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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味道。林大伟坐立不安,在产房内外走来走去。时间已经过去一整天了,产科医生都换了两波,护士轮班倒了,新的护士照例来自我介绍。林大伟心里想骂,介绍管个球用啊,赶紧想办法把小孩儿弄出来,免得大人小孩儿都受苦。看着产床上插满监视仪器的瘦弱的小莞,他心急如焚,却帮不上半点儿忙。时间拖得越久,出事儿的危险越大,他的脑子里不停地跳过网上读来的各种产科医疗事故的画面。一会儿去找护士,问要不要破腹产,护士告诉他先试顺产;一会儿又去找医生,问你告诉我这种情况到底正不正常啊,有没有做好紧急情况的准备。护士医生都烦了,说如果你都这么着急,那你老婆怎么办。林大伟牙齿恨得打架,心说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年成千上万起医院伤残事故,又你个大家拿慢吞吞的效率,老婆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得找你拼命。
深夜一点,护士终于说话了,说可以开始了!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医生在一旁站着喊:Push! Push! 大伟拥着小莞的头部,看见她的脸胀成紫红,嘴巴鼓得像条金鱼。护士喊,你帮忙一起push! 他不知道怎么帮,只是紧紧握住小莞的手喊:One two three, push! One two three, push! 生命真他妈的不容易啊。那个八月的夜晚,林大伟觉得,要是一个男人在产房里和女人一起经历过push孩子的过程,他应该对女人有最起码的尊敬。
多年以后,那个艰难的生育场面依然触目惊心。每当他思想有所松动,对一成不变的琐碎生活有所厌烦,这个场面就会跳出来,提醒他生命维艰,提醒他平安是福,提醒他生为女人的不易。他有时甚至怀疑,他的所谓对动荡不安生涯的向往只是一种表象;他把这种表象和小莞的日常生活人为对立,寻找自己生命滑坡的借口。在骨子深处,有可能是那种文化的失落让他无从抓拿,或者就是简单的生活到了更年期了,百无聊赖心情郁闷。人如草木,衰荣有期,该认命时就认命吧。
今天,就是在这座城市总医院,这样八月的夜晚,这样弥漫在空气中的医院的特有的味道,林大伟在迷梦中听到儿子一声响亮的啼哭,然后在一片寂静中醒来。
他睁开眼,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见白色的天花板。他想坐起来,腿却不听使唤。他用手摸一摸脸,下巴上还缠着纱布。他昂起半个头,虽然还有些痛,但记忆开始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那个红色的玩具救火车,想起儿子一定等着他的醒来;他也看到了那篮子盛开的百合,知道丽丽一定来过了。但此时此刻他最想见到的,是小莞,是那个和他相依为命奔走四方的女人,他要跟她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