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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泥土
(xiaoyan.com)
薛暮冬
发表时间：2006-08-23 09:10:46.0 字节数：1789
【编者荐语】
尘归尘，土归土。最终，接纳我们身心的，还是永不嫌弃我们的母亲大地
现在，我又回到了泥土。我贴着活生生的土地睡觉。蜻蜓把我当作了一根树枝，一会儿落在我的左肩，一会儿落在我的右肩。我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阵感动。曾几何时，我是那么渴望逃离泥土。现在，我早已是伤痕累累，可仍然没有谁嫌弃我。
其实，在泥土中，我过的很开心。泥土中住满了神祗，他们不停地和我说着话，在阳光和韭菜的气味中，在碧波荡漾的水坝上，在雪白的棉花地里，在蛙声一片的早稻田里。没有多少人能够听得见他们的话语，但是，我听得见。我觉得，我应该在泥土中终老一生的。然而，不止一个人絮叨着外面的世界诱惑是多么地鲜艳，不止一个人激励我应该出去闯一闯。于是，我真地义无返顾地离家出走了，携带着唯一的一件行李――我层出不穷的欲望。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我认为，从此以后，我真的可以在云端漫步了。
后来无数的事实证明，我始终都是在自我欺骗。在县城读书，从别人的眼光中，我不止一次读出了我的尴尬，有告密者说，大家议论我说我是个土包子。我觉得无地自容，独自跑到澡堂里，先是自己使劲搓，然后又花钱请搓澡工搓，想搓掉身上的泥土味。结果，怎么搓也搓不掉。我这才知道，这些泥土是与生俱来的，是任何香皂也无法洗刷的。再后来，到了省城读大学，由于家境贫寒，更多的时候，我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菜，腌豇豆，咸萝卜，辣椒酱等等。实在饿的慌，就用锅巴充饥。锅巴是母亲一锅一锅炕出来的，只要用开水一冲，再加一些红糖，味道好极了。虽然我努力学说普通话，而且还做了播音员，但是，一不小心，家乡话的尾巴就露出来了。后来，做了二十年的语文教师，上课的时候，仍然时不时地冒出几句方言。我不知道，我的这些城里学生是否会在私下嘲笑我是泥腿子。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行走，只要一看到乡下人，我就倍感亲切。我总是扪心自问，莫非我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泥土制造成的血液？
当我不遗余力地企图告别泥土的时候，泥土却如亲人一样始终眷顾着我，眷顾着许多如我一样在泥土里挣扎滚爬过的人。到了恋爱的季节，我和一个浑身洋溢着泥土气息的姑娘一见钟情。她没有嫌弃我的贫穷和我茂盛的泥土味道，两床被子一合我们就成了一个家。然后，我就明白了什么是快乐。抱紧一个我爱的女人的躯体，吮吸那葳蕤的泥土的芬芳，让这种芬芳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是世界上最有福的人啦！现在，我已经人到中年。每当我独自颤栗在风中的时候，脚下的泥土不仅仅让我站稳了脚跟，还把光明从各个不同的方位向我播洒。在泥土的呵护下，我没有一丝皱纹，我那明亮的牙齿不时绽出微笑。我恍然大悟，我们这些出门在外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泥土的儿子。它们曾经收容过那么多的死者，现在则长出了大蒜和胡萝卜，当我们吃过这些植物后，它们又会收容我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回到泥土之中。我常常独自叹息，我们之间有着太多的感激。我脱掉皮鞋和袜子，裤脚卷的高高的，把两条腿涂满烂泥，让自己变形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泥腿子。然后，坐在忧愁的田埂上。那些忙着收割稻子的人没有站起来。他们跟我一样，没有站起来，更没有走开。他们和我一样，没有哭泣，也没有微笑。泥土的某一部分，以其实实在在的重量，正在掩埋我们心中枯死的玫瑰。
因为，我们迟早会回到那里，回到泥土，随着黄昏的某一阵风。只有泥土，才是我们永远的老家乡。走吧，回吧，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人，谁又不是还要回到泥土呢？那些泥土中的土著居民，如大豆，山芋，或者刺猬，松鼠，也许开始的时候，会觉得我们很陌生，但只要我们开口说话，就知道我们其实就是它们的邻居呀！它们不会责怪我们的逃离，它们会抚平我们离家出走以后内心的伤，和痛。是呀，许多年前我们是紧邻，许多年以后，我们仍将是紧邻。肯定会有这一天，当我们准备因衰竭和无知而死去的时候，我将能放弃我们的刺眼的坟墓，而是直接躺在泥土中，沐浴着和我们的邻居们一样的光明，最后一次学会我已经知道的东西。而现在，只要我睁着眼睛，我就必须看到，田垄的边缘高耸着湿润的黑色泥土，一块块田地间闪着这样或那样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我熟悉的泥土的气息。我甚至想哼唱几首歌曲，但又立即中断了这种欲望，因为不晓得什么东西压迫着我，促使我保持沉默。
我不可能将自己搬到天空居住。此时，我紧紧贴着活生生的泥土睡觉。四周是我熟悉的朋友：蟋蟀，蝉，稻子，大豆，还有神祗。我们一起聆听泥土的呢喃低语。
http://www.xiaoyan.com/title/title_disp.cfm?tn=17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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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暮冬
发表时间：2006-08-23 09:10:46.0 字节数：1789
【编者荐语】
尘归尘，土归土。最终，接纳我们身心的，还是永不嫌弃我们的母亲大地
现在，我又回到了泥土。我贴着活生生的土地睡觉。蜻蜓把我当作了一根树枝，一会儿落在我的左肩，一会儿落在我的右肩。我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阵感动。曾几何时，我是那么渴望逃离泥土。现在，我早已是伤痕累累，可仍然没有谁嫌弃我。
其实，在泥土中，我过的很开心。泥土中住满了神祗，他们不停地和我说着话，在阳光和韭菜的气味中，在碧波荡漾的水坝上，在雪白的棉花地里，在蛙声一片的早稻田里。没有多少人能够听得见他们的话语，但是，我听得见。我觉得，我应该在泥土中终老一生的。然而，不止一个人絮叨着外面的世界诱惑是多么地鲜艳，不止一个人激励我应该出去闯一闯。于是，我真地义无返顾地离家出走了，携带着唯一的一件行李――我层出不穷的欲望。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我认为，从此以后，我真的可以在云端漫步了。
后来无数的事实证明，我始终都是在自我欺骗。在县城读书，从别人的眼光中，我不止一次读出了我的尴尬，有告密者说，大家议论我说我是个土包子。我觉得无地自容，独自跑到澡堂里，先是自己使劲搓，然后又花钱请搓澡工搓，想搓掉身上的泥土味。结果，怎么搓也搓不掉。我这才知道，这些泥土是与生俱来的，是任何香皂也无法洗刷的。再后来，到了省城读大学，由于家境贫寒，更多的时候，我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菜，腌豇豆，咸萝卜，辣椒酱等等。实在饿的慌，就用锅巴充饥。锅巴是母亲一锅一锅炕出来的，只要用开水一冲，再加一些红糖，味道好极了。虽然我努力学说普通话，而且还做了播音员，但是，一不小心，家乡话的尾巴就露出来了。后来，做了二十年的语文教师，上课的时候，仍然时不时地冒出几句方言。我不知道，我的这些城里学生是否会在私下嘲笑我是泥腿子。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行走，只要一看到乡下人，我就倍感亲切。我总是扪心自问，莫非我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泥土制造成的血液？
当我不遗余力地企图告别泥土的时候，泥土却如亲人一样始终眷顾着我，眷顾着许多如我一样在泥土里挣扎滚爬过的人。到了恋爱的季节，我和一个浑身洋溢着泥土气息的姑娘一见钟情。她没有嫌弃我的贫穷和我茂盛的泥土味道，两床被子一合我们就成了一个家。然后，我就明白了什么是快乐。抱紧一个我爱的女人的躯体，吮吸那葳蕤的泥土的芬芳，让这种芬芳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是世界上最有福的人啦！现在，我已经人到中年。每当我独自颤栗在风中的时候，脚下的泥土不仅仅让我站稳了脚跟，还把光明从各个不同的方位向我播洒。在泥土的呵护下，我没有一丝皱纹，我那明亮的牙齿不时绽出微笑。我恍然大悟，我们这些出门在外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泥土的儿子。它们曾经收容过那么多的死者，现在则长出了大蒜和胡萝卜，当我们吃过这些植物后，它们又会收容我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回到泥土之中。我常常独自叹息，我们之间有着太多的感激。我脱掉皮鞋和袜子，裤脚卷的高高的，把两条腿涂满烂泥，让自己变形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泥腿子。然后，坐在忧愁的田埂上。那些忙着收割稻子的人没有站起来。他们跟我一样，没有站起来，更没有走开。他们和我一样，没有哭泣，也没有微笑。泥土的某一部分，以其实实在在的重量，正在掩埋我们心中枯死的玫瑰。
因为，我们迟早会回到那里，回到泥土，随着黄昏的某一阵风。只有泥土，才是我们永远的老家乡。走吧，回吧，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人，谁又不是还要回到泥土呢？那些泥土中的土著居民，如大豆，山芋，或者刺猬，松鼠，也许开始的时候，会觉得我们很陌生，但只要我们开口说话，就知道我们其实就是它们的邻居呀！它们不会责怪我们的逃离，它们会抚平我们离家出走以后内心的伤，和痛。是呀，许多年前我们是紧邻，许多年以后，我们仍将是紧邻。肯定会有这一天，当我们准备因衰竭和无知而死去的时候，我将能放弃我们的刺眼的坟墓，而是直接躺在泥土中，沐浴着和我们的邻居们一样的光明，最后一次学会我已经知道的东西。而现在，只要我睁着眼睛，我就必须看到，田垄的边缘高耸着湿润的黑色泥土，一块块田地间闪着这样或那样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我熟悉的泥土的气息。我甚至想哼唱几首歌曲，但又立即中断了这种欲望，因为不晓得什么东西压迫着我，促使我保持沉默。
我不可能将自己搬到天空居住。此时，我紧紧贴着活生生的泥土睡觉。四周是我熟悉的朋友：蟋蟀，蝉，稻子，大豆，还有神祗。我们一起聆听泥土的呢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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