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古代的医生-作者:罗大伦

  许叔微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去过无锡?
  无锡的旅游景点非常的多,在轻拂的春风里,游览太湖的美景,实在是一件赏心悦目之事。
  如果您很偶然来到太湖边的马山,很有可能会发现这样一个幽静的地方,它叫小墅村,这个地方后面是青山,前面是浩渺的太湖,仿佛是世外桃源一样。
  在这里您会发现几间瓦房,很古朴,似乎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很久了。
  周围静悄悄的,房门上满是灰尘,显示世人早已经将这里遗忘了。
  这个宅院的大门是青石做的,上面有四个字的匾额,写着:“梅梁小隐”,轻轻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再往里面走,我们会看到厅堂上悬挂的匾额“名医进士”四个字,这四个字,是韩世忠写的。
  韩世忠?是当年在黄天荡以八千宋军大破金兀朮十万人的韩世忠吗?
  回答是:就是这位韩世忠写的。
  那么,这个“名医进士”又是谁呢?
  这位被称为“名医进士”的,就是宋朝著名医家:许叔微。
  附近的老百姓会介绍:他们两个人当年关系好着呢!韩世忠经常乘着船,从水路来,到这里和许叔微喝几杯,感慨一下人生呢。
  
  是吗?你也许正在迟疑。
  一阵清风吹来,您回过头,恍惚间会感觉仿佛看到了一个场景:他们两个人,坐在太湖边,把酒临风,须眉皆动,宛若画中人物。
  您再眨眨眼,幻觉消失了,那是近一千年前的场景啊。
  于是,您一定好奇,这位许叔微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医生呢?他都经历过一些什么样的事情呢?
  好吧,现在,让我们穿越时空,回到宋朝,来看看这位许叔微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生吧!
  
  公元1091年。
  北宋。
  真州(现在的江苏仪征)。
  瘟疫大行。
  在一个普通的人家里,一个男子正躺在床上,虚弱地喘着气,床边坐着的,是他的年仅十一岁的儿子,这个孩子端着汤药,正等着父亲起身喝药。
  这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就是我们的主人公,少年时的许叔微。
  他的父亲患了瘟疫,已经很严重了,医生开过了药,但是病势却一天天地加重了起来,已经昏迷了几次。
  小小的许叔微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恐惧。
  父亲的嗓子已经嘶哑了,口干得直想喝水,在喝了药以后,却又昏迷了过去。
  许叔微的母亲赶快去请医生,但医生说现在患者太多,看不过来了,于是母亲只能悲愤地空手而归。
  在夜半,父亲忽然醒了,此时过度疲乏的母亲正在隔壁打盹,只有小叔微趴在父亲的床边,他也一下醒了。
  父亲好像忽然恢复了健康,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说话的声音也正常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望着小叔微,轻声地说:“叔微,你以后,长大了,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小叔微看着父亲,忽然微笑了起来:“像父亲的样子啊。”
  父亲轻轻地拍着他的头,说:“好啊,不过,无论做什么,一定要读好书啊,读好书,做好人,就够了。”
  小叔微慢慢地点着头。
  父亲:“一定要记住啊,读好书,做好人。”
  然后,父亲睁大了眼睛,用慈爱的目光一直望着小叔微的脸庞,仿佛想把儿子的面容刻在心里。
  这样望了许久,然后闭上了眼睛。
  
  凌晨,凄厉的哭声从许家传出,许叔微的父亲去世了。
  
  许家只剩下小叔微和母亲了,两个人相依为命。母亲由于过度劳累,身体也显得很虚弱,但是为了使小叔微不太过悲伤,母亲在小叔微的面前表现得很坚强,似乎自己能够扛起生活的重担,但小叔微能够听见母亲在夜里因为思念父亲而痛哭的声音。
  “叔微,妈妈一定能够带你好好的过日子的。”这是最近母亲常说的话。
  
   但是,有一天,叔微忽然发现母亲坐在厨房的地上(忽一日气厥),牙关紧闭,嘴里有涎液流出(牙噤涎潮),无法说话了,小叔微吓坏了,赶快跑到附近的医生 那里求救,医生来了后,看了一下,说:“这是中风啊,需要赶快使用泻下之法!”于是开了泻下的大通圆(宋代医书中的“圆”就是现在的药丸)三粒,给母亲服 下。
  医生走后,叔微的母亲开始痛泻,泻了几次后(大下数行),感觉人就已经精神涣散了。
  小叔微已经傻了,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讲,这样的凶险之事已经超出他的思考范围了,怎么办啊?真是束手无策啊!
  夜里,小叔微端起给母亲熬好的粥,想送到母亲的床边,就在一进屋子的时候,他看到母亲的眼睛正望着自己,慢慢地将手伸向自己的方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母亲的眼神仿佛在说:对不起啊叔微,娘没法在陪着你继续走了。
  小叔微立刻哭了,扔掉了碗,伸出手想去够母亲的手,可是自己却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母亲的手似乎越来越远,怎么也够不着啊!
  泪水从小叔微的眼睛里喷涌而出,积攒已久的哭声终于从他的喉咙发出。
  但是凭一个小小的许叔微是解救不了母亲的。
  当天夜里,小叔微的母亲也去世了,距离他父亲去世还没到一百天。
  他后来自己说:“百日之间,并失怙恃”。
  
  就这样,十一岁的许叔微称为了一个孤儿。
  
  在把母亲葬在了父亲的坟旁以后,许叔微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山坡上。
  现在,他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以后的一切都将靠自己了。
  从此,他将不再有父母之爱,他将独自面对生活中的惊涛骇浪。
  许叔微,你能承受得了吗?
  许叔微紧紧地闭着嘴唇,望着远方,一言不发。
  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我觉得他用他一生的行动给我们做了回答。
  
  现在的小孩子十一岁的时候还在上小学,基本上不会考虑生活方面的压力,城市里的孩子还可以撒撒娇让家长周末请自己去撮顿麦当劳肯德基什么的,但是在同样的年龄,十一岁的许叔微要准备自己生活了。
  许叔微很快就分析了自己目前的角色,他首先确立了自己的方向,第一是一定要读书,像父亲临去世时嘱咐的那样,读好书。
  吃饭应该没有问题,古人多是一个族群一个族群地聚居在一起,这也就是为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可以互相帮助,像许叔微这样的孤儿,会有族群里的长辈来照顾的,送点米什么的,不至于饿死。
   许叔微给自己定下的另外一个目标就是要看医书,他在自己写的书《普济本事方》的序中说道:“及长成人,刻意方书,誓欲以救物为心”,他自己说的是长得稍 微大了些才看医书的,但是从他治病的医案中标注的时间来看,他三十多岁就已经到处治病,而且手段很高,这说明他应该很早就开始看医书了。
  父母因为疾病而去世到底在许叔微的心里造成了多大的创伤,我们现在没法儿想像了,但是从他后来所做的事情来看,因为父母的去世,他立下了一个很大的誓言,这个誓言就是,一生免费为老百姓看病!
  最后,他实现了自己的这个誓言,从他开始看病到他去世,他始终没有受过患者的钱!从这种近乎宗教布施式的诊疗活动中,我们可以看出其人毅力之巨,发心之大。
  信念,可以使人做出不可为之事。
  
  好了,许叔微同学开始学习了。
  课程当然是大家都要学的科举了,放在桌子下面偷着看的不是连环画,而是医书。
  一个孤儿,学习会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估计没有人知道了。
  但是我恰巧在他写的一个医案里,看到了他描述自己少年时读书的情景。
   事情是这样的,许叔微在《普济本事方》中说自己的身体在长大后有个毛病,就是停饮,什么是停饮呢?简单地说就是水喝了以后感觉总是下不去,总是在胃口里 面堵着。许叔微是怎么说自己的这个病的呢?他说他在少年时读书,夜里面要写作文(夜坐为文),估计是老师留的作业,他的坐姿不正,总喜欢左面身子趴在桌子 上写(按:估计学习负担很重),所以他感觉这个饮食在胃里好像都偏向左边了,到了半夜以后(按:看来学习负担不是一般的重),觉得自己很疲乏了,这还不能 睡,要喝两杯饮料提提神,结果喝完了再看一会儿书,等到睡觉的时候又是偏向左边躺着,结果一开始年轻时没什么,三五年后开始觉得水喝下去以后都是从左边下 去的,胃口也不好了,经常往外呕酸水,更严重的是,每到天热的时候,他的右半个身子出汗,左半个身子根本就没有汗,是干燥的,您说这病有多怪。
  看来孤儿的日子是难过啊,如果有家长管着,会让他用这种不正确的姿势看书吗?而且还是三五年的时间!可见,有家长管的同学们,虽然他们唠叨了点儿,但是那也是种幸福啊!实在受不了唠叨了,就想想许叔微同学吧!
   后来怎么着了?后来许叔微找了好多名医,也翻了好多书,都没治好,再后来一想干脆,自己创个思路吧,这不是水病吗?什么能治水呢?脾能治水啊,中医里面 说脾属土,土克水,所以治疗水病补脾土是一个思路,于是我们的许叔微就只用一味中药,那就是苍术,这是味补脾利水的药,他搞了一套很复杂的炮制方法,大概 是把苍术搞成末,然后将大枣肉和一点香油绞成泥(估计这个枣泥的味道够怪的),再把苍术末和枣泥做成药丸,每天吃,结果是这个病就好了,全身也出汗了,胃 口也好了,也不吐酸水了,连视力都提高了。
  事后,许叔微很有感触地对大家说,家长管你们是对的啊,看书的姿势要端正,不能偏向一边(故知久左不可伏向一边),需要多起来活动活动(时或运动),再顺便做个眼保健操什么的。
  
  看来,许叔微少年时读书那是下了苦功夫的,开个夜车那是家常便饭,在没有家长用监视器监督的情况下,全凭自觉,那是很不容易的,要搁我们某些同学,早玩游戏去了。
  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在空荡的房子里,独自一人深夜读书,这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呢?
  
  一个孤儿,没有生活来源,那连吃的都会成问题,就更别说营养了。
   这种情况可以参照比许叔微早些年的范仲淹,范仲淹父亲去世了,有母亲,但母亲改嫁了,范仲淹就在一个大庙里自己读书,也很苦,自己拿点儿米,每天熬一点 粥,当粥凝了的时候,把粥划成四块,一天四顿饭,就是这四块粥,哪儿有什么菜啊,有个同学的父亲是当官的,一看,天啊?你都吃的这叫什么啊,于是很同情范 仲淹,就从家里带来了好菜,给了范仲淹,心里想,这下你解馋了吧?结果到了第二天,一看,好嘛,这菜一口没动,都腐坏了,这哥们急了,怎么着?瞧不起我?
  范仲淹说:“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你要体会我的心情,我也是人啊,也会爱吃好吃的东西啊,我一旦尝了一口这个好吃的菜,我怕我明天会吃不下去我的粥的。”
  “啊?!”同学都晕了。
  范仲淹:“我未来的苦日子还很长啊,所以,不要再送我好吃的东西了,我要把苦日子坚持过下去。”
  这下我们明白了吧,人家是吃过苦的,所以才发下大愿为老百姓做事,才一辈子行得正,走得远。
  我常常想,在这种营养状态下,能摄入足够的蛋白质吗?难道一个人的学习状态还能保持最佳吗?可是你看人家范仲淹、许叔微分明又都学出了那么高的成就,看来,营养并不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一个人心中的信念,才是最关键的啊。
  
  就在这种苦读的日子里,许叔微慢慢地长大了,成为了一个青年人。
  
  但是,我们许叔微同学点儿特背,一步入社会,就碰到了一个乱七八糟的世道。
  宋徽宗上台了,蔡京也当权了。
  宋徽宗这个人不用说大家也知道了,是个超级不靠谱的皇帝,画画特好,还在宫里当教授教学生画呢,字也特好,细长的,跟骨头棒似的,瘦金体。就是皇上当不好,白天上班总想着晚上从地道溜出去找李师师。什么玩石头、踢足球都是打那会儿炒起来的。
  总之当时似乎是全国陪着这位爷一个人玩,大家都忙着发现祥瑞的东西,见天儿的发现哪里又从天上掉下来块石头,上面写着:“宋徽宗真牛”这种字句,而宋徽宗也特相信这是真事儿,还赏呢。
  在这种气氛中,许叔微来到了京城,考进士,据说连考了几次,都没考上。
  没考上可是没考上,他的医术却在京城露了一手。
  原来是权臣蔡京病了。
   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反正蔡京这病倒是总能使一些医生成名,另外的一次有病是蔡京患了便秘,有的医生要用大黄,蔡京死活不同意,觉得太遭罪,这时候有 一位叫史载之的医生(按:历史确实记载之了),诊了脉后,只用了一味药,那就是紫菀,是入肺经的药,该药能够温肺化痰,用这个药给蔡京服用之后,蔡京的便 秘就好了,在中医这叫提壶揭盖法,意思是说上面的气一通了,下面也就通了,从此史载之名声大振,当然,这位也确实是高手,现在还留下了一部他的方书呢,叫 《史载之方》,现在书店有卖的。
  许叔微这次碰上的不知道是什么病,没有什么记载,总之是说许叔微开了药后,一晚上就好了(一夕瘳)。
  蔡京大喜,嘿!小兄弟,有两下啊,怎么样,以后跟着我混吧(京喜,欲官之)。
  许叔微这时候刚刚落榜,心里很不痛快,心想,我通过这种手段得到个一官半职,多不光彩啊,难道我忘记了父亲的嘱托了吗?要做个正直的人啊。
  这样想着,就跟蔡京说了:对不住了老大,我还是自己凭本事混吧,再见。
  于是,拂衣而去,飘然离京。
  此一去,竟然是天地暗换。
  当他再来到京城的时候,京城已经是杭州了。
  当他真的中进士的时候,也已经是南宋了。
 
  现在估计您的心中一定涌现出了一个谜团:这位许叔微,也没见他拜哪位高人为师啊?而且也没看见他是怎么学习的啊,怎么他就成了中医高手了呢?
  难道,这又是一个天才?无师自通的厉害人物?
  
  是啊,以蔡京这样的地位,估计能看上眼的医生也不多,在众多的高手里面,选择了许叔微来治病,说明当时许叔微已经有一定的影响了。
  这就奇怪了,一个乡野孤儿,一个靠自己天天晚上熬夜读书的年轻人,怎么能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治病能手呢?莫非他有什么秘笈?
  没错!您猜对了,许叔微的确是有秘笈的,这个秘笈就是:《伤寒论》。
  
  许叔微生活的世道虽然有些乱,但有一点他非常幸运的是,他赶上了北宋政府刊印《伤寒论》。
  宋朝的皇帝们在其它方面我们不敢恭维,但对于医学的重视,却实在是令人敬佩的,从宋朝第一个皇上上任的那天开始,他们就不断地组织人马,收集和整理各种医书,然后拿来印刷.
   到了宋仁宗的时候,皇上更是命令成立了一个校正医书局(就在许叔微出生的前三年挂牌开业了),这是个局级单位,上级主管部门是编修院,科员由全国各地选 来的精英人才组成,在局长的带领下,校正并出版了一套又一套的医学经典,我们现在看到的《素问》、《灵枢》、《伤寒论》、《金匮要略》等一批书籍都是这些 高手们给整理,并将版本统一起来并出版的。
  这个校正医书局的同志们效率真是高啊,紧赶慢赶,就在许叔微出生前后(真是老天有眼啊),把《伤寒论》给整理出版了。
  
  要说这个过程还挺传奇的,您别看《伤寒论》这么经典一巨著,但在宋朝之前基本上已经没有一个像样的版本了。
   唐朝时的中医大师孙思邈各位熟悉吧,影响那么大的一专家,在他的早年愣是没见过《伤寒论》,为什么呢?原来当时拥有此书的这帮医生们都很自私,表面上都 说:张仲景这个小医生有什么了不起啊?没什么好学的的!可实际上,一转身,回家自己晚上偷着看《伤寒论》,学两手然后牟利,这让孙思邈感觉很不爽,觉得这 帮人太不地道了,他在写书的时候就写下了“江南诸师秘仲景要方不传”的感慨,等到了老年(各位也都知道孙思邈活了一百多岁,这个等候的时间可够长的了), 才看到了一本《伤寒论》,孙思邈看了以后,这份感慨啊,说这本书写得太好了,原话是:“至于仲景,特有神功”,各位别理解歪了,这“特有神功”的意思不是 说张仲景像东方不败,而是说仲景的方子疗效太好了。于是他把部份《伤寒论》内容就记录到自己写的《千金方》和《千金翼方》里了。
  后来就又是好久没有见到真正的《伤寒论》了,宋太祖的时候,节度使高继送给皇上一本《伤寒论》,版本错误很多,让皇上很不满意,抑郁了很久。
   结果是后来一个翰林学士王洙,在翻馆藏的那些多少年没人动的破书的时候,翻着翻着,看到了三本不大起眼的书,差点被虫子给蛀了,他拿过来,很不在意地拍 拍灰尘,被呛了一鼻子灰,眯着眼睛看了看书名,然后放下了。突然,他的眼睛瞪大了,嘴也张得能放下个足球,脑子中闪过了无数个霹雳:什么?张仲景写的《金 匮玉函要略方》?
  于是赶快回头,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翻开看,此书分为三卷,上卷论伤寒,中卷论杂病,下卷载方,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伤寒杂病论》啊!(此等幸运事件降临的几率比中五百万彩票要低五百万倍)
  后来,他把这个版本的《伤寒论》给抄了下来,传播了出去(按:《伤寒杂病论》是合集,后来伤寒部份成为《伤寒论》,杂病部份成为《金匮要略》)。
  
  校正医书局的同志们就是根据这些版本的书,整理出了一个标准版的《伤寒论》,先是出了套大字的版本,据说特漂亮,但我都是听说,因为这版早就绝了,现代谁都没见过,民国期间听说北平有一个人还有一本,但仔细找去,就在即将谜底揭晓的时候,此人不见了。
  总之现在是没了,我看见过一些老同志,今天还在为当时没找到耿耿于怀呢。
  
   大字本出版以后,有大臣向皇上打报告,说这大字本浪费纸,还特贵,老百姓买不起啊(跟现在的精装书似的,老百姓一看价格就晕),请求印点小字本,让书价 降下来,于是皇上由从国库拨了五千贯钱,用于刻板和纸墨工本,出版了小字本,“广行印造”,这是给老百姓的,皇上特批:“只收官纸工墨本价”,不许盈利。
  看来封建制度里的皇帝也做了些好事啊。
   遗憾的是,这小字本现在也没了(咱们中国人马大哈是出了名的),但好在明朝的时候有一位叫赵开美的好同志给这个宋版出过一次模仿版,整个跟真的差不多, 但您别高兴太早了,就连这个赵开美同志的模仿版,现在全世界也就剩下几本了,这几本也是破的破,残的残,其中最完整的一本,我给大家透露一下秘密,现在就 藏在沈阳医学院的图书馆里,可是非常遗憾,由于该学院是西医院校,对中医界人士的热情不大感冒,所以这个版本还没有整理面世。
  这个学校很有性格,中医界无论多大的专家去了,基本是一口回绝,不让看,前些日子有一位著名的日本专家去了,让看了,回头这个专家跟我说:“这个版本太好了,是中国的宝贝,可是为什么不出版呢?应该让全世界根据这个最好的版本研究《伤寒论》!”
  他哪儿知道中国还有中西医不和这一说啊?
  
  看到了吧,一本古书在经历了硝烟战火和风霜雨雪之后流传下来,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各位看完了还等什么啊,您怎么说都比孙思邈幸运多了!还不赶快到新华书店去,马上弄一本在手里?
  您要是等沈阳医学院那一版,不定是下面哪一代的事情了呢?(斗胆悄悄说句不吉利的话,还是在该学院图书馆不失火的前提下。)
  
  让我们再回到宋朝吧,这个小字本出版的时候是元佑三年,这个时候,小许叔微正是八岁,他的父母还没有去世,他还正沉浸在父母温暖的怀抱中呢。
  不知经过怎样的辗转,有一本《伤寒论》到了许叔微的手中,可以想见,在父母去世以后,在许叔微同学苦读的日子里,一直是以这本书为益智读物的。
   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解释《伤寒论》该怎么看的书特别多,随便到书店里可以找到几十种以上的。那个时候基本没有,实际上这种情况基本可以理解,因为写 《伤寒论》该怎么看的参考书的鼻祖就在这里呢,就是我们这位许叔微,还有跟他差不多大的成无己等人,后来这哥几个长大了,呼啸成群,笑傲江湖,形成了一个 后世的大门派:伤寒派。
  这个伤寒派如果要用武林中的标准来衡量,那就相当于武林中的少林派,为正宗里面的正宗流派。
  该派尊张仲景 为医中圣人,认为医家之有仲景,犹如儒家之有孔子;医书之有《伤寒论》,犹如儒家之有《四书》,其实在宋代以前,张仲景的地位并没有这么高,刚才我聊过 了,好多人都没见过《伤寒论》这书长什么样呢,就甭谈认识张仲景了。正是从宋朝开始的伤寒学派,发掘出《伤寒论》的巨大价值,把张仲景提升到了医圣的地 位。
  后世尽管出现了时方派等流派,但是仔细看看他们的理论内容,也都与《伤寒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把上面的内容讲完了,但估计您的心中还是存在着疑问,是的,甭说您,我的心里都还存在着一个巨 大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位许叔微就成了伤寒大家了呢?我们承认,《伤寒论》流传得不容易,可看这本书的人那可多去了,当时和许叔微同时看到的人 也很多,现在学中医的人基本也是手一本了,怎么你我都没成此类高人呢?
  的确是这样啊,一本书流传到了许叔微的手中,这并不能成为他发奋钻研的动力啊!正如《红楼梦》摆在我们的面前,可也没见哪几位立刻动手来批注的啊。
  到底是什么让孤儿许叔微在没人监督的情况下,拿起文辞深奥的《伤寒论》进行苦读,最终掌握了其中复杂的诊病方法的呢?
  
  现在,为了揭开这个谜团,让我们来模拟一次许叔微第一看《伤寒论》时的情景,来揣摩一下他的思维轨迹吧,这是侦探在追踪迷案的时候最常用的一种手法了。
  
  在一个深夜里,许叔微翻开了《伤寒论》,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张仲景写的序。
   让我们跟随许叔微一起来阅读吧,在序言里,张仲景写了自己家庭的遭遇,他说:“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稔:年的意思),其死亡 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发奋看了很多的参考书,才写下了《伤寒论》。
  原来张仲景是在这种凄惨的情况下开始攻读医学的啊!
  许叔微的心被这些字句轰然撼动了。
  那些似乎早已经愈合的伤口开始流血。
  他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四周,空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孤单的坐在屋子中央。
  其死亡者,三分有二,是这样的啊,这里原来是有三个人的,爸爸,妈妈,和自己。
  那曾经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啊,有笑声,有温暖,有阳光。
  在打雷的日子里,还有庇护的肩膀和双手。
  可是现在,一切都消失了,要自己给自己熬饭,没有人跟你商量今天该吃点什么菜了,早晨再也没有人喊你起床了,发烧时也要自己煮姜汤喝了,孤单的时候,要自己跟自己说话,实在想念爸爸妈妈了,就对着他们的衣服聊一会儿天。
  这就是一个孤儿的生活啊。
  许叔微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在那天夜里,他完全体会到了张仲景当年是多么的痛苦与悲愤!
  他甚至体会到了仲景流进心里的眼泪的苦涩。
  和那种刺入骨髓的疼痛。
  
  许叔微,能问你些问题吗?
  可以。
  现在有一条道路,摆在你的面前,那是仲景曾经走过的道路。
  是的,我已经看到了!
  这条道路很艰苦,也很孤独,你愿意走吗?
  我愿意!因为,我看到了走在前面的,仲景的身影!
  你会每天见到患者痛苦的脸。
  是的,我知道!
  你也许会在救治的时候第一个被传染上疾病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再害怕。
  可是,你即使学了医,也再也救不了你的父母了。
  是的,但是天下苍生有亿万个父母!
  明白了,我无法再问什么了,许叔微,你出发吧,向着自己心中的信念,出发吧!
  
  蜡烛的光芒慢慢地明亮了起来,因为东方已经破晓了。
  烛光和晨光融为一体,照亮了整个屋子。
  苦读了一夜《伤寒论》的许叔微,此时伏在案几上,轻轻地小憩片刻。
  
  这样,我们就把整个过程给理顺了,这就是许叔微为什么能够对历来被称为“深奥”的《伤寒论》下苦功钻研的关键。
  在对《伤寒论》进行了若干年的苦读后,许叔微终于掌握了《伤寒论》的奥秘,从此,诊病的疗效大增。
  
  一天,一个叫秋忠臣(这估计是当年最时髦的名字)的乡亲病了,患的是伤寒,大家这个时候都知道许叔微会看病啊,就把许叔微给请来了。
  许叔微问了问患者的症状,患者告诉说:自己发烧,脑袋痛,心里发烦,口中还渴。
  然后许叔微诊了患者的脉,脉象是浮数,无力,尺部脉很弱(中医将脉分成寸、关、尺三部份,尺部对应肾气),许叔微倒吸了一口气,说:“这是《伤寒论》中的麻黄汤证啊,按理说应该马上服用麻黄汤,使邪从汗解。”
  大家忙说:“对啊,那您就马上给开些发汗的药吧!”
  许叔微:“可是,现在不能先行发汗。”
  大家:“啊?为什么,还等什么呢?”
  许叔微:“他的尺脉迟而且弱,仲景说过,尺脉迟的人,是营气不足,血气微少的原因,不可以先发汗,我要先稍微让他的血气足一些,这样才能鼓邪外出啊。”
  于是开了建中汤(也是张仲景的方子,可以调中焦脾胃以生气血),在里面加上了当归、黄芩两味药。
  第二天,许叔微来到患者的家里后,患者家属有点着急了:“你怎么还不给发汗啊,快发吧!”
  许叔微诊了脉:“还不可以,尺脉仍未起。”
  家人:“管什么尺脉不尺脉的啊,你就发汗不就行了?”
  许叔微:“像他这种身体,错误地发汗会导致病情严重的。”
  家人:“天啊,还不发汗,你到底懂不懂医啊?”
  患者的二姨:“他大姑,你看到了吧,我说不请这个许叔微吧,你们非要请,这下怎么办?”
  
  第三天,患者的家属更急了:“你他妈的到底懂不懂啊,还不发汗,别他娘的不懂装懂,要是看不了早点告诉我们,告诉你,要是耽误了我们就去衙门告你去!”(其言至不逊)
  各位知道,许叔微一生看病都是不收诊费的,你不收人家钱,为人家服务,人家还出口不逊,你会怎么样对待呢?
  要是搁一般人,袖子一甩,老子还不伺候你了呢!
  对,就这么做,对于这些愚昧的人,没有理由一味迁就!
  咦?许叔微在做什么啊!他居然仍在认真地为患者诊着脉,然后耐心地告诉其家人,大家不要急,尺脉马上就要起了。
  患者的家属用怀疑兼愤怒的眼神看着许叔微,姑且再相信这个许叔微一回吧。
  最后,诊脉时,许叔微终于感到患者的尺脉有力了,这是正气开始充足的表现,于是,开了麻黄汤(麻黄汤,《伤寒论》中的方子,主治太阳病表实证),给患者服下。
  患者服用了第二次以后,突然病情发生了变化,只见他开始狂躁不安。
  大家吓坏了,他二姨又说了:“看到了吧,不听我的,给治坏了,他大姑,赶快去衙门告他吧!”
  许叔微:“稍安勿躁,马上就好了。”
  果然,片刻以后,患者安静了(须臾稍定),然后看到患者的身上开始出汗了(按:刚才的烦躁是邪正相争呢,此时是正气已胜,开始驱邪外出了)。
  没几天,病就好了。
  他二姨悻悻地说:“没想到许先生还有两下子啊。“
  他大姑:“多亏没听你的去衙门告人家许先生。”
  患者:“许先生,留我们家吃顿饭吧!”
  许叔微:“不用客气,我该走了,再见。”
  
  这下乡人传开了,这位许叔微诊病很厉害啊,还不收老百姓的钱,可真是个好人啊,于是,来瞧病的人就多了。
  有个姓京的老乡,是卖草绳的,乡里都管他叫京绳子,那天,天还下着雨,这位京绳子来找许叔微了。
  许叔微忙问怎么了,京绳子告诉他,说自己的儿子三十岁,现在突然病了,想请许叔微去给看看,不知道许先生肯不肯。
  许叔微听了,二话不说,戴上草帽,披上蓑衣就随京绳子出发了。
  到了患者家里,许叔微也吃了一惊,只见患者蜷缩在床头,浑身抖动,直冒虚汗,嘴里还说着胡话。
  许叔微忙问京绳子,怎么会病成这样呢?
  京绳子:“唉,一开始没这么重,只是有点怕风,身上微微爱出汗,请来位医生,给开了副麻黄汤,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许叔微:“都有什么症状呢?”
  京绳子:“他不停地出汗,身上发烧,总是惊悸不安,说胡话,晚上不睡觉,还有个特殊的地方,就是身上的肉直跳,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另外就是浑身抖动,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许先生,我儿子的病是不是很重了啊?”
  许叔微:“不要担心,让我来诊一下脉吧。”
  诊脉以后,许叔微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这是误用麻黄汤发汗的缘故啊。”
  京绳子:“许先生,为什么呢?”
  许叔微:“您儿子的脉象很弱,像这种气血很弱的人是不应该骤然服用麻黄汤发汗的,因为患者自己的正气不足,服用这些药力强烈的药会导致身体的紊乱的。”
  京绳子急了:“这个王八蛋大夫,我用绳子勒死他。”
  许叔微:“不要这么说,这是没有深入学习《伤寒论》的时候很容易犯的错误,可以服用真武汤化解掉它,真武汤的条文就是:‘太阳病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汤主之’。
  于是,给患者开了真武汤(真武汤,《伤寒论》中的方子,主治脾肾阳虚,水气内停之证)。
  患者只服用了三次,病就基本好了。
  患者全家都喜出望外,没有想到这个方子疗效如此迅速。
  接着,许叔微又给患者开了清心丸、竹叶汤用来清解余毒,总之患者迅速地康复了。
  患者一家人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京绳子拿出些银子,想给许叔微做为诊费:“许先生,我们听说您不收诊费,为我们百姓免费看病,可您自个儿也不能太清苦了,我的这点心意,您就拿回去补补身子吧。”
  许叔微推回了京绳子的手:“真的不用了,谢谢你的心意了,我该走了。”
  
  其实,许叔微的生活一定是很清苦的,但是,他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在仲景的书前发誓的夜晚,和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
  他要恪守誓言,一生无悔。
  
  至此,我们已经看到,在仲景博大的慈悲情怀的感召下,此时的许叔微不再是一个令人可怜的孤儿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稳重、境界高、技术强的医生了,他从仲景的书中,领悟到了医道的真谛,从此,一位经方大家开始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么,许叔微从来不收患者的诊费,他又是靠什么来生活的呢?北宋即将灭亡了,南宋即将开始,抗金浪潮风起云涌,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中,许叔微的生活又有了哪些变动呢?我们明天接着聊。
 
  经常有人问我,许叔微他看病不收钱,那他靠什么活着呢?
  实际上,许叔微在学习医学的同时,从来就没有放弃对举子业的学习,从他后来曾任徽州、杭州教官的经历来看,他还是比较擅长教育事业的,在古代,这些读书人最常用的谋生手段就是去教教课,给乡里的小孩子们办个辅导班什么的,总之只要不是战乱,那么读书人还不至于饿死的。
  另外,古代一个自律的读书人的生活标准是很低的,有很多人以清修为荣,这些人都粗茶淡饭,觉得还是菜根来得比较香,并没有像苏轼那样经常炮制点儿东坡肉尝尝,也没想娶个歌妓做小妾,所以保持一个低标准的生活状态并不难(实际上在今天也不难)。
  没有了这些物质上的负担,他们才可能做到向着心中的目标一直前行,直到达到最高境界。
  
  许叔微从汴梁回到江南后,又治疗了大量的患者。
   看许叔微诊病有种什么样的感觉呢?那就是痛快,他诊病犹如老吏断狱,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症状,别人看着还晕着呢,许叔微来了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能找到 问题的症结,然后逐一点破:此病在外、在里;属虚、属实,在六经之何经,是《伤寒论》中的某某汤证,很迅速地给剖析清楚,然后下药。
  需要介绍 一下的是,张仲景的方子(张仲景的方子后世叫“经方”)有个特点,可能搞中医的人都有过体会,那就是,只要您辨别清楚了这个病是符合仲景哪个方子的汤证, 确认无误,开方下去,三副药内,一定见效,这叫“经方不过三”,没有效果,对不起,绝对要换方了,因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您没有认对汤证,绝对没有一吃就 是半年的事情。
  一般轻些的病三副药基本就会好了,这就是经方的神奇之处,真正的经方大家,经常会被患者认为是魔术师的,那么奇怪的病,怎么三副药就好了呢?
  因此许叔微在群众中也积累了非常好的声望,各地来找的人络绎不绝。
  
  有个姓郭的大款病了,患的是伤寒,也就是现在说的外感病,身上发烧,脑袋疼,怕见风。
  这些症状里面,最为要命的是大便不通,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受,这位郭大款此时是腹胀得要命。
  通常这大款和当官的患病是很难处理的,因为他们请来的医生太多了。
  您别以为医生多是好事,这医生之间辩论起来且没完没了着呢!
  郭大款在一旁急的,都快晕了,心想:各位老大,我这难受着呢,你们倒是快点啊!
  一位医生很有把握地捋着山羊胡子,说道:“这分明是大柴胡汤证嘛,应该用大柴胡汤(大柴胡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少阳、阳明合病之证)!”
  另一位显得更有把握:“贤弟所言差矣,愚兄以为这是大承气汤证,应该用大承气汤下之(大承气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肠中燥结的里实热证)!”
  这第三位也不示弱:“我认为应该用蜜导之法(《伤寒论》中的外导通便法)!”
  看来各位医生也都研究过《伤寒论》了,但那可不是看过《伤寒论》就能成为名医的啊,没有掌握要点,有时候会总是找不到和疾病对应的汤证。
  医生辩论也就罢了,这亲戚朋友还跟着起哄,大家三五一帮,开始了混战,七大姑八大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直搞得一时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可苦了这位肚子还胀着的郭大款,眼睛都快绿了:各位老大,听你们谁的啊?!
  这个时候,有人想到了许叔微,于是郭大款赶快让人去把许叔微给请了来。
  许叔微一进门,就被这个阵势给吓了一跳,好家伙,三位医生,这么多亲戚,热闹得很啊。
  甭管他们了,赶快诊病吧,于是许叔微让郭大款伸出双手,诊了寸口脉,然后,又诊了他脚面的趺阳脉(这是仲景推荐的一种脉法,用以诊断胃气的盛衰)。
  诊完后,问患者:“您的小便的情况如何?”
  患者回答:“小便频数。”
  明白了,许叔微的心里有数了,抬头一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呢,大家都想着许叔微支持他们那方呢。
  敢情许叔微谁都没支持,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是脾约证啊,应该用仲景的麻子仁丸治疗。”
  郭大款一听,哭的心都有了,好嘛,本来是三个观点,现在又多出来一个,我该听你们哪位大哥的啊?
  许叔微望着大家疑虑的目光,肯定地说:“仲景说过:‘趺阳脉浮而涩,浮则胃气强,涩则小便数,浮涩相抟,大便则硬,其脾为约,麻子仁丸主之’。用大承气汤和大柴胡汤恐怕都不合适啊。”
  大家听许叔微说完,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开始喧哗了起来,各位亲戚朋友为了表示自己对大款的热情,纷纷陈述自己的意见,认为自己的才是真正的关心。
  这就叫:家无主病之人。
  什么是主病之人呢?就是一个家庭里有人病了,到底该怎么看病,需要有一个说了算的人,此人要有经验,在家族里有地位,说话别人服气,这就是主病之人,否则议论纷纷,永远没有个定论的时候。
  许叔微一看,这叫一个乱啊,再这么耽误下去这位郭大款的病可就要重了,于是,向病人家属发出了最后通牒:“我认为就应该用麻子仁丸,如果你们不相信,那恐怕就会生出其它的变证来,到时候可别来再找我啊,我这就要告辞了。”
  这是要给他们点压力,其实以许叔微的心肠,哪里会不再理睬人家呢。
  大家都愣了,目光刷地都集中在了许叔微的身上,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时,郭大款的弟弟站了起来,这是个比较有条理的人,他说:“各位,我看大家就别争了吧,既然有仲景的话在,不按照仲景的话行事,那成何体统(看来仲景 的名字宋朝老百姓已经开始熟悉了)!我虽然很愚昧,但是我觉得还是许叔微先生的话在理,你们各位医生还有什么意见,现在都说出来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了想,估计自己读仲景的书没有这位许叔微读得好,就别在这现眼了,于是,集体保持沉默。
  好吧,那就按照许叔微的观点,服用麻子仁丸吧。
  于是拿来了麻子仁丸一百来粒,分成三次服下,在一顿饭的功夫就服下去了(食顷间尽)。
  当天晚上,这位郭大款终于舒坦了,大便通畅地排下。
  然后出了一身的汗,很快外邪就解了。
  这个病就这么好了。
  郭大款兴奋地拿出了大款的气度,想要重金酬谢许叔微。
  许叔微笑了笑:“我只是想济世活人而已,不用报酬了,以后当乡民有什么灾难的时候,你捐助些就行了。”
  “许先生真是好人啊,我记住了,以后需要捐助您说话!”
  
  大家万分喜悦。
  可是许叔微却高兴不起来了。
  为什么呢?因为许叔微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那三个医生会把握不准汤证呢?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家只要翻开许叔微的医案《伤寒九十论》,就会发现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许叔微有时几乎成了救火队员,到处去纠正前医的错误诊断。
  这要搁一般人,别的医生笨,自己心里高兴着呢!好啊,这帮人越笨越好,这样我的名声就越来越大,找我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提高呢!
  可人家许叔微担心的却是这些医生的水平,“能够治好病的医生越多越好啊!”——这是达到了这种境界的人的想法。
  可是怎么才能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们呢?
  许叔微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大家打破脑袋都想不出的办法:编歌谣。
  
  写到这里,各位一定开始无比好奇了吧,歌谣?难道许叔微解读《伤寒论》的奥秘居然会用歌谣的方式?玩笑开大了吧!
  不是开玩笑,我们的许叔微同志回到家里,展开纸墨,开始像一个幼儿园老师备课一样,把自己学习《伤寒论》时总结出的辨证方法,用歌谣的形式给写了出来。
  许叔微不愧是高人,写歌谣都写出了大名堂,这个歌谣后来出版成为一本书,叫《伤寒百证歌》,成为学习《伤寒论》的一部经典著作(现在书店有卖的)。
  各位一定非常急切地想看看这个歌谣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好的,让我们来看看许叔微同志写的科普读物吧,我给各位节选几句,让大家参观一下。
   在论述如何识别病位在里的“里证歌”中,许叔微告诉大家:“不恶寒兮反恶热,胃中干燥并潮热,手心腋下汗常润,小便如常大便结,腹满而喘或谵语,脉沉而 滑里证决。”当然,后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这都是在告诉大家,您不是觉得自己无法识别里证的辨证方法吗?没关系,只要您把这个口诀记住,到时候一背,这个口 诀就会提醒您,这个患者可能是个里证。
  在每段歌谣的旁边,他还写下了大量的注释,来告诉大家具体的理论根据。
  写好以后,许叔微放下笔墨,撸起袖子,走出家门,开始了他的声势浩大的推广歌谣运动。
 
  到底该怎么宣传呢?当然,许叔微不能站在路边像派送小广告似的来搞这个事情,其实最佳的宣传地点就在诊疗过程中,在患者的床边。
  
   比如,有这么一位叫莫子仪的人病了,患得也是伤寒,已经有七八天了,现在他出现的这个症状实在是比较可怕——发狂。就是六亲不认,不但不认,还狂躁不 已,说胡话,摔东西。这下家里可吃不消了,这可不像别的人,患了病了老老实实在床上一躺,慢慢养着,这位是满地走啊,你不招他他还惹你呢?没办法,赶快请 医生吧!
  先是请了一位医生来,这位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着患者跑,冒着挨打的危险才给患者诊了脉,脉微而沉,再看这位患者,身上的皮肤微 微地有点发黄,于是医生判断,这是“热毒蓄伏心经”啊,应该用铁粉、牛黄等重镇清心之品治疗。其中的铁粉在中医叫做“生铁落”,是什么呢?就是铁匠在打铁 的时候溅起的铁花,落到地上冷却后形成的铁粉,《黄帝内经》里认为此物有重镇心神的作用,对于狂躁有疗效,后世也有一些用此物熬水入药最终取效的医案记 载。
  但是显然这次并没有效果,患者的狂躁如故。
  这下家里面傻了,这怎么办啊?不能让他这么下去啊,再这么砸下去家里岂不是要宣布破产了?干脆,在把许叔微先生请来吧,听说这位不但瞧病不收钱,还医术高超呢。
  于是请了许叔微来。
  许叔微到了以后,先是等患者安静的时候,按了按患者的肚子,他这手一搭到肚子上,心里就明白了,这位肚子的皮肤冰凉,感觉手下硬硬的,肚子是胀满的,稍一加劲患者就喊疼。
  “小便畅快吗?”许叔微问患者家属。
  “小便很通畅。”家属回答。
  “明白了。”
  然后再次诊了脉象,仍然是微而沉。
  “怎么办啊,许先生?”患者的父亲问,话音未落,一低头,一个茶壶飞过,碎在对面墙上,然后抬起头,急切地望着许叔微。
   许叔微拉着大家到了另外的屋子,对他们说:“这是一个瘀血证啊,仲景说:‘太阳病,身黄,脉沉结,少腹硬,小便不利,为无血;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血 证谛也。’就用仲景的抵挡汤。”(抵挡汤,《伤寒论》中用来治疗下焦蓄血的方子,其中药物组成为活血化瘀的水蛭、虻虫、桃仁,和兼有通下作用的大黄)
  于是到药铺抓了抵挡汤,给患者服了下去。
  当服到第二副药的时候,患者“下血几数升”(这是离经之瘀血排出了),然后奇怪的现象出现了,患者开始不狂躁了,安静了下来,再接着,出了一身的汗。
  这个病居然就这么好了。
  这是个中医里面典型的上病下治的医案,病的表现在上面,心神狂乱,但是问题的症结在下焦,治疗好了下焦,那么上面的病也就好了。
  大家都一边拍手一边冲患者惊呼:“天啊!太神奇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患者好奇地看着大家:“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显得那么狂躁呢?”
  
  虽然大家都很高兴,可是先前给患者诊病的那个医生却很沮丧,自己的医术怎么不灵呢?为什么自己就辨认不出这是个下焦蓄血证呢?
  正在想着,只觉得有人牵自己衣服两下,一看,原来是许叔微。
  “啊?许先生找我何事?”
  许叔微:“你先出来,来,我教给你一段歌谣吧!”
  医生:“啊?歌谣?老大,刚才我已经很难堪了,难道,你真的觉得我的智商很低吗?”
  许叔微:“哪里,只是我编的歌谣而已,我读,你听听。”
  医生困惑中:难道这是一种最新出炉的羞辱方法吗?
  许叔微:“蓄血如狂脉沉微,但欲嗽水不咽入,小腹满硬小便利,不发寒热大便黑。怎么样?能记住吗?”
  医生:“啊?这是什么?”
  许叔微:“这是蓄血证的辨证要点啊,你只要背下来了,下次可以有个提醒作用啊。”
  医生恍然大悟:“哎呀许先生,我明白了,您可真是高啊!多谢指点了!”
  许叔微:“没有关系,这个是我抄写的《伤寒百证歌》,你拿去吧,仔细读读,会有收获的。”
  医生:“许先生真是宅心仁厚啊。”
  许叔微诚恳地望着这个医生,说出了告别的话:“哪里,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做一个好医生,再见了。”
  
  这个医生手中捧着《伤寒百证歌》,目送许叔微远去,心中充满了温暖。
  他很好奇,在这个充满了竞争的世界里,能够如此无私地帮助别人的人,他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呢?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到处都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许叔微一路走去,心境开朗。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此刻,许叔微的心里也非常的愉快。
  其实他的心里想得很简单,他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出现千万个好医生,去救助更多的患者,如此而已。
  那些世人眼中的互相倾轧的事情,在他的心中,连一丝一毫都不曾存在过。
  其心胸宽阔如此,又怎么能放不下那么多的学问呢?
  世人的心中杂念太多,又如何能够放得下学问呢?
 
  就在许叔微为患者诊病的时候,国家的局势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北宋政府倒台了。
  倒台的原因当然我不用说,地球人都知道了,是大金国攻破了汴梁,把北宋皇上的老巢给一窝端了,连徽宗、钦宗带后宫嫔妃公主全给掳走了,惨烈之极。
  这事儿对当时的读书人影响,不能说是影响,应该说是刺激,简直太大了,自己的皇上被人家给抓走了,这,这算是什么事儿啊?!这简直是饱读孔孟之道的学子们的奇耻大辱。
  随即,南宋政权建立了,举国上下皆寄希望于新皇帝赵构,盼望早日恢复中原。
  这一年,许叔微四十七岁了。
  但是,爱国之心是不分年龄的,大家应该记得,陆游临老了还让子孙“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呢!
  许叔微也不例外,他的心情激愤不已,总觉得该为国家做点儿什么。
  老天爷仿佛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乱,又加上了流寇的骚扰。
  侵扰许叔微家乡的流寇是以一个叫张遇的人为首的队伍。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位这个张遇团伙,宋朝官方记载当然是叫做“贼”,但是队伍里面显然有农民起义的色彩,北宋末年的农民起义就是有这样的特点,那就是成 份复杂,溃军和农民起义者混在一起,张遇这个人本来是河北真定(就是李东垣的家乡)的一个马军,估计属于军棍一类的人物,后来看到时局较乱,就趁势起兵, 带着队伍一路辗转,就来到了许叔微的家乡,他的队伍号称有两万余人,军纪很差,攻陷了哪个地方就开始烧杀劫掠,单从这点上来看,我宁愿把他定位成“流寇 ”。后来这支队伍在接受招安后,由于继续抢劫,被韩世忠给收拾了一下,把众将官杀了几十人,老实了,从此收编入韩世忠的队伍。
  
  南宋政权刚建立的时候,张遇还没被收编呢,还是一个规模很大的流寇,他们从北方一路杀来,直奔许叔微的家乡真州。
  老百姓紧张极了,因为这个时候的宋军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了,大家估计,城池是估计守不住的了,但是又能够往哪里逃呢?你能保证刚逃到那里,贼人就不会马上攻打那里吗?
  在那些动乱年代,那些枭雄们金戈铁马、指挥江山,可实际上最倒霉的是老百姓。
  那些枭雄们得到了后世的盲目崇拜,很多人说一看到他们的故事就血脉喷涌、兴奋异常,实际上,乱世真的来了,可能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到时候要带着老婆孩子跑路啊。
  
  许叔微此时在做什么呢?还能做什么?还是给大家看病呗,只不过,这时来看病的人群中多了很多宋军军士。
  古代医案中记载治疗军士的并不多见,机会难得,让我们来欣赏一下,顺便也分析一下宋军的军力吧。
  
  这个时候乱得很,真是好人心惶惶,每个家里都在打包袱,把值钱的东西收拾起来,准备藏到难以找到的地方。路上官军的马队跑来跑去,这是守备官军在调动,大家都从门缝里向外张望,想得到点前线的消息,实际上,此时张遇距离这个还有些距离,但是进兵的方向却是这里。
  一天,有人拍打许叔微家的门板,许叔微打开门,看见几个人抬着一个官兵,忙问是怎么回事?
  来人告诉他,这是从前线宣化镇(这不是河北的宣化,而是真州边上的一个小镇)部队撤下来一个病号,是个军士,患了伤寒五六天了,宣化镇上没有医生,就跑到真州来找许叔微了。
  许叔微请大家进了屋子,随便问了问前线怎么样了?张遇打过来了吗?然后诊了脉,脉象洪大而长,再问了问患者的症状,是大便多日不通,身上发热,没有汗。
  许叔微说:“这是个阳明证啊,需要使用泻下的办法!”
  患者家属听了吓一跳,说:“这位患者都七十多岁了,使用泻下的方法不合适吧。”
  看看吧,连七十多岁的人都当兵去防御敌人了,可见宋军队伍的质量不怎么样。
  许叔微说:“恐怕只有这样的办法了,现在‘热邪毒气并蓄于阳明’,不管多大年龄,不泻下不行啊。”
  患者家属只好答应了,于是许叔微给开了大承气汤。
  过了半天,患者什么反应没有(半日,殊未知)。
  许叔微这个纳闷啊,不对啊,看他这个体质,该泻下了,怎么还没反应呢?
  于是又诊了脉,问了病证,居然病情一点儿也没改变。
  想个片刻,许叔微突然明白了,问患者家属:“药都喝了吗?”
  家属:“报告许先生,我怕他的身体受不了,只给他喝了半副。”
  好嘛,许叔微一看果然如我所料啊:“马上再服一副,这样吧,这次我亲自监督,喝下去为止。”
  这回可逃不掉了,在许叔微的眼皮底下,就把这一副药灌了下去。
  没多久,患者就喊着要去厕所,然后就开始泻下了。
  泻了以后,全身微微出汗,一摸,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其它痛苦的症状也消失了。
  第二天的时候,还想跟许叔微要补药补补呢,许叔微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补,怕邪热未清啊,只需要喝些粥调理一下就可以了。
  这位七十多岁的军士好了以后,又回到宣化去守备去了。
  
  第二年,就是公元1128年,戊申年,在正月的时候,张遇的队伍直奔真州杀来,在城外就和宋军交战上了,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间城内也乱了,百姓有的帮助宋军守城,有的运送物资,总之你看街道上都是来回奔跑的人群,和一张张慌乱的脸,往日宁静的生活状态被彻底打破。
  到许叔微这里来寻求救治的人更多了,很多都是从前线下来的。
  这个时候,有一个宋军军士被张遇的部队俘虏了,很倒霉,张遇这帮人安置俘虏的地方很特别,是把俘虏给塞在小船的甲板下面(置于舟艎板下),这绝对不是人呆的地方,估计就是平时打上来鱼放鱼的地方,这位老兄被塞在这个甲板下面就没人管了,窝在那里,这份遭罪。
  好在这位老兄是个机灵人,后来看到个机会,居然从那里跑了出来,逃回到了真州城内。
  自由万岁!这位老兄终于体会到了自由的快乐,于是开始狂吃——估计已经饿晕了,然后脱下衣服找虱子,估计在甲板底下被这帮寄生虫给咬惨了。
  结果第二天,开始发烧了。
  先请了位医生,这位医生一分析,饿了几天,然后狂吃了一顿,甭问啊,这是有食积啊,使用泻下之法吧,于是开始开了泻下的方子。
  结果泻是泻了,病没好,罪白遭了。
  又请了位医生,一听说患者曾经脱衣服找虱子,好嘛,这可是正月里啊,甭问啊,这是外感风寒啊,应该发汗。于是就开了发汗的方子。
  汗也发了,病还是没好。可是再经过这两位医生的治疗后,患者开始感觉精神困顿,而且还开始喘上了,呼吸很费力,可把两位医生吓坏了。
  没办法,只好请来了许叔微。
  许叔微诊断结束,没说别的,只是背了段《伤寒论》的条文:“太阳病,下之,微喘者,表未解故也,桂枝加厚朴杏子汤主之。”
  两位医生愣了,心想:什么意思?不说是什么病,口中念念有词的,这是干什么啊?好像是在背诵《伤寒论》条文呢吧?
  一位稍机灵点儿的马上反应过来了,噢,这是说这个病该用桂枝加厚朴杏子汤呢(桂枝加厚朴杏子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风寒引起的肺气上逆之证)。
  另外一个也反应过来了,可是仍有些疑虑:“这个桂枝我可没有用过,这味药是不是太热啊,能治疗喘症吗?”
  许叔微也不客气,直说了:“各位来看看仲景方子的疗效吧。”
  于是抓了药,熬好给这位老兄喝了,只喝了一副,就不喘了(一投而喘定)。
  再喝了第二副以后,患者开始微微地出汗,到了晚上,身上热就退了,再一诊脉,脉象已经平和了。
  两位医生傻了,张了半天的嘴,最后由衷地感慨到:“不知仲景之法,其神如此!”
  许叔微告诉他们:“仲景之法,岂诳惑后世也哉!”
  然后勉励两位医生,等战乱过去了,二位好好研究一下《伤寒论》吧,这里面可以汲取的东西很多呢,如果研究中遇到了问题,还可以看一看这本歌谣集《伤寒百证歌》,来,这本书,送给你们了。
  两位医生的嘴张得更大了。
 
  从上面的医案我们也看出些端倪了,那就是宋军的战斗力不怎么样,估计占不了什么优势。
  果然,没有多久,真州就被攻破了,张遇的军队进入了真州,开始了大肆烧杀抢劫。
  
   抢劫的过程我就没法儿说了,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历朝历代下来,中国的老百姓可能已经经历过以千万计数的抢劫了,每次这些军队打来打去,无非就是为了占有 老百姓家里的那点可怜的财产,一旦攻下了一个地方,没说的,就是撒开人马,进入各家各户,值钱的东西拿走,能吃的家畜带走,年轻的妇女掳走,就是这些事 儿。
  还是那句话,老百姓总是那个最倒霉的角色。
  许叔微呢?可以想见,在这样的动乱中,许叔微只是一个读书人,一点回天之力都没有。
  他只是这些遭难的成千上万的百姓中的一个。
  许叔微为此悲愤不已。
  
  劫掠过去了,张遇的抢劫队伍如同蝗虫一般,直奔镇江府而去,他们的下一个抢劫目标是镇江,在若干天后,他们攻陷了镇江,又进行了一次规模类似的抢劫。
  此时,整个真州如同地狱一般,往日繁华的场面不见了,街上满目疮痍,到处可见被烧毁的房屋和无家可归的百姓。
  有的家里粮食被抢走了,全家已经很多天挨饿了;有的家里房子被烧了,一家人在露天的房子里忍受冬天的寒冷。
  被杀死的人也很多,每天都可以见到大批的送葬队伍,有的尸体无人认领,就堆放在露天位置。
  以上都是导致瘟疫爆发的致病因素,正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果然,没出多久,一场大规模的瘟疫,席卷而来。
  许叔微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心急如焚,因为这些致病因素,他一个都清除不了,此时,他突然感到了做为一个老百姓的无奈,你的医术纵有通天的本事,可是面对那么多的百姓在露天的寒冬里挨冻,你也无能为力。
  我们完全可以想见,以许叔微那样的慈悲心肠,面对如此人间惨剧的时候,他的内心一定在经历着痛苦的煎熬。
  怎么办?没有办法,许叔微痛定思痛,擦干了眼泪,挽起衣袖:做为一个医生,我能尽力做点儿什么就做点儿什么吧!
  他先找到了药铺的老板,还好,劫匪并没有认为中药值钱,只是抢走了钱,却留下了药。
  许叔微对老板说:“此时瘟疫大行,老板请施舍些药来救人吧。”
  老板:“许先生您一向免费给百姓诊病,我们已经佩服不已了,现在您有这等请求,我们哪里能拒绝呢?”
  于是派了店员:“许先生前面给灾民诊病,你们后面就回店里抓药送去。”
  许叔微在谈了几家药铺后,就开始行动了。
  
  他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估计很多家都没有门了),对每家的瘟疫患者进行救治,大家一开始比较吃惊,咦?我们家没有请医生啊?我们已经没有钱付药费了!
  可是,当大家看到是许叔微来了的时候,都明白了,而且当听说草药也会免费送来的时候,大家都感激得流出了眼泪。
  在寒风里,从早晨到夜晚,从白天到黑夜,许叔微一直在忙碌着,身后药铺的店员已经轮换过几批了,可是许叔微却只有忍受着疲倦,咬牙坚持着。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多坚持一会儿吧,没有时间了,随时都在有人死去啊,要快啊!一定要快啊!
  
  王先生患瘟疫已经几天了,家里人虽然忧心如焚,却无计可施。
  这时,许叔微前来询问了:“你们家里有人患瘟疫吗?”
  大家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马上回答:“有啊,在这里躺着呢?”
  许叔微:“我来给看看吧。”于是带着药铺店员进了屋子。
  患者家属居然还没明白过来呢,还呆呆地看着,倒是药铺店员给解释了:“我们许先生免费给大家看病,药也是免费赠送的!”
  一家人这才感激地作揖致谢。
  许叔微问了患者的病情,家人叙述,患者是身上发热,自汗,身体感觉沉重,连翻身都困难,总是昏睡。
  许叔微诊了脉,然后说:“这时风温病啊,需要用葳蕤汤合独活汤来治疗,开两副,明天这个时间我再来复诊。”
  店员记下,马上跑去抓药了。
  许叔微告辞,在走出这家的时候,他把眼睛闭上了片刻——他太疲倦了,只能用这种方式休息,然后,努力睁开眼睛,进入下一家。
  
  在进入一个人家的时候,许叔微意外地发现这家已经有个医生在诊病了。
  那个医生见许叔微进来了,马上上来打招呼。
  许叔微愣愣的,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来。
  这个医生笑着说:“许先生您不记得了?在给镇东莫子仪治疗狂症的时候,您送给过我一本《伤寒百证歌》啊?”
  噢!许叔微这才想了起来:“您这是?”
  医生:“听说许先生在给瘟疫患者义诊,我虽然本事不如您,但也想效仿您为百姓做点儿事。”
  许叔微惊喜地发出了高兴的赞叹:“好啊,那就一起来吧。”
  他仔细地看看了那位医生的诊病过程,发现他进步很快,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于是告辞:“这里你处理吧,我去下面的人家了,再见。”
  医生抬起头:“许先生,再见。”
  许叔微刚要出门,那个医生突然叫住了他:“许先生!”
  许叔微:“啊?”
  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是吗?”
  许叔微望着他,用力地点点头:“是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这两个字,此刻温暖着两位患难中的医生的心。
  朋友,一定会再见面的!
  他们互相坚定地对望了一眼。
  然后,许叔微转身走了出去,进入到下面的一户人家去了。
  
  文献载:“建炎初,剧贼张遇破真州,已而疫疾大作,知可(许叔微的字)遍历里门,视病与药,十活八九”。
  他那些治病的记录,在他写的医案类的书《伤寒九十论》中,一一可以看到,各位有兴趣者,可以拿来阅读,此书在中医医案类书籍中,地位重要。
  
  慢慢地,瘟疫过去了。
  可是,许叔微的心却没有平静,他有的时候走出家门,望着千疮百孔的街市,心中悲愤不已,他想:国家如此动荡,造成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我却每天只能治疗那么几十个患者,难道我不应该投身到更大的事业当中去吗?
  我们看到了,许叔微是从悲天悯人的角度出发的,想投身到挽救国运的事业当中去,相信这时当时许多读书人都在想的事情,这跟后来的鲁迅弃医从文有些相似之处。
  于是,在经过了好多天的思考后,许叔微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向家人宣布,他决心重新拿起举子业,考科举,进入政府,做一些能够挽救国家命运的事情。
  
  这个时候,正是南宋大将韩世忠在黄天荡围堵金兀朮的十万大军,将其一举击败的时刻,此时举国上下一片振奋之象,许多热血沸腾之人都在振臂高呼。
  
  然而,实事后来证明,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估计各位可能担心,如果许叔微从此不再看病了,那岂不是要失去一个好医生?
  请您放心吧,许叔微是不会停止看病的,相反,他在去赶考的路上,反而治疗了很多患者,很庆幸的是,这些医案都记录下来了,让我来给大家展示一二吧。
  
  比如他到了毗陵(现在的常州)去备考,结果学官(估计是教委的官员)中有一个人叫王仲礼的,这位王仲礼的妹妹病了,许叔微一听,没什么推托的啊,领导的妹妹病了,我去给瞧瞧吧。
  到了王仲礼家一看,他妹妹还病得不轻,患伤寒已经七八天了,现在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喘气的时候喉咙中发出痰声跟拉锯似的,牙关紧闭,眼睛半闭着,已经不认识人了,看这样子,很危急了。
  许叔微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病成了这样啊?”
  患者的母亲说:“刚开始得病的时候就很怪,白天没事,可是,一到了晚上……”
  许叔微:“到了晚上怎样?”
  患者的母亲压低了声音:“一到晚上,她就像鬼神附体了一样,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很吓人啊,许先生,您说,她是不是中了邪了?”
  神秘气氛开始在屋子里蔓延,几个家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恐惧的表情,显然这两天已经被吓着了。
  患者的母亲:“您要是不来,我就准备去把道士请来驱邪了。”
  难道,真的是鬼神附体?
  许叔微倒是很坦然,问:“刚的病的时候,她的月经是不是正好来了?”
  患者的母亲:“咦?这么隐秘的事你怎么知道?是来了,可是发烧了两天就自己回去了。”
  许叔微笑道:“哪里有鬼神附体,这叫热入血室证啊,仲景说过:妇人中风,发热恶寒,经水适来,昼则明了,暮则谵语,如见鬼状,发作有时,叫热入血室。”(热入血室:指妇女患了外感以后,邪热进入了肝经血分或者胞宫,通常会引起神智异常)
  患者的母亲:“噢,原来不是有鬼啊!”
  许叔微:“不是有鬼,只不过前面的医生用错了药,导致痰涎上涌,现在我先用一呷散(一呷散,主药成份为天南星,为化痰之药)把痰去了,然后再调治。”
  于是给患者服用了一呷散,两个时辰以后,吐出了大量的痰涎,这时呼吸就开始通畅了,人也苏醒了。
  接着,许叔微给她服用了小柴胡加地黄汤,服用了三副以后,患者就好了。
  这下,请道士驱邪的钱算是省下了,患者的母亲很想把这笔钱转赠给许叔微。
  许叔微笑着回绝了:“我一生都不收患者的钱。”
  大家都晕了,天下还有这样的医生啊?!
  从此,常州的人也知道有这么一位特殊的医生了。
 
  我这么写,可能大家会感觉许叔微就像我们现代的雷锋一样,走到哪里好事做到哪里,古代文献里没有 这样的评价,我是把许叔微的医案按照年代给排列出来,然后与他的一生经历一一对照的,对照的结果就是这样,发现他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您 还别不服,就他做的这些事情,您还真没法儿给我找出第二个人来。
  
  比如快要考科举了,在还有几天的时候,许叔微听说另外一个考生病了。
  这个考生叫彭子静,是从建阳来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患了伤寒。(同试有建阳彭子静得疾)
  您说这要不要命,等了那么长的时间,又是大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这一次考试,结果还没考呢,自己先躺下了。
  这就好比是现在,快要高考了,没几天了,结果考生生病住院了,您说这能不急人吗?
  这要搁一般人,早就躲了!为什么?这还用问吗,这个时候那可真是一刻值千金啊,谁愿意耽误这个时间来照顾别人啊,自己的前途全在这一搏上呢!而且,要是传染了自己,那岂不是更亏大发了!
  可是人家许叔微连想都没想,一听说有人患病了,马上就跑去救治。
  得,这位许叔微估计是脑袋里就一根弦,让我们上去劝劝他吧!
  许先生,站住!你先别冲动,你要想想自己,马上就要考试了,此时一刻千金啊!
  许叔微:你是想让我,不去管患者,为了自己的前途备考?
  不能这么说,可此时人们都会这要做的!
  许叔微:那么,我对得起“医生”这两个字吗?
  我靠!你这个人……“医生”这个称号有这么重要吗?!现在医生有收黑钱的,有乱开药的,有见死不救的,人家都发财了,你这样像个傻子似的有什么用?!
  许叔微站住了,瞪大了眼睛:他们会那样吗?
  怎么不会?!好多医生都那样!
  许叔微失望了,沉默片刻,然后重新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坚定地说:即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那样了,我也要自己坚持下去,做一个好医生!
  没法儿说了,你,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叔微:为了我心中的——医道!
  
  许叔微到了彭子静住的客栈,一看,彭子静真惨,大家都躲了,他一个人蜷缩在床上,近乎绝望了。
  看到有人进来,彭子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问:“您是哪位啊?”
  许叔微:“我是和你一起考试的许叔微,你的症状如何?”
  彭子静无力地说:“你还来管我干什么啊,快去备考吧!”
  许叔微:“你的症状如何?”
  彭子静:“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许叔微:“你的症状如何?!”
  彭子静看着这个奇怪的许叔微,沉默片刻,然后慢慢地说了自己的症状:他现在发烧,头痛,呕吐,最要命的是不断地出汗,身上像刚洗澡了似的。(自汗如洗)
  叙述完了病情,彭子静绝望地问许叔微:“怎么办啊,离考试没有几天了(去试不数日),现在却病成了这样,到底该怎么办啊(而疾势如此,为之奈何)?”
  许叔微:“不要急,我给你诊一下脉吧。”
  诊完了脉,许叔微告诉彭子静:“你是前面服错了药,发散太过,阳气也随着有外泄之机,现在我要给你把汗止住,这样阳气不至于外泄,你的身体就会自己恢复的。”
  于是开了术附汤,然后自己亲自跑到街上,买来了药。
  又在客栈里亲自把药煎了,端到彭子静的床前。
  彭子静哭了:“叔微,一定耽误你备考了。”
  许叔微:“不要管它,先喝药吧,病好了我们一起去赴考!”
  这个方子,这一天服用了三副,汗终于止住了(三投而汗止)。
  第二天,身上的汗就变成了微微的汗,也不发烧了(身凉)。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病彻底好了,。
  这个时候,许叔微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了自己的客栈,但是却没有时间看书,因为考试开始了。
  
  最后,考试结果出来了,许叔微中了进士。
  这一年,他已经五十二岁了。
  
   关于许叔微中进士,我有很多话要说,这主要是关于历代流传的有关许叔微的一个神话,从宋朝开始,一直到今天,许叔微最为人所知的不是他的医道,而是一个 不着四六的因果报应的神话传说,这个神话传说流传之广、影响之恶劣是各位所无法想像的,首先,在宋朝的许多笔记中都有这样的记载,比如方勺写的《泊宅 编》,然后,最为可恨的是,这个不靠谱的神话居然被明朝的两个老兄编进一本叫做《龙文鞭影》的儿童发蒙读物,这下造成的影响就更加恶劣了,很多小孩子从小 就从一个不大高尚的角度来看许叔微了。
  那么,这个神话传说是什么样的呢?到底这个它对许叔微造成了那些恶劣的影响呢?
  
   这个神话是这样的(想起来就气,也不知道是哪位编的谣言):说许叔微年轻的时候,考科举没有中,就很发愁,于是就向神祷告,祷告完了以后,晚上睡觉就做 梦了,梦见一个天神对他说:“你之所以没有高中,那是因为你的阴德不够,你如果能够从现在开始积攒阴德,以后会考中的。”(不知道天神那天晚上是否对每个 考生都这么说)
  这许叔微醒了以后就想,到底要怎么积攒阴德呢?对了,给人看病吧,还不收钱,这样不就有阴德了吗?
  从此许叔微就一生看病都不收钱了(谣言的制造者把免费看病这个事情想容易了),最后,又梦到天神了,天神说:“玉皇大帝知道你的善举了,认为你的阴德已经够了,现在可以中进士了。”(说明玉皇大帝一直在给许叔微计算着呢)
  于是,就传授给了许叔微一句话,这话是这样的:“药有阴助,陈楼间处,堂上呼卢,喝六作五”(各个版本记载的神仙说的话稍有不同,大概如此)。最后中了进士,发现真是唱了第六名,最后进到第五名,名次还是真在姓陈的和姓楼的同学之间,果然是施药获得了阴德啊,等等。
  这句神仙讲的话很出名,在历代文献中多有记载,看来中国人喜欢胡诌的性格一直没改。
  显然,这是一个典型的以低俗之心度君子的例子,他们无法理解许叔微高尚的情操,估计也琢磨了,但没琢磨明白,于是就用这种因果报应的方式来做解释,结果是把许叔微尽一生之力去普济众生的大医精神给降低到为了中一个进士而义诊这样一个低层次上。
  但是,他们难道就没有看到许叔微对待功名的态度吗?许叔微在看到朝中奸佞当道无法施展抱负的时候,立刻就辞职归乡,显然人家是为了报国而去的,如果是为了功名,那么他尽可以去讨好秦桧了。
  而且,许叔微在中了进士归乡后,一直义诊到死,得到功名的愿望达到了,还做这个干什么?
   难道他们就不翻翻许叔微写的书吗?许叔微在自己的书里写得多清楚啊:“予年十一,连遭家祸,父以时疫,母以气中,百日之间,并失怙恃,痛念里无良医,束 手待尽,及长成人,刻意方书,誓欲以救物为心!”、“予既以救物为心,予而不求其报……”这些都是发自肺腑的话语,再看看许叔微的书中对待金钱的态度(我 们后面会聊到),怎么能给这样一位大医编造出如此不靠谱的谣言呢?
  这则看似劝善,实则低劣的谣言,把许叔微的一世英名给彻底掩盖了近千年(因为一般老百姓不看医书,只看通俗读物),今天我把这个谜团给大家揭开,希望后世不要辱没了许叔微先生普济众生的至高境界、大医精神。
  
  在接下来的若干年里,许叔微进入了政府部门,先后做了徽州、杭州教官,最后做了翰林院学士,这就是为什么历代都管许叔微叫“许学士”的原因。
   注意,这里的学士可不是现在我们读了本科就给的一个学位,而是一个类似官职的称呼,宋朝的学士分为好多种,比较复杂,这里就不多谈了,估计许叔微当时做 的应该是给皇帝撰写文稿等事务,有的文献记载许叔微官至集贤院学士,我感觉这有些不可能,因为这个职位太高了,而且从元丰五年开始,就废置集贤院了,所以 许叔微不可能去任职,此处存疑。
  总之,许叔微在中央政府里干了若干年,这些年,正好是南宋抗金运动蓬勃发展,然后被秦桧之流给镇压下去的岁月。
   在这些年里,南宋政府曾经组织了数次北伐,岳飞、韩世忠等将领曾经大破金军,尤其是岳飞,带领岳家军一路势如破竹,血战金军,最后已经攻下了开封的朱仙 镇,完颜宗弼已逃出开封撒丫子开始跑路了,岳飞却在一天之内接连收到十二道金牌,宋高宗和秦桧命令岳家军必须班师回鄂州,岳飞本人则去临安府朝见皇帝。
  当时,岳飞收到如此荒唐的命令,悲愤泣下,仰天长叹:“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百姓听说以后,都拦在岳飞的马前,不让岳家军走,岳飞无奈,含泪取诏书出示众人,说:“吾不得擅留。”于是一时间哭声震野。
  回朝后,岳飞父子被秦桧以谋反罪名予以逮捕审讯,虽然找不到证据而无审讯结果,赵、秦最终决定杀害岳飞父子和张宪,韩世忠义愤不已,当面质问秦桧岳飞有何罪名?秦桧支吾其词“其事体莫须有。”
  绍兴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廿九(1142年1月27日)除夕之夜,一代名将岳飞及其儿子岳云、部将张宪在杭州大理寺风波亭内被杀害。岳飞被害前,在风波亭中写下八个绝笔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这一切,身处朝廷之中的许叔微看得一清二楚,他的那颗报国之心,在经历了热血沸腾、澎湃激荡之后,被昏君和奸臣的卑鄙彻底地击碎了。
  有秦桧这种天字号的大奸臣当道,有宋高宗这种自毁长城的昏君在位,岂有忠臣报国之日?!
  在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以后,许叔微愤然离职,挂冠而去,从此,仍然回到了民间为老百姓看病去了。
  从哪里来,那就回到哪里去吧。
  一个读书人,在这种昏暗得不见天日的时代里,能做得就只有这些了:为百姓尽自己的一点力量,无愧于心而已。
  我想,许叔微一定是含着眼泪离开临安的,他乘舟远去的时候,最后回首望了一眼这个仍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的都市,仰天长叹,一腔报国血,化做百丈冰。
  然后,小舟在暮色中慢慢地远去了。
  从此,许叔微隐居在无锡太湖边的马迹山,盖了几间房子,命名为“梅梁小隐”,继续为百姓看病。
  
  这个时候,有个人也同时挂冠而去了,他就是许叔微的朋友,为南宋王朝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的韩世忠,他隐居于苏州。
 
  在“梅梁小隐”里面给老百姓诊病的同时,许叔微此时开始整理自己的著作了,在《伤寒论》的研究方 面,他写了《伤寒百证歌》、《伤寒发微论》、《伤寒九十论》三本书,其中《伤寒百证歌》我们都了解了,是本以歌谣的形式论述伤寒病的诊断治疗方法的,《伤 寒发微论》是他的一个论文集,里面提出了很多他自己学习《伤寒论》时的一些思考,而《伤寒九十论》就是他把自己看病的医案整理了九十个,在每个医案后加上 了自己的评价和体会,成为了一个医案集,这是中医历史上较早的完整的医案集,而且全部是关于《伤寒论》的,所以价值较高,学中医的同学绝对有拿来一读的必 要。在《伤寒九十论》里,我们可以看到许叔微诊病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对经方应用的熟悉;甚至可以看出他严谨却又潇洒的性格。
  在看《伤寒九十论》的时候(或者是看我前面讲述的许叔微诊病的时候),估计大家会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许叔微每诊一病,都要说“这是《伤寒论》某某汤证”呢?
   原来,《伤寒论》这本书有一个很特别的体系,它把人体从外到里分成了六个部份,称为六经,它们分别是: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这六经就是 人体从外到里的六个功能体系,《伤寒论》一书的实质,就是用寒邪来做为假想敌,来探讨人体的这六个功能体系在遇到外邪的时候的反应,这六经与经络的六经和 脏腑的六经是有着对应的关系的,同时,这六经与中医的阴阳、寒热、表里、虚实八纲辨证体系也是对应的,对于这点,许叔微提出的表里、虚实辨证早就对此进行 了说明。
  在治疗方面,张仲景把药方分列到六经中,同时把每个方子的适应证写成了“汤证”,这个“汤证”张仲景写得那是言简意赅,估计这是长期 经验积累的结果,简直没法儿在怎么修改了,所以后世的人在学习《伤寒论》时,就发现了一个捷径,那就是把《伤寒论》的这些汤证给背下来,而实际上,每个“ 汤证”就代表着一个类型的病证,如果您用语言来描述这个病证可能要半天,比如“瘀血与邪热相结于下焦的蓄血证”,实际上内行的人只要说一个汤证就可以 了:“桃核承气汤证”,这就连疾病的症状表现到该用什么药就都已经带出来了。
  这是一种提纲挈领的表述方式,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认真地研究一下,日本人把这个学去以后,看到非常好用,甚至产生了“废医存药”的想法,就是把中医理论都不要了,只要有这些汤证就可以了。(当然了,这是一股错误思潮,现在日本人也知道了)
  但是这却说明了汤证理论在临床中有多么的实用。
  在临床中,许叔微对经方是灵活运用的,后世有人称赞他是真正的掌握了经方的灵魂的人,比如清朝饱读医书并自己编著了一本医案集《古今医案按》的俞震说:“自晋迄今,善用其书(指《伤寒论》)者,惟许学士叔微一人而已”。
  这种评价够高了。
  
  您该问了,难道许叔微一生只使用《伤寒论》中的经方来治病吗?这样是否太局限了?
  其实,许叔微除了使用经方之外,还广泛地使用自己创的方子,还有别的医生创的方子,只要是对治病有好处的,他都要学习。
  
  比如许叔微的表兄患了一种病,叫“头风”,患了二十来年了,这是一种头痛病,三国时候的曹操那么大一个英雄,也被这种病折磨得要死,最后甚至因此把华佗给杀了,可见这病能把人折腾成什么样,甭说那会儿,就是现在它也是医学界的一个难题,还解决得不是很好。
  许叔微的表兄这头风发作起来什么样呢?那是“头痛如破,数日不食”,看来的确是够痛苦的了。
  显然这个病许叔微也没有办法,尝试了好多方子都无效(百方不能疗),谁都不是神仙,都有学不到的地方,不过就这么看着患者受罪,许叔微的心里那可真叫一个不好受。
  就在这个时候,来了另外一个医生,叫田滋,这位医生来了一看,说:“我母亲以前就患过这个病,后来得到一种药,服用后就好了。”
  嘿!有这等事?大家都兴奋了起来,于是许叔微就说了:“那您就卖给我们一些这个药吧。”
  这位田滋医生就卖给了他们十丸药,可没告诉许叔微这个药的方子,也就是说,这是个秘方,然后告诉许叔微的表兄,每天服用一丸,连吃十天。
  十天以后,田滋医生又来了,就问这位表兄:“最近犯病没有啊?”
  表兄挠挠头,咦?还真没犯!
  田滋医生又问了:“你以前都是吃什么东西犯病啊?”(头痛平日食何物即发)
  表兄回答:“只要一喝酒,一吃鱼,准犯!”
  于是田滋医生告诉这位表兄:“来现在多买些酒和鱼,今天就随便吃,敞开了吃,我在这里观察一下。“
  这位表兄吓得差点跌倒,脸都白了,这不是让我送命吗?还敞开了吃,我只要吃一点都会犯的!
  结果大家都说,那就试试吧,看看这个药的效果如何啊。(反正不是自己疼)
  最后,这位表兄二十年来第一次过了嘴瘾,吃了一天的鱼,喝了一天的酒。
  大家都傻了,瞪着眼看着这位,等着他头痛。
  结果人家还真就没有犯病,而且,从此这个病就好了(竟不发,自此遂瘥)。
  
  各位来猜一下此时许叔微的心情吧,应该能够想像得到,他是无比的好奇啊——这是一个医生的本能,到底这个方子是什么成份呢?为什么如此有效呢?我要是能够学来该多好啊!(不光是许叔微,估计地球人都这么想)
  可是,这是人家田滋医生的秘方,人家还靠这个賺钱生活呢,当然不会轻易告诉你的。
  
   要说这秘方那可是不得了啊,这几乎成了中医的特色了,扁鹊的师父长桑君在传授给扁鹊学问的时候就说过:“ ”。可见其源远流长,在历朝历代,都会出现一些人,他们医术不是很高,有的几乎什么都不懂,可是就是有个秘方,不知打哪儿来的,有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有的 估计是路上捡的,有的是死囚在即将被砍头的一刻突然良心发现贡献的,总之这个秘方必定出处神秘,但是治疗某种疾病效果就是好,结果人家就卖这个秘方,就发 了财了。所以自古就有“单方一味,气死名医”的说法。
  但是秘方显然也存在着问题,虽然疗效好,但是流传不广,因为一般都只是传给自己的后代, 因此看病的范围一般不超过方圆五十里,全国的人民是没法儿享受到的,更甭提全世界了,而且,如果这家的香火不旺,子嗣断了,又比如该人后代的兴趣在娱乐 圈,搞文艺当演员去了,这个秘方就算倒霉,最终的命运可能是成为了压箱底的废纸,直到腐烂。
  您一定很着急,天啊,这便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没办法,我们把这个重大课题搁许叔微头上吧,让他去好好思考!
  
  这位田滋医生后来和许叔微成为好朋友,两人相处了若干年,田滋医生在日常生活中,看到许叔微真是一个好医生啊,如此境界之人,实在是平生未见。
  后来,田滋要到其它地方去了,一天,他把许叔微请来告别。
  那是个夏天的午后,阳光很足,浩渺的太湖水反射着层层光影,湖边柳树的枝条拂过水面。
  许叔微有些伤感,因为朋友的远去,自己的年龄大了,不知道何日再能相见。
  在即将登舟的时候,田滋突然站住,大家都停下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很郑重地把一个信封交给了许叔微。
  许叔微很奇怪:“田兄,这是什么?”
  田滋望着许叔微,诚恳地说:“叔微,很抱歉,一直没有把治疗头风的方子告诉你,快要离别了,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这是方子,以此做为纪念吧!”
  许叔微突然感到心中一震,此方价值千金啊!
  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秘方交给自己,说明在田滋的心中,许叔微是个真正的朋友了。
  但是,许叔微的心,又岂是在只考虑自己呢?
  他突然问了一个令在场的人都不知所措的问题:“田兄,这是你的秘方,现在交给我了,以我们两个人之力,能够使天下几个人受益?相信不会有几个,我想日后将此方公布给天下人,你,不会恨我吧?”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没人想到许叔微会有如此一问。
  田滋望着许叔微,慢慢地说:“叔微,方子交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任君如何处置,我岂能有异议?!”
  然后,登舟远去。
  许叔微感激地望着朋友的孤帆远去,心中暖暖的,因为他知道,在自己的感染下,田滋的心,也已经到达了更高的境界。
  
  后来,许叔微把这个方子写进了自己的《普济本事方》的头痛头晕方中,公诸天下后世,这个方子叫“硫黄圆”,希望研究的朋友可以自己去看。
 
  从这以后,许叔微开始着意思考这个秘方的问题。
  其实拥有秘方,将配方保密不告诉别人,这种行为也无可厚非,因为大家都要生活,靠这个秘方,自己拥有这个知识产权,賺自己的钱,养家糊口也不算过份(现在的世界各大药厂也都在靠这种知识产权生存)。
  可是,如果这个方子真的很有效果,那么只让方圆几十里的人受益就太可惜了。
  (顺便说一句,实际上,药物批号制度是一个可以让患者和知识产权人都受益的方式。在现在,可能搞一个成药没有个七八百万是批下不来的,所以很多秘方还都沉睡着呢。)
  许叔微当然也没法儿思考出药物审批制度,他所能做的,就是用诚心来感化这些秘方的拥有者,直到他们的境界提高了,将秘方交给许叔微,然后许叔微再公布给天下人。
  要感化一个人是不容易的,有时哪怕是自己的亲人,有时可能要用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但是,只要你心中的信念在,最终,你一定会以一颗无私之心,感化对方的。
  
   比如,徽州有个医生叫张横,他以前曾经在推勘院工作,和这位张横一起天天值班的有个医生姓王,两个人在一起工作,时间长了,就非常的熟悉,成了好朋友, 于是这位王医生就告诉张横了,说我有一个秘方,叫通经圆,治疗妇女月经不通,腹痛,腹中结块效果非常好,最后,就把这个方子口授给了张横(口传此方)。
  后来张横在临床中使用这个方子,效果果然非凡,于是这个张横就把它做为秘方使用,至于配方,谁都不告诉(甚秘之)。
  后来许叔微在徽州工作的时候,就和这位张横医生交朋友,逐渐感化他(我分析,像许叔微这样的人想感化谁都会成功的,因为这位境界太高了,他做的那些无私的事情搁谁都会心软的),最后,张横老弟终于受不了,就把这个方子交给了许叔微。
  许叔微拿来方子后,一看方子组方还很合理,又在临床中使用了一下,效果非常好(以治妇人疾不可胜数),于是就秉持一颗为天下人的心,把这个方子给公布了,记载在他写的《普济本事方》的妇人诸疾中,现在大家可以在该书中看到这个方子。
  
  在《普济本事方》这本书中,许叔微整理了自己一生中疗效比较好的三百七十多个方子,其中有许多便是这种得自别人传授的秘方,其中故事,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其实天下的所谓秘方,不过是一些独特的治疗思路,和一些独特的药物组合罢了,有好多秘方,一经点破,大家就会恍然大悟,可是在守方人的保护下,这种独特的治疗思路可能却一直被隐瞒下去,无法成为拯救世人的利器。
   如果不去刻意搜寻,那么这些方子最后很可能只是服务方圆几十里,或者被失传(中国这样的事情很多),但是,如果你怀着一颗济世活人的心,你就会觉得这些 方子是值得挖掘的,因为有那么多的患者还在病痛中,许叔微正是有这种普救世人的境界,所以才去刻意寻找,然后用自己的诚意去感化对方,最后使这个方子被公 布给世人。
  
  我想,一定曾经有人这样劝过许叔微:这些秘方得之不易,留给自己该多好啊,为什么要公布呢?
  其实,我们只要看看许叔微一生所做过的事情,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但是,许叔微在《普济本事方》的序中还是给予了回答,他说:“予既以救物为心,予而不求其报,则是方也,乌得不与众共之?”
  一代大医风范,跃然纸上。
  
  慢慢的,许叔微步入了老年,那么,他在生命中最后的岁月里,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两件事:写书,看病。
  他把自己一生的经验加以总结,写下了著作若干,除了我们前面提到的四部书,还有《仲景三十六脉法》、《治法八十一篇》、《翼伤寒论》、《辨类》等书,遗憾的是,这些书已经被我们后人全部给遗失了,再也看不到了,名医一世心血,化为乌有。
  除了写书,他还在坚持为百姓免费看病,文献记载他,只要有人来通知他有患者,无论这个人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无论是当官的还是百姓,无论是深夜还是刮风下雨,他都立刻披上衣服、戴上草帽,立刻前去救治(无问贵富贱贫,虽曛夜风雨,有以疾告,辄束缊笠屐往)。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仍然在奋笔疾书,想记录下自己对《伤寒论》的更多心得。
  但是,精力明显的开始衰竭了。
  
  严冬来了,太湖的边上,也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雪。
  路上的行人已经非常少了,大家都躲进了温暖的屋子。
  那天,许叔微正在窗前伏案写字,忽然觉得头晕了一下,然后,眼睛开始花了。
  他慢慢地抬起头。
  朦胧中,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条道路。
  在道路的远方,有一个人,在孤独地前行着,手里提着出诊用的灯笼。
  许叔微突然流出了眼泪,他用嘶哑的声音向远方的身影喊到:“仲景先师,等等我!”
  然后,将手向前笔直地伸去。
  
  许叔微,卒于南宋绍兴二十四年,公元1154年。
  
   许叔微,字知可。他出生在一个国破家亡的环境里,少年时期就失去父母,成为孤儿,但是,他把这种悲痛化为了拯救众生的志愿,他以一己之力,向命运展开了 殊死的搏斗,在贫困的环境中努力研究医学,最终成为推广《伤寒论》的一代大师,他一生以救人为愿,不收老百姓任何费用,此种愿力,古今少见!
  我总觉得,许叔微在用他的一生来给我们上课,一堂关于医道的课,一堂关于做人的课,他并没有使用太多的语言,只是用自己一生的行为,来给我们演示着,用每一个医案、用每一个方药、用每一处心得体会,来给我们演示着。
  只是不知道,后人是否听见、看见?
  
  将近一千年过去了,太湖的水还在生生不息地拍打着岸边,屋子后面的马山依旧是青葱翠绿。
  门楣上的匾额还静静地挂在那里。
  这几间瓦房,很古朴,似乎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很久了。
  周围静悄悄的,房门上满是灰尘,显示世人早已经将这里遗忘了。
  让我们退出院落,慢慢地把大门关上吧。
  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是的,许叔微早已不在了。
  但是,他的医道却留了下来。
  希望各位把它放到心里。
  珍藏起来。
  永远不要遗失了。
 
  健康小贴士:关于寒邪对女性健康的威胁
  
  这个话题本来是想放在一代名医傅青主那里的,现在既然有网友提问,就先拿出来讨论吧。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我在读博士的时候,曾经给北京同仁医院等几家医院的体检科设计中医体检的模式,正好有些朋友是一些公司的经理,就对我说,正好,你自己先实践一下吧,你来我们公司,先给我们公司的员工来个中医体检呗?
  于是我就去了这些公司给他们的员工一个一个地诊脉,望闻问切等。一上午检十几个人,还没耽误人家上班,因为中医很简单,就是医生去就可以了,不用大家耽误功夫去医院排队。
  这些体检的结果是普济了中医知识,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看过中医,这次对中医有了一定的认识,感到中医十分切实可用。
  
  这些体检在另外一个方面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女同志的身体普遍存在问题。
  这个比例之大超出我的想像,以前自己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如此严重。
  为什么呢?为什么现代的女性会出现这么多的问题呢?
  原因很多,我只谈一个寒邪的问题吧。
  
  其实妇科疾病一直都是中医里面大家都感觉棘手的问题,古人就有“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的话,在古代,妇科比较难治的地方是妇女有很多话不愿意向男医生讲,而大长今那样的医生又实在少,所以医生手中掌握的材料少,自然治疗起来也就困难得多。
  
  在现代社会,虽然妇女有些问题可以向医生讲了,而且女医生也很多了,但是影响女性健康的事情却远比古代多了起来。
  
  首先是寒邪多了。
  古代的寒邪多是在自然的情况下产生的,比如天气突然暴冷,大家没有来得及多穿衣服等。
  在出现人类的漫长的时间里,情况基本都是这样的,也就是说,人类的身体基本上进化到了适应自然界的四季变化的程度,夏天热,冬天冷,人类的身体基本上是有适应能力的。
   但是现代社会,也就是最近的几十年却彻底地改变了这种情况,首先是空调的出现,创造出了过去的几十万年里面都没有出现过的小气候格局,什么样的格局呢? 就是前三十分钟在室外还是烈日炎炎呢,后三十分钟进入了办公室,就是冷得发抖的空调环境了。然后再出去出汗,再回来发抖。
  人类进化了几万年、几十万年的身体(我们从猿人开始算吧),最近几十年突然遇到了新的情况,挑战够大的。
  到了夏天,您观察一下就可以发现,各个商场里面,公共汽车里面,地铁里面,办公室里面,空调都开得很足,每天夏天华东地区的电力都会紧张。
  人们的身体就在这一冷一热的交替中来回地经受着考验。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现在皮肤病的患者特别的多,我是深有感触,似乎就是最近这些年,皮肤病的患者在成倍地增长。这一方面和食物的污染有关,另一方面我认为和空调有关。
   比如您正在室外汗流浃背呢,一进办公室,立刻就是冰冻如冬,结果您那些正在要排出的汗都怎么办了呢?都郁结在皮肤里了,中医说这叫内热外寒,营卫不和, 在一般情况下还真难以形成这样的疾病的状态,可是这个空调每天就为我们制造了这个模型,当然,这个模型是拿您做的。在科研术语里这叫做“造模”,一般是在 小白鼠的身上造模,然后试验我们药物的疗效。
  这种情况时间长了,就会形成各种皮肤病,比如各种皮炎、荨麻疹等。
  
  这种 非正常的冷还会引起消化系统的问题,中医说是脾胃出了问题,因为四肢受冷,很快就会把这个冷传到内脏,人身体内的血液流动速度是很快的,有许多人在夏天, 吃什么东西不对就闹肚子,虽然有的是食物污染了,但很多不是,有的人吃了就没问题,可这位就肚子痛,闹肚子,这就是脾胃受寒了。
  在东南亚行过医的大夫都说,非常奇怪,在那边大夏天的有许多我们冬天才有的病,需要用麻黄汤和附子理中丸的时候非常多,仔细一考察,原来那边夏天的空调开得非常足。
  
  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就是女同志了,因为女同志在夏天穿得都比较少,有的人还把腰都露在外面,这样,寒气最容易伤害到她们的身体。
   中医认为,妇女的身体最怕气血凝滞,因为妇女的胞宫等生理系统,都要依赖血液的温养,一旦遇到寒邪袭来,正气不足的人气血就会凝滞,这样对妇女来讲就会 产生威胁,尤其是在生理期的时候,气血凝滞以后,淤积就会难以排出,这样会产生不良的后果。这就是为什么中医里面妇科的方子很多都是使用干姜、艾叶等温热 的药的缘故。
  我在刚刚接触妇科的时候就很奇怪,这怎么和平时开药的方法不一样啊,这个患者没有什么寒的表象啊,为什么还要在方子里加上点儿温 热的药呢?而且加上以后效果就好了,不加就不灵呢?最后总结出来了,原来妇女的胞宫是要温养的,即使有了邪热,也要在清热的同时注意保护不要凉着了,您拿 张仲景《金匮要略》里面的那些妇科的方子一看就明白了,人家仲景同志开方子早就两边都照顾到了。
  顺便批评一下,现在很多女孩子追随韩流,大冷 的天就穿丝袜,穿个靴子,我看到很多韩国女孩子的确也是这样,但是她们吃多少辣的东西您知道吗?她们吃的每碗大米饭一定要涂满了辣椒酱才吃,然后还喝姜 汤,像我们的口香糖的那种小袋,里面是姜粉提取的速溶粉末,泡在水里喝,甜甜的,有些辣,我觉得我们国家应该也推广。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冷饮,现在这种温度的冷饮在古代也是不可想象的,很不能带着冰块的,咕咚一下喝到肚子里去,身上还出着汗呢,一团冷气直接进入脾胃了,我不说您都懂了,这样造出来的模型叫做“内寒外热”。
  打个通俗的比方,这就好比是您把寒邪直接越过身体表面的防线,给空投到身体的内部去了。
  这对妇女的身体影响也比较大,因为这会直接导致温养胞宫之气血受到损害,这种损害一天天积累起来,就会形成各种病证,冷、痛、凝、聚,不一而足。
  
  所以,女同志在生活中一定要注意这些人工的寒邪的侵袭,在空调特别冷的时候,要提醒同事把温度调到正常一点,同时自己多披上一件衣服,买点姜片糖,泡在开水里喝。
  尽量不要喝冷饮,常温的就可以了,当然,能够喝到温水更好,这样可以保证寒邪不会从这个渠道直接伤害到身体。
  如果已经出现了病证,可以到中医院找个有经验的中医,开个小方子稍微调理一下就可以了,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一般的中医师都会调理得很好的。
 
  喻嘉言
  
  满天乌云,压得很低。
  紫禁城在昏暗的天空下显得阴森而又苍老。
  在这种空旷、冷清的大背景下,一位中年人,背着行囊,黯然离开了京城,愈行愈远。
  
  这个中年人,就是我们的主人公——喻嘉言。
  这一年是公元1633年。
  此时的大明王朝,已经危机四伏,后金军队已经占领了辽东,正在蓄势待发,而内地刘宗敏、李自成已经揭竿而起,十一年后,就是这些人,将亲手结束这个统治了中国近三百年的明王朝。
  
   在此之前,喻嘉言已经在京城住了三年了,他是一介书生,在四十五岁的时候被擢为副榜贡生,进入了京城的国子监,在这三年里,面对破败不堪的政局,他曾经 很愤青地写下了万言书上交,提出自己的改革方案,但是显然这个举动太天真了,明朝政府里的那些贪官污吏们那儿有心思看他写的这些玩意啊,在等待了很久之后 毫无结果,喻嘉言终于失望了。
  在来到京城以前,觉得重整河山就是自己的责任,等着吧,我将力挽狂澜!这是读书人的共同特点,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怀着年轻时的梦想。
  来到京城以后,才知道在这里雄心壮志不能当钱使,凭自己的这个地位,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再看看那些有说话的份的大官们,却都在忙着贪污受贿,政坛一团乌黑,就在喻嘉言来到京城的前一年,连为保护大明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袁崇焕,都被崇祯皇帝给拿刀给剁了,您说这里还有忠臣的立足的份儿吗?
  
  于是喻嘉言在四十八岁的时候,失望地离开了京城,离开了他曾经幻想着能够为救国出力的仕途。
  从此,大明王朝少了一个想要报效国家的政府人才,但是却意外地为老百姓增加了一位名医。
  
   在喻嘉言回到老家江西以后的十年里,他治疗了大量的病患,其名医之声鹊起,就在大明王朝灭亡的前一年,也就是公元1643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著作 《寓意草》,有意思的是,这本书是喻嘉言的一位老朋友,胡卣臣老先生给出版的,这位老先生当过谏议官,一心为国,在出版这本书的时候,两人还希望让医学昌 明一些,使老百姓更加健康,为崇祯皇帝的中兴大业效力呢,可我估计这时候可怜的崇祯皇帝,已经开始琢磨若干种自杀方法哪种最好了。
  但无论如何,在这本书中,喻嘉言展示了其高超的医术,令人叹为观止。
  
   实际喻嘉言是一位非常难写的医家,历史上留下的有关记载本来就不多,可恰恰就是这些不多的资料,相互之间又充满了矛盾,我经常面对着这些信息陷入茫然之 中,为了给大家剥出历史的真相,我必须反复地寻找这些资料背后的内容,但是工作极其艰巨。也就是说,从现有的资料看,喻嘉言的一生充满了谜团。
  
   比如,喻嘉言一直在考科举,在四十五岁的时候才成为副榜贡生,在京城混了三年,也就是在四十八岁的时候回家行医了,从资料上来看,他从回家行医不久就是 一个绝顶的高手了,那么,大家的脑子里一定出现了一个大谜团:这位兄弟别不是天生的吧?怎么横着蹦出来就是一个名医了?也没有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他是什 么时候开始学医的?是怎么学医的?
  恰恰在这个时候,历史资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比较诡异的说法,说他“少遇异人授以秘方,兼擅黄白之术”,除此之外,我目前没有见到任何其它记载。也就是说,他小的时候碰到了一位神秘的高人,传授给他医术,而且还有内修的道家功夫。
  这是一个武侠小说式的传奇故事,好比是一个小孩子,在街上走,碰到一个乞丐:“小朋友,我这里有书你要不要?”
  小朋友一看,是《如来神掌》,好哇!于是就买了,修炼之下终于成为绝顶高手,最后把蛤蟆功都给打败了。
  通常面对这种说法我都会嗤之以鼻的,因为中国历史上这样的传说太多了,比如扁鹊遇到长桑君,中国人比较喜欢那种笨小孩遇到奇人传授,然后一朝成为高手的故事模式,因此操笔的文人们也愿意不遗余力地编写这样的传说。
  但是对这个记载,我却相信事情大抵是这样的,因为在后来喻嘉言曾经提到过:先师在交给我医术的时候让我发誓,一定要用医术来普救众生,不可沽名钓誉。
  这个记录为我们提供了“异人”的一些线索。可见,所谓的“异人”,就是一位隐居在民间的医生,但是显然这位医生很特别。
  第一,他没有把自己的名字留下来,估计可能连喻嘉言都不知道这个人的真正姓名,否则以喻嘉言日后巨大的影响,彪炳一下老师的功绩是很容易的;
   第二,这位老师医德高尚,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教育喻嘉言以救人为务,竟然用发誓的手段来告诉喻嘉言医德的重要性,这跟现在的学生一进医学院校的大门要先诵 读《医学生誓言》有一比,只不过这位高人用了一种近乎恐吓的手段,他说如果学了医术而不去普救众生,那么老天会报复你的,会让你天打雷劈,还要断子绝孙 (估计当时喻嘉言同学一定被吓哭了)。
  
  我们现在真的没有办法知道这位老师的背景了,随着时光的流逝,很多历史人物都被掩埋在时间的黄沙之下,永远的消失了,但是我们却可以确定,曾经有这么一位老师,指引喻嘉言走上了医学的道路,并且告诉他,普救众生是最重要的,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实践它。
  让我们来感谢这位不知名的老师吧!
  
  但是,“异人授以秘方”,“秘方”?我们的好奇心又被激起来,这位高手到底授予喻嘉言什么“秘方”呢?多么神奇啊!这个秘方的线索还能找到吗?
  让我来给大家试试吧,下面是喻嘉言同学的整个成长轨迹:这位老师在教授喻嘉言医学的同时,喻嘉言同学随着年龄的长大,还要读举子业,走科举的道路,考上了贡生,然后到了京城,被晾在一旁三年,接着扛铺盖卷儿回到江西行医,行医十年后写下记录自己看病过程的《寓意草》。
  这样大家看明白了吧,就是如果这位高人传授给了喻嘉言什么秘方,一定会在喻嘉言的诊病过程中出现的,也一定会在《寓意草》这本书里得到记载的,因为除此之外喻嘉言一直都在攻读圣贤书了,所以,让我们来到《寓意草》这本书中来寻找线索吧。
   在将《寓意草》全部读过以后,相信大家就明白了,书中记载了许多喻嘉言治病的医案,在每个医案后面的论述中,引用最多的就是《黄帝内经》的内容,还有 《伤寒论》《金匮要略》的内容,至于用方,还用过宋朝钱乙医生的泻白散,在论述单腹胀治法的时候,还引用了一段我们熟悉的内容,喻嘉言说:在许叔微的《普 济本事方》中,许叔微说自己小时候“夜坐写文,左向偏几,是以饮食多坠左边……暑月止右边有汗,左边绝无……”最后他自己制作了苍术丸,给治好了,怎么 样?熟悉吧,我们在许叔微的故事里面见到过,原来喻嘉言也读到这些内容了!
  这下真相大白了,哪有什么异人传授的“秘方”啊,原来都是中医的经典著作,如果非要说秘方,也就有几个人家许叔微给公布出来的所谓“秘方”,但是从宋朝到明朝,专利保护期早就过了(打许叔微那会儿就给公示了)。
   所以这回搞清楚了,这些所谓的“异人传授秘方”说,都是些不懂医学的文人给编造的,大家都宁愿把这个事情搞得玄秘一些,但是搞得现在一些搞医史文献的人 还在跟着说:喻嘉言少年遇到异人传授给他秘方,这就犯错误了,对待一个医家要严肃认真,不能往神秘了搞,像我这样才是正确的态度。
  
   还有的医史工作者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更不靠谱的说法,说喻嘉言是从北京回到江西以后,看到仕途无望,才愤而学医的,这显然就更玄了,因为在短短的十年时间 里要从头学医,然后治病,授徒,最后还要写出一本水平很高的书,这不能说是不可能的,但实在是有些难度,况且喻嘉言自己在《寓意草》的序言里说得很清 楚:“昌(他自己)于此道无他长,但自少至老,耳目所及之病……”这充分说明他从早年就开始研究医学了,并不是中年以后才开始的。
  
  好了,介绍够了喻嘉言同志的学习情况,该介绍他的工作经历了,让我们来看看喻嘉言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后世交口称赞的吧。
  先给各位提个醒,我们这位喻嘉言同志诊病比较有性格,大家不要被他吓到了。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诊病的吧。
 
  这天,有位姓黄的同志,晚上过夫妻性生活的时候劳累了一些(犯房劳),然后马上又患了伤寒(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外感病),但是这位同志很有趣,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个说法,说患了外感不用管它,到了六七天的时候自己就好了(当然,现在也有很多人这么认为)。
  结果是,过了十多天了,不但没好,反而忽然神昏了,浑身颤栗,手脚冷得像冰一样。
  这下家里人才慌了,赶快请医生吧!
  先请来一位老医生,这位诊完了脉,说:“现在四肢厥逆,这是夹色伤寒啊(过去认为房劳后患的伤寒,通常认为会致命),现在需要赶快用大热之药回阳救逆!”
  于是开了干姜、附子等温热之药。
  这个时候,不知道哪位,把我们的喻嘉言同志也给请来了。
  当喻嘉言诊完脉的时候,这温阳之药可就熬好了。
  喻嘉言吓坏了,说:“且慢,这个药可不能喝啊,这药用错了!”
  那位老医生当时就不高兴了,用错了?你懂个什么?
  患者的家属也奇怪:为什么用错了?
  喻嘉言:“这个时候不能补啊,要泻!”
  这下患者家属也不高兴了:这手脚都凉了,还要泻?您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尤其是黄同志的媳妇,更恼火:我老公需要补,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于是坚持要服药,药已经端到患者的嘴边。
  喻嘉言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可是自己说话患者家属又不听,怎么办呢?
  情急之下,喻嘉言想出一个令人苦笑不得的办法。
  从此,历史上最可爱的医生诞生了。
  喻嘉言一把拉过那位老医生。
  老医生很不服:“干嘛?要动手?”
  喻嘉言:“动手干嘛,不动手,但是,这个药一旦进入患者的口中,患者会有或生或死的变化(出生入死),实在是关系重大。”
  老医生:“那又怎么样?”
  喻嘉言眼睛一瞪:“怎么样?这样,我和你各立一个生死状(吾与丈各立担承),如果谁用药错了,人要是死了,要根据生死状来承担责任(倘至用药差误,责有所归)!”
  这下屋子里的人全傻了,没见过这样的医生,好家伙,平生头一回!于是全都看着这二位,连患者都睁大了眼睛。
  老医生尴尬地说:“我,我治疗伤寒三十多年了,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生死状!(吾治伤寒三十余年,不知甚么承担)”
  喻嘉言笑了:“您别怕,立一个吧,反正患者死了您也一起死。”
  老医生腿都抖了:“我不立!”
  喻嘉言:“立吧,您不是挺自信的吗?”
  老医生已经开始准备跑路了:“说不立就不立!”
  于是喻嘉言对患者家属说:“他不敢立这个生死状,那我敢立,拿纸笔来!”
  患者家属知道遇见高人了,忙拦着:“别立了,我们听您的还不行吗?”
  于是,喻嘉言就开了泻下的调胃承气汤(调胃承气汤,《伤寒论》中的方子,只有大黄、炙甘草、芒硝三味药,为和胃泻下之方),份量是五钱,煎成以后先喝了半碗,过了一会儿,又喝了半碗。
  然后,就觉着这个患者的手脚开始暖和了,人的神智也开始清醒。
  这位老医生一看,人家诊断得对啊,于是就告辞:“佩服,在下告辞。”
  喻嘉言一把拉住人家:“别走啊,学着点儿。”
  于是老医生又硬着头皮站在那儿看。
  把这副药都服用完以后,患者的情况突然有发生了变化,开始浑身壮热(这实际是邪气有外透之机)。
  大家又有些慌乱,都看着喻嘉言。
  喻嘉言却笑了:“没问题,这就是要好了。”
  于是又开了大柴胡汤(大柴胡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少阳、阳明合病之证),结果是只服用了一副,患者的病就痊愈了。
  
  这个时期喻嘉言已经收了徒弟了,回到家里,徒弟忙疑惑地问他:“老师,这明明是个夹色伤寒嘛,手脚都冷了,为什么您用泻下药却能够好呢?”
  喻嘉言急了:“谁教你这世界上有个夹色伤寒的?我教过你吗?”
  学生低头:“我自己看书看的(估计看的是非法小报)。”
   喻嘉言:“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夹色伤寒、阴证伤寒(那时候也管房劳后伤寒叫阴证伤寒,说治疗需要补阳),房劳以后患了伤寒,只不过比普通伤寒稍微重 一点而且(其势不过比常较重),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可是这些庸医用这个词吓唬人,然后用温热之药,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下面,喻嘉言论述了近一千字,为了节省版面,我就不给大家重复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书店买本《寓意草》自己欣赏一下。
   最后,喻嘉言同志做了总结,他说:“所以中医诊断学很重要,当你看到患者都脸上发暗,舌苔焦黑了(面黧舌黑),身上干枯得像柴火似的(身如枯柴),此时 中医诊断学的知识告诉我们,这已经是一团邪火在体内燃烧着呢,阴液都快没了,还补什么阳(则阴以先尽,何阳可回耶)?所以这个时候要出去邪热,保存人体的 津液,这样机体自己才能恢复生机啊,机体恢复生机,它自己就会把病邪往外排了。”
  看来高手就是高手啊,不过,这才只是个开始,后面更加惊心动魄的治疗过程多着呢。
 
  那么,在这个医案里到底喻嘉言用了什么绝招,能够一眼识破疾病的真相,从而摆脱像那个老医生那样误诊的命运呢?
  告诉各位,人家喻嘉言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诊断手段,舌诊。
   要知道这诊脉是有一定局限性的,虽然古代历来重视号脉,但是实际上谁都承认,这个脉象是“心中了了,指下难明”,也就是说很有点模糊性,在这种情况下, 古代中医因为诊脉耽误事儿的多去了,所以中医四诊:望、闻、问、切,这个切脉放在最后,一定要其它的三诊都进行了,最后用脉诊来验证一下。
  相比之下,这舌诊可就清楚多了,舌头一伸,您能直接看到,所以特直观。
  舌诊出现的比较晚,在元代才出现了第一部舌诊专著《敖氏伤寒金镜录》,是一位姓熬的医生写的,这位大侠到底是谁,现在已经不知道了,好多人都以为这是位蒙古大夫,实际上“熬”姓是汉族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了。
   现在我们只知道这本书当年没怎么流传,得到书的人都捂着盖着自个儿在被窝儿里偷着学,后来这事儿被明朝太医院的院长薛立斋发现了,薛院长发现各位都看的 什么书啊,开的方子这么灵验,拿来一看,好啊,原来你们是用舌诊来判断病情啊,这么好的技术你们怎么能够自个儿藏着呢?应该公布给天下啊,于是就把《敖氏 伤寒金镜录》贴在自己的书后面给发表了,这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事情了,结果,这手绝活儿刚一推广,就被人家喻嘉言学来了,您没听他说吗?“面黧舌黑,身如枯 柴”还用什么温阳啊,赶快泻火吧。因为这舌苔焦黑,是体内热盛的表现(现在有些吸烟的人除外),所以人家喻嘉言就没有犯错误。
  看来只有掌握最新的技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所以现在各位去看中医,医生都是一边手搭在您的脉上,一边告诉您:“伸舌头,让我看一下。”
  但是记住,去瞧中医前,千万别喝橘子水或者咖啡什么的,否则一伸舌头那颜色能把大夫吓着,回头判断错了您自己遭罪。
  
  各位一定看出来了,这位喻嘉言是一个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之人,为了患者,他能够置自己的利益于不顾,所以经常会做出一些大家无法想像的非常之举,这些行为甭说在当时,就是在现在也会让大家晕菜的。
  
  比如,又有一位叫刘泰来的兄弟病了,这位才三十二岁,长得白白胖胖的,很像个富裕的小资。
   他是怎么得的病呢?原来此人夏天在出大汗的时候,喜欢冲冷水澡,觉得特爽,还在风口那里睡觉,这样,体质就下降了,结果在秋天的时候被传染了疟疾,于是 请了医生,医生到的确有两下子,在发作了三五次后,用药就把疟疾给止住了(用药截住),止住可是止住了,但这位患者又出现了新的症状,开始感觉胸腹胀得不 得了(胀满日增),还没到半个月,再看这位,已经是肚子胀得老大,胸部也鼓鼓的,喘气特急,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大小便全都没了。
  这可要了命了,您想想,这大小便被堵住了它能好受得了吗?这位刘泰来兄弟此刻那是饮食不入,坐也没法儿坐,站也没法儿站,仰面躺着都不行,只能趴着,这病可就到了危急的关头。
  怎么办啊?还是那句老话,请医生吧!
  于是就请了我们的喻嘉言同志去了。
  喻嘉言到患者家一看,已经有一个医生在那里,人家正在诊病呢,而且这家人对那个医生特重视。
  那位医生是怎么判断的呢?他问:“大小便不通,服用过泻下的药了吗?”
  患者家属:“服用过了,没有效果。”
  “噢,原来这样。”那位医生点点头,然后很肯定地判断:“那是药力不够,应该加大药量,现在一副药用大黄二两,一次服下!”
  那位刘泰来兄弟正憋得难受呢,一听用大黄二两,高兴坏了:“大哥,快点儿熬药吧,我都快憋死了!”(可速煎之)
  家人一听,就有那种腿快的,立刻拿了钱,跑出去抓药去了。
  这边喻嘉言刚诊完脉,一听就晕了,心想现在的医生怎么都胆子这么大?这不胡来吗?看清病情了吗?就大黄二两?!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就说话了。
  要说这位喻嘉言同志真是位猛人,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您说话嘴上搂着点儿火啊,别总是看见庸医就冲人家开炮,人家庸医也是人不是?庸医也要混饭吃啊!
  我们这么想,喻嘉言同志却不管这个,只见他一把拉过那个医生:“来,我问你两个问题。”
  医生还挺乐呢:“问什么啊,说吧,我能告诉的都告诉你。”
  喻嘉言:“第一个,这个病叫什么名字?第二,你为什么这么有勇气,敢放开胆子杀人?”(此病何名,而敢放胆杀人)
  得,您瞧有这么说话的吗?要是我在边上我立刻装作不认识喻嘉言同志——免得挨板砖。
   此时那位医生也是气的嘴唇直哆嗦,话也说不利落了,硬着头皮说:“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伤寒肠结,用了泻下药不通,需要加大量, 只有用大泻一法,什,什么叫放胆杀人(何谓放胆)?我,我要告你诽谤!我,我要告!”一边说,一边还跳,虽然没有喻嘉言个子高。
  喻嘉言针锋相对地回答:“伤寒?世界上有不发热的伤寒吗?”
  那个医生突然停止了跳动,张口结舌:“啊?”一下矮了半截。
  喻嘉言:“伤寒发热,会导致体内津液丧失,才会大便干燥,那才可以使用下法,这个病完全是腹中之气散乱不收,是太阴脾经之虚,才会胀成这样,一虚一实,正是相反,这个时候如果使用猛药大黄,把脾胃之气给伤了,如不胀死,也会腹破!”
  然后,又瞪大眼睛对那个医生说了句能把人气得上吊的话:“你为什么不能留下人家一条性命,而必须要杀死人家才感到痛快呢?”(曷不留此一命,必欲杀之为快耶)
  我实在是很佩服那位医生的定力,他居然没有被气得疯掉,要是换成我,早找板砖去了,好在人家是读书人,修养不错,还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做为回应。
  这句话是这样的“吾见不到,姑已之。”这话就不给大家翻译了,因为估计那位老兄脑袋已经气昏了,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发现自己脆弱的神经已经完全被摧毁了,于是一溜烟儿跑出了屋子,对正在趴在门缝、窗户缝偷看的诸位患者家属说:“这个人看的书多,嘴也溜,我说不过他,我走了!”(此人书多口溜,不能与争也)
  然后狼狈地跑掉了。
  喻嘉言微微一笑,一抬头,却突然发现患者的家属都怒目看着自己。
  这帮家属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啊,心想:反正我们请来的医生就这么被你给轰走了,真是可恼啊!
  有的家属就小声告诉别人:“医生虽然被赶走了,但是药不是去买了吗?我们照样给喝那个大黄,然后回头再把那个医生给请回来。”
  愚昧啊,还把庸医当成宝贝呢。
  说来也巧,正在这个时候,那个买药的人正好回来了,拎着包药,刚进院子。
  在所有的人的注视下,我们的猛人喻嘉言同志又做出了一个让大家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只见他迅速地跑上去,一把抢过那个人手中的药,一下就给扔到旁边的水沟里去了(余从后追至,掷之沟中)。
  写到这里,我那脆弱的神经也终于受不了啦,有这种医生吗?有这么干的吗?我自己愿意找庸医,我吃错了药我愿意,这还有人权吗?
  您去问一百个医生一百个医生都不会这么干的:你不找我看,好啊,你爱找谁找谁,反正吃错了药别来找我就成。这应该是大家普遍的态度。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够这么做,那就是喻嘉言。
  因为在他的心里,什么都可以不顾,只有患者的生死,是一定要管的。
  
  但是患者家属不这么想啊,有性急的都跳起来了,患者的二弟已经开始撸袖子了,多亏旁边有人拦住。
  患者自己也傻了,于是就问:“他的这个药是不是合适,我们也不知道,但是你有什么办法来救我呢?”
  喻嘉言让别人准备了纸笔,本着做学术论文的精神,在上面写了数十条为什么这是脾虚的原因(面辨数十条),然后在后面开出了方子:理中汤。(理中汤,《伤寒论》中用来温运脾阳的主方)
  您瞧瞧,这容易吗,为了把患者从庸医的手里拉出来,竟然要费这么多的心思!
  患者看完了,也觉得很合理,但还是觉得不放心,就说:“看您写的到很清楚,不过这方子里人参、白术吃了不会更胀吗(古人有人参助胀之说,看来稍微懂点更糟糕)?不如这样吧,今天就先不服药了,等到明天看看动静再说?”
   喻嘉言一听,这个气啊,好嘛,全都白讲了,嘴都讲干了。但还是按住心中火,对患者说:“您现在这个情况,还说明天(何待明日)?您肚子里的真气慢慢的散 去,到今天晚上,子丑那两个时辰,阴阳交替的时候(古人认为子时阴气开始衰落,一阳始生),一定会大汗淋漓,然后眩晕,恐怕就会出事啊!(难为力矣)”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患者自己还想辄呢,他说:“要不这么办吧,我先准备好一副药,等到半夜的时候,真的出现了您说的那种症状,我立刻喝,来得及吗?”(侍半夜果有此症,即刻服下何如)
  喻嘉言差点没背过气去,瞧这患者都狡猾到什么份儿上了?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说:“您既然把我开的药看作比老虎还可怕(既畏吾药如虎),那就只好这么办了。”
  然后,喻嘉言又说:“我今天晚上就不走了,就在你的客厅里,给我一把椅子就行,我坐在这里等着,如果有什么危险,就喊我,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坐待室中呼招,绝无动静)
  大家一瞧,那你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把。
  
  晚上,夜色深了,大厅里一片黑暗。
  所有的人都散了,只有喻嘉言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秋天的凉意袭来,没有人给他送件衣服披上。
  甚至连杯水都没有。
  临睡觉前路过的仆人对他投以轻视的目光。
  喻嘉言靠在墙边,疲惫地坐着。
  
  写到这里,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让我们上去劝劝他吧。
  喻嘉言,你渴了吗?喝口水吧。
  他摇头。
  饿了吗?我这里有食物。
  他摇头。
  喻嘉言,你至于的吗?
  看你的性格,也是一条铮铮铁汉,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你给人家看病,反而到像是你在求人家。
  你去救他的命,反而要遭受这种待遇!你至于吗?
  像这种愚昧的笨蛋,就让他去死吧,死了都活该!你干嘛如此委屈自己呢?!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黑暗中,喻嘉言慢慢地抬起头,轻声地回答道:因为,他是一条生命啊。
  
  我靠,各位,我没法儿再劝他了,因为泪水已经把我的视线给模糊了,没办法啊,实在没法劝这个人,他心中想的、惦记的,和别人心中想的不一样啊。
  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会有更多的人理解他?
  
  第二天,天亮了,患者的儿子从内室走了出来,告诉喻嘉言说:“昨天半夜,我父亲果然大汗眩晕,赶快把你开的药喝了,也没有大的效果,只是觉得困,就睡了一会儿,现在还是肚子胀。”
  喻嘉言就随着他进入内室,给患者诊脉,患者看到喻嘉言,就说:“服药以后,病势并没有增加,反而好像减少了一些,那就再服用一剂吧。”
   这次,喻嘉言没有管他,直接把两副药一起给煎了,还把人参给加到了三钱(也不多啊,现在有人一开就几十克的),这副药服完以后,紧接着就又给准备了一 副,里面加上了点黄连,这副药服完以后,患者就能起来了,他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客厅,说:“真奇怪了,现在不那么胀了,看来不用大黄也可以啊(即不用大黄 亦可耐),但是我连日没有吃东西,我觉得还是一定要用点大黄,稍微通一下大便,这样才能放心地吃下东西啊!”(必用大黄些些,略通大便,吾即放心进食矣)
  喻嘉言差点把脑袋撞到墙上:“就这么和你讨论(如此争辩),你居然还觉得这需要泻下啊?!告诉你,你尽管吃东西,明天我一副药一定会让你泻下来!(许以次日一剂立通大便)”
  患者一听,高兴了,于是就喝了些粥。
  患者的二弟也很高兴:一剂药就通?看来你也想用大黄了!
  
  第二天,患者的家属们又都来了,客厅里挤满假装关心,实则来看热闹的人。
  患者从里屋走出来,让喻嘉言开方。
  喻嘉言说:“现在患者大小便都不通,膀胱胀得很大(看看古人对人体解剖的认识),结果膀胱挤压住了大肠的通路,所以再怎么使劲也出不来,现在各位看我用药通膀胱之气,不去直接通大便,却让大便泻下。”
  然后,开了一剂五苓散(五苓散,《伤寒论》中方子,用来治疗太阳经腑同病之蓄水证),药熬好了后,给患者喝下。
  这药才喝下(药才入喉),患者就开始大喊:“马桶在哪里?!”
  然后狂奔而去,据说泻了个痛快。
  大厅里的人都傻了,半天,才把张开的嘴闭上,连声称赞:看来这个医生是真的好医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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