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忆苦思甜话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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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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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冬天开车,忽然想起十六七岁的时候跟师傅学徒,伺候车子。

师傅姓符(在当地,念“府”),复员的汽车兵,从新疆回来的。

车子是一部南京产的跃进130,仿嘎斯51的小卡车。嘎斯51,就是抗美援朝时候志愿军常用的那种。

符师傅,当时三十多岁,在我们那儿也算有点名气。他出名,一是因为规矩大,二是因为爱车如命。

他的徒弟小于子,我的铁哥们,司机。那小子聪明,对车的感觉特好,天生玩车的料子,只是单薄了点。

我其实不算是符师傅的徒弟,不学开车。

那年,我虽然生了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却能用一把普通的老虎钳剪断八号铁线。

冬天,符师傅跟头儿要两个人,每天早晨伺候车子。头儿看上了我的一身蛮力,让我随小于子一起,担下这差事。

我觉得挺好玩,一口应了下来。

头一天就明白了。嘿,真是个力气活儿。

符师傅每天早晨八点出车,七点五十他一准儿端着一杯热茶出来,验车。

他有个奇怪的规矩,他出来的时候,车子不能冒白烟。时隔三十年,早晨出门的时候看见满街的车屁股后面冒白烟,我还会想起我的这位师傅。

那时候的车子,没有block heater什么的,没有防冻冷却液,也没有双标号机油。每天收车之后,要放光冷却水,免得冻裂发动机的机体。第二天早晨,往机器里面加开水,一边从上边加,一边从底下放,直到放出来的水是热的。这时候,车子里面的机油也已经热起来了。到这个火候再起动车子,磨损小,积碳少,省车。

可是这么做,嘿嘿,着实累人。通常每次要用掉两三桶开水。挑水用的那种大桶,装六十斤水的。提着那么个玩意儿,站在前保险杠上面往漏斗里面倒水,那手慢功,真不是好练的。

好容易把车子给弄热了,后面的活儿该好做了吧?往车楼子里面一坐,钥匙一拧……

没那么便宜。

符师傅还有个规矩,更损:早上不能用马达把车子打着,要用手摇。理由是凉电瓶大电流放电会影响电瓶的寿命。

摇车还不能一下摇着了。先要摇上个五分钟,把机油泵上来,让各个轴承都有润滑。

那时候的车子都配有摇把,应急用的。

摇车有点技术。拿摇把的姿势、站的位置,都有讲究,稍不小心就会伤人。那年头,被摇把打伤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我们那里就有被打断胳膊的。

寻常人摇车,把摇把转到四、五点钟位置,腰腿发力往上一提,提到十点钟位置停下,摇不了几下就会累得脸红气喘。

符师傅要我们摇五分钟!

既然要我们做,师傅就得先露一手。符师傅摇车,能把摇把转得如风车一般,连摇十几圈。头一次看他摇车,谁都会吃一惊:怎的能把这六个缸的玩意儿像摇手扶拖拉机一般地耍?

这手本事,真真是符师傅手把手地教给我的。那是个巧劲。经他指点一下,我一会儿就学会了,后来连小于子也能摇上一阵。每天早晨,俩人轮着摇,随着车子慢慢润滑起来,手上越来越轻,最后,小于子把电门钥匙拧开,踩一半油门,我一通猛摇,车子就着了。很快,排气管里面冒出来的白烟就变成了清烟——大功告成。

几年以后,在湖北做设计代表。

到工地的第一天晚上,一辆解放牌汽车死在工地上了,司机折腾了半天,把电瓶折腾空了,车子也没动,施工队的头头气得直叫。

我说这是淹缸,让我试试吧。司机不服,说是淹缸没错,可是火花塞也换过了,油也清干净了,它就是不着哇!

我说师傅您别急,摇把给我,您把电门钥匙打开,风门开足,油门踩到底,千万别泵油……

我使出了符师傅教我的本事。使劲抡了几转,车子“轰”地一声,着了。

围观的人全呆了。南方,谁见过这么摇车的?

后来,那个工地上,我说什么工人听什么,活儿做得特顺。
 
俺摇过单缸的柴油机 :D
 
好文。 最喜欢这种亲身经历写作,读文章还带着长见识。 :cool:
 
俺摇过单缸的柴油机 :D

我摇过双缸的。

当时的北京郊区,每周停两天电,我们有台备用发电机,用一个2105柴油机做动力。2105,就是双缸,缸径105毫米。

顺便说一下,手扶拖拉机上面的柴油机,单缸,缸径90(北柴生产)或95(无锡产)毫米。

柴油机的压缩比大,通常是在十二以上。即便是190柴油机,靠人力也别想摇过它的压缩行程。为此,手摇起动的柴油机都有个减压装置,就是先把排气门顶住,让它漏点气,待车子转起来了,减压松开(自动或手动),靠飞轮的惯性冲过压缩行程,起动机器。190柴油机的减压是自动复位的,打开之后就不用管它了,直接摇车就行。

因为有了这个减压,摇单缸的柴油机不难。可是摇双缸的就难了,费力不说,还特别容易打到人。那时候满院子三四十个“工人阶级”,只有我一人能独自把那台发电机弄转起来。也难怪,除了我,再没谁整冬天地摇六缸车玩。
 
好文。不过基本上不懂说的是啥,生在北方,比你小几岁,可是也没见过摇车。
 
俺摇的那个是手扶拖拉机上的单缸4冲程195柴油机。 后来教过个小兄弟,他第一次紧张的忘了把摇把抓紧,机器起来了摇把还在上面,把我们都吓坏了。。。。
 
俺摇的那个是手扶拖拉机上的单缸4冲程195柴油机。 后来教过个小兄弟,他第一次紧张的忘了把摇把抓紧,机器起来了摇把还在上面,把我们都吓坏了。。。。

这手扶拖拉机还真是个吓人的东西。

田间作业它是个挺好的机器,便宜、实用。当年围绕这个平台开发了不少的小机具,除了自带的旋耕犁,它还可以带双铧犁、播种机、披挂式简易收割机等等。它的柴油机可以带水泵、脱粒机什么的,一机多用。

可是跑运输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第一,它的转向是靠两个转向离合器。那玩意儿看起来简单,用起来比方向盘要难多了。下坡的时候、还有收油门的时候,转向是反的,你捏左边的离合器,车子往右拐;第二,它的盘式刹车没劲,急刹车的时候车把还会向上猛抬;第三,它的轮距窄,又没有悬挂装置,跑快了非常容易翻车。

人为的祸害更危险,比如超载、还有改速。

手扶的速度,跑运输也真是嫌慢了点。工农十二型,设计最高时速十五公里,连自行车都能追上它。

于是好多司机就要做些把戏,让它跑快点。

最常见的是换皮带轮,还有改链轮的、改变速箱的等等。

可这些把戏,比起我见过的,真算不上危险。

说改速,又得接着说我学徒的时候。

我们农场的机械化程度算高的,单是手扶拖拉机就有六百多台。所以,我们有个专管农机的副厂长。那主儿姓赵,修理工出身,行家。

某日,我正在库房里收拾零件,却见老赵气急败坏地闯了近来。

我赶紧站起身,叫了声赵师傅。老赵好歹也算教过我几手,更是我师傅的同门师兄,论辈分论身份,都由不得我不怕他。

老赵黑着脸:“出来,给我干点活儿!”

我不敢多问,跟着老赵出了门。

老赵指着停在院子里面的一台手扶:“把皮带给我卸了!”

手扶的动力,是靠三根三角皮带传到离合器的。这种设计,除了省钱之外,还便于拖带其他农具。所以,玩手扶的,拆装皮带是常事。

我还是没敢多问,打开减压转动机器,把三根皮带拆下来,交给老赵。老赵也不言语,抓过皮带,扭头走进配件库房,拽起一把椅子,气哼哼地往地下一摔,然后便瞪起眼睛,捏着三根皮带在椅子上坐定。

老赵那架式,让我想起了庙里一尊残破的金刚,就是那位手里捏着一条似龙似蛇的怪物的,所谓“风调雨顺”的“顺”。

风调雨顺……顺……嘿嘿,老赵今天的气儿可不大顺,有人要倒霉了。

我忍住笑,跟进门去,小心翼翼地绕过“金刚”,蹲在我的一堆零件面前,接着干活儿。

没多一会儿,一个把式晃着肩膀冲库房走过来了——羊皮袄,大头鞋,腰里扎着一根电线,腋下掖着一副棉手套,标准的拖拉机手打扮。

“墙子,墙子!谁TM把我皮带拿走了?”那主儿先是看见了我,一边叫着,一边进了门。

你的皮带?这话容易让人联想。我更加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出声。

“瞎JB叫唤什么!”倒是老赵先出声了。

“哦……赵师傅,您也在这儿呐?”那老哥瞟了一眼老赵手里的皮带,的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

“说,怎么会事!”

“没事儿,来修车。”

“车怎么了?跑得太慢?”

“没、没有……”

“还没有?你那机器叫得跟TM摩托车似的!说吧,怎么改的?”

“我……我把调速器的钢珠……拿掉了四个。”

“那你告诉我,调速器是干什么的?”

“防飞车。”

“哦,什么叫飞车呀?”

“油门不管用了,机器越转越快……”

“然后呢?”

“烧轴瓦,烧缸垫……还有……烧气门。”

“没这么便宜吧?还有呢?”

“飞轮甩碎了,伤人……”

“这不挺明白的吗?成心嘬死是吧?说,谁教你的?”

“在饭馆跟人聊天……”

“嘿嘿?你们还搞技术交流呐?好吧,我给全场的机手开个会,让你上台介绍经验!”
 
这里还有沙发?我也来景仰一下墙人。
 
太好了,2009年的最后一天读到了一篇原创好文章,久违了,LZ继续、加油!
 
太好了,2009年的最后一天读到了一篇原创好文章,久违了,LZ继续、加油!

教练好!好久不见了,给教练上个开车的故事吧。还是我当学徒工时候的事。

上回说了,手扶是个吓人的玩意儿。那年头,和手扶有关的交通事故,在我们那儿挺多。

于是上面就说了,要狠抓交通安全。

那时候的所谓“狠抓”,两手:抓正面典型树先进、抓反面典型搞斗争。

大会刚开过不久,邻近分场就出了一起事故。

手扶跑运输,长途,机手是个老手。

车子跑在通县到廊坊的公路上,柴厂屯附近。那地方,在当时也算是繁忙路段了,自行车、马车、手扶拖拉机,偶尔还能看见个汽车什么的。

前面几辆自行车,有的行李架上还带着人。

减速,尽量往路中间避让。可是路窄,对面也是一辆接一辆的车子。

没有鸣喇叭。手扶上面是不装喇叭的,喇叭还吵不过它的发动机呢。

听到手扶拖拉机的响声,几辆自行车都让到了路肩。

其中一辆车上,姐弟俩,十九岁的弟弟,二十出头的姐姐,弟弟骑车带着姐姐。

姐姐大概是个不常出门的,听到手扶的突突声,害怕了。

柴油机的叫声,的确是有那么点威慑力。记得当年看国产531C装甲车试车。按说我是听惯了柴油机叫唤的,可那两台迎面而来的车子离我还有四五十米呢,我就有了“卧倒”的冲动。十二缸柴油机的轰鸣,再配上扬起的尘土,经典的“甚嚣尘上”。从那次以后,我服了那些用手雷炸坦克的。

于是那位姐姐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一生的事: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了。

骑车带过人的都知道,“乘客”上下车的时候最难骑稳。通常,“乘客”在下车之前要和“司机”打个招呼,好让“司机”有个准备。

那姐姐吓坏了,不单没吱声,跳车的时候还挺猛——她自己也摔了个跟头。

骑车的弟弟毫无准备。车子晃了一下,前轮碰到了柏油路的边缘,连人带车倒向马路当中。

碰巧那辆手扶的车头刚刚过去,挂斗的侧面撞到往下倒的男孩。那孩子被带了一下,摔到了路边的沟里。

大家都停下了。男孩从沟里爬起身,说万幸,早倒一秒钟就被压死了。

机手见男孩没什么事,劝他到前面的卫生院看看,就接着赶路了。

男孩只是觉得肋下有点疼,本来连卫生院都没想去。还是那位姐姐非要他去看看。

这一去不要紧,刚挂完号,男孩就不行了。大夫说可能是内出血,急忙找了个手扶往县医院送……

结果男孩死在了路上。

后来的事情有点说不清。有人说那机手回到队里就告诉队长说路上撞了人,可是队长咬定了说不知道。还有人说出事的当时,机手就把自己的名字和单位告诉了几个骑车的,可是那几个人全都咬定机手没有留下名字和单位,是他们自己记下了车牌号。

警察当晚就把那个机手抓起来了,说是他撞人后逃离现场,没救人也没报案。

过了没几天,全场农机系统开大会,那个倒霉的主儿被拷着带上台去示众。

会后便传出了好几个版本的事故经过。很多附近老乡都说那个机手该判刑,机手们则通通不服。

那个机手真的被判刑了。
 
:cool:好看。这就是那个连带效应,车摇得好,笔杆子也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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