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洪拿到机票收拾行装,发现行李箱上竟然还贴着十年前北京首都机场的标签。一不小心就是十年,假如生个孩子都该上四年级了,而他却正准备启程回国相亲。
五花八门的礼物塞满了一大箱。他忽然想起多年之前读过的旅美作家於梨华的一本小说《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平时他并不怎么看小说,嫌浪费时间,那一本他虽然只看过一遍,印象却很深刻。只是他不曾料到,多年之后自己也会像小说中的牟天磊一样,回老家相亲。这也不奇怪,回国找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一直是国外男人的奢侈选择,就像当年皇帝喜欢下江南选妃子一样,不同的是皇帝可以随便挑选,而他只有一个名额。好像於梨华还写过一个民主版的短篇也是关于相亲的,叫什么《雪地上的星星》,场景不再跨国,男女主角都在美利坚,结局如何忘记了,只记得主人公的交通工具叫灰狗,也就是长途公共汽车,国内现在叫大巴。而这次廖洪乘坐的是加拿大航空公司的波音客机,经温哥华飞往北京。
开着本田雅阁私家车到机场接他的是姨妈的儿子。坐进表哥的车里,廖洪立刻在心里与他远在渥太华的本田雅阁进行了全方位比较。同样的型号,表哥的车却装备了乳色皮座,桃木纹面板和方向盘,甚至还有电动后遮阳帘,比他的雅阁豪华多了。正是这位比他大五岁的表哥,连着打了五个越洋电话,催他回国相亲。不全是为廖洪,也为他自己,表哥抱怨耳朵根子都起茧子了,说他一天不回国,姨妈,也就是表哥的妈,就一天停不住絮叨。
初听上去廖洪觉得挺滑稽,都什么年代了,还千里迢迢回国相亲。当初出国除去功利,毕竟还有追求西方文明的成份。现在倒好,退回封建社会了。在三万三千尺高空,他把自己也定义为海归。大多数海归是回去找工作,求发展的,他回去是找媳妇,求偶的。性质是一样的,说辞也是一样的:不是在加拿大找不到,而是在国内找到的更好。
父母过世后,他曾经在姨妈家里住过两年。后来上大学、工作、出国,联系渐渐少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姨妈这时忽然想起了他。
大概人一老,就想安排身后事了。表哥一边开车,一边给了他一个含糊的答案。
这倒也是,虽然母亲生前和姨妈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城市,但毕竟血浓于水,姐妹情深。姨妈自己的儿子过得红红火火,孙子也抱上了,只有不争气的外甥还是孤身一人。姐姐先走了,她不操心谁操心?
廖洪这次是借着复活节的长周末回来的,可以少用几天年假。其实他积攒了两年的年休假,根本用不完,就那么一种心理。复活节的时间对应到中国,刚好是清明前后。车窗外春暖花开,风和雨细,他不由回想起小学时背着干粮和军用铝水壶徒步前往烈士陵园扫墓的情形。只有高年级的学生,才有这份荣誉,举着少先队的队旗,穿上白衬衫打上红领巾,浩浩荡荡走在马路上,一路唱着革命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每当唱到“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时,队伍的声音总会忽然弱一下。廖洪在自己的回忆中笑了,那时不肯唱,搞得到现在还不会调戏。英文里的调戏,或者说调情,很多时候其实是褒义词呢。
这几年过得还好吧?表哥问。
还行。
看你体形还不错,不像我,成一堆肥肉了。表哥自嘲。
我每周打两次羽毛球。
还把自己当学生啊?我打高尔夫都要开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