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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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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圣诞快到了,估计下面几天挺忙的,所以刚下班回来我就拿脏衣服要去洗,出门的时候房东刚好上楼.
"做嚒吖阿姆?"我习惯性的一开口就是台山话和她说.
"等阵有果仔要嘿房,繆执下嘿嚒吖"
"果女仔缪租咯么?"
"缪租咯企返大陆咯"
"哦,咁嚒......"
我叹了口气,扛着一大包脏衣服出到门外,笨重的靴子在盖着一层雪的路上发出嗄嗄声,不远出有几个teenage冲我叫"hohoho",大概我的样子挺圣诞节老人的.
洗衣房有好几个街区那么远呢.当时听台山阿姆说这三楼有两间房,租另一间房的是个女孩子,两人共厨房厕所.大概是心里有点希望浪漫故事发生,什么都没想就租下来了.三个月过去了,女室友的影都没见过,现在就要有个男的搬来了,我的手和肩却每个星期都得为这错误付一次代价.
2.
又是一个一事无成的节假日，我又呆在家里几天不出门，什么都没干，就上上网睡睡懒觉。
时间就是金钱这种定律对我这种没家没追求的人是不成立的。我们常常被灌输一些观念，但是这些观念并不总是对的。老天给我们懒洋洋的权利我们就好好运用，然 而我们往往不能很好的享受这种权力，我们会觉得浪费光阴，我们会有罪感。可是如果我们没有什么比睡懒觉上网更好的事去做的时候,干嘛不呢？
懒洋洋的日子是蛮幸福的，记忆中当年的周日，睡到午饭时间才从床上爬起来，穿条红晴伦长球裤披件军大衣去饭堂打饭，然后端着饭串门，最后借几本杂志回来又钻进被窝里翻，直到高音喇叭又响起又要开晚饭了.
几十年过去了，从东半球挪到西半球，生活却还是就那么回事，也就少了串门多了上网而已。
没有串门,没有八卦是非,清清静静过日子,不过不过,人还是得有社交的.
"阿老无叔吖,果兑来嘿房呢,企问嚒上网我又母晓,你来同企讲咯."台山阿姆来敲门了。
等我来到外面厨房,阿姆跟一个小伙子在介绍厨房用具和放东西的地方那里是他的权利范围.
小伙子个头比我稍为高一点,比我更具马来人种的特征,高颧骨,蒜头鼻.
不知道大家是怎么定义"土",我以为,传说中的土,就是那种乡下的特征,那种干体力活出身的特征,但是来到北美,这个概念有点颠倒过来,那种土却是很时尚 的,象这小伙子,高颧骨,蒜头鼻,虽然不是很壮但看他精瘦的样子跟那些黑人球星有几分相似.就连他穿的那身,牛仔裤束腰毛衣,外面罩着件大概是救世军旧衣 店买来的尼西服,明明是他乱穿但是如果不是很清楚行情你会怀疑是不是这种穿法这种搭配是不是正in.
我不是熟悉行情的人,但以我对同胞的了解,我肯定他不是赶时尚的.不过这么冷的天就穿这身,不能不佩服他的身体好.也许身体好就是时尚.
听到他们也是用台山话交流,我就说:"你嘟系四邑果嚒?"
"不是"他憨厚的笑着说,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在餐馆涮碗跟阿姆们学会了台山话".
"我也是!"
哎呀,无产阶级唱起国际歌就找到革命同志,我们劳动人民说起台山话就找到阶级兄弟
阶级不阶级，起码说明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小到自己都懒得提。你不会看见大城市的人去学小地方方言，只有我们来自更小的地方的人才会去学。隐约中你会明白有些等级差别，学别人的方言除沟通需要外，还有套近乎挂靠单位功效。
象是高手过招点到为止，我和蒜头鼻都没有进一步问对方是那里来的，不用问心里差不多有个谱了，很可能都是来自同一小地方。
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朋友，这可是在加拿大欸，在两眼泪汪汪之前先学会teamwork，什么叫teamwork？teamwork 就是要cover each others butt。我们的居住环境多少说明我们的现实处境，本来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有些酸甜苦辣自己品味就行啦，惊动家乡父老就不好了。
＂上网嘛很简单，从我这啦跟线过去就行了。如果想省钱，不嫌麻烦的话下月我取消了由你去跟罗劫寺买，等几个月优惠期到再取消再由我来......＂
＂不要啦不要啦，那太过了。＂蒜头鼻有点脸红。
小地方的人就是这样，我们也不屑这种＂下作＂行为，有自身的正义感因素，也有怕被人看不起的因素。玩杀人游戏时也许大家都有这样的经历，在一群人当中，突然有法官说你们有人是凶手，这时有人明明不是凶手却会莫名其妙的脸红起来。
我也不屑这种＂下作＂行为，但是有时接到帐单，这个费那个费，看的人火大，心里会有种＂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的想法。想归想，做不做到不一定，不是因为道德感，是因为懒怕麻烦。
＂那就这样啦，你啥时搬？＂
＂都已经搬啦，没什么，就两个箱在楼下.＂
＂噢，我姓无,有什么需要帮忙就敲我门好了＂
＂谢谢大哥,我姓段，段祺瑞的段.＂
3.
小段搬进来好几个月了,由于他还打餐馆工,晚起晚归,平时也就不怎么碰到,只是在他休息日才碰面.
一天下班回家,看到他炒菜一边跟着收音机哼coldplay 的the scentist,当唱到Questions of science, Science and progress这句后,他左手按着胸口,右手举起锅铲很投入的跟着唱Do not speak as loud as my heart.
平时他是个很安静的人,碰面时也没说什么话,一般就是"大哥还好吗"之类的问候,今天看到他这样子有点反常,有点滑稽,我忍不住笑起来.
"哟,大哥回来啦,来来,我快炒好了,一起吃一起吃"
这小伙子不错,心里暗想以后我得留心看我们公司内部邮件HR有没有招他那行的消息.
吃得差不多了,小段问我下个长周末有没有安排,我说没啥安排的啦,怎么啦?
"唉......",他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说"那你跟我到我女朋友那边吃烧烤吧."
"嗄,连你都有女朋友?"这倒是个出乎意料,我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竟然蹦出这种"连你都有"的三八话,好在他正在甜蜜中不介意.
电视上天天正播美军对伊拉克进行的"shock and awe" 轰炸,可伊拉克还没shock and awe倒是我先shock and awe了,小段比美军厉害!
人不可貌相,我以为自己做到了不以貌取人,我以为自己有眼光看到小段酷的一面了,这句"连你都有"暴露自己自命不凡其实很俗.以为自己优越是在可以照顾别人位置,结果发现原来自己被别人照顾着......
在一种自我检讨的情绪中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也许我真的谦卑了不少.不过我还是对小段怎么找到女朋友的事好奇,听他说那还是最近的事,都是学同一专业的,还是个大城市来的呢!
怎么,什么城市农村的,人人平等嘛,干麻那么强调说"还是个大城市来的呢"? 我还得继续检讨继续检讨.
4.
春暖花开的加拿大到处风景如画.其实这个四季分明的国家每个季节都有她独特的美,只是我们得有眼光去欣赏.
我们来到小段的女朋友家附近的公园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开始生火了.十几个人都是她的女朋友和女朋友的男朋友.当小段向她介绍我时她只叫一声无大哥又忙着去干活了.
原来想象爱上小段的女孩应该是那种大大列列很有个性敢爱敢做的,象田震王菲那种北京姑娘,因为这种女孩子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爱就行,没想到小段的女朋友看起来却是个娇小害羞传统的邻家女孩.不过可以感觉到她是把我当小段的大哥相待,这使我很满意.
小段帮女朋友去了,我拿起瓶啤酒,和一个女孩聊起来,一番自我介绍后知道是跟小段他们的工友.
"怎么今天餐馆今天那么忙,你们都跑出来享受了,餐馆谁干呀?"
"法定假日,工钱一倍半,怕没人上吗?"
噢......我有点记起餐馆苦活的滋味,平时被人当奴一样使换,等有点点好处了没你的份了.希望小段他们这回走运吧.
"他们怎么好上的呢?"我的好奇心有发了.
"呵呵,原来大家只是好朋友,你知道小玉这里离公车还有10来分钟路,小段担心不安全天天送她回家,有天他车坏了他还陪她坐公车,那天还下雨,走到小玉家门口时他们都淋透了,就这样被感动了贝,呵呵."
"噢,雨夜中的浪漫,我知道他们的婚礼上我要唱什么歌了,哈哈"
烧烤快完的时后我给小段和小玉一个联系电话,说公司招他们专业的人,我问过那部门的头,他说直接带简历去找他就行了
5.
真是时衰寸步难运转千山倒,小段和小玉同时都得到了那份专业工作,我也被调到自己更专长的部门,一下子觉得生活蒸蒸日上.
我们都觉得有必要改善一下生活环境,就一起合租一个两房两厕的趴门套间,他俩的卧室和我的卧室间隔很大的厅.我们把电脑都放在大厅里,象学校教室一样摆 着,讲台位值放电视.平时电视就放着新闻,大家在电脑前各自消遣.小段老玩sudoku,水平都到了大师级;小玉喜欢宇宙太空的话题的论坛;我呢除了就是 灌水就是看八卦新闻.到周末节假日,我们就和一些朋友出去钓鱼露营什么的.小玉试图介绍过几个女朋友给我,结果不是别人不愿就是我不愿,她也只好作罢.这 种事还得靠缘分,缘分不到急也不行.
工作市场说好就好说坏就坏,我们都说不准啥时又没有"专业工作"了,所以我希望的是能打多久专业工就打多久专业工,一旦没有工作了还有些积蓄开个洗衣店什么的,反正打死也不愿再去涮碗了.
不过人跟人想法都不一样.
"随遇而安吧"这是小玉的态度.
"我想发财"小段则这样说.
6.
尽管眼里的爱意也不隐藏,在我面前小段俩口子很少有什么亲腻举动,但基本没见他们争吵什么过.
可有一天小玉说小段疯了.
那天晚饭后,我们讨论说公司续签合同的事,小段说他不签了,要去做职业股票炒盘手.
小玉说:"你疯了?"
"没有,我了研究这职业一段时间了,觉得它很适合我,也是目前最可能让我发财的路."小段说.
股票=投机=赌博,这是我脑里的公式,但我想小段是在开玩笑.
"你当真?"
"当真."
"你确信你能成功?"
"当然确信!"
"决定啦?"
"决定啦!"
"那好吧,我支持你!"
我昏,俩口子都疯了! 尽管他们都叫我大哥,毕竟不是亲兄弟,而且别人都是成年人,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我只能在一旁摇头.
大家都说话了,都盯着电视,也许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我起身回房.
如果说是小段一时贪婪致使他做出这种错误的决定,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玉这样就支持他了.一个好女人,应该就象某伟人的老婆说的,是上帝派她来管她的男人的.小玉不是说随遇而安吗?现在竟这样纵容小段,只能说爱得糊涂了,恋爱中的女人,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郁闷的是,这种事又不是我应该管的,我只好蒙头睡角.
第二天是星期五,早上起来,上下班的路上大家都不再谈这事.小段更象没事一样下班回家时绕路去唐人街买了些下酒菜.
当小段给我倒酒的时候,我终于憋不住了,说:
"小段,本来怎么选择人生道路是你的权力,我也不是你亲大哥有资格管你,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你去赌博......"
"大哥,大哥....."小段打断我,
"我是把你当我亲大哥"小段停了一下,再叫了声"大哥..."
他把酒瓶放到桌下,然后看着下酒菜说"我也是龙泉乡人!"
"啊?......你怎么认得我是龙泉乡人?"
"我开始不知道,是我从你在CFC发的贴看出来的!你记你写过你家的火灶和痔疮药?"
7.
"你们家是在水库的东边,我们高田村在水库的西边.我一岁多那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爹考上全省理科第一名......."
"啊,那是你爹?" 我小时后听说过,水库那边的村有个考上状员,当消息从县城传到山里,他很兴奋,马上要出山拿成绩单,当时最后一班渡轮已经开了,他就要游泳游过去,结果溺水身亡,还是独儿,一个小孩的父亲.这事当年轰动全省的.
小段点点头,继续说他的话:
村里有个说法,说爹本来的命是更早几年成功名的,但是时运八字不配合,晚到的成功反而是个劫.但他们都认定我命中注定前途无量,如果不顺从天意助我成才老天会怪罪全村人.爹死后娘改嫁,我奶奶也老了,我是吃百家饭大的,是村里人把我养育成人.
小时候我是村里的特权,尽管他们也不是让我为所欲为,但是有什么好吃的少不了我的份,有啥新玩意总有人让我先玩,想学打拳有人教,想耍陀罗有人给 我玩,就是我不能象同伴一样去偷果子去挖别人的红薯,好象去到那里都有人看着我,那时候我心里渴望能象一般小孩一样去调皮倒蛋.我不能.一边好象大家把我 当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另一边我的成绩却很差,总是免强及格调的一档.
高中毕业时我没考上,而且成绩离分数线差很多,象那样的成绩大多人是不会继续补习了,但村里人说你行的,继续考.第二年又落榜,我不打算再考了,偷偷求人 带我到外地打工.出门那天,十个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叔伯在水库渡口把我挡下来,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行的,一位大伯拿起颗石子握在手里举起来跟大家说:
"我说我手里不是石子,谁愿意跟我赌?"
"我愿意""我赌" 众叔伯分分举手.
大伯把手伸到我面前问:"你赌不赌"
"赌,赌呀"我不明白他想干嘛,结结巴巴的说.
大伯用力一甩,石子击到湖面上,吓飞了几只在游水的水鸭.
他转过身来在我身上打了一拳.
"你知道那是石子你就赌,现在明明知道你肯定会考得上而且还会飞得很高很远你为什么不赌?"
8.
这样我再补习一年,考上重点大学. 我不知道为什么乡亲们怎么坚信不移的认定我会"有出息"的,但是我知道是他们的信心使我走到今天.出国的时候大伯给我一个本子,上面抄有一句话:海阔凭鱼跃,天高人鸟飞.他跟我说去吧,勇敢地去闯世界,不要怕.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他们,有时候我想如果我当初学医就好了,起码让他们有点依靠.......
听着小段的话,触动到我心里隐藏很久的痛,象一棵树被连根拔起,经过很多年才感觉到的伤痛,心里一酸,眼泪就冒出来,最后忍不住痛哭出声.可能他们俩口子以为我是为小段的事感动而哭,但是我想我是为自己,我心里反复的念着"连根拔起"几个字.
看到我这样子,俩口子有些不知所措,只默默的陪我坐着,等我稍能控制自己时小玉用热水给我拧了条湿毛巾.我努力收拾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那你为什么觉得你可以成功?"
"我知道这是风险很大的行业,据说只有百分之五的成功率,但是这里面技术技巧上的东西不是什么高深学问,我们最主要的对手是我们自己,我们人性的弱点,我不是说我没有弱点,正是因为自己经历过过太多错误知道到它的存在,我才有信心迎接它的挑战."
"嗯,这信心最重要"小玉说.
我不知说什么,一下子觉得小段这个选择有点悲壮,又有点崇高的色彩.我觉得我应该尽力支持他.
这样合同做完后小段就到一间交易公司做交易学徒,小玉还跟公司续签合同继续做.我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股票交易的书籍,在亚马桑买从网上下载几乎所有能找到的股票书,希望能帮得上忙.
可是小段也就翻了翻其中的一两本,他说跟做学问不一样,当日交易靠大量的精力体力.靠日复一日枯燥的练习,认识克服自己的贪婪和恐惧.这是更象体育比赛,最后还是靠临场发挥.
他原来就常常早上起来跑步,现在更是天天都跑,此外下班回来后还练愈加.有时我觉得他象准备要华山论剑的武林高手.
只有心才能听得见天籟之音,耳朵只能听得到噪音.
摸石头过河,只有超越可能的极限才能知道不可能.
无欲则刚,心想事成!
经过八个月的不赢利,到第九个月小段赢了20多万!
到餐馆庆祝小段学徒毕业的时候我们畅想着发达后的各种可能,我问小段发达后怎么帮助家乡父老,是不是象林老板一样捐钱盖学校?他说:
"不,也许拿点钱搞个什么基金让老有所养病有所医,也许为小孩子请些好老师,但是我不相信物质真正能帮他们什么,真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愿用我的所有换来他们象相信我会有出息一样相信他们自己."
(完)
圣诞快到了,估计下面几天挺忙的,所以刚下班回来我就拿脏衣服要去洗,出门的时候房东刚好上楼.
"做嚒吖阿姆?"我习惯性的一开口就是台山话和她说.
"等阵有果仔要嘿房,繆执下嘿嚒吖"
"果女仔缪租咯么?"
"缪租咯企返大陆咯"
"哦,咁嚒......"
我叹了口气,扛着一大包脏衣服出到门外,笨重的靴子在盖着一层雪的路上发出嗄嗄声,不远出有几个teenage冲我叫"hohoho",大概我的样子挺圣诞节老人的.
洗衣房有好几个街区那么远呢.当时听台山阿姆说这三楼有两间房,租另一间房的是个女孩子,两人共厨房厕所.大概是心里有点希望浪漫故事发生,什么都没想就租下来了.三个月过去了,女室友的影都没见过,现在就要有个男的搬来了,我的手和肩却每个星期都得为这错误付一次代价.
2.
又是一个一事无成的节假日，我又呆在家里几天不出门，什么都没干，就上上网睡睡懒觉。
时间就是金钱这种定律对我这种没家没追求的人是不成立的。我们常常被灌输一些观念，但是这些观念并不总是对的。老天给我们懒洋洋的权利我们就好好运用，然 而我们往往不能很好的享受这种权力，我们会觉得浪费光阴，我们会有罪感。可是如果我们没有什么比睡懒觉上网更好的事去做的时候,干嘛不呢？
懒洋洋的日子是蛮幸福的，记忆中当年的周日，睡到午饭时间才从床上爬起来，穿条红晴伦长球裤披件军大衣去饭堂打饭，然后端着饭串门，最后借几本杂志回来又钻进被窝里翻，直到高音喇叭又响起又要开晚饭了.
几十年过去了，从东半球挪到西半球，生活却还是就那么回事，也就少了串门多了上网而已。
没有串门,没有八卦是非,清清静静过日子,不过不过,人还是得有社交的.
"阿老无叔吖,果兑来嘿房呢,企问嚒上网我又母晓,你来同企讲咯."台山阿姆来敲门了。
等我来到外面厨房,阿姆跟一个小伙子在介绍厨房用具和放东西的地方那里是他的权利范围.
小伙子个头比我稍为高一点,比我更具马来人种的特征,高颧骨,蒜头鼻.
不知道大家是怎么定义"土",我以为,传说中的土,就是那种乡下的特征,那种干体力活出身的特征,但是来到北美,这个概念有点颠倒过来,那种土却是很时尚 的,象这小伙子,高颧骨,蒜头鼻,虽然不是很壮但看他精瘦的样子跟那些黑人球星有几分相似.就连他穿的那身,牛仔裤束腰毛衣,外面罩着件大概是救世军旧衣 店买来的尼西服,明明是他乱穿但是如果不是很清楚行情你会怀疑是不是这种穿法这种搭配是不是正in.
我不是熟悉行情的人,但以我对同胞的了解,我肯定他不是赶时尚的.不过这么冷的天就穿这身,不能不佩服他的身体好.也许身体好就是时尚.
听到他们也是用台山话交流,我就说:"你嘟系四邑果嚒?"
"不是"他憨厚的笑着说,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在餐馆涮碗跟阿姆们学会了台山话".
"我也是!"
哎呀,无产阶级唱起国际歌就找到革命同志,我们劳动人民说起台山话就找到阶级兄弟
阶级不阶级，起码说明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小到自己都懒得提。你不会看见大城市的人去学小地方方言，只有我们来自更小的地方的人才会去学。隐约中你会明白有些等级差别，学别人的方言除沟通需要外，还有套近乎挂靠单位功效。
象是高手过招点到为止，我和蒜头鼻都没有进一步问对方是那里来的，不用问心里差不多有个谱了，很可能都是来自同一小地方。
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朋友，这可是在加拿大欸，在两眼泪汪汪之前先学会teamwork，什么叫teamwork？teamwork 就是要cover each others butt。我们的居住环境多少说明我们的现实处境，本来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有些酸甜苦辣自己品味就行啦，惊动家乡父老就不好了。
＂上网嘛很简单，从我这啦跟线过去就行了。如果想省钱，不嫌麻烦的话下月我取消了由你去跟罗劫寺买，等几个月优惠期到再取消再由我来......＂
＂不要啦不要啦，那太过了。＂蒜头鼻有点脸红。
小地方的人就是这样，我们也不屑这种＂下作＂行为，有自身的正义感因素，也有怕被人看不起的因素。玩杀人游戏时也许大家都有这样的经历，在一群人当中，突然有法官说你们有人是凶手，这时有人明明不是凶手却会莫名其妙的脸红起来。
我也不屑这种＂下作＂行为，但是有时接到帐单，这个费那个费，看的人火大，心里会有种＂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的想法。想归想，做不做到不一定，不是因为道德感，是因为懒怕麻烦。
＂那就这样啦，你啥时搬？＂
＂都已经搬啦，没什么，就两个箱在楼下.＂
＂噢，我姓无,有什么需要帮忙就敲我门好了＂
＂谢谢大哥,我姓段，段祺瑞的段.＂
3.
小段搬进来好几个月了,由于他还打餐馆工,晚起晚归,平时也就不怎么碰到,只是在他休息日才碰面.
一天下班回家,看到他炒菜一边跟着收音机哼coldplay 的the scentist,当唱到Questions of science, Science and progress这句后,他左手按着胸口,右手举起锅铲很投入的跟着唱Do not speak as loud as my heart.
平时他是个很安静的人,碰面时也没说什么话,一般就是"大哥还好吗"之类的问候,今天看到他这样子有点反常,有点滑稽,我忍不住笑起来.
"哟,大哥回来啦,来来,我快炒好了,一起吃一起吃"
这小伙子不错,心里暗想以后我得留心看我们公司内部邮件HR有没有招他那行的消息.
吃得差不多了,小段问我下个长周末有没有安排,我说没啥安排的啦,怎么啦?
"唉......",他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说"那你跟我到我女朋友那边吃烧烤吧."
"嗄,连你都有女朋友?"这倒是个出乎意料,我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竟然蹦出这种"连你都有"的三八话,好在他正在甜蜜中不介意.
电视上天天正播美军对伊拉克进行的"shock and awe" 轰炸,可伊拉克还没shock and awe倒是我先shock and awe了,小段比美军厉害!
人不可貌相,我以为自己做到了不以貌取人,我以为自己有眼光看到小段酷的一面了,这句"连你都有"暴露自己自命不凡其实很俗.以为自己优越是在可以照顾别人位置,结果发现原来自己被别人照顾着......
在一种自我检讨的情绪中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也许我真的谦卑了不少.不过我还是对小段怎么找到女朋友的事好奇,听他说那还是最近的事,都是学同一专业的,还是个大城市来的呢!
怎么,什么城市农村的,人人平等嘛,干麻那么强调说"还是个大城市来的呢"? 我还得继续检讨继续检讨.
4.
春暖花开的加拿大到处风景如画.其实这个四季分明的国家每个季节都有她独特的美,只是我们得有眼光去欣赏.
我们来到小段的女朋友家附近的公园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开始生火了.十几个人都是她的女朋友和女朋友的男朋友.当小段向她介绍我时她只叫一声无大哥又忙着去干活了.
原来想象爱上小段的女孩应该是那种大大列列很有个性敢爱敢做的,象田震王菲那种北京姑娘,因为这种女孩子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爱就行,没想到小段的女朋友看起来却是个娇小害羞传统的邻家女孩.不过可以感觉到她是把我当小段的大哥相待,这使我很满意.
小段帮女朋友去了,我拿起瓶啤酒,和一个女孩聊起来,一番自我介绍后知道是跟小段他们的工友.
"怎么今天餐馆今天那么忙,你们都跑出来享受了,餐馆谁干呀?"
"法定假日,工钱一倍半,怕没人上吗?"
噢......我有点记起餐馆苦活的滋味,平时被人当奴一样使换,等有点点好处了没你的份了.希望小段他们这回走运吧.
"他们怎么好上的呢?"我的好奇心有发了.
"呵呵,原来大家只是好朋友,你知道小玉这里离公车还有10来分钟路,小段担心不安全天天送她回家,有天他车坏了他还陪她坐公车,那天还下雨,走到小玉家门口时他们都淋透了,就这样被感动了贝,呵呵."
"噢,雨夜中的浪漫,我知道他们的婚礼上我要唱什么歌了,哈哈"
烧烤快完的时后我给小段和小玉一个联系电话,说公司招他们专业的人,我问过那部门的头,他说直接带简历去找他就行了
5.
真是时衰寸步难运转千山倒,小段和小玉同时都得到了那份专业工作,我也被调到自己更专长的部门,一下子觉得生活蒸蒸日上.
我们都觉得有必要改善一下生活环境,就一起合租一个两房两厕的趴门套间,他俩的卧室和我的卧室间隔很大的厅.我们把电脑都放在大厅里,象学校教室一样摆 着,讲台位值放电视.平时电视就放着新闻,大家在电脑前各自消遣.小段老玩sudoku,水平都到了大师级;小玉喜欢宇宙太空的话题的论坛;我呢除了就是 灌水就是看八卦新闻.到周末节假日,我们就和一些朋友出去钓鱼露营什么的.小玉试图介绍过几个女朋友给我,结果不是别人不愿就是我不愿,她也只好作罢.这 种事还得靠缘分,缘分不到急也不行.
工作市场说好就好说坏就坏,我们都说不准啥时又没有"专业工作"了,所以我希望的是能打多久专业工就打多久专业工,一旦没有工作了还有些积蓄开个洗衣店什么的,反正打死也不愿再去涮碗了.
不过人跟人想法都不一样.
"随遇而安吧"这是小玉的态度.
"我想发财"小段则这样说.
6.
尽管眼里的爱意也不隐藏,在我面前小段俩口子很少有什么亲腻举动,但基本没见他们争吵什么过.
可有一天小玉说小段疯了.
那天晚饭后,我们讨论说公司续签合同的事,小段说他不签了,要去做职业股票炒盘手.
小玉说:"你疯了?"
"没有,我了研究这职业一段时间了,觉得它很适合我,也是目前最可能让我发财的路."小段说.
股票=投机=赌博,这是我脑里的公式,但我想小段是在开玩笑.
"你当真?"
"当真."
"你确信你能成功?"
"当然确信!"
"决定啦?"
"决定啦!"
"那好吧,我支持你!"
我昏,俩口子都疯了! 尽管他们都叫我大哥,毕竟不是亲兄弟,而且别人都是成年人,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我只能在一旁摇头.
大家都说话了,都盯着电视,也许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我起身回房.
如果说是小段一时贪婪致使他做出这种错误的决定,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玉这样就支持他了.一个好女人,应该就象某伟人的老婆说的,是上帝派她来管她的男人的.小玉不是说随遇而安吗?现在竟这样纵容小段,只能说爱得糊涂了,恋爱中的女人,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郁闷的是,这种事又不是我应该管的,我只好蒙头睡角.
第二天是星期五,早上起来,上下班的路上大家都不再谈这事.小段更象没事一样下班回家时绕路去唐人街买了些下酒菜.
当小段给我倒酒的时候,我终于憋不住了,说:
"小段,本来怎么选择人生道路是你的权力,我也不是你亲大哥有资格管你,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你去赌博......"
"大哥,大哥....."小段打断我,
"我是把你当我亲大哥"小段停了一下,再叫了声"大哥..."
他把酒瓶放到桌下,然后看着下酒菜说"我也是龙泉乡人!"
"啊?......你怎么认得我是龙泉乡人?"
"我开始不知道,是我从你在CFC发的贴看出来的!你记你写过你家的火灶和痔疮药?"
7.
"你们家是在水库的东边,我们高田村在水库的西边.我一岁多那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爹考上全省理科第一名......."
"啊,那是你爹?" 我小时后听说过,水库那边的村有个考上状员,当消息从县城传到山里,他很兴奋,马上要出山拿成绩单,当时最后一班渡轮已经开了,他就要游泳游过去,结果溺水身亡,还是独儿,一个小孩的父亲.这事当年轰动全省的.
小段点点头,继续说他的话:
村里有个说法,说爹本来的命是更早几年成功名的,但是时运八字不配合,晚到的成功反而是个劫.但他们都认定我命中注定前途无量,如果不顺从天意助我成才老天会怪罪全村人.爹死后娘改嫁,我奶奶也老了,我是吃百家饭大的,是村里人把我养育成人.
小时候我是村里的特权,尽管他们也不是让我为所欲为,但是有什么好吃的少不了我的份,有啥新玩意总有人让我先玩,想学打拳有人教,想耍陀罗有人给 我玩,就是我不能象同伴一样去偷果子去挖别人的红薯,好象去到那里都有人看着我,那时候我心里渴望能象一般小孩一样去调皮倒蛋.我不能.一边好象大家把我 当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另一边我的成绩却很差,总是免强及格调的一档.
高中毕业时我没考上,而且成绩离分数线差很多,象那样的成绩大多人是不会继续补习了,但村里人说你行的,继续考.第二年又落榜,我不打算再考了,偷偷求人 带我到外地打工.出门那天,十个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叔伯在水库渡口把我挡下来,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行的,一位大伯拿起颗石子握在手里举起来跟大家说:
"我说我手里不是石子,谁愿意跟我赌?"
"我愿意""我赌" 众叔伯分分举手.
大伯把手伸到我面前问:"你赌不赌"
"赌,赌呀"我不明白他想干嘛,结结巴巴的说.
大伯用力一甩,石子击到湖面上,吓飞了几只在游水的水鸭.
他转过身来在我身上打了一拳.
"你知道那是石子你就赌,现在明明知道你肯定会考得上而且还会飞得很高很远你为什么不赌?"
8.
这样我再补习一年,考上重点大学. 我不知道为什么乡亲们怎么坚信不移的认定我会"有出息"的,但是我知道是他们的信心使我走到今天.出国的时候大伯给我一个本子,上面抄有一句话:海阔凭鱼跃,天高人鸟飞.他跟我说去吧,勇敢地去闯世界,不要怕.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他们,有时候我想如果我当初学医就好了,起码让他们有点依靠.......
听着小段的话,触动到我心里隐藏很久的痛,象一棵树被连根拔起,经过很多年才感觉到的伤痛,心里一酸,眼泪就冒出来,最后忍不住痛哭出声.可能他们俩口子以为我是为小段的事感动而哭,但是我想我是为自己,我心里反复的念着"连根拔起"几个字.
看到我这样子,俩口子有些不知所措,只默默的陪我坐着,等我稍能控制自己时小玉用热水给我拧了条湿毛巾.我努力收拾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那你为什么觉得你可以成功?"
"我知道这是风险很大的行业,据说只有百分之五的成功率,但是这里面技术技巧上的东西不是什么高深学问,我们最主要的对手是我们自己,我们人性的弱点,我不是说我没有弱点,正是因为自己经历过过太多错误知道到它的存在,我才有信心迎接它的挑战."
"嗯,这信心最重要"小玉说.
我不知说什么,一下子觉得小段这个选择有点悲壮,又有点崇高的色彩.我觉得我应该尽力支持他.
这样合同做完后小段就到一间交易公司做交易学徒,小玉还跟公司续签合同继续做.我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股票交易的书籍,在亚马桑买从网上下载几乎所有能找到的股票书,希望能帮得上忙.
可是小段也就翻了翻其中的一两本,他说跟做学问不一样,当日交易靠大量的精力体力.靠日复一日枯燥的练习,认识克服自己的贪婪和恐惧.这是更象体育比赛,最后还是靠临场发挥.
他原来就常常早上起来跑步,现在更是天天都跑,此外下班回来后还练愈加.有时我觉得他象准备要华山论剑的武林高手.
只有心才能听得见天籟之音,耳朵只能听得到噪音.
摸石头过河,只有超越可能的极限才能知道不可能.
无欲则刚,心想事成!
经过八个月的不赢利,到第九个月小段赢了20多万!
到餐馆庆祝小段学徒毕业的时候我们畅想着发达后的各种可能,我问小段发达后怎么帮助家乡父老,是不是象林老板一样捐钱盖学校?他说:
"不,也许拿点钱搞个什么基金让老有所养病有所医,也许为小孩子请些好老师,但是我不相信物质真正能帮他们什么,真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愿用我的所有换来他们象相信我会有出息一样相信他们自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