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历史的一篇好文章: “六・四”杂忆 -- 寸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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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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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四”转眼已经过去八年了〖编者按:本文写于去年〗。八年中,苏联解
体,东欧倒台,北约东进,整个世界格局已是斗转星移,另方面,大陆改革风起云
涌。经济起飞已略见成效,邓小平又于年初悄然辞世,整个大陆也是今非昔比。“
六・四”也不再是什么热门话题,毕竟人们总是要向前进的。血迹已然淡漠,弹洞
早已填平,但耳闻目睹的往事,却时不时浮现眼前。点点滴滴,诉诸笔端,仅对那
时不幸屈死的亡灵略表凭悼之意。

(一)起因

  “六・四”自有其复杂的政治经济背景,但其直接起因,却是胡耀邦的逝世。
胡耀邦逝世的消息是四月十五日下午播放的。当时,我正在北大求学。闻讯赶紧跑
到广告栏密集的三角地去看反应,果然,数张大字报已经张帖出来。主要是为胡耀
邦喊冤,鸣不平。胡耀邦十几岁就参加红军,长期从事青年工作,是共产党内的资
深人士。文革以后,胡由于思想开明,办事得力,渐次高升,最后荣任总书记。但
在八七年学潮时,胡作为替罪羊被罢官,深得学生及知识界的同情。八九年初,胡
耀邦遍访全国,准备复出,但不幸英年早逝。

  从第二天开始,就有学生到天安门广场去送花圈,条幅,以示哀悼之意。我曾
去天安门助威。那时,规模还很小,只有数百人围着人民英雄纪念碑,纪念碑上面
摆着各式各样的花圈与挽联。有人还借着人梯,爬到基座上面,扯下一面五、六米
长的大型条幅,上以楷书写着“民族魂”三个大字。当时虽没有什么正式的仪式,
但大家神情肃穆,也没有警察的干预。到十八日时,就有学生跑到新华门静坐示威
,要求对话。在深夜,还发生了学生高举花圈冲击新华门的事件,结果当晚被警方
冲散。

  更大的示威发生在二十二日,也即官方为胡耀邦举行追悼会的那天。当日凌晨
,北京各大院校数万名学生自发地组织起来,步行从高校集聚的海淀区走到天安门
广场。当时,作为一名普通学生,心中充满着对国家前途的关心。同时,也对这么
多人可以组织起来,次序井然,感到非常兴奋。大家席地而坐,静静地等待着。官
方的追悼会按时开始,但没有看到任何重要人物从正门进入大会堂,想必是另有其
它秘密通道吧。整个追悼会期间,学生全体起立,一反平日散漫的习气,等到会议
结束,我们以为会有哪一位中央首长出来,对同学们讲几句话,以示安抚。但是左
等右等,就是不见有人出来。当时,几万学生,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官方居然
置若惘闻。于是,一种不满的情绪开始在同学们心中酝酿,一张张稚气的脸上,充
满了委屈与冤恨。突然有人喊到:“跪下了!跪下了!”我当时站得很远,也看不
大真切。后来知道是郭海峰等三人高举着请愿书,跪在大会堂门前。人们开始高喊
 “李鹏出来!”。但仍然没有动静。大家终于开始躁动起来,一步步地向大会堂
挤去。当时,武警早已布好了警戒线,人群前挤后拥,从数个方向向大会堂拥去。
武警们则手挽着手,阻挡着人流。人们一波一波地涌上去,又一波波地被挤回来。
我有几次已经挤到了离警戒线很近的地方,但又都随着人流退了回来。双方都非常
控制,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暴力事件。

  后来,终于有工作人员按上级的指示,收下了请愿书,接着又有谣传,说学生
再不散去,就要用警棍予以驱散。远远望去,武警们腰间别着警棍,列队站着,真
有要镇压的意思。我当时脑中一片混沌,周围的同学也都是脸色茫然,一些女生开
始抱头痛哭起来。有人吵吵着,“都把我们打死算了!”我心里也是同样的感受,
觉得我们走了二十多里路,落个这样的结局,真是扫兴之至。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绝大多数同学,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的,大家只不过
以天之骄子自居,对国家关心也是发自内心。记得毛泽东曾说过“世界是我们的,
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我想,同学们都认为早晚我们会有机会左右
中国的前程,当时只不过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得到国家的重视。满腔的热情可以得到
某种肯定。心中的激愤之情也只不过是由于我们突然受到了弃儿一样的对待,心中
一时难以平衡而已。

(二)游行

  从天安门回来以后,各个学校的大字报仍然铺天盖地。大字报的内容也已经从
胡耀邦的功过转到时事评论。我到附近的人民大学跑过二次。情况也基本如此。北
大校方采取的手段是,你们帖,我们撕,专门组织人员于夜间将大字报清掉。于是
大家就在晚自习后跑到三角地去看,许多人在那里抄写。我也见到一些外国人在那
里与学生交谈。当时,地下的学生会已事实上成立,互相串联,准备发动一次大的
游行。

  在这样的背景下,《人民日报》于四月二十六日发表社论,指称这次学生运动
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动乱。一时间风云突变。当晚,在北大附近已经可以见到
穿制服的警察在四处活动。各个系的教师则出于对学生的关心,于当晚纷纷到宿舍
劝阻学生。学校也声明,如果学生出去游行,让公安局带走,学校不会象以前那样
出面营救。

  学生方面则是象炸了锅一样,觉得当政者居然昏聩到如此地步,真是到了呐喊
的时候了。虽然在高压之下,许多人并不愿去打头阵。到了第二天清晨,在校门口
仍然聚集了数千人,在队列中的有一千人左右。我当时站在队列中,心中充满了悲
愤之情,心想大不了让人打几棍子。不过我想有许多同学是报着一死的决心的。当
时,各个高校的学生组织之间已有联系,因此,等到队伍走到中关村的路口,清华
大学的学生队伍也已经开了过来。二校的学生汇合到了一起,就继续向前走去。那
时,警察也已经组成人墙,严阵以待,不过手上并没有拿棍子。

  学生的队伍与警察一经接触就挤成一团,开始还势均力敌。但过了一会,看热
闹的学生与市民也加入了战团,前后夹击,几层人墙是在人海中就好象的几条细细
的绿线,荡来荡去,终于被撕断了。学生们欢呼着向前面拥去。后来,也许是警察
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学生队伍没再受到任何阻碍。在路上,人民大学,北京工业学
院等许多院校的学生都加入进来。到白石桥路口时就已经汇集了数万人之众。由于
学生们喊出了“打倒官倒”,“清除腐败”等口号,因此一路上受到了热列的响应
。无论是在立交桥下,还是在工地旁,学生们的口号与市民的呼应此起彼伏。沿途
,有许多个体经营者送水果,干粮给学生们充饥。

  就这样喊着,走着,不知不觉就上了长安街,到了天安门。这时,人流已经发
展到十万人以上。在长安街上浩浩荡荡,前后都看不到头。虽然人们渐渐散去,但
队伍一直保持着队型沿着北京的二环路继续前进,我一直走到复兴门,终于走不动
了,就坐公共汽车回到学校。但北大的打校旗的同学在午夜时分才走回来,从出校
门时算起,足足走了十六个钟头,四十多公里。等候在校门的同学们,把他们高举
在肩头,一路跑到三角地,欢呼着这次游行的大胜利。

(三)花絮

  “四・二七”之后,官方的语调渐趋平缓,到五月四日赵紫阳在亚洲银行会议
上的讲话时,基本已经淡化处理。学生方面则一方面以大字报的形势继续与官方辩
论,一方面加紧自身的组织建设,希望通过自发的选举,产生自已的学生会,以取
代学校的学生会,领导运动向纵深发展。

  当时有些小的插曲。一个是在北大的二十八楼有人贴了如下一幅对联。一是

    开西风杠 杠出白板 众叹杠未开花
    挺红中碰 碰了四条 庄云胡是诈和

    横批:和也白和

  当时,各高校都明令禁止打麻将。但屡禁不止,国粹的魅力的确非同凡响。这
一个对联就是麻坛高手的杰作。其中的要点是“西风”扣西方的思潮,“四条”扣
共产党的四项基本原则。上联感慨胡耀邦倡导改革,出师未捷身先死,下联揭示胡
下台的真正原因乃是思想过于解放。称的上是一绝对。

  另一件事就是学生会的选举。当时大多数学生对于所谓的民主都只有一种简单
的抽象概念,对于民主的运行过程没有任何了解,对于民主的操作过程的繁复也缺
乏认识。在北大,其高潮是五月四日那一天在五四广场举行的校学生会的直接选举
。那一天,在广场上聚集了数千人。大会的主席台是广场的火炬台。在上面站着数
位在这一运动中崭露头角的学生。大会开始以后,封从德率先讲话。他引用马丁・
路德・金的话作为开头。“我有一个梦”。不料,还没有说两句,就有人抢过话筒
,大声说道,“他是校学生会派来的奸细!”。于是,在主席台上,你抢我夺,乱
成一团。广场上一片嘘声。一次重要的民主实践活动,就这样不欢而散。也给学生
运动的未来,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五四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是民族救亡运动的一大丰碑。在五四运
动中,学生喊出了“德先生”(民主),“赛先生”(科学)的口号。但事隔七十
年,在高等学府里居然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一大悲哀。来美以后,从新闻中见到
在台湾的议会中,衣冠楚楚的议员们在大庭广众大打出手,令人啼笑皆非。也算是
同文同种,异曲同工。近两年,在大陆的许多乡村,都举行了基层的民主选举,民
主的权利与经济的利益联系了起来,这样的发展也许是更加自然,更加稳固吧!莫
非在民主的发展也要来一个“农村包围城市”?这个问题只好留给时间来回答了。

(四)绝食

  随后的几天,一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大家以为这次轰轰烈烈的运动也
会就此悄悄地结束了。不料,在五月十三日,传言组成了绝食团,要到天安门去绝
食。绝食出发前的场面非常感人,可惜当时不在场。我是晚上听信以后跑到天安门
的。当时见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人,也看不到绝食的同学在哪里。但是广场上的气
氛还是挺热烈的,大家鼓噪着,唱着《国际歌》“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
天下的主人”。大家心里都觉得,这回一定可以收到成效,因此也都非常乐观。许
多同学都被绝食团的同学一无反顾的爱国情操所感动,自动地留下来陪伴他们。我
当时在广场呆了好几个晚上。曾参加纠察队帮着维持秩序。亲眼目睹了许许多多的
事件。

  一是在绝食的后期,中央戏剧学院的几位同学为了对当局施加更大的压力,在
广场宣布绝水。暮春的北京骄阳似火,那几位同学躺在地下,真是奄奄一息。我当
时站在他们身旁,心思烦燥,一方面被他们的爱国精神所感动,一方面又觉得这样
做不太值得。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位四十多岁的旁观者,悄悄地对我们讲
,绝食只要不绝水,挺个十天八天的还有可能,但绝水二三天后就会肾衰竭,导致
死亡。如果死了人,这事就不好收场了。后来,我们与他攀谈了几句,发现他对国
家所面临的政治经济问题了解很多,想必是国家哪个部的干部了。后来,一直不知
道这几位绝水的同学的下落如何。

  二是北京市政府曾派救护车要把绝食的同学全部转移到医院。因为当时夜里时
不常下阵雨,广场的卫生条件非常不好。不过绝食指挥部觉得这是一个阴谋,因此
组织人员将北京市派来的救护人车全部挡了回去。别说当时大家身心俱疲,根本分
不清这倒底是不是阴谋,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不太清楚。只记得大家当时推推搡搡
,你争我夺。许多绝食的同学倒是态度坚决地表示不愿意走,死也死在广场。但是
谁又真的愿意死呢?

  三是我见到柴铃在历史博物馆的台阶上召开记者招待会时,话未说完,就当场
晕倒。我之所以想提这件事是因为在记录片《天安门》播出以后,大家在网上把她
骂得狗血喷头。我对柴铃也不了解,也无意帮她推卸历史的责任。但我想,她只不
过是由于宣读了绝食宣言,而被推上这样一个风口浪尖。她和大多数的同学一样,
只是凭了一腔热血,而且她也付出了许许多多的牺牲。况且当时又有几个头脑清醒
的人呢?至于后来她所谓的要流血,但她自己不能死在广场谈话。固然让友邦及大
家感到震惊及失望,但如果考虑到我们那时所受的多年革命教育,也不是不能理解
的,要奋斗总是要有牺牲,但革命的领导人总是不能轻易牺牲的,因为他们付有领
导革命的重任。这在任何朝代的起义,革命中,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这历来都是不
便明说的“真言”,柴铃不明世事,将此说出口,结果招致众怒。细想一下,我们
固然对谭嗣同引刀就戮的行为深为钦佩,但我们能因此指责康有为等人亡命海外吗
?谭嗣同的死又真的唤起了民众吗?

  对此,我们只能希望以后可以少一些流血的斗争,嗜血的革命,少一些对以血
来唤起民众,以及用血来纯洁世界的幻想。因为暴力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而血固然触目惊心,但也很容易被时间洗刷的一干二净。人民需要的不是牺牲,而
是幸福的生活,现实的利益。

  再有就是当时的财政管理工作非常混乱。我曾见到许多四处募捐的同学回来交
款。我记得特别清楚,给的回执都是一联的,以后根本无据可查。当时有人提意见
,似乎也没有被采纳。当时北大校内学生组织的情况也基本如此。大家没有经验,
也没有耐心去把事情做的完善。

  到十八,十九日时,情况已经由大陆中央电视台全部报导,也无需多说。但那
一辆辆来来往往的救护车以及刺耳的鸣叫声,已经永久地留在了人们的脑海中。

(五)戒严

  在双方各不让步的情况下,北京市政府于二十日颁布戒严令。在颁布之前,赵
紫阳曾到广场看望学生,并希望同学们保重。记得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在戒严令颁布时,我们大都和衣躺在地下。一时间,广场上的广播喇叭全部响
起,严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着“北京市人民政府,首都戒严总指挥部发布
第一号戒严令……”大家面面相觑,相对无言。不知当时别人什么感受,反正我只
觉得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时,有人在纪念碑上用高音喇叭向大家建议
大家全部撤到外国使馆区,以求庇护,大家都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后来,又听有人
说“我是王丹!我是王丹!大家不要惊慌”。王丹建议大家采用非暴力,不抵抗态
度,显然他的建议要有效的多。大家定下神来,静静地等着军队的到来。后来又有
人提出,根据具体情况,继续绝食已经没有意义。于是,长达一周的绝食活动终于
宣告结束。

  那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谁也不知道以后面临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我脑
子中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但就是不能集中注意力。等啊,等啊,渐渐地,东方见
晓,也还是没有见到军队的影子。终于有人传信来说,军队已经让市民给拦在了郊
外!大家终于又兴奋起来。

  天明以后,我赶到京郊六里桥,见到数辆军车被老百姓团团围住,就象是人海
里的几页小舟。顺着路接着往前走,又见到大批的军车,有重炮及轻型装甲,显然
是野战部队。学生及市民围着军人们,介绍着当时的情况。有的军人自称是出来拉
练的,数天没有看过报纸,听过广播,对首都的情况一点也不知道。有的军人则一
言不发。偶而也能见到一些零星的冲突。但军队并没有动枪。

  在戒严的前几天,校园里的气氛还是非常紧张的。时不常就有人高喊,哪哪儿
军队进来了。于是一大帮学生,就骑着自行车冲出了校园。其实,阻挡军队进城的
成功,主要是仰仗北京市民之力。那时,我们曾与一些工人讨论罢工的可能,他们
大都表示有具体的困难。毕竟他们要养家糊口,与学生不一样。不过在戒严以后,
北京市满地都是路障,公共交通已事实上断绝。

  后来才知道,当时是从除北京军区之外的其它七大军区都掉集了部队,进京“
勤王”。而北京军区似乎态度嗳昧,因此,此举也暗含压制北京军区的意味。

  如此几天,大家都已精疲力竭,谁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收场。北京的学生渐渐
返回校园,但仍有许多外地的学生赶赴北京,以示声愿。因此广场上还是有许多同
学。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事最后总是要有一个结果,但以什么形式什么结果收场,
心里都没有底。

(六)前奏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各个高校已相继提前放假,广场上的同学仍然在坚持着。
记得女神像就是在那时候立起来的。刘晓波,侯德健等人也于这时宣布绝食。官方
一直没有什么大的举动,只是不断地利用新闻来向全国人民传达一些经过歪曲的事
实。时间在一天天的流逝,学生与政府间可选择的妥协方案也越来越少。

  到六月二日夜里,终于发生了两件事。一是一辆载有军用牌照的吉普车在西长
安街上超速翻车,并撞死了路旁骑自行车的行人。二是一辆载有枪枝的公共汽车被
学生截获。我曾到现场观看,没有什么好枪,到是有一些刑具,手铐之类的东西。
只见有人把枪及刑具架在车顶上,向四周展览着,还不断说,这就是他们准备镇压
人民的证据。

  翻了的那辆吉普就更加蹊跷。刹车留下的痕迹有十多米长,在撞人之前,还撞
坏了隔离礅。要知道这隔离礅可是非常结实的东西,当时的车速有多快,就可想而
知了。

  于是,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校园一下子又动荡起来,有人吵吵着要组织抬棺大
游行。更多的人则又跑到广场附近示威。终于在下午时在广场边的六部口与军警发
生的冲突。市民及学生向军警投掷石块,他们则还以催泪弹,双方都有人受伤。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发生的事极有可能是政府设下的圈套。因为从一开始,学
生们就一直非常克制,很少有暴力冲突的事件发生。政府没有开枪的借口。但这两
件事发生以后,人们的情绪极难控制,终于给政府以口实。后来,我还特别注意对
翻车司机的处理,但一直没有报道。

  晚上新闻时段,播放了国防部长秦基传接见北京军区的片段,预示着解放军已
经统一了思想。接着是戒严指挥部告北京人民书。从字里行间,已可以觉出当晚会
有重大行动。

(七)“平暴”

  记得当时我是八点多才从北大往天安门走,跑到西四时,还见到几辆军车被市
民及学生劝阻退回,心想不会有什么大事。到广场上时,只见遍地的帐蓬及弃物。
几天不来,人已经少了许多,同学们大都集中在纪念碑旁。于是就骑了车在街上走
。在广场不远的地方见到一队士兵,头戴钢盔,手握上了刺刀的枪。走上去与他们
攀谈,但大多数人都不开口。

  到十点多的时候,突然有人说在木樨地打了起来。木樨地在西长安街上。当时
也不害怕,就沿着长安街骑了过去。走到复兴门立交桥上时,远远地望去,可以看
见西方木樨地方向烈火腾空,时不时传来几声枪响,象鞭炮一样,只不过更脆一些
。见了这些,心里已经觉得可能是动真的了。一些人组织起来,推过路旁的公共汽
车,作为路障。不一会,一阵枪响,车的玻璃就全碎了。车体也着起火来。接着,
数辆坦克驰来,轻而易举地就将这些“路障”撞开。军车也随后开到。有几辆还停
下来,几个士兵跳下车来,向路边的人群及附近的高楼扫射。许多人中弹倒下。子
弹打到立交桥头上,火星四溅。这一批军车过去之后,大家赶忙抢救伤员。在桥下
面我抬过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太阳穴中弹,头上还戴着红布条,只是已被鲜血染成
暗红。我们发现他时,他倒在草地的栏杆旁,地上一滩血,想必是在跑动中被打中
的,我想他可能已经过去了。我已记不得当时的感觉了,那时节头脑可能已经麻木
了。

  一阵阵地不断有军车缓缓开过,大家在道路两旁叫骂着“打倒法西斯!”也有
人投掷石块。军人们偶而地朝着人群方向乱开几枪,人们就向潮水一样向后退去。
过了一会就又集聚起来,高喊口号。当时极为恶劣的是,在有人受伤倒下后,有一
些过路的汽车前往救护伤员,军人们却开枪阻止他们抢救。许多的伤员都是市民用
三轮板车拉到医院的。

  我到复兴医院去现场看过,只见走廊的地上厚厚地积着一层血。踏上去粘糊糊
的。用来运送病人的医用推车上也淤着一洼洼血。医务人员紧张地忙碌着。在医院
外边的停车处堆着近二十具尸体,看样子学生市民都有,以青壮年居多。之所以停
在外边是因为里面的太平间已经停满了。我想在当时,仅此一家医院,死者应在五
十人以上。在这个医院的旁边,有几栋高楼,是北京的高干居住的地方,连他们也
一样不能幸免于难。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穿着讲究的睡袍,坐在轮椅上,哭天
喊地地骂着,想必是在自己家中被打中大腿的。

  到黎明时分,仍然有军车开过,情况各式各样。但仍有些军车向人群投冒着淡
绿浓烟的氯气弹,赶得人们四散奔逃。不过也有的军车停下来,听人们诉苦,漫骂
,有一个营级的军官甚至跳下车来,向四周的民众敬礼,说一定要为大家报仇。更
有奇怪的事,就是许多军人在受到拦截后,自己下车不说,还教大家怎么点装甲车
。方法是用一块破布,将一头浸着汽油,一头塞在油箱中。只要一点火,几分钟之
后,车就整个烧起来,甚至会爆炸。一些记录片中,有西长安街上长长的军车残骸
的镜头,其实大部分都是军人自己点的。不过这时已用来作为“反革命暴乱”的罪
证了。

  随后的几天,北京处于恐怖之中。中央电视台在全国通缉学运领袖。在北京街
头也不断有行人被无端射杀。中科院的一个研究生就是死于六月五日。那几天,在
北京的各个主要的立交桥上,分别有七八辆坦克,装甲车。士兵们枪口朝天,枪机
大开,一付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恣势。

  在这恐怖之中,许多的学运领袖及知识界人士被捕入狱,一些流亡海外。在全
国各个主要的城市中,都有许多人被逮捕甚至处决。中共总书记赵紫阳也以“分裂
党”的罪名被开出领导核心。大陆的经济改革一度陷于停顿。民主化的进程也被大
大地延滞。

(八)结语

  “六・四”的悲剧主要是由于当局的处置不当所致。学生方面也没有明确的具
体纲领来与官方进行谈判,以致于不能做到有理,有利,有节。官方对“六・四”
的评价已经从暴乱到动乱到风波,平反也就是早晚的事了。但死去的人却永远也不
会再活过来了,平反与否对他们来讲已经失去了意义。

  愿我们在今后对民主自由的追求上,多流汗,少流血,多做一些具体扎实的工
作,不要追求毕其功于一役。这也许是我们对于死者最好的缅怀。

□ 寄自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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