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丑小鸭和天鹅 (全文完)

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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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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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北京真的不能算冷, 还应该算是秋天吧. 我在的那几天, 天总是蓝的, 空气总是清新的, 心情也随着天气而格外地好. 这次同学聚会非常成功, 几乎所有的好朋友都见面了,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见到小燕. 听别人说她一直在北京工作, 而且也的确通知到了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来. 那份通知是阿彤起草并发送出去的, 在发出之前她一再和我确认是否参加聚会, 因为她准备在里边提在国外的几个同学都有谁将回去. 小燕不可能不知道我回来.

在参观校园的时候, 我看见了久违十五年的乒乓球台, 现在拆的只剩下四个了, 但是大理石台面却还是完好无损, 好像没有一丝变化. 我的手轻轻滑过台面, 所有的记忆突然都回来了. 我心里有点明白了, 小燕不来参加, 恐怕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她的心里, 是否也有象这大理石台面一样的一块东西, 高贵完美但却有点不对场合, 而且二十年不变呢?
 
曾经有三年的时间, 小燕和我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小燕具备那个年代好孩子的一切优秀品质. 她的学习成绩总是班里前10名; 她是班里第一批入团的, 而后来还当了团干部; 她一直是班干部,每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 她体育成绩也特别好, 手腕子特别有劲, 年年运动会她都获得我们年纪组的标枪和铅球亚军; 她经常参加打排球, 个子不算高但是她托球垫球都很稳; 她的手很巧, 自己会做衣服, 我们那时候刚刚开始统一校服, 学校给统一订购布料, 有专人给量身给剪裁, 然后大家自己拿回家去缝好. 她的那套校服是她自己缝制的; 她长相也很可爱, 圆圆的脸, 乌黑的头发总是梳成齐耳齐眉, 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 她喜欢唱歌, 歌声很好听, 她还一直想学吉他, ... ... 总之她没有缺点, 她是我心目中的天鹅公主.

而我则是那个心甘情愿生活在她阴影下, 对她崇拜羡慕有加的丑小鸭. 丑小鸭的成绩在班里总是后三分之一, 上课即使认真听讲了也常常不会做作业; 混到高中最后一批才入团, (我一直坚信如果不是怕给重点学校丢脸的话, 团组织未必会肯发展我的); 中学六年没拿过任何奖状, 不要说运动会, 就连体育课都是勉强及格的水平. 我唯一的优点是坚持不懈地跟在天鹅公主后边, 学习她的一切. 她打排球我也参加, 然后被人教训:不要用拳头顶球! 她自己缝校服我也试, 皱巴巴的校服我也敢穿出来! 她唱歌我也陪着, 她唱主旋律我唱配合 -- 二重唱... ... 除了不肯把我的"马尾巴"修剪成齐耳短发以外, 我几乎事事跟在小燕后边学她的榜样.

确切地说, 丑小鸭是没有自我的, 丑小鸭存在的目的就是陪伴天鹅公主, 衬托着她, 羡慕着她, 照顾着她.


然而突然有一天, 丑小鸭居然悄悄爱上了一位王子, 一位应该由天鹅公主去爱的王子.
 
那一年学校添置了10张乒乓球台, 在宿舍楼外边一字儿排开, 突然之间我们的课间10分钟的生活就有了新的内容, 每次下课铃响我们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冲锋一样跑下楼, 一直奔到宿舍楼那里抢占乒乓球台. 抢到台子的人, 那10分钟简直连厕所都舍不得去的, 一直要拼杀到上课铃响, 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我就是这些疯狂的乒乓爱好者之一.

我知道爸爸会打乒乓球, 于是在开始的日子里便经常磨着他教我. 很快爸爸就发现我手太小, 直握拍握不稳, 而且反手打着很吃力, 他建议我不如改握横拍. 他本来也是业余水平而且也不会横拍打法, 于是他建议我到学校找老师去学. 但是学校并没有乒乓球老师. 我知道高二(一)班有一个女生在体校打乒乓球的, 也看见过她在乒乓球台的英姿, 可她是左撇子直握拍, 而且我想都不敢想去请教一个在我心目中和刘胡兰差不多的高班女英雄. 我唯一能作的就是自己瞎打, 反正也不指望进世乒赛.

在自己钻研乒乓技术的日子里, 有一天放学以后我和小燕占到一个台子, 但很快我就放弃了打球, 转而象傻子一样盯着隔壁台子上的一对高年级同学, 那正是"刘胡兰" - 她正在和一个右手横握球拍的男生打球.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除我之外有人用横拍. 我目不转睛地看他的手, 拍子, 和球. "刘胡兰" 一边打一边不断地指导着那个男生, 她一点一点往后退, 把球调得高高的给他. 那个男生是横握球拍, 看得出他的打法是弧圈球结合快攻打法, 有很强的杀伤力. 他离台子也远远的, 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地练习扣杀和拉弧圈球.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有三个台子那么远, 她调, 他扣; 她削, 他拉, 洁白的小球在空中画出长长的弧线, 落在大理石的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伴随着刘胡兰时时的一声声赞叹. 她稳稳地控制调球节奏, 他一步步紧逼抽球的速度, 但不管他扣杀得多么凶猛, 刘胡兰总是轻轻松松四两拨千斤的把球化解掉. 简直是一场表演赛啊 -- 我看呆了! 周围的别人也看呆了, 没有人说一个字, 直到小球的噼啪声突然变的哑哑, 而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

"又瘪了一个. 这是今天第三个球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大理石做台面." 横拍男生两手撑着膝盖弓着身子喘着气说. "刘胡兰"扔下拍子, 连说了几句他打得如何好的话就走开了, 从横拍男生身边走过时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我慢慢从表演赛中回过神来, 眼光从台面上缓缓滑向横拍男生.

"喂, 小同学, 握横拍的, 对, 说你呢, 要不要打?" 和刘胡兰对打的那个男生突然说话了. 我惶恐地看了看他, 再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只有我一个人握着横拍, 明白了他是在和我说话. 我几乎是诚惶诚恐的站到了他对面.

就在那一年那个晴朗的秋日, 在那张乒乓球台边, 丑小鸭突然偏离了天鹅公主的航线, 怀着一颗羞涩的少女心, 独自游向了一个陌生而英俊的王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 我不知道是迷恋乒乓球更深, 还是迷恋横拍王子更深, 总之我的魂都给吸走了, 把所有课外时间都交给了那几张乒乓球台. 在横拍王子的指导下我的球技也日益见长, 到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的打法已经和他的如出一辙了, 远台拉弧圈外加正手猛攻. 他逢人就介绍我是他的徒弟, 连"刘胡兰"都屈尊和我过了几招, 那一次我幸福得差点晕倒.

冬天来的时候, 天黑得渐渐早了, 我们能够在外边打球的时间越来越短. 随着对打球这件事的渐渐降温, 我发现我出问题了. 那段时间我的成绩开始明显滑坡, 眼看就要混入倒数10名了. 我和小燕之间的距离也渐行渐远, 到了准备新年晚会的时候, 她问我今年还想不想和她唱二重唱, 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一个学期都没有和她唱过歌. 这学期的收获除了球技大长以外, 就是日记本快写满了. 当然日记里边再没有小燕. 我在偷偷地暗恋我的师父 - 横拍王子.

我的中学时代是提倡精神文明和"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年代, 是鄙视奇装异服又偷偷羡慕喇叭裤的年代, 当然也是绝对禁止中学生谈恋爱的年代. 在不明白"惯性"算不出"加速度"做不出物理作业的愁苦之间, 我暗恋的郁闷只能发泄到日记里. 我明白即使是对小燕, 我也绝不能透露半个字.

那个冬天我开始收拾自己的心情, 从新和小燕开始一起学习, 一起唱歌, 一起练习英文口语. 我们班是英文试验班, 重点培养口语听力能力, 老师上课一律用英文说话, 而且很少讲语法. 我们的英文作业常常是要朗读课文 - 而我们的课本也和别的班的不同, 都是外文书店买来的满篇英文没有一个中文字的那种. 偶尔老师会组织我们看英文录像带. 那一年我们看了十来部英文电影, 但是以我们的理解能力和英语能力, 能够真正看懂的只有"音乐之声". 从那以后我和小燕又爱上了英文歌, 开始四处搜罗英文歌曲来学唱.

有一次我从别的同学那里借到卡彭特的一盘带, 她独特的音质深深地吸引了我, 为了要听清楚歌词, 放学后等别人都走了, 我和小燕一遍又一遍带播放着她的歌, 沉醉在她略带沙哑的深沉的歌声中, 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口和我们一起听.

一曲播完, 小燕抬头先看见了他, 轻轻捅了我一下说, "找你的." 我回头看见横拍王子正冲着我们微笑. 我的心"咚"地一下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逃走, 我的眼神绝对出卖了我, 就连我的舌头都决定背叛我. 经过了这么几个月的相处, 我还是只会和他打球, 在其他场合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象第一次一样失态, 不会说话, 不会笑, 连步子都挪不动. 我就象个石头人一样的守在那里傻傻地看着他, 看着他神色自若地一步步走了进来.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 他走进我们的教室的那一天, 也同时走进了另一个少女的心里.
 
那年冬天好像特别冷, 雪也特别多, 课间时间我们不再打球, 放学后我们也经常只有室内活动了. 我和小燕的友谊慢慢地变成了我和小燕, 王子三个人的友谊. 我和小燕仍然是形影不离, 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身边会多一个人. 常常是放学后或者周六下午, 我们会聚在一起唱歌. 王子也喜欢唱歌, 而且他还有一把破吉他, 他会轻轻拨动琴弦给自己伴奏. 我和小燕喜欢英文歌曲, 而王子喜欢苏联歌曲, 象"喀秋莎" "三套车" "红梅花儿开" 等老歌. 他说他妈妈是俄语翻译, 从小他就在听苏联歌曲中长大的. 于是很快我和小燕也学会了不少苏联歌曲. 那年的新年晚会, 我和小燕的二重唱表演的是"山楂树", 和英文的"雪绒花".

由于小燕的参加, 我和王子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我不再每次都瞠目结舌地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虽然我的心还是经常要跳出来, 但是我的舌头没有再逃跑过. 我们聊天, 说话, 谈心, 唱歌, 偶尔也争论些什么. 他发现我的英语优势以后, 经常要求我们用英文对话以便提高他的口语能力. 也许是因为英文不是母语, 少一层亲切感的缘故吧, 当我用英文和他说话时, 感觉极其自然, 好像和他说话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我好像是旁观者一样, 抱着轻松的心情旁观, 一点不再觉得尴尬. 渐渐地我在他面前放松起来, 会说会吵甚至会大声的笑了.

我各科成绩都比较差, 就是英文还算不错, 口语在班上也算比较好的. 其实小燕一点也不比我落后, 虽然她口语方面似乎稍弱些, 那是她不常说的缘故, 她的发音也很纯正, 只是不象我那么爱说, 所以不特别流利而已. 在考试的时候她总是比我成绩好的, 因为我的语法很烂.

我和王子用英文聊天的时候, 小燕经常静静地在旁边听, 不肯参与. 她那双一笑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 现在却经常是迷茫的漫无目的的往窗外望着, 不看我们. 有时候我觉得似乎她也不听我们. 只有在我们提议唱歌时候, 她才加入进来. 以前她也是比较安静的人, 不象我这么爱笑爱闹爱诈唬, 所以我根本不觉得奇怪. 王子有一次问我, "平时她不怎么说话吧? 都不知道她声音是什么样子的." 我很奇怪地反问 "你听过她唱歌啊?" "哦." 他恍然大悟. 然后说, "小燕的嗓音很好哦. 她唱歌很好听." 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这一次却是为了不同的原因. 我深深地感到到我多么地爱他, 多么希望他注意的人是我而不是小燕, 第一次伤心地意识到做丑小鸭的悲哀.

是的, 我是丑小鸭, 我什么地方都比不过她. 即使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 她仍然是美丽的, 是引人注目的. 而我不管离王子有多近, 他看见的还是远远的那个天鹅公主. 那一夜我的日记里挤满了伤心的字句, 我的枕头渗透了泪水, 而我的心一直疼到天亮.

春天来的时候, 我急不可待地要开始打球. 我很开心地称呼他为师父, 但是他拒绝接受这个称号, 表示那是玩笑话, 当不得真. 然后他说"不如我们交换吧, 我跟你们练习英文口语, 你们可以跟我学乒乓球". 说的时候他的眼睛飘过我, 看向小燕. 小燕若有所思地说, "我不太喜欢乒乓球, 我想学吉他."
 
呵呵,搬个小板凳

真高兴看到这么多人开始写东西:)
 
纯纯的爱情,纯纯的友谊,太棒了,我喜欢。:cool:
 
开喜,亲爱的,写得真好,继续啊,我站着看
 
这个要认真支持一下.

:jiayou::jiayou:
 
最初由 开喜 发布
那一夜我的日记里挤满了伤心的字句, 我的枕头渗透了泪水, 而我的心一直疼到天亮.
开喜加油!:jiayou:
 
赞一下:cool:。我就是这静中移动的鼠标之一:D
 
初三考高中本不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尤其我们已经在最好的市重点中学里. 大家的最高目标都是要考入本校高中, 因为再没有比本校更好的高中了. 即使已经到了初三的第二个学期, 大家都不是特别紧张, 连学习比较差的同学都有把握至少离了本校还可以上区重点中学, 将来考大学还是相当有把握的.

但是在我来说这就好像一个高不可攀但又必须迈过去的坎. 以我的成绩, 考区重点没问题但升本校就有些困难了. 我坚信如果离开了本校, 此生就再也见不到王子了. 他还有一年高考, 等到他考上大学离开我们, 还有一年时间. 谁知道他会不会去外地的大学, 就算他留在北京也没有用, 他并不知道我爱他, 他不可能再回来这个学校, 我将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我求上帝保佑我, 只要让我考入本校, 让我仍然能够在最后一年经常看见他, 中考前这最后几个月不管什么苦我都可以吃. 我发誓我会拚命读书, 把过去疯玩傻闹的时间都补回来. 我发誓, 我发誓, 什么苦都可以, 只要再给我一年时间.

诚心诚意的祈求似乎立刻就灵验了. 有一天早上刚做完一个模拟考, 又被通知下午也是模拟考, 另外晚上6点还要补一堂数学课. 我觉得都快崩溃了. 中午饭后那段法定的午睡时间也不敢休息, 抱着一杯水跑到果园里去背政治课本.

我们学校的那一小片果园是我心中一块最美丽的净土, 因为离操场和教学搂都比较远, 课间几乎没有人来, 因为可能听不见铃声, 就算听见了跑回去也够累的. 当春天来临满树雪白的梨花争相开放时, 正是它最美的季节.

今天中午这里人也很少. 徜徉在这一片花海中, 我的心飘飘不定起来, 怎么也念不进书. 我想起王子 - 他现在当然还不需要用功, 一定经常打球, 可惜我不常去了. 我想起小燕, 她和另外九名优秀学生一起, 已经被保送直升高中, 虽然他们还和我们一起上课, 但是再也不用参加各类模拟考试了. 每天傍晚我在苦读书的时候, 校园里那一拨一拨打排球的, 估计就有她吧. 她到底有没有和王子学吉他呢? 现在教室里总有人学习, 要是他们学吉他或者唱歌的话, 到果园来倒也不错, 这里满安静的没什么人. 就是有点花前月下的味道. 想到这里我觉得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醋意.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从来拿小燕当公主一般敬着, 天下哪有丑小鸭嫉妒天鹅的道理.

我心里塞满"酸葡萄", 脑子也不听使唤了, 不知道是想的政治还是别的, 直到觉得膀胱涨满, 才突然回过神来. 我用我那永远搞不清速度和加速度怎么计算的脑子飞快地估计了一下, 跑回教学楼似乎不太可能了, 唯一的办法是去图书馆. 图书馆每天下午放学以后才开馆, 中午肯定没有人. 我知道二搂那个安静的走廊尽头有两间厕所.

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进图书馆, 再一口气冲上二搂, 跑过窄长的走廊,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图书馆特有的寂静. 我冲上楼梯正要进入走廊的时候, 心里突然狂笑起来, 盘算着下次再跑百米的话, 让我憋一泡尿跑倒兴许能及格. 这一走神我几乎撞到站在那里的两个人, 但是我顾不得了, 连抱歉的话都没说就擦肩而过一路冲进了厕所.

到洗手的时候我才隐约想起什么地方不对. 刚才走廊里有两个人站的很近, 而且似乎是我熟悉的人. 是我眼花了么? 我赶紧跑出去看, 别说两个人了, 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就连一个人也没有, 正午的太阳从果园那边的窗户照进来, 走廊一片沉静. 我从窗户往果园方向看下去, 正好看见小燕匆匆地走进果园, 她的齐耳短发因为走的急都飘了起来. 我正看着, 她突然回头张望了一下. 我猛地往后一闪, 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想让她发现我. 这一退我就站到了另一侧的窗户边. 鬼使神差似的, 我望下去, 通往平房实验室那边的路上, 赫然是这世界上我最熟悉的那个背影 - 王子.


那一秒钟我的心停跳了, 时间在我的生命里停住了, 周围的一切都停住了. 我不相信, 但是我又不得不相信. 我不明白. 但是我又明白. 想起我情愿吃苦只要让我考上本校的祈求, 我知道我的祈求居然要用这种方式灵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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