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丑小鸭和天鹅 (全文完)

[开喜]

我不记得那天的模拟考和数学课我是怎么混过来的, 我只记得我在心里狂喊, 不要, 不要, 不要! 然后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的时候, 疲倦得连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的心里仍然在狂喊, "上帝啊, 帮帮我, 我不要再看见他们, 帮帮我, 让我不要再看见他们." 我的心疼得好像在滴血.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中学生不可以谈恋爱了, 因为我们没有发育完全, 我们柔弱的心禁不起这样的折磨, 在过去这半年里, 我的心因为对王子的痴情已经多次狂跳, 停跳, 和疼痛过. 今天, 这颗才15岁的心终于碎了.

我是夜里三点?被剧痛惊醒的, 奇怪的是疼痛不在心脏而是腹部, 清清楚楚的痛, 痛得我毫不掩饰地大哭起来. 那天夜里我突发了急性阑尾炎, 在辗转了两个医院都没有床位以后, 早上九点终于在我干妈帮助下进入她工作的医院, 入院一个小时以后被推进了手术室.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知道人体对麻药也可能有各种不同的反应. 我的反应便是哭. 我泪流满面地拉着干妈的手问她, "我是不是很丑." 干妈轻轻抚摩着我的脸说, "你很美. 等你病好了, 你会更美". "我会死吗?" 我再问. 但是没有听到答案就昏睡过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知道盲肠不再疼了. 又睡到下午, 再醒来的时候, 知道心还是疼. 但是我很高兴得了这场盲肠炎, 因为我的祈求又灵验了, 我不需要再看见他们了. 至少现在不会了.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医生来察房的时候严肃告诉我, 如果咳嗽要用手按住伤口, 又嘱咐我千万不要笑, 免得伤口崩开. 我在心里告诉医生, 您放心吧. 我心里也有一道伤口, 更深更痛而且永远不会愈合了. 不要说现在不让我笑, 估计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笑了.

入院第二天, 班上两名女生班干部来看望我 - 但不是小燕. 第三天班主任老师也来了. 知道了我要住院一周, 然后回家还要再休息三天才能上学, 他咆哮着离开的, 想必是回去的路上顺便家访了吧, 当天晚上我妈就把我的书包送进了病房, 嘱咐我适当地看看书. 我只有点头.

隔壁床的一位年轻而好看的阿姨看见我读书, 忍不住问我, "你多大了? 考大学啊?" 我说不是, 我才15岁, 现在只是考高中. 她笑了, 说她16岁的时候都上大学了. 我很惊奇地看着她, 突然问,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阿姨笑得更开心了, 说, "你们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早熟啊? 还惦记恋爱呢! 你先说说你以后上大学打算学什么吧."

我不好意思地说, 我哪门功课都不怎么样, 就是英文还可以, 也许会学英文吧. "英文?" 阿姨夸张地表示着反对. "英文是工具而不是技术. 10年后人人都会英文, 谁会要你当翻译啊."

我沉默了. 是啊, 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初恋, 我的梦想, 我的友谊, 我的歌声, 现在连英文都属于没有用的东西了, 我还剩下什么呢?

 

[开喜]

等到我终于回到教室的时候, 已经丢了两个星期的课, 距离大考还有一个半月了. 我放弃了一切课外活动, 专心读书, 恨不得连课间时间和中午时间都不放过. 小燕曾经到我课桌边来说几句话, 我不疼不痒地说, "你不用参加统考你去玩吧, 我没时间." 几次以后她不再来了. 在食堂遇见王子, 他笑问我, "呦, 林妹妹回来啦?" 我点点头匆匆走过, 又变得不会说话了. 统考前最后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在教室读书, 王子跑进来向我借乒乓球拍. 诺大的校园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是用横拍的, 以前经常借来借去的, 但是我已经再不带拍子来学校了. 他失望地离开, 走到门口回头忧郁地看着我.

我想起医生的话, "不要笑, 小心伤口会崩开!" 我知道心里的伤口尚在流血,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突然向他展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统考结束以后我跑到爷爷家住了两周, 等回到北京以后, 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学校去看发榜. 榜还没有出来, 跑到老师家去问, 老师鼻孔里出着粗气冲我说, "你真本事啊, 半分都不多预备!" 原来我以全校最后一名考入了本校, 成绩么, 正好是本校照顾分, 555. 而对外招生的最低分是555.5 天哪, 我还真是半分都不富余啊!

我没有去小燕家报信, 而是泪流满面却欢欣鼓舞地走回家. 我的祈求终于灵验了. 我居然还有一年时间, 那天居然不是最后一次见他, 那天我的微笑居然不是最后的微笑...

那个暑假我又会笑了. 我想起手术前我的问题, "我会死吗?" 没有听见答案. 也许我已经死了, 那个天真的15岁的小女孩已经死了, 活过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长大了的人.

那个暑假里, 我不再和别人唱二重唱, 我学的新歌是"光阴的故事":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

[music]http://www.shuanghui.net/shbbs/images/upload/2004/11/29/180427.wma[/music]

 

[开喜]

上集完.

[ame="http://youtube.com/watch?v=wL2kkwJrQEc"]YouTube - 光阴的故事[/ame]

 

[顺水推舟]

加油啊,顶一下先,再慢慢看...

 

[Jingle]

真好看，真好看，"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

 

[还很远]

相当好看

 

[shusheng]

嗯，不是特别好看，是相当地好看。

 

[开喜]

好像是易经里说的, 弃苦投甜,乃人之天性. 舍生取义, 方人之上乘.

年轻的人和年轻的心, 不管什么样的伤口都会愈合, 不管什么样的苦痛都会忘记. 高中开学以后我不再躲避小燕, 我迎着她走来, 我展现真诚的微笑, 我抹去记忆里的一切痛苦. 毕竟我没有争取过的, 就无所谓得到过. 而没有得到过的, 就无所谓失去. 而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我悄悄地用微笑掩盖了我的伤口.

我们又成为了朋友, 但是形影不离却再也做不到了. 王子也不常看见了. 他们的行动经常诡秘, 乒乓球台那里有我但没有王子, 操场上有我但没有小燕, 课余教室里仍然是有我但没有他们. 我交了新的朋友, 学会了自己唱歌, 排球场上我学会了稳稳地垫球, 乒乓台边, 我学会了用直拍. 我的各科成绩仍然很烂, 只有英文越讲越好.

我们学校和美国一所中学结为了姊妹学校, 秋天的时候, 美国中学来了一班人马参观我们, 接待任务自然而然落到我们班. 英文老师受校长委托, 在我们班挑选10名口语优秀的同学陪同美国孩子各处参观游玩. 我惊异的发现我被选中, 而小燕却不在10名之列.

那些天我们10个同学都乐疯了. 先是学校出资给我们量身定做了崭新的校服, 后是发下补贴让每个人买一双新的黑皮鞋, 接着是校长接见训话. 等到美国孩子们来了以后, 全体一起去中南海被赵紫阳接见. 那天我们都上了电视, 第二天的各大报纸上有报道更有照片. 然后是陈希同亲自来学校视察, 在我们的果园里, 两校一起种下一棵象征友谊的常青树. 接下来我们又陪同他们去长城故宫等很多地方参观, 每天回家的时候我都拿一两张彩色相片, 是美国孩子们用他们的一次成像的彩色相机给照的.

所有的闪光灯熄灭之后, 我们回到校园里, 留下了新校服新皮鞋, 照片, 报纸, 和永远存在心里的记忆. 课自然都丢了很多. 期中考试时老师都给我们网开一面, 我的立体几何考卷老师根本没判, 给了80. 而我知道第二页考卷我完全是涂鸦的.

对我来说那是这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候. 这一辈子第一次有彩色相片, 第一次被领导接见, 当然也是第一次上报上电视. 望着镜子里青春焕发的脸, 我突然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开喜]

美国孩子们走后就消声匿迹了, 他们不爱写信. 但是很快又来了一班日本孩子, 也是某姊妹高中的对访. 可惜所谓的对访, 只是他们访我们, 我们却无法去日本.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接待班级趁机疯狂的心情. 一切又从头来过. 新校服和新皮鞋还没有落满土呢, 又被派了用场. 可惜日本孩子的英文和他们的中文一样烂, 交流起来必须掺杂着指手画脚甚至经常要写下来, 否则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赵紫阳又接见了. 这回我们班的10名陪同被换掉8个, 为了给其他一些优秀的同学一个机会吧. 我是被换掉的一个, 连校服都被交出去用了一天. 但是接见之后的参观陪同又换回了我们. 小燕终于有了一张赵紫阳接见的集体照片, 也亲耳听见赵紫阳说中日友谊要万古常青, 明年要赞助500名日本学生来访问中国. 数月之后当赵紫阳被批评时, 这个许诺都成了他信口开河的证据, 而小燕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那不是造谣, 她是亲耳听见的.

日本同学走后我们班有了两个变化. 一是我们10名接待的同学经常接到日本来信甚至包裹寄来的小礼物, 让全班其他同学羡慕不已. 二是班里很快转来一个新同学, 他父亲是台湾人而母亲是日本人, 他们家是住在香港的. 他父亲为了让他学习正统的普通话, 专门把他送来北京上中学.

他来的第一天就注定了我们的友谊. 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 当他用可可巴巴的普通话向我介绍他的名字时, 我居然听错, 以为他叫"胖头鱼". 在一阵哄笑中这个外号跟定了他, 而胖头鱼也从此象影子一样跟定了我, 忠实地做了我两年多的随从, 在我的嘻笑怒骂之中, 他愉快地学习着普通话和做北京中学生的乐趣, 甚至学会上课传条和偷偷看小人书. 有时他也会显摆他的日文, 毕竟那是他的母语. 我从接待那一批日本孩子时学下来的几句日文很快就不够用了, 但又不耐烦从"阿姨不给哦"从头开始学, 就开着玩笑学几个汉字而已, 知道了日文汉字的"人肉"的意思是大蒜, 而"手纸"的意思是信笺.

我们的友谊飞速发展, 有一天他悄悄告诉我, 他爱上我们班学习最好的一个女孩子, 我告诉他省省吧, 班里至少还有七八个男生都爱她, 排队都未必在毕业前能轮到. 他怂了怂肩无所谓地说, "那就算了, 我换一个". 我惊讶他对爱情的态度, 几乎立即对他嗤之以鼻. 但是他却说, "你们这都是小儿科. 我14岁就开始谈女朋友了, 这些场面我都见过. 就你那眼神, 我顺着一找就知道你单恋谁呢." 我大吃一惊, 因为他准准地把目光往乒乓球台那边扫过去, 我看见了王子.

 

[开喜]

我经过浴血奋战脱胎换骨痛苦涅盘得来的一年, 在恍惚之中就快过完了. 这一年我并没有象原来想象的那样, 计划中的望眼欲穿啊, 痛不欲生啊, 好像都没有发生. 而我确确实实在蜕变. 我长高了也长胖了一点, 身体不再是麻将术语"一条", 而是开始有了曲线. 不用穿校服的日子里我开始挑挑拣拣地换着连衣裙穿. 我的欢声笑语更是教室里必不可少的快乐因素. 我的眼光不再茫然地追逐王子的背影, 因为我太忙了, 我有新的朋友, 新的生活, 新的爱好, 甚至成了我们班唯一一个没有入团的课代表 - 英文课. 在帮助老师安排布置音像教室的时候, 我得到了一把钥匙, 于是我和胖头鱼经常名正言顺地溜进去看英文录像带.

在胖头鱼直接了当揭穿了我单恋的秘密之后, 我和他更铁了. 他严格保守秘密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的发现. 班主任找我谈过一次话, 大意是香港那个孩子怎么样我们不管, 你, 是绝对不可以谈恋爱地! 我心里狂笑, 但表面严肃, 一本正经地向老师发誓我没和胖头鱼谈恋爱. 老师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不再多说了.

到六月份我过生日的时候, 胖头鱼出人意料地送给我一条玫瑰红的连衣裙, 是他上次回香港的时候买了带回来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天, 然后一巴掌敲到他脑门上, 厉声问, "你没爱上我吧!" 他发誓说没有. "我喜欢温柔女孩子, 你这么凶我不会爱上你的, 我只是想巴结你." 他说的很对, 而且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那条连衣裙使我从丑小鸭一夜之间成为班里的凤凰. 毕业15年后的聚会还有人提起来当年我的那条丝质的红色连衣裙, 大领口,掐腰,宽下摆, 木瓜身材穿上大概都会显出玲珑体态, 更别说本来体形也不差的我了. 根据我和胖头鱼的约定, 我慌称裙子是刚刚从国外访问回来的爸爸带的. 然后突然觉得被胖头鱼赚了便宜, 于是更多的巴掌敲到他脑门上.

在不经意之中, 这一年就这样热热闹闹但也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王子他们高考那几天, 我和一帮同学去十渡郊游, 心里完全忘了一年前这个时候, 我的关于再也看不见王子的恐惧.

那个灿烂而美丽的暑假, 我既没有再看见王子, 也没有去找小燕, 我的心里反复唱着我最爱的那首歌: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
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过去的誓言就象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
刻划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Jingle]

沙发！

 

[Jingle]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
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过去的誓言就象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
刻划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初二时，最喜欢的歌，也是在乒乓球台旁边边打边唱的。

 

[开喜]

中集完.

实在对不起我太罗嗦了. 真不该衬着罗大佑这首歌写, 这歌有三段, 写着写着就变成上中下集了. 我争取尽快写完下集, 否则我睡不着了.

 

[Jingle]

谢谢开喜，太喜欢了， 你的故事，和这首老歌。

强烈要求加精。

 

[还很远]

一巴掌敲到他脑门上, 厉声问, "你没爱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