。
听起来好像要庆祝什么节日,又好像国家被敌人占领了。
所以,“初夜”这两个字嘛,也一定会越来越感觉自己作为一个名词,实在松垮垮的、模模糊糊的、土土的、傻傻的,就像一个被搁了十分钟,才端到你面前来的雪人圣代、巧克力的眉毛,可怜兮兮的倒挂下来。



“夜”字有问题

初――夜。
第一次做爱,真的都在夜晚吗?
我决定先来问问女生。
“噢……是要来问有关初夜的事情吗?!……”电话另一头的一位妈妈,弄明白了要问的问题以后,替我叫她的女儿来接电话。
“马上就来了,请你等一下。”妈妈在电话那一头说。
“呃……可不可以请妈妈也回答一下呢?”我问。
“噢,这个嘛……请让我想想看吧……”
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用电话访问的一百位女生,从十七岁到七十岁,每一个人都先说这句――
“请让我想想看。”
七十岁的婆婆,当然需要想想看;十七岁的女孩子也要想想看,太臭屁了吧。
大概遇到别人很正经的问题,就都会自然做出努力思索的模样吧。真可爱。

访问结果是这样子的:
一百位女生当中,有六十六位回答:“不是在夜晚,但确实是在黑暗中。”
“在黑暗中”:包括在学校放排球的储藏室、停电时的电梯、后台的道具堆、拉上窗帘的病房、汽车底下、床底下。
有八位回答:“在夜晚,可是不在黑暗中。”
有二十一位回答:“黑暗的夜晚。”
只有四位回答:“即不晚、也不黑。”
另外有一位的回答是:“从早晨,到另一个早晨。”
“初夜”的“夜”字,原来是白夜。



“初”字更有问题

女生的答案,起码都很有答案的样子。
男生的答案,简直像不小心翻开练习介系词的造句簿――
“地震的那天”、“拆石膏之前”、“那次连钱都没带够”、“那只狗叫小白”……
不过,没有人说:“让我想想看。”
百分之二十的男生,一问就马上说出来,显然是跟朋友吹牛比赛时已经很顺口的惯用答案。
百分之三十的男生,只说:“想不起来了。”就继续灌酒、敲杆、打电动、打领带、修马桶、倒车入库。
最大多数,百分之五十,认为“根本说不出那一次算第一次”。
爬树那次算不算?
用汽水瓶那次算不算?
即使很荣幸的对方终于不再是数,不再是瓶,而终于是个活人了,也还是有各种的“这样算不算”、“那样算不算”。
算来算去,算出各式各样的第一次来,不过就是没有适合叫做“初夜”的第一次。

这样说来,那一百个承认有第一次的女生当中,岂不是有八十个,早就被对方从记忆里随手丢出来了?
是有这样子的事情?,被拿来擤完鼻涕的面纸,依然都粉红粉红的柔柔飘动着哩。
 
-- 两腿开开做什么?--


男生老是要把腿张开,女生老是要把腿并拢。
这真是太奇怪了。
在床上的时候,不是女生老是把腿张开,男生老是把腿并拢的吗?
所以,一定是这样子了――在床上做的所有事情,下了床都要反过来做:
在床上平躺,下了床就要站直;在床上眼睛闭起、嘴巴张开,下了床就要眼睛张开、嘴巴闭起;在床上一直像不要钱似的说“我爱你、我爱你”,下了床就连“我送你到门口”都不说。
原来,人这么害怕会泄漏在床上的样子啊。这件事,如果被床知道了,床马上就会骄傲的像月球一样,连地心引力都不要了。
从此大家漂浮在空中做爱。



口是心非的裙子

就为了腿开开和腿并拢这样平均四十五公分的差距,好多东西被发明出来。
跨着骑的摩托车和并拢腿骑的摩托车。
跨着坐的马鞍和侧着坐的马鞍。
两条管的裤子和一条管的裙子。
可以用两根吸管一起吸的玻璃杯红茶,和只能用一根吸管的铝箔包红茶。
???……最后一项好像没有什么相关吧?……
这些东西当中,裙子是最口是心非的。
窄裙假装是最正经的裙子了,这么窄,窄到走路时两个膝盖都磨擦出火花来,根本不可能让你把腿分开,所以办公室的女生要比较正式的时候,都穿宽肩的上装配窄窄的窄裙,好像一个一个“别克”汽车的标志那样走来走去。
结果呢,办公室的男生根本不管什么腿开开腿不开,他们只管看被窄裙包扎得像礼物又像食物的屁股,心里想的呢,当然还是床上那些事情。
“啊,真是坏死了!”假装生气的女生,也不知道是在骂窄裙,还是骂男生,反正统统都嘟起嘴巴去换裙子了。
换成宽宽的大裙子。
大裙子???
大裙子,更是口是心非呀。两条腿张得开开的,可是被裙子挡住,别人看不见,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如果腿分得开开的,又刚好被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样呢?……”穿上宽大裙子的女生,把问号装在头上这样想着。
会怎么样?你看看玛丽莲梦露站在地铁出风口上的那张照片,就知道会怎么样了。
“啊,为什么要盖捷运,不要盖地铁呢?!真是的……”大家眼睛幽幽的望着空中的捷运,女生很怨、男声很干。



在床上张开腿的男生

至于穿裤子的男生嘛,就好像两个膝盖在参加拔河比赛一样,左边的就一直往左,右边的就一直往右,意思是腿张得越开,就越男人那样。
即使只是跷跷腿,也要把两个膝盖的距离尽量拉远,让两腿尽量分开,不这样就不放心似的。
一定是因为只要一把膝盖靠拢、两腿并紧那样坐,就会被说是像女生吧。
女生呢,如果穿着长裤、又大大分开了腿的坐着,也立刻会被说是像男生吧。
其实,不是什么“像女生”、“像男生”的问题。是因为不小心露出了床上的姿势,大人都觉得受不了,才努力教导男生开开、女生并拢的吧。
这样乱教乱教,要负责任的哦!
以后男生上了床,也照平常那样把两腿张得开开的躺着,看你怎么办!
 
-- 镜中寻找新男人 --


镜子里出现西瓜?
早晨起床,对着镜子很勇敢的大喊一声:“赫!今天开始,做一个新男人吧!”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西瓜。
西瓜?
西瓜跟新男人有什么关系?
猫咪跟口香糖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半天,挤牙膏的时候想一想、按摩头皮的时候又想一想,只想到一部看了很久的色情片――有几个大男生跑到乡村去游玩,到晚上觉得很无聊,就从田里偷来一个大西瓜,在西瓜上面挖了洞,几个人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西瓜,搞得乱七八糟。
“真是很无辜。”西瓜一定这样想。
也不一定。也许西瓜觉得很新奇呢?
“老是被吃掉”,这才令西瓜感到疲倦吧。

至于电影里那几个男生,后来有没有把那个西瓜吃掉,我就不记得了。
所以――你的脖子可能已经弯弯的,下巴往内移、眼睛望上看,像学生听到老师要泄漏考题时的模样。
我的牙刷在杯里弯弯的插着,也是这个表情。
我的牙膏被挤成眼镜蛇站立的姿势,也摆出这个表情。
所以――“是要谈新男人选择性伴侣的心态吗?”
“不是。”
“那么,是要谈新男人观看色情电影的心态吗?”
“不是。”
“呃……那么……关于‘新男人’的人生……”
“就是在示范新男人的思考方式呀,傻瓜!”

后来,访问刊登出来了――
(……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受访者表示:新男性一定要尊重性伴侣的感受,不能像对待一个西瓜那样。另外,有百分之三十六的受访者表示:新男性之所以看色情影片,是为了确定以男性为中心的色情工业,不再完全以剥削女性为手段,也可以多元化的考虑各种动植物、瓜果、冷冻食品……)



镜子里出现村上春树?

早晨起床,对着镜子很勇敢的大喊一声:“赫!今天开始,做一个新男人吧!”
镜子里,出现了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
“叩叩叩”我敲一敲镜子:“喂,确定不是卡尔维诺吗?”
“恐怕不是的。”镜子答。
“也不是菲立普狄克?”
“恐怕不是的。”镜子依然以英国管家那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克制与安详,作为回答的基调。
“也不是马歇尔埃梅?”
“不是彼得凯里?”
“不是希席赫尔曼?不是曼纽普伊格?不是豪赫伊瓦根戈帝亚?不是伊斯万珥肯纳?威廉包洛甫?高桥源一朗?都不是???”
“很抱歉,恐怕都不是的。”镜子回答:“况且,您所提的这几位作家,大部分都不愿意这么早就出现在别人厕所的镜子里的。”
“所以……确定了?真的是村上春树了?”
“非常确定了。”
“好吧。”我安抚的拍拍镜子的肩膀,转脸望向镜子里显得非常无聊的村上春树。
“村上先生,您觉得‘新男人’是什么样的呢?”
“我搞不清楚。很多事情是上了年纪依然搞不清楚的。”镜子里的作家咕咕哝哝的回答了,好像他的面前不是我,而是一团蛋形的白色气体,正在鼓励他回去睡觉那样。
“嗯。”我知道这句回答,是从他的哪一篇小说引来的。
“那么,新男人是如何看待女孩子的呢?”
“事实上,年轻女孩子里面,十个有九个是无聊的化身。”镜子里的村上春树,显得非常心不在焉,大概是正在用空想的锅,装满了空想的水,煮着整把空想的意大利面吧。
“嗯,太好了。”这一句出自哪篇小说,我也知道。
“那么,在性伴侣的选择上,新男人是否有什么样的原则呢?”
“送我太阳眼镜的地鼠,或者穿着高跟鞋的大象,我都还是不会考虑的。”镜子里的村上春树,看起来是更加无聊的表情了,就像一个高尔夫高手和一个生手编成一组时的那种表情。
所以,我决定最好不要再追问他跟袋鼠以及海驴的关系,放他回去睡觉吧。
“就这样了,谢谢您对新男人发表的意见。”
“噢,就是这样。”镜子里的村上春树,仍然引用着他小说里的句子,跟我道别:“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在遥远的世界一个奇妙的场所遇见我自己……”
村上春树,从镜子里消失了。
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谈“新男人”?
怎么样?有什么不对吗?我已经跟镜子再三确认过了的。不是村上春树,难道是海明威吗?
难道是杜思妥耶夫斯基吗?嗤!



镜子里出现自己?

早晨起床,对着镜子很勇敢的大喊一声:“赫!今天开始,做一个新男人吧!”
镜子里、出现了我自己。
我自己??
这下子,镜子的框立刻变成了邮票的齿状白边,我的脸扁扁的,像个伙食欠佳的犯人,“碰”一声――被“新男人”的邮戳重击在鼻子上,变更扁。
无辜的西瓜,没有性别成见的西瓜,高度风格化却还是很自然的西瓜,濒临粗俗结果很漂亮又很甜的西瓜。
散漫的村上,自由自在的村上,聪明到觉得聪明也很麻烦的村上,说老去就老去,说年轻就年轻的村上。
原来都是同样会被邮戳重重敲一下的邮票啊。
“赫!要勇敢,也是勇敢的起来的!”
我们三个都有了这样的觉悟。
既不会怕舌头在背后轻轻的舔,也不害怕邮戳从正面戳过来。
 
-- 小便姿势讨论会 --


有些女生硬是要站着小便,同样的,也有男生小便时一定要坐着。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这是个自由的世界。
“我和我的管家到柏林,住进饭店的那一天,是管家先生这一生看见抽水马桶的第一天。”正在为我准备小豆蔻马萨拉茶的印度朋友,忽然开始讲故事了――
“管家先生凝视着马桶,问我怎么用,我就指一指把手,示范的冲了一次水给他看。他立刻就学会了,向我表示很容易。然后,他缓缓的从行李中,把脏衣服拿出来,放进马桶里,像放进恒河的河水里那样,搅一搅,就冲一次水,再搅一搅,再冲一次水……”
我听到这里,觉得很困惑。
这当然是个很不错的故事,既有其宇宙之共通性,也很有道德上加以申论的空间,可是,这跟我正在讲的小便习惯,有什么关系呢?
“确实是很好的马桶故事……可是,跟小便有什么关系呢?”我问我的印度朋友。
“吭?你是在谈小便吗?我以为是在谈自由的世界呢!”他怔怔的回答。
啊,原来是这样的逻辑。
的确,要说到世界的自由,用小便的姿势也说得通,用马桶的功能作说明,也未尝不可吧?!

这个世界越自由,就越没有效率,这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的事情。
聊天的效率,也没有豁免的特权。



马桶圈上的脚印

“……而且,小便的姿势,和马桶也还是很有关系的哩……”为我煮了鱼汤的挪威朋友,一边把汤舀到碗里,一边说――
“我以前有个同学是日本人,她每次上完厕所,换我进去上的时候,都会看到马桶的圈圈上有两个鞋印。我那时候就很害怕,以为她喜欢偷看,每次都假装上厕所,然后站在马桶圈圈上,偷看隔壁的同学……”
“咦?你们学校的厕所隔板上面,都没有人挖好偷看的洞吗?”印度朋友问挪威朋友。
“呆子!只有你们男生的厕所,才会挖那么多洞啦,我们女厕所……”
“不对不对。”印度朋友打断她的话:“我看录影带里面你们女生厕所也……”
“呃……结果你是怎么发现日本同学并不是为了偷看,才把脚踩在马桶两边的呢?”我开口以便帮助话题回到正常的轨道。
聊天的效率,可以牺牲一次,不用牺牲两次。
“那还不简单,有一次趁日本同学上厕所的时候,我就走进她隔壁那件,站在马桶圈圈上偷看过去,才知道,她都是踩在马桶圈上面小便,并没有在偷看啊。”挪威朋友,笑嘻嘻的,把一碗鱼汤推到我面前。



凡尔赛宫无厕所

“唉,能够在屋顶下坐着小便,是值得珍惜的福分啊……”我的法国朋友,打开了一瓶苦艾果子酒,闻了闻,继续说――
“我们的枫丹白露宫,还有凡尔赛宫,原本都是没有厕所的。当时除了国王拥有藏着便器的华丽座椅,所有爵爷贵妇,都要自己到庭院里去解决的。只有国王,才能在屋顶下,才能坐着啊!”法国朋友感叹着,为我到了一杯苦艾酒:“想想看那些贵妇,都穿着降落伞般的裙子哪!”

事已至此,我充分的觉悟到:聊天的效率,完全没有追求的可能。
以性别差距论展开的话题,被印度朋友转向了贫富差距论,再被挪威朋友转向了文化差距论,而终于流浪到了法国朋友的阶级差距论,做成了悲伤的结束。
在这样自由的世界气氛里,我们纷纷举起了马萨拉香茶、庸鲽鱼汤、苦艾果子酒,碰碗碰杯,畅饮起来。
以讨论各种小便姿势开始的聚会,却以狂饮各式各样的水酒汤汁做结束,这份把无奈酿制成快乐的苦心,应该也是很能得到大家谅解的吧。
 
-- 身不由己的啦啦队 --


卡片上印着圣女贞德、眼泪汪汪在祈祷――
“上帝啊,世界上可还有一个不是GAY的男人么?”――卡片里面,印了这样一行字。
我笑嘻嘻的买了三张。没办法,认识太多个这么倒霉的女生了。
“咦,是吗?有这么多GAY吗?那为什么我们都遇不到呢?为什么我们钓来钓去,都老是同样的这几个呢?”
如果你是GAY,一定会这样问吧。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一个很缺乏的世界,每一道菜端上桌,吃肉的就觉得肉很缺乏,吃蔬菜的就觉得蔬菜很缺乏。真没办法,就是这个样子。
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的这一国,虽然严重缺乏,但也并没有听说男女相爱的那一国,情况有乐观到哪里去呀。



会说的就说,会做的就做

唯一不缺乏的,大概是话题吧。
这么多人,有的是在做总统,有的做教宗,有的做老师,有的只做爱,大家都好像约好了似的,很喜欢讲性的事情。
因为性已经变成很好讲的事,而且可以做出很正经的表情,讲成很严重的样子,大家都高兴极了,一直讲,写很多书。
这些人当中,教宗可能是比较不爱讲这个的,可是有好多牧师神父都爱男生,害他赔了很多钱,他又不能都去怪十字架上的耶稣穿太少、太忧郁、太迷人,所以他只好自己找些话讲讲,虽然很伤脑筋,也是没有办法。
做总统的呢,一做到了就赶快想:“我要怎么样,才会跟前面那个总统不一样?”那前面的人都讲过堕胎啦、强暴啦这些男生跟女生的事,那他就来讲讲军队里的男生可以互相爱好了。



跟女生一国的男生

做老师的最高兴,上课竟然可以讲跟睡觉有关,可是学生不会睡着的事,而且讲到学生即睡不着,又听不懂。很多努力为女人争取权利的老师,也很用心想:“男生当中,谁可以拉过来跟我们一国呢?”――只要是被臭男人欺负的,都来参加吧!喜欢女生的女生、喜欢男生的男生、喜欢男生的女生,一起在努力着,嘿、嗬、嗨、嗬。
所以就变成这样?,一讲话就有人非听不可的这些家伙,全都很骄傲的炫耀着这个被二十世纪末申请了专利的话题。就算是上面那个上帝,和下面那个魔鬼,也被自己乱弄弄出来的疾病逼着,不得不大声地互相说话呢。
“不说这个,会显得很老土吧。”彼此弄得灰头土脸的上帝和魔鬼,觉得很无奈。



所以我建议贞德――

贞德啊,不要再老土了。你一定要祈祷的话,就祈祷上面那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老伯伯,赐给你去恋爱的力气,而不要再赐给你只认得出男人的眼睛吧。
啦啦队再怎么努力,总是不能代替选手上场去的啊。
 
-- 海底做爱,有人偷拍 --


“哈!有两只同性的章鱼在做爱的时候,被美国的科学家拍到了。”
他把《今日美国报》的科学版“唰”一声盖到我脸上。
“唔……美国终于也拥有了这么无聊的科学家吗?……”――我真心希望能继续睡下去,为了这种偷拍人家做爱的科学家,竟然必须张开眼睛,即使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还是要求太多了吧?
“笨蛋!怎么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是不是美国的科学家,根本就不是重点啦!”――他把切水果的刀用力一剁,把本来睡很熟的我、以及本来就很熟的五颗番茄,一起吓得醒过来。
唉,章鱼一定没有想到,它们随便在海里乱七八糟做一个爱,竟然会连累了番茄和我都不能好好睡觉哩。
“啊,虽然不是我们的错,也还是请接受我们的道歉吧。”――海底的章鱼,仰起头来这样幽幽说着。
它们本来还要把手举到眉毛边敬礼的,但是因为手太多只,而眉毛完全没有,这件事情就暂时放弃。

“喂,喂,喂!要醒就请你完全清醒过来好吗?”他用刀柄敲着桌面――“是在跟你谈生物学上的新发现哪,你嘀嘀咕咕在讲些什么呢?!”
番茄们一副“不关我的事”的表情,看来只有由我继续担任对话的任务了。



两只手都变右手

“嗯,好吧,重点不是美国的科学家,那么,是什么呢?”――我一旦对情势有了觉悟,就不再逃避,换挡到乐观的心情,把报纸拿起来读――
“重点是章鱼,对不对?!重点就是发现了章鱼也会做爱,对不对?!这真是太好了,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对于科学上没完没了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发现,我常常是除了为他们感到高兴之外,就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讲什么嘛,大笨蛋!”他简直气得快要昏倒,要拿鸡蛋却拿成了番茄,把番茄在锅沿上敲了又敲,像表演花式摔跤的选手在用力的表演――
“章鱼做爱有什么稀奇的?!”他越敲越激动:“性别相同才稀奇呀!明白了吗?!重点是性别相同!是两只公的章鱼在做爱!这才是重点所在呀!”
等他停止叫喊的时候,可怜的番茄已经卡在锅沿上了。看起来很像锅子被他打过,头上肿起一个包。

“噢――原来这才是重点。”我很想吃到他烤的酿茄子塞番茄,所以就很合作。
可是,两只都是公的,真有这么了不起吗?
如果我的两只手都是右手,我才会开始觉得有一点点了不起哩。



说不定平常就这样

“呃……章鱼平常,是不太这样子的,是不是?”我小心翼翼的问。
“我怎么知道?!就是连科学家都搞不太清楚这事情,才值得兴奋哪!”他很兴奋的把一粒一粒切好的方块番茄,塞到剖开的茄子里。
“那他们怎么知道这两只章鱼是在做爱?!”我问。
“咦,你不会自己读报纸吗?!”他拿起报纸来念:“雄性章鱼,把触须状的性器官,伸入对方的背腔中,这样维持了十六分钟,其中较小的那只章鱼,在最后六分钟出现了剧烈喘气的情形……”他念的语调,是在很不庄重,恐怕是《今日美国报》发行以来,被人念得最不庄重的一次了。
“这也不能就硬说人家是在做爱呀。”我打抱不平:“也许只是像猴子那样,互相抓抓痒罢了。不用太大惊小怪吧?”
“可是,都已经把性器官放进去了耶!而且,都是公的哦!”他这么着急,真不知道关他什么事。
“你还不是把番茄放进了茄子里面去。”我指一指盘子里:“而且,你也没有先搞清楚这个番茄、跟这个茄子的性别相不相同吧?说不定,也是两个公的哦?或者,都是母的也不错啊!”
我说得很起劲,所以就来不及阻止他把那盘番茄塞茄子,倒进了我的金鱼缸。
“哟,今天吃得这么豪华吗?”缸里的胖金鱼,大概只关心这类的事情吧。跟我的风格到满接近的哩。
 
-- 脱衣舞与穿衣舞 --


跳脱衣舞的人很多,却没有人跳穿衣舞,这是怎么回事?
脱衣和穿衣,不都是同样的内容吗?――一个光溜溜的身体,还有几件傻瓜般软趴趴的衣服。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只不过是出现的顺序不同罢了。
跳脱衣舞的时候,首先出现衣服,最后才出现光溜溜的身体。
如果跳穿衣舞的话,那就先出现光溜溜的身体,然后才出现衣服。
只不过是这样子顺序上的不同,脱衣舞就大家都抢着看,穿衣舞就连提议的人都很缺乏。人类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实在是没有理解的可能了。



给你看又不要看了

“别关灯,我要看。”――每次戏演到男女主角上床,就常有女主角在无可奈何的表情陪伴下,慢吞吞解开了两颗扣子:
第――一――颗――
第――二――颗――
那种速度好像是偷了别人的提款卡去提款的时候,按下心中猜测的密码的速度。
等到要解第三颗了,女主角就会伸手去关电灯。这时电灯虽然觉得自己很无辜,但也并不会说出“喂,是你们自己要做的,少来烦我吧”这类的话来。说话的,一定是男主角――
“别关灯,我要看。”他说。
“咦,万一他不说呢?万一他不说这句话怎么办?”
自作聪明的家伙,得意洋洋的对我提出这种问题。
万一他不说,画面就黑下来,下一场就是起床穿衣服的戏了嘛,笨蛋!

奇怪的是,拍脱衣戏时扭扭捏捏的女主角、或者是剪接时扭扭捏捏的导演和剪接师,一旦遇到了早晨穿上衣服的戏,就突然变得精神百倍,理直气壮,很神气的站在明亮的窗边,以很有效率的指法,一溜烟的扣上了扣子,嘴里还很振奋的说着“八点半要和根特先生开会”这一类的傻话。
“大家都同样是扣子,何必用这么悬殊的态度呢?!”昨晚的扣子,一定会有这样的感慨吧。
对啊,真怪了,好像脱衣跟穿衣是不相干的两件事似的。
那个说“别关灯,我要看”的家伙呢?难道也不要看了吗?!喂,别忘得这么快吧,是同样的那个身体啊。
搞什么嘛。



校长主席请穿衣好吗?

有实例的列举,可以得到令人绝望的结论――即使是同一个身体、同一件洋装,脱衣的过程就引起高度的兴趣,穿衣的过程就被当作是校长训话一般的乏味。
原因在哪里?
原因很简单,看脱衣舞的乐趣,是拆礼物的乐趣。
礼物本身的价值,往往远不及礼物所引发之期待感的价值。
性高超的快感,往往远不及性举动所引发对高潮之期待的快感。
任何事在未揭晓之前,所能引发的快乐都是无可限量的。
一旦你把顺序颠倒过来,一开始就端上桌光溜溜的身体,就端上桌哇哇叫的高潮,那么,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身体、同一次高潮,对方都会变得兴味索然的。

那么,穿衣舞这个构想,是注定要失败的??
也不用这么悲观。如果有哪位校长、或者哪位主席,某天突然决定要裸体上台、发表募款演说,台下的大家也许都会因为惨不忍睹,而纷纷把钱丢到台上去,请肇事者尽快把衣服穿上吧。
所谓的什么慈善基金啦、政治捐款啦,常常无非就是这么回事。
 
-- 耶稣穿得可真少 --


耶稣为什么穿得这么少?
每次我看到了十字架上的雕像,都忍不住要打量一番。一方面看看耶稣上半身跟下半身的比例,另一方面呢,研究一下他腰上那块布,这次是怎么挂住的。
根据不同的设计与制作,腰布的被挂住,确实有着不同的技巧。有时候绑了很明显的结,有时候像洗三温暖那样围块毛巾的风格也有。
像格林勒华特就用抹布给他扎扎实实地在正前方打了个大结;卡拉瓦乔的结就比较小,打在右边;乔托用了半透明的布裹到膝盖;安基利诃修士用了全透明的布,高于膝盖二十公分左右;拉斐尔呢,则给他穿了柔嫩粉红色的三折围腰。
把这些画像一字排开的话,二十世纪末的内裤王子卡文克莱只能把嘴巴张得大大的,连咽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猛咽口水的,可也绝对少不了哩。



众大师共襄盛举

导《机器战警》的荷兰人范赫文,还在荷兰拍电影的时候,拍过一部《第四个男人》。戏里那个男作家只喜欢男孩子,没事在教堂望着墙上的十字架耶稣,眼睛一花,十字架上的人就变成了他朝思暮想的美丽男孩,只穿条小内裤,在架上对他展露着美好的身体。
为了求证,我不免向几位信基督教的朋友打听一下这种“眼睛一花”的“灵视”经验,果然立刻遭到无情的围剿,出乎意料的,被围剿的并不是我的道德高度;被围剿的,是我的智商高度。
“废话!你以为他没事穿那么少,把胸部大大张开的挂在上面,是为了好玩啊?”
“你以为他金发蓝眼是天生的啊?!不是应观众要求,难道是为了配教堂的墙壁颜色啊?!”
类似这样的鄙视句,不断打到我的头上来。
对我这些基督教朋友来说,像我这样的无神论者,最可恶的地方,正在于这种“有眼不识耶稣之美”的迟钝反应吧,白白浪费了几百年来这么多大画家的苦心设计。



性加暴力一人秀

如果连电影里二十世纪末见多识广的作家,都还是忍不住就要眼睛这么花一下的话,可以想见终生自闭在修道院的修士修女们,每二十四小时眼睛发花的频率了。
永远空白的墙壁,唯一裸露,而且可以公然瞪之望之、吻之抱之的,只有俊美耶稣的身体哪。
他那块短到不能再短、薄到不能再薄的腰布,到底默默包裹着多少寂寞灵魂的火热梦想?!到底静静掩盖了多少惊天动地的狂野挣扎?!

受难图里的耶稣,可不止裸露而已。他也常常从伤口标出鲜红的血来。一个人,从不开口说话,动也不动一下,就融合了性与暴力的超级偶像,唯有耶稣而已。
把内衣穿出来的玛丹娜,把内裤穿出来的麦克杰克森,就算雇了全世界最好的舞者,在台上疯狂的舞动,也竞争不过那一块纹风不动的、固执的小小腰布啊。
 
-- 保险套你往何处去 --


保险套,不能以比较含蓄的模样存在,真是很可惜呀。
怎样才算“比较含蓄的模样”呢?举一个例子来说:舌头,就是以很含蓄的模样存在的――虽然常常要用到,可是并不会老是在大家的面前晃来晃去,让大家很不好意思。
听到这里,保险套一定会抗议了:“这一点我们也做到了啊。我们也没有‘老是’在大家的面前晃来晃去呀。”
重点是,舌头即使在被用到的时候,也是高度含蓄的――就算你把舌头从嘴巴里伸出来,也并不会觉得舌头是在挥着手臂大叫:“我要做爱了哦!我要做爱了哦!”
舌头伸出来,可能是舔棉花糖,可能是扮鬼脸,可能是因为在校长面前放了一个屁,谁也不能肯定――舌头伸出来,就是要接吻,就是要做爱。
这样一比,就不能不很遗憾的承认,舌头比起保险套来,确实是含蓄得多了。
原因很简单――舌头有很多种身份,保险套只有一种身份。

上帝比起人类来,毕竟是比较资深的设计师啊。
“我也可以当气球哦……不能说是只有一种身份吧?……”保险套还是不死心。



保险套也放嘴里

因为刺眼的关系,保险套的存放,成为伤脑筋的事情。舌头当然没有这样的烦恼――“放在嘴巴里很好啊”,舌头这样懒洋洋的趴着。
保险套就倒霉多了。一方面没办法也放在嘴巴里,另一方面呢,身上似乎也并没有比嘴巴更理想的地方呀。
即使只是以洞的大小和容量来讲,也没有能打败嘴巴的部位了。

所以,保险套就只好跑到皮夹和皮包里面去了。这对保险套来说,当然是很尴尬的事――人造的假人皮,被紧紧夹在动物的真皮里面,是很荒谬的处境吧。
就好像一只牛,如果吞下去一个橡皮奶嘴,也会觉得很奇怪的。

借住在皮夹和皮包里的保险套们,前面挤着很多张煞有介事的金融卡,后面挤着印满伟人臭脸的钞票,会不会很不自在呢?
如果申请开一家妓院,结果被分配到中央银行和总统府的中间,也会对大家都很辛苦吧。



方向盘下晃动的保险套

那么……保险套钥匙圈的正当性,似乎就一下子提升了不少哪。
起码,把钥匙插进锁孔这样的动作,在意象与表征上说起来,是和保险套比较相关的了。
可是,对于保险套钥匙圈的主从关系,一定要努力搞清楚――
到底是保险套附属于钥匙?还是钥匙附属于保险套?
到底是为了要跟人上床,才掏出钥匙来发动引擎,掏出钥匙来打开家门呢?
还是因为要用钥匙开车回家了,才顺便带个人回去上床呢?

这恐怕是很难搞清楚的。不过,如果是你被别人带上车、带回家,结果一路看着方向盘底下,插在锁孔里的钥匙,露出来的是一枚晃来晃去的保险套,你会不会很倒胃口呢?
简直就像吸血鬼还没有开始吻你的颈子,就先迫不及待的拿出锉刀来磨尖牙尺嘛。

这样解说下来,保险套外表的不含蓄,所造成的种种不便,也都可以了解了吧。
全是因为没办法设计出像舌头那么看起来很无辜的用品哪。
 
-- 叫床的字?很有限 --


“来,叫床给我听。”坐我左手边的家伙这么说。
“床!床!床!”坐我右手边的家伙,很听话的这样叫了几声。
说起来很丢脸,可是还是要勇敢地说出来――这是,我们玩牌的时候,十大无聊基本动作的第八项。

虽然是这么无聊的动作,毕竟和真理还是有一些关系的。
地球自己一直转圈圈,也是很无聊的动作,但也和宇宙的真理有一些关系。
关于叫床的真理嘛……可以肯定地这样说:叫床这件事,可以用的字,实在很有限。
我有个朋友,专门替色情录影带翻译字幕的,就对这件事情很抱怨――
“这些编剧!写的字已经很少了,又不用想太多情节,为什么不肯努力替大家多想一些叫床用的字呢?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呢?”
这家伙、对于色情片编剧的自暴自弃,越来越看不下去,终于决定义务赞助对白,在翻译的时候,加了很多话进去。
结果呢,画面上的人明明叫喊着:“再快!再快些!”字幕却打出“飞翔吧我的翅膀,速度就是快感让灵魂解放”这些珠光宝气的句子来。
他当然很快就被老板开除了,因为很多观众投诉,说被这么多字搞得很分心、坐立不安。另外,吓一跳的人、笑得没力气的人,也有很多。
如果有一天租到了这样的带子,请不要太责怪他吧。



上床后被鬼附身

纯粹为英语教育着想的话,叫床的字?,是有增加之必要的。
很多小朋友最早自动自发学的英文,都是从色情录影带上听来的。
很多小朋友稍稍长大了以后的窗上行为模式,也都是从色情录影带上模仿来的。
所以呢,大家一上了床,就突然都开始讲美国话、做美国表情了,好像坐计程车坐一半,收音机忽然自己跳到美军电台去那样。
我有几个白种人黑种人的美国同学,是跟中国人谈过恋爱的,就都很纳闷的问过我――他们的中国爱人为什么一上了床以后,都像被美国鬼魂附身了一样,而且是品位不太好的鬼魂。
看吧,我们不好好拍自己的色情片,又不建立自己的床上字库,就变成这样子啦。
以后要是真的有中国学生被鬼附身,恐怕也只会把头转三百六十度啦、吐吐绿色口水啦这些西洋招数了,怎么办?



上床去又上学去

叫床的字?,要如何增加呢?
像我这个译字幕的朋友那样,乱抄《天地一沙鸥》是不行的。
那么,在卷筒式卫生纸上印单字怎么样?会不会太打扰上厕所的心情呢?
只要对于目前使用的叫床字?,比较了解的话,就会发现从文法上来说,都是A•命令句,像“再快”这种;B•惊叹语,像“天哪”;C•语助词,像“△*◎”那些。
我们的小朋友,是不太被鼓励用这三类字的,只有常常听到的机会,没有常常用到的机会,常常听到的嘛――A•命令句,像“好好念书”;B•惊叹语,像“这题也不会?”;C•语助词,像“哼!”
想想看,上床去跟上学去,听到的都是同类的字眼,岂不是太恐怖了?
如果再没事就被骂一句“会用的字怎么这么少”,床上玩伴的面孔,立刻重叠上作文老师的面孔,叫床就成为更辛苦的事啦。
 
-- 不断看到光屁股 --


光屁股的照片,并没有特别适合出现的地点。
有些出现在车窗跟雨刷之间,流露出随时会感冒的脆弱气息;有些则静静躺在地下铁的椅垫上,像烫衣板上的衬衫那样,等着遭遇乘客之屁股来熨平。
“但愿能够有安定下来的一天……”虽然只是光屁股照片,心底也会抱着一丝这样的希望吧。
我所收留的光屁股照片,大部分没有经历过流浪的阶段,不过,也都是跋涉了各式各样的路途,才来到我的手中。
有些随着陌生人的信件抵达,也有些夹在借出去给同学、再被还回来的笔记本里面。
照片里面光屁股的人,有些是我的朋友,有些是完全没见过的人,有些很有名,有些很漂亮但不有名。当然,也有些只是画出来的人――很有名、很漂亮、完全没见过、没办法变成我的朋友。
奇妙的事情,常常对准我的脸的发生。被拍照的光屁股画像,我总是收到同一张。
侧面全裸的、《坐在海边的少年》。
叫做希波立特•斐蓝得云的画家,在叫做一八三六的年代画好,被叫做罗浮宫的房子收藏。



大腿让你想到什么

为什么总是有人送我《坐在海边的少年》?
为什么在这么多世界名画拍成的卡片里,买这张卡片的人总是会想到给我?或者,想到给我的人,总是会买这张卡片?
为什么没有人要把这幅画的原作偷出来送我呢?

我看着画上的少年,他拱起腿,抱住膝盖,坐在岩石上,脸,埋在膝盖之间。
他的胸部很厚,大腿很粗,几乎有他手臂的三倍粗。
他的眼睛闭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画家想要他想些什么。
我在想些什么呢?
送我这张少年裸像的人,他们想要我想些什么呢?



有些梦是干的

显然并不是要我想上床的事情。《坐在海边的少年》,虽然有着无比迷人的身体,却没有发情期荷尔蒙的气味。以梦的术语来说,这个裸体是干的梦,不是湿的梦。
显然也并不是要我想恋爱的事情。爱情非常的被动,需要对方的反应;爱情也非常的涣散,需要对方的人格;《坐在海边的少年》确实是最美丽的人像,但既不可能产生反应、也不可能发展人格。我唯一可能爱上的,是这幅裸体的价钱。
送我《坐在海边的少年》,有可能,只是要我想一想,寂寞的事情。
裸露身体而埋住脸,并不一定是为了寂寞在伤心的样子。很多摆出这个姿势的人,其实是对寂寞不再在乎了。他们只接受目光,却不再回应以目光。对这个世界来说,他很扎实的以整个身体存在;但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可以被忘记。
每一个画者,画寂寞的样子;每一个作者,想寂寞的意思;每一个观者,把寂寞完成。
这是,寂寞国境的生物链。
 
-- 用头皮屑堆个雪人 --


开始时,下得不大,我就懒得开雨刷,想让雪片自己化去。结果,越积越多,根本不会融化,因为不是雪――是头皮屑。
满天白茫茫、雪一般飞舞的、头皮屑。
后面几辆游览车上的游客,大概第一次遇见下头皮屑,都欢呼着跑下车来,用手去捞接半空中的白点点。有的则站住不动,故意等头皮屑铺满肩膀上了,就兴奋得摒住气,呼叫同伴赶快来帮自己拍照。
我不是游客,所以就只是把引擎熄了,坐在车里等待,呆呆的,像冻在透明镇纸球里面,那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海鸟。
问题是挡风玻璃上的头皮屑越沾越多,害得我越看越痒,觉得整个脑袋简直像要蜕皮的蛇那么难过。我只好撑把伞,到车外去透透气。



能不能堆个雪人呢?

我用脚尖踢一踢积在路面上的薄薄一层头皮屑,估计着――只要继续下两小时,就可以碓个雪人了。
“如果……要堆雪人的话……可以拜托你,把雪人堆成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吗?”脚边的头皮屑,用很商量的语气问我。
“可以是可以,但是想要堆成什么样的小女孩呢?”我蹲下来,这样听得比较清楚。
“呃……十岁左右,头发刚好盖住脖子这样……”
“穿什么样的衣服呢?”我问。
“……让她穿……跳芭蕾的纱裙,可以吗?”
“噢,纱裙吗?!……”我看看四周,似乎并没有合适的材料。“为什么要穿纱裙呢?”
“因为,如果晚一天死,她就有机会在首都的大剧院上台表演了……他是我们的小妹妹。”
“你们是……?”
“是她两个哥哥,我们一共兄妹三个。”
“是发生了什么事呢?又是铀矿的矿坑爆炸吗?”
“吭?铀矿?不是的。”头皮屑兄弟有点困惑:“我们那里,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噢,因为去年冬天,也是下一场很大的头皮屑,据说是有个铀矿的矿坑爆炸了,炸死三千五百多人……那场头皮屑,比今天大得多了……”我记得那天,交通阻塞了十七个小时……。
“啊……死了三千多人吗?……我们这次,大概只有不到一千人吧?……不是很清楚人数……”
“是遇上了什么事呢?”我又问一次。



为了参加示威

“噢,只是在游行示威而已。完全没有想到会被杀死……,以为最多被抓去关几天吧。”
“难道小妹妹也参加游行示威吗?”我问。
“妹妹吗?妹妹是来叫我们回家吃饭的。”
“那,她飘到哪里去了呢?”我望望天空,头皮屑渐渐越飘越少了。
“不知道啊……刚好撞上被Zheng Ya的时候,冲散了……”
我还要再问下去时,清除车已经开过来了,勤快有劲的喷洒着标示了“去头皮屑”的洗发精。
路面上的头皮屑,立刻随着大量泡沫,消失不见了。
我踩在头皮屑上的脚印,当然也跟着一个一个不见了。

早已拍够照片,脸上开始露出不耐的游客们,欢呼着回到游览车上,继续向终点的游乐区前进。
 
-- 很想晒黑的白牙齿 --


一排白色的牙齿,正在滑水。
所以,除了快艇的马达声之外,还另外听见一种牙齿互相碰撞的声音。不过,正在滑水的牙齿,并不担心被人误会是自己在颤抖。因为太阳很大,天气很热,即使是牙齿,也并没有打颤的道理。

实在热昏了。
对于冷,我一向充满贵族式的傲慢――咬住牙齿、拒绝发抖的时候,总觉得全人类的自尊,都聚拢在你的身后、帮你按住身子。
可是对于热,我就完全放弃、完全不抵抗。流汗是狼狈的事,根本谈不上什么人性的尊严。
就像不识时务的苍蝇,绕着你的脸嗡嗡扑飞,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时候,就算你是行刑前的贞德,也会觉得心灰意懒的。

奇妙的是,当那排滑完水的牙齿,边走向我,边沁出一粒一粒汗珠时,竟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更加亮晶晶的,闪烁着白光。
由此可见,牙齿和夏天的关系,的确比牙齿和冬天的关系要融洽的多了。



当牙齿遇见贝壳

“滑水滑得很好啊。”我先招呼对方。
“嘿,大概因为天生就不怕水吧。”牙齿很开朗的回答我。因为只有白白的牙齿,其余什么也没有,自然而然就令人感觉是在笑。
可称作“露齿而笑的最高级句法”。
被认为是大礼上天性开朗的牙齿们,虽然不见得同意,也总是无可奈何的笑着接受了。
“还喜欢这里的海滩吗?”
“喜欢。”牙齿在我右边的沙滩椅上坐下。
“有很多的贝壳,感觉很亲切。”
牙齿对贝壳类感到亲切,这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怪不得每次吃生蚝的时候,总隐约察觉到牙齿的心不在焉,原来都只顾着跟蚝的壳谈天去了。



牙齿的意志与抉择

“阳光好强呀。”牙齿叹着气。
“当心晒黑了。”我看看牙齿白的刺眼的身子。
“哈,就是为了晒黑,才到海滩来的啊。”牙齿有点得意地挪动身子。
“哦?为什么会想晒黑呢?”
“作为一排牙齿,只知道享受着天生的白色,并不能算是有志气吧。”
“嗯,说的也是。可是,也不全都是白色的吧?也有不少黄的牙齿、黑的牙齿的,不是吗?”我立刻想到公园那位停车管理员的牙齿、完全归化了烟草的黄褐色,是“植物人”的范例。
“发黄或者发黑,如果不是由于自身的意志与抉择,是毫无意义的。”白牙齿很郑重。“就像因为生病而变瘦的人,怎么能够跟因为减肥才变瘦的人,相提并论呢?”
听起来可真像减肥班教练在说话。
“那,想要晒到多黑呢?”我心中浮现的,都是很失礼的类比――烤焦的玉米啦、涂改的稿纸啦、融化的柏油马路啦。
“只要能成为与众不同的牙齿,能动摇偏狭的审美标准,就心满意足了。毕竟,牙齿还是有牙齿该做的事啊。”
牙齿说完后,意兴风发的一跃而起,奔向蔚蓝大海去了。
我目送这排牙齿洁白的背影,油然升起一股感动。但是,一想到将要被晒成黑漆漆的模样,仍会忍不住又有一丝的怅惘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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