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混斗》补丁版

012 灰狗
  
  不到加拿大,你就不知道中国政府对人权的定义有多准。那就是:人权首先是生存权。风景再美丽,吃不饱肚子就没精力欣赏。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我就在街上遇到过几个魁北克人,直愣愣的伸出手跟我要钱。还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解释说,他们是为了传播法裔文化流落到渥京,显得没钱不是他们的错。那是1999年底,我正在为自己的银子发愁,也就学他们摊开手耸耸肩,也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回答说:古得阿富得怒,您看我像有钱人吗?
  
  后来才知道,魁北克人是这个国家的大拿,一向牛。前两天一个家伙因为没钱,直接就爬到魁省六万五千付的高压电网上,准备把铜线砍下来卖掉。这个国家的总理也基本来自魁省,就这回出了个西边的哈珀还是个少数摇摇欲坠。我在留心他们的故事,还准备开个专栏,就叫可怕的魁北侉。当然这是后话,在1999年的下半年,我还没有功夫关注别人的故事,只有傻不愣瞪的坐在多伦多的一颗大树下,设计自己有可能摇摇欲坠的下半个30年。
  
  谁写回忆录的时候都会说自己当年的战略有多英明,就像长征被说成是光荣的战略但实际上也就是一条逃跑之路。我们真正应该承认的是,成功的逃跑也是一种光荣,就像沙漠之狐。当然,我这样绕来绕去的目的,就是想说当年我在多伦多那颗大树下,其实什么也没想出来,甚至开始怀疑我为什么当初就拎着几个破箱子来了。多伦多的秋天眼看就要过去了,我在花了三个月时间给资本主义三个工厂添砖加瓦以后,准备到首都去碰碰运气。
  
  1999年12月21日,怀揣两个面包,我坐上了从多伦多到渥太华的灰狗巴士。在冰雪交加的加国首都,在填完一大堆表格以后,我被通知入读该校经济系研究生。当天晚上,饥寒交迫的未来经济学家在里多街上到处找旅馆。没有车,没有信用卡,没有驾照,小旅馆的老板狐疑地看我,对我掏出的100刀现金嗅了又嗅,似乎来路不明,最后非要逼着我掏出护照,又对着那个头发很短的照片看了几遍。我解释说,照片看上去确实没有我真人这么帅,因为我对照标准照总是很别扭,照出来的东西很不标准。老板最后终于放行了,但给了我一间挨着街道的房子,边上灯火通明半夜还人仰马翻地热闹。我半夜疲惫不堪地起来要求老板给我换一个房间,里面明明有空着的,老板就是牛着不干。社会主义加拿大人民共和国的首都,第一个晚上就让我成了赵无眠。冰雪交加之中我发下一个毒誓,等兄弟伙今后发达了,一定要给这个老板上上眼药。
  
  多少年后,我把食品厂长带来的中国旅行团带到了这个旅馆,在大堂里游了一圈儿,当年检查我的那个半秃头老板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我很热情地跟他握了手,掏出护照给他看了看,我说您看我的标准照还是那么不标准,然后我领着一群西装革履的国内暴发土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旅馆。俗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12月 29日,多伦多正在热闹的圣诞氛围中,我和夫人租了一辆房车, 搬上简单的家具,静悄悄离开了这个生活了4个月的城市。此时此刻,新世纪的钟声即将敲响。
 
013 留洋
  
  我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留洋,问父母,他们也不知道。那时我就琢磨啊,总有一条大船,我站在船头,围个五四青年的围巾,顶着风,目光坚定地凝视远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意像,估计当时觉得比村里的打鱼船大两倍,再多加两条桨,就留洋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咱不知道,意淫就是这么炼成的。
  
  2000年1月,我千方百计地把这个故事整成英文,告诉来自纽纷兰的戴维同学。他怎么也不笑,只是一个劲儿地打听老毛的历史。还把中国的朝代写在研究生的助教办公室的墙上。我说你这是干嘛呢,他说他要加入新民主党,学习中国天下为公的哲学思想。我劝他搬到温哥华,那里有马列小组,扎着红头巾开组织生活会。去年夏天,我突然接到戴维的电话,他说为了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化,他已经搬到唐人街住了。我心说,唐人街除了学写有错别字的招牌以外,还有什么文化呀。
  
  除了和戴维闲扯,我基本的时间都拿来啃数学公式了。经济学整得一点儿都不经济,早知道这么枯燥我就改学别的了。有一个人建议我,说某某在读中国历史,到那里有意思你还是大拿。我一琢磨,这大拿是大拿了,学完了干嘛去呀。考虑到我短平快的目标,我还是坚持在这个班里混吧。
  
  这里有一半是中国留学生,多是国内名牌大学过来的。有的在国内就拿了硕士学位,过来接着念。老外最怕数学。所以读经济系研究生的很少,因为每门课几乎都是从头到尾的数学公式。而中国学生长于数学,就靠它拿奖学金。
  
  宏观课上,教授问:这道题做对的举手?中国学生大半举手,老外一个没有。教授说:做对一半的举手?几个老外举手。教授问:全都做错的举手?两个老外高高举起,像得了奖似的。计量课上,开始教授总点中国学生回答问题。基本全对。点老外,一道明显的简单题,连问5个都是Sorry。但一下课,老外立马活跃。有背冰刀的,有踩滑板的,呼啦拉眉飞色舞。相反,中国学生下课就蔫了。大多一头钻进实验室上网,看看台海危机,想想去留前景,整个儿人比黄花瘦。
  
  晚上,多伦多的小李子给我打来一个网络电话,听得我嗡嗡的让人心烦。我说您就不能不节约那几毛钱吗?小李子说靠,五毛钱两磅香蕉知道不?还真是,首都的香蕉4毛7,显然首都人民过着更有钱的生活。小李子已经收到了约克的通知,但让他先去读半年的语言学校,然后再去读一年的补修课,然后才能上本科计算机。我说您本来就已经是工程师了,现在就像磁带一样往回倒,好像您的青春能倒流似的。加拿大的大学本来就比中国的差,再倒回去读幼儿班,这也太不把中国的葱当葱了。但小李子从来就是一个慢悠悠的好青年,加上家里有的是人民的币,说只要有通知就不错了。好多人排队申请呐。我说计算机已经成了泰坦尼克,挤的人越多,沉得越快,别往那边拱了吧,跟我一起研究非洲,到时候去打非洲的鸟。青年计算机爱好者当然不听我的,噪声隆隆地给我介绍了他新认识的广东女朋友,现在和他一起在光猛土库里艰苦创业。
  
  我说小心英语没学会,国语给丢了啊。您下次说到满地可来找光猛土库,最好给我带个翻译。
 
014 科学
  
  科学家老田在加拿大的种子培育产业连连碰壁以后,终于在我离开多伦多的半个月后打开了米国中部的大门,从此驰骋在依阿华广阔的田野上,为美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玉米事业不停地攻关。我对科学家的尊重,估计是开始于老田那双看到植物就发亮的眼睛,还有那十来年如一日的不知结果但愣要瞎猫碰死耗子的精神。我曾经采访过国内著名的育种专家,他老人家说,育种啊,最少是八年一个周期,实验室,小样本,大田试验,一轮下来,大部分的结果都可能报废,你又开始下一个八年。我当时一听心都寒了,一个八年就把抗战都打完了,两个八年有人婚都离了三次,这不是你拿青春赌明天吗?
  
  后来的后来,我对科学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态度。怀疑到现在我只承认数理化是科学,其他都是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比如说医学吧,以前谁不把它当科学啊,那个精确,人命关天嘛。最近的几年,我研究了不少的医疗事故,一个最近的例子加拿大东三省目前最大的一个集体诉讼案,就是把200多号本来没癌症的病人判了癌症,把本来有癌症的但可以预防治疗的病人判了没事儿。上个月魁北克开始一检查,好嘛,俺们这疙瘩也有30%的错!现在好了,很多行当都学乖了,把自己的东东说成“state of the art”,没有那么精确呐,但我们已经达到了高超的艺术状态,比科学还跟牛一个层次呐。
  
  在渥太华大学图书馆五楼,我对经济学作了一些超常规的研究。所谓超常规,就是不想去研究那些烦人的数学公式,而是帮助老师琢磨怎样出题,把剩下的时间拿来看这个学科发展史上的奇人怪事。
  
  我研究的结果,发现两个老头儿统治了过去的一个世纪,而且至今还左右着整个学科和各国经济政策的大辩论。这两个老头儿,一个叫凯恩斯,一个叫弗雷德曼。一个主张经济控制,一个推崇经济自由。所有的博士论文,多多少少要扯上他们垫底儿,然后就是一些微分积分,公式推得天花乱坠,按照我们当年的行话,这个就看你怎么ǒ喷ō了。还有一个老头,就是现在招摇在大陆的五常教授,我对他的佃农理论没有什么兴趣,却对他挖池子放养三文鱼苗,然后鱼苗漂洋过海自己长大,又乖乖回来任他宰割的低成本高效益经济模式很是佩服。当然,五常教授的又一个特点,就是能把看似深奥的道理,讲得很常规,读一下他的卖桔者言就知道了。
  
  我还研究出有关 IST 结尾的词儿的翻译问题。比如这个economist,国内的人就喜欢往高了整 - 经济学家,后来有发展出美联储永久经济学家的动人故事。这个scientist, 我们又整成科学家。其实经济学本科毕业你就可以叫economist,数理化专科毕业你也可以叫scientist, 只要有人给你当老板。确切的意思,要我说,economist就是跟数据沾点边儿的人,scientist 就是跟瓶瓶罐灌望远镜什么的沾点儿边的。就像所谓的艺术家(artist),基本就是托着脑袋瞎琢磨的; 发型家(stylist)就是拿剪刀喀嚓喀嚓的。但是因为喝过洋墨水,有些词儿就被整得很高级。我的一个哥们儿在哈佛那边的一个医学院工作,说拿着试管满楼道跑光作试验的中国科学家就有 1000多人,你说是不是各类家们泛滥成灾?
  
  就在我对科学进行宏观把握的时候,窟窿教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谈心。他说你这个论题写得好,亚洲经济与教育发展的趋同研究,是我关注的热点,你能不能直接念我的博士?我张口就问,多少钱?虽然10多年后重返校园才三个月,我以为基本看清了这些所谓学术研究的门门道道。那是一道仄门,除非你真有兴趣,基本的结果也就是混个饭碗。但我对混个饭碗又要循规蹈矩的生活已经很不习惯,除非没有别的出路。
  
  价钱没谈好,法裔教授还想用我作廉价劳力给他整数据出思路,我说没门儿。您顺便给我导一把硕还行,博还是去导别人吧。
  
  那个夏天的中午,我经常带着家里炒的回锅肉,坐在图书馆门前的长条凳上,看着成群的鸽子盘旋在我的头顶。头顶之上,是一片碧蓝的天空。
 
  015 永久
  
  永久有多久?
  按照今日加拿大政府日常用语,应该这样回答:Well, it depends。
  
  2000年,一个北大经济学教授被发现冒充美联储首席永久经济学家,还大大方方地写进各种报导和简历里。首席自然是扯淡,因为这位毫无工作经历的经济毕业生当年只是美联储成百上千的普通工作人员中的一个。但永久人家就有说法了:我的offer上明明写的是 permanent 嘛,不是永久是什么。
  
  我听说过永久牌自行车,一般三五年就散架了;我也听说过爱情天长日久,过不了两年就东奔西走;我还听说过海枯石烂的永久的友谊,在利益面前作鸟兽散。最牛掰的有关永久的段子是这样描述的: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段子描述夏雨雪的情况跟今年渥村的夏天有些相似。
  
  若干年前夏天的末尾,在渥村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我居然混成了加拿大国家艺术中心永久员工。 在我收集的各种生命历程的卡片中,还有我保留的当年NAC的员工证,有照片,有编号,还有个小名儿叫迈克尔。真是世事如梦啊!
  
  那是2000年的夏季,为了完成一年里拿下这个硕士的计划,我在暑期选了两门课,还准备把那个窟窿论文整完。结果三搞两搞就把这些事儿弄完了,空出了一个整8月没事干。我在几个报纸上找广告,满腔热情准备为首都地区的制造业作些贡献,结果发现了这个艺术中心正在招工人。干什么呢?给那个著名的中心餐厅熨桌布,然后叠起来,然后就有人香喷喷的的端出去铺上,猛宰那些来自加国各地的艺术家们。两个人的饭局,厨师告诉我说要200刀。我听见这个价,就觉得自己身上被捅了200刀。
  
  如你所知,我只能告诉他们俺是高中毕业,以前经常熨东西,而且折叠起来非常快。在家里折腾了几个床单,又翻字典朗诵了一些卫生员工必备的单词以后,我就在国家艺术中心的人事主任面前表演把一张桌布叠成四方形的简单技巧。生活啊生活,30年来我就没有熨过一个东西啊。我后来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爸听,他说,小时候我就告诉你,多学点儿东西总没错,灾荒年生用得到。之前在多伦多,为了应聘一个木匠,我把房东的柜子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搞了一下午,面试过了,房东差点儿跟我打架。
  
  除了在艺术中心里偷听(没有机会偷看)那些练歌剧的吊嗓子和在晚餐时间吃一顿上
  好的烤三文鱼以外,我还在这里跟越南来的女主管打了一架,冒出了一点儿愤青的
  苗头。
  
  如你所知,资本主义的一个特点就是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复杂的程序,一条也不能少,一个也不能跳过去。比如你买个灯泡,厂家就会先警告你,第一,不能把灯泡吞到口里;第二,不能把灯泡泡在水里;第三,不能把灯泡冲进马桶里。。。好像我买灯泡来不是为了点灯,专门是为了找岔子。这就是这边的说明书你基本看不懂的原因。总而言之吧,为了跳过去几个程序提高效率我就用自己发明的方法开工了,结果遭到越南主管艾丽丝小姐的反对。不光反对,还处处指手划脚,显然对一个大陆来的高中生有种趾高气扬的快感。当她再次把手伸过来要拉我的胳膊,我抬手就给了那个爪子一个巴掌,我恶狠狠的告诉她:小心告你性骚扰!
  
我把新方法推销给经理,还把艾主管告了一状。从此我一个人一个组,爱听歌剧听歌剧,爱看门前运河里的鱼就去看会儿。但是,我敢向那段时间在此就餐的各国艺术家们保证,桌布,的确还是干净的。
 
016 工程
  
  肯尼迪总统有个著名的演讲,他说:不要问这个国家为你做了些什么,请问你自己为这个国家做了些什么?在2000年的夏季,在吃完三文鱼的夜晚,在国家艺术中心边上的运河旁,抬头看见漫天闪烁的星星,我常常想:我为这个国家做了些什么呢?
  
  先是打过两周家具,然后做过一天木匠,后来又熬过巧克力,包装过各种美丽的果酱,现在正在为加拿大艺术事业的发展做着力所能及的贡献。这些东西,可能离肯总统的要求还有距离。我在想,怎么才能更高更快更强地为这个国家服务呢?
  
  九月初,我辞了这个永久员工的活儿,开始修最后的两门课。我到教务办公室去找秘书露希,我说你看我的成绩这么好,不去辅导学生不单是浪费了我的才能,关键是耽误了他们的学习。露希面有难色的划拉了好一阵子,说好吧,你去做这个工程经济学的助教。我一看每个月有九百大洋,心里乐开了花。
  
  所谓工程经济学,就是搞工程的得学会算账。不然预算弄完了,房子才修一半,或者大坝才刚垫底儿,着急了就会偷工减料,最后的结果就会变成王八蛋工程 - 跟中国前些年的水灾旱灾什么的很有些关联。1998年底的年终回顾,我在报纸上整编了一个黑版,其中的头条标题就是“工程尽出王八蛋”,历数当年的工程人祸;还有一个“危机下的蛋”,还有一个“年度贪官榜”,还有一个“98警方败类”,还有一个 “假球火爆黑哨嘹亮”。这两蛋一榜,把两个年轻的领导整进了中宣部说聊斋,报纸改名儿,版面调整。这里旧事重提,只想印证一下,其实如今的我,已经消磨了N 多愤青的本色。
  
  有那些王八蛋工程的故事在那里隐隐作痛,我对这200多号学生也就毫不留情,尤其是对男生;漂亮一点儿的女生可以适当提高分数。不提高也没办法呀,自古红颜恨数学,工程系的学生这门课过不了就得重修,重修过不了就毕不了业。你总不能让今后所有加拿大的工程师都是男的吧?
  
  俗话说,不到加拿大,你就不知道自己的数学有多好。我每个礼拜的几个小时辅导课,基本就是帮这邦少爷少奶奶们推公式。半期考试改卷子,找你扯皮的人不在少数,有的气势汹汹,有的以情动人,有的已经是二次重修的就基本是来抓绝望的稻草了。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助教居然可以救人民于水火之中,心中偶尔就起了同情。
  
  期末考试,200多号人黑压压的一片挤在体育馆里。我一看,这还监什么考啊,能抄的就赶紧抄吧。教授挺着个眼睛走来走去,我也就东瞧瞧西望望睁只眼闭只眼拉到吧。教授终于逮住了两个作弊的,恶狠狠的抢了卷子请他们走人。然后走到我身边说,认真点儿,得让他们年轻时就知道,Life is not easy!
  
  这个我同意,我的life就不怎么easy。在这一年的冬天,我白天黑夜的练习开车,三点掉头平行泊车,折腾了无数次,但还是被那个著名的“我克你”考点儿给废了。毕业的日子已经来临,我的生活,在茫茫的雪野中,急需来一个三点掉头。
 
 017 冬天
  
  就在我在渥大图书馆里潜心研究老师的出题技巧之时,亲爱的老莫从国内灰不拉几地回来了,而且发誓说:此地一为别,孤鹏万里征。当然最后一句是我给他翻译的,当时老莫的原话是:打死老子都不回去了。
  
  如前所述,老莫就是那位要坚持走资本主义正道而拒绝给我代表国内教授签名的人。我当年的推荐信最后还是邮寄到国内的教授那里,签了个外国教授看不懂的中文名字。老莫被西门子勒掉以后,在多伦多的大街小巷徘徊了好几个夜晚,最后决定到北京去冒充海归。问题是,他赶上了1999年的国庆前夕,北京正在整理外地民工。更大的问题是,老莫老家在山西,没有北京身份证。还有个问题是,老莫一向走正道,把脑子和嘴皮锻炼得很不灵活。这几个情况加在一起,导致了1999年秋天一个催人泪下的局面的发生:老莫在跟北京警察叔叔几次不愉快的交锋以后,被当成盲流强行推上一辆卡车,运往北京郊县顺义去当翻砂工人,而且一干就是一个星期。
  
  2000年的冬天来临之际,老莫心灰意冷的来到了渥太华,准备进军风华还有点儿茂的北方电讯。我们在里多中心吃广东味道的米饭炒菜,然后看着窗外刚刚开始飘扬的雪花。
  
  我对诗人的成见,在于他们喜欢问一些明知故问的傻问题, 而且这些问题看上去显得很哲学,很穿越时空。比如这个句子: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假如你生活在渥村,你的答案只能是:还很远。
  
  渥村的冬天,像孙二娘的裹脚,从12月绵延到来年的5月。这期间,鸭子飞搁了,树木凋零了,鱼潜深底了,连真菌都给冻死了。这看似了无生趣的季节,却是本地居民盼望已久的圣典。冰球打得难解难分,运河上总有全家老小川流不息的身影,公园里山地上正是滑雪者的天空。就连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也会穿得严严实实,在某个湖边冰上扎一个洞,时不时拖出10来磅的鲤鱼或者什么鱼。
  
  这年的12月下旬,我考完最后一门微观经济学,还拿了一个法语的A。法语老师把我叫去,语重又心长,她说:你的词汇语法都很好,就是这个发音,特累脖,真的特累勃,你还是放弃吧。顷刻之间,我由来已久的语言天赋遭遇沉重打击,我说了一声傻驴,扭头跨出了这个语言学院办公室,也从此断绝了英法白领狗的梦想。
  
  这一年的书读得我有点儿累,于是决定假装热爱一下冬天,在找工大战之前贴近一把主流社会。然而,就像著名作家指出的那样,有些句子你怎么也写不出,不管是做梦还是醒着。我的感觉是,有些体育活动你永远不会去喜欢,不管真的还是假装。比如冰球,就芝麻大点儿的一个玩意儿,看也看不清楚,还被折腾得飞快,你看到的基本就是些头盔在移动冲撞;贼小一个门,一屁股坐下去还得拐着胳膊。要让当年的韩复渠主席碰到了,肯定让一人发一打,自个儿玩儿去。比起足球来,冰球既没有排兵布阵的出神入化,也没有绿色视野的心旷神怡。就那么白呼呼的一片,看久了既不养眼也不养神儿,弄不好还落下个白内障。
  
  冰球的事儿黄了,我又决定去运河学滑冰。狠下心花了100多买了一双崭新的冰刀,意气风发的就上了运河。折腾了几个小时被摔得鼻青脸肿之后,我基本能像木偶一样移动个10来米。看见别人家的小孩伸缩自如飞奔而去,我仰天长啸得出结论:不是哪把骨头都能玩儿花的。
  
  想去想来,只有去挖冰钓鱼了,横着滑不行,竖着挖总行吧,弄回个10来磅的鲤鱼做酸菜鱼有多爽。但有人告诉我,要65岁以上才能干这活儿。一算,还有30多年,又黄了。
  
  乖乖的回到约克街的小公寓,从信箱里居然捞出一张250块的支票。看来看去看不懂,谁没事儿给我寄钱啊。这时一个邻居老太太经过,看了我一眼说,啊,你中奖了。我说你嘛意思,她解释说,这是政府给你的煤火费,说明你是穷人。
 
018 约克
  
  小李子经常教育我说:人穷志短,别一天到晚总是像国内一样牛轰轰的,要知道我们是少数民族是老外,人家不是老外是正主儿。我说,我怎么老觉得少数民族都能歌善舞不务正业呢,我走哪儿都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况且,你不牛轰轰的就更志短,到时候就更人穷。
  
  小李子在那年九月终于进了约克大学的语言学前班儿,同时在闹轰轰的网络电话里传给我一个悲哀的故事:一个30多岁的华人女移民不堪计算机学习的紧张、无聊与重压,在为她的老公和女儿做完最后一顿早餐后跳了安大略湖。我听完以后很不是滋味儿。半天才说:你娃子也要小心点儿,学不下去了就拉倒,生活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政府的250刀煤火费就让我买了个穷人的身份,我的心里很是郁闷了一阵。在约克街255号1楼那个最小的公寓里,坐在一张两块钱买来的摇摇晃晃的餐桌上,我开始草拟雄心勃勃的五年发展纲要。
  
  约克是个好词儿,如果再加个纽,就会让一些人心潮起伏。就像我现在住的鹅岭,我翻译成鹅岭,就是没文化很农民的表现;但如果要显得高级,你就可以翻译成奥尔良;如果再加个纽,你又跟美国接了轨。有一些年了,我一直留心国人对地名的说法,还有那些以地名招摇的图书,从中可以看出有趣的事态人情。比如“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听上去就有一股风尘味儿;“哈佛女孩儿”,似乎有知识;“战胜华尔街”,意思就是很有钱;“我在硅谷的日子”,基本上就是穿条牛仔裤租个车库写程序,然后突然就上了市,被某个大拿收购,一夜飞度镜湖月。当然,汉语对某些城市的翻译,我实在不敢恭维。比如这个“蒙特利尔”,充满了坑蒙拐骗唯利是图的意思;粤语翻译成“满地可”,如果理解成华人生存能力强遍地开花倒也罢了,但我有时候就觉得有随地大小便的意思;我看倒不如照语音翻译成“猛催我”,开始听好像是没交房租,但久了以后你就感觉催人奋进,东风吹战鼓擂的感觉。
  
  约克虽然是个好词儿,但好像并不是条好街。当时租了这个屋子,只因它离校园很近,走路也就10来分钟的距离。有人说这里是地下红灯区,游串着一些个性工作者。我只遇见过一回,晚上从校园回来的路上,两个姑娘在车里向我招手,我开始以为是问路的,走近一看有些挤眉弄眼,赶紧跑掉了。我住的那栋楼的隔壁,倒是经常传来夜半折腾的声音,像春天里的猫。不知道是商业的还是自产的,要是后者,你不得不佩服老外对生活的热爱。
  
  在约克那个艰苦的窝里,我昼夜研究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彼时彼刻,北美IT行业已是强弩之末,加国经济还在长年的低水平徘徊,就业率仍处在几十年来的低谷。渥村虽然号称首都,但除了政治中心以外基本就是个小城镇的就业水平。再说行业构成,这里的政府公务员基本占了一半,然后就是全国性的非盈利机构和研究机构,制造业微乎其微。还有一个重要的背景,就是这个白领狗政策:为了把爱闹事的魁北侉安抚下来,大的机构和政府都要有法裔背景的员工,甚至大多数中层主管和高管都是法裔。再具体到职业需求,我学的这个经济学,唯一的出路好像只有政府部门,而且你看那个条件,基本就是在招上帝 - 十项全能呀!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写上这些条条框框基本都是哄鬼的,能吓倒一批算一批,你要愣是壮着胆子写上哪条都会,你就给自己多开一道门儿。你想想啊,中国人,聪明得都要装糊涂的主儿,就渥村儿这点儿事儿,哪样咱不能提得起放得下呀。关键的问题是:你必须跟小兵张嘎学习,先得混进去。
  
  那是2001年的1月,新世纪刚刚开边,我在约克街这个狭小的公寓里,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努力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热爱团队的人,一个不给组织带来效益觉都睡不着的人,一个坚定的国际主义战士 - 基本就是白求恩转世了。
  
  然后,我的简历,带着我一个人的重托,飞向大西洋,飞向太平洋,飞向北冰洋。
  然后,如你所知,大多数都泥牛入海,雨打风吹去。
 
  019 新欢
  
  本文描述的许多文字没有男欢女爱的场面,也没有死去活来的爱情插播,也杜绝三角形和年久失修的轨道,从而避免影响本地村民表面上和谐安详的生活。同时,因为多少年来受唯物论影响太深,本人向来不归哪个神仙皇帝管辖,无论中外的神仙皇帝。由于作者简单纯粹的生活轨迹,内容上难免单调,只好在叙述上和标题上作些文章。比如这个小段的题目新欢,说的不是作者朝三暮四的迷人生活,而是马不停蹄转行的痛并认可着的小小过程。
  
  有关转行我是这样理解的:生活开始的时候就像黄河长江的源头,咕咕冒出一些小水泡,汇成一条小溪流,然后碰到沟沟坎坎的冲撞一下,遇到大的山啊峰啊就不得不拐弯抹角,在遭遇不可冲撞的天然险阻之时难免就要迂回曲直,甚至兜一个九曲十八拐的大圈子。当然,如果你混到40或者50了,就相当于黄河到了河南以东,长江已经接近上海边缘,这时再来个迂回曲直九曲十八拐就显得惨淡了点儿。在此之前,你怎么转弯儿都是人生,转多大的行全看社会怎么打点你。
  
  除了正宗的IT人士以外,大多数移民的人生都是转行的人生。文科的转理科,理科的转被理科,管理的转被管理,白领的转蓝领,蓝领的转厨房,写诗的转洗衣的,写小说的转小卖部,控制论的转卡车司机,食品厂长转抓鸡的,工程师转学生,研究生转学前班,吆五喝六的转被吆五喝六。在我近距离接触的一百来号移民中抽样,估计真正干上原来本行的不过百分之十,而这百分之十中真正还像当年那样热情地投身于自己的专业的看样子不到一半。当然也有反转的,就是那些本来抱着现如今还有点儿余温的计算机程序,反过来居然开始长篇大论地搞创作,在寂静的北美大地开出一些异样的奇葩,这种现象被物理地称为反熵,是一种能量不递减反而递增的过程,在商业为王的资本社会很是难能可贵。我这些年就遇到过一小群反熵者,将在今后的故事中重播。
  
  如你所知,我写完了18段就写掉了我的打工生涯和留学生涯,虽然其中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讲述,有的也不能讲述。日常生活就是这样,你恍惚有所感觉,但提笔为文,你又不知从何下手。你怀疑,你炮灰般的人生是否真的值得花一些笔墨记载下来?你记载下来的那一刻是否反应了你彼时的真实生活?
  
  有关真实我是这样理解的:这世界上没什么真实。你认为真实的东西都是你事后的回忆,难免戴上你的有色眼镜,或者被某人某物某个时刻给无意洗脑了。比如此时此刻的绝大多数北朝鲜人民,就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伟大领袖整天呵护着他们,给他们无微不至的爱,而且感觉这个事情绝对真实。
  
  我还在加州见过一个清华毕业的物理博士后,当大多数华人在硅谷鸡飞狗跳地写程序挣大钱时,他却去上了个神学院,出来给大家传递西方神仙的各种指示。我去加州串访朋友的时候,不幸被他撞上,我像小学生一样被他点名在教堂里站起来,被他亲切地称为未来的兄弟。他告诉我,世界的真实就是上帝,其他都不是真实。他还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要到祖国宁夏青海一带去传教,到时候让祖国山河一片基督山伯爵。我本来想给他讲一个故事,我10多年前到宁夏采访,亲眼看见那里纯朴的穆斯林怎样对待异端,后来又闹出个风风雨雨的猪肉事件, 我想劝他,自己信自己的神好了,别弄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毕竟清华物理博士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体是由肉细胞组成的,如果刀子扎到肉细胞里,效果跟杀猪也差不了多少。然而我还是最后忍了没说,因为他已经认为只有他自己是真实的了,我的故事怎么能真实呢。
 
020 大局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这是我这拨年纪的人当年戴红领巾的时候的流行歌曲。这歌词后面其实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三十年后我才恍然大悟:啊啊,原来政府早打算让我们移民,来接加拿大的班啊。
  
  今天早上去中文学校的路上,搭我车的一个中文老师给我讲故事说:她先生家一家五兄妹全移民了,加拿大和美国。她补充说:这一家子五个博士,当年全县城的状元榜眼探花都被这一家子拿下,假如全县城的知识总和是100,他们家占了85,要说资本主义狠呢,一锅端,只给祖国留下15%的破铜烂铁。我说千万别这么说,你们如果在那边混,可能被当作破铜烂铁。俺当年也是县城的状元啊,我的目标是当县长,方圆几千公里,人口百八十万,山清水秀好风光,手拿惊堂木像包公一样为民作主,偶尔出城搞个醉翁亭记,实在不行了再向渊明哥哥学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如你所知,计划赶不上变化,英雄扛不过时势,这中间的漫漫人生路我就按下不表了。在2001年1月深冬的渥村,我手里拿着共产主义加拿大救济穷人的250元煤火费,开始认真研究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我研究的结果如下:目前的形势,不好;我们的任务,很重。
  
  加拿大是什么样一个国家?直到今天,有想移民的国内朋友还在问我。我只能这么说:一言难尽,而且你生活得越久,就越是一言难尽。每当我看到刚落地两个月就开始在网络上胡吹海侃所谓的海外见闻的兄弟,我只能说:这就是游记啊。游记就是这样,浮光掠影,蜻蜓点水,拿着芝麻当西瓜,街头拍俩照片摆个芙蓉姐姐的造型就海外了一把。这个在数据泛滥成灾人类日趋表皮和喧哗的今天当然无可厚非。都推特儿时代了嘛,超过250字的东西不单没人看,而且明确地被系统自动砍掉。
  
  在多次被问烦了以后,我在此把当年自己对加拿大的宏观评估总结如下。我以为,加拿大就是大家拿:资源大家拿,福利大家拿。
  
  加拿大全球地盘儿老二潜在自然资源老大。看看阿拉白搭的成片的油沙和北冰洋下千年冰封的水域,看看不列颠的无尽的森林和终年积雪的高高的山岗,看看五大湖明珠般点缀在美加边界上,看看不可数计的国家和省级公园里夏天的帐篷,看看辽阔无人的西北、育空和因纽特三大特区,还有浩瀚的三大洋:东临大西、西接太平、北壤北冰。。。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国家,守着这么一个天然的聚宝盆,如果有那么一批猛人,有开天辟地的气概、愚公移山的狠劲儿,这样一个资源大国,一定会在未来资源紧缺的乱世之中脱颖而出。当然,我也悄悄地观察,去年石油紧缺的时候,有美国议员就放话说:咱们的阿拉白搭州如何如何;还放话说:北冰洋的主权问题还有待商量哈。
  
  如果你有如下的爱好和特长,资源大国当然欢迎你,而且你真的会在这里如鱼得水。这些爱好和特长如下:长时间游泳(含各种水上运动、冰上运动和雪上运动),这里的山山水水保证让你身心得到极大满足;喜欢森林和各种动物(含砍木头、看磨坊、追长颈鹿),这里的空气那个新鲜,负氧离子都淤了;热爱摄影(含空中俯拍、水中特技、山中遥感),这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光渥村就出了几个拍鸟的大师,而且你想租个飞机也便宜;喜欢挖土(含种庄稼、挖石油、盖房子、养花草),这边土地不贵,油田论公里卖,玫瑰花论树开,大约2万块就可以到远郊买个渊明哥哥那样的农场。总之资源大国的特点就是:如果你是资源粗放型的人或者产业,你就来对地方了。
  
  至于福利大家拿,那故事就海了去了,今后咱们慢慢道来。
 
 021 包装
  
  1981年8月,我在川黔交界的一个县城卖空心菜,一分人民币两斤,县城的大爷大妈还翻来覆去地挑,把我挑烦了,半担子空心菜扔进了河里喂鱼。我卖了三天的菜,一共得了一块零六分钱,拿去买了人生的第一支钢笔。2009年8月,我到渥村唐人街168商场买空心菜,两块九毛九一磅,看得我头都大了。老婆看到空心菜就新鲜就想买,我看到空心菜就想吐。人生的经验,何其不相似乃尔!
  
  同样是空心菜,时间不同了,地点不同了,包装不同了,价格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就像浙江村打工妹生产的牛仔库,原料成本5个人民刀吧,贴个名牌的标签,再空运到北美,就得50美刀。包装的程度,决定了成功的多少。若干年后我开车穿越多伦多,带着一个资源经济学家从渥村前往大瀑布,来回的路上我给经济学家总结了这些年在此地混斗的加拿大经验,其实也不止是加拿大特有的经验。这些东东一共三条,如下:思路决定出路;灵活大于聪明;形式就是内容。当然经济学家早就懂得这个道理,读者诸君也早就懂得这个道理,就是比我成熟,闷着不说。但过去的好些年,我也确实发现有些不明事理的专业人士,比如老莫,在吃了无数次哑巴亏以后,仍然坚信着老子如此聪明竟然虎落平阳被犬欺,弄得生活很不愉快。
  
  形式就是内容的第一个应用就是包装简历。国内的时候几乎不写什么简历,我牛故我在,除了弄户口办护照这样的国际事务之外,都是人求俺啊,口碑相传,本事放那里有人替你牵线搭桥了,写什么故事啊。但这疙瘩就不同了,你是谁啊?新警察吧,新马甲,秀一下你都干过啥呀,有没有本地经验呢,技能达标了吗,沟通怎么样,团队不团队,适应性如何。你干过的当然多了,你当然干过你正在申请的这个活儿了,要不你申请这个干吗呢?这个时候打包的任务就来了。2001年1月,我白天窝在经济系地下室的计算机房学软件,晚上就开始不停地定位包装报上招聘的各个职位。这个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自然,觉得这不是有作假的嫌疑吗?去学校职业咨询找顾问,人家说每个人的人生路都是丰富而多面的,你必须针对每一个职位定向地包装你的经历,哪怕总统选举,米国最高法院新法官的听证会,你都得包装你的经历,重组你的故事。故事当然都是真的,但讲述起来各有不同。
  
  我的简历太多了,所以应聘什么职位我都能讲好多故事。当过农民,卖过菜,养过猪,还去考过文工团终于落选了,然后学过蔬菜食品农田水利,开过拖拉机,80年代中后期小文艺复兴的时候跟着起哄办过文学社记者团,又到长安街上唱过国际歌,然后弄杂志,写经济论文,和几个老乡一起到吉林请专家准备人工生产冬虫夏草,然后就是长时间码字,通宵达旦开专栏,给新兴资本家办文化产业,搞批评报导被各种领导反批评,然后的然后,就是大风起兮云飞扬,新东方鼓动我们上西方,坐上一个波音7几7,一屁股落到温哥华国际机场,然后的然后,如你所知,多伦多曾经多了一个小木匠。简历太多,简直不是简历,包装起来既容易也困难。在那个冰雪交加的深冬,我看到什么招聘职位基本都能给自己挂上钩,问题是怎么取舍材料,怎么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白求恩那样的毫不利己专门利公司的国际资本主义战士。
  
  2001年,资本家打广告已经经常在网上,但网上的广告基本都是不着急的广告,很多都是大网打鱼,兜着玩儿。真正上火的严肃的广告一般还是到正规的大报纸。渥村的流行报纸一个是环球邮报,另一个是渥村市民报。前者全国的大雇主都在这里显摆招聘,后者就着眼本地。两个报纸每周的职业版全部加起来估计有20来个新的严肃的招聘广告,除掉那些劳工职位以外。劳工的我已经干过一堆了,俺们现在混了一年,已经很研究生了,就暂时不劳工了,把机会让给别人。所谓的专业广告在那个经济日渐凋零的新世纪的开端,大约包括以下几类:政府部门招经理主任的,这个当时高了点儿,要求基本是跟上帝及其随从人员有一比,而且后来终于证实这个广告过程实在属于走形式,是形式就是内容的表现之一;国营企业招中高层管理策划人员的,渥村有包括全国邮局、进出口贸易等五大国家公司,里面人多势众,混进去不容易,混到高层就更难点儿;然后就是非政府的研究部门、机构和协会,这个看上去有戏,招的都是真干活的人,但档次定位还比较的高,经济学家统计师精算人员研究助理都属于这一类,年薪五万六万的起价。五万以下的就算了,各种助理,还要白领狗,首先语言就过不了关,还任何东西都没有自主权,还忙得鸡飞狗跳的,我干不了。IT的广告基本就到网上挖了,但因为我向来跟IT无缘,就断了这个念想,连故事都懒得编了。
  
  学校就业中心的专家说:找工作本身就是个全职工作。定向简历花了我每天好几个小时,后来各种人生故事都被整理成模块,根据要求组装搭配。每天白马黄刀伦敦温莎地发邮件,只要看着顺眼点儿的,上天入地的各种职位咱都能拉上关系。
  
  老莫说,你就是一万金油,哪里都能糊一把。我说,四海之内皆老板,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就还你N个奇迹。
 
总算让我等着了,从此可以好好过冬了:cool:

撤换了撤换了:D

烂尾楼多少年了,还是不敢保证全文完。估计等我儿子都会开火车了看完末有。:mad:
 
艰苦奋斗的补丁啊,阿文,国内人爱读啥估计你也知道,还是咱乡亲们更理解你文章里的生活趣味和幽默。等着看文某莱特的 to go or to not go的下文。
 
虽是读第二遍,依旧忍不住几次笑出声来,大好人生啊:cool:
 
烂尾楼多少年了,还是不敢保证全文完。估计等我儿子都会开火车了看完末有。:mad:

我很乐观,就是苗壮都能开火车的时候,我还读得了:D

加油:co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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