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站台
十几年前我出国那次是从上海坐的加航班机。我妈陪我从N城坐火车到的上海。离开N城的那个晚上，我爸送我们到火车站。
那段日子我一直跟父母很多矛盾，特别是因为我结婚的事，我跟父母大吵了一架。我爸抡起巴掌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差不多十年了，我没挨过那样的巴掌。那之后虽然他们也帮我忙着在出国前把婚礼酒席给办了，但我们心中都各自怀着郁闷，只是谁都不愿提起。本来自从我上大学之后就跟我爸交流得越来越少，那次之后，我们之间更加沉默。
准备出国的那几天，我每天忙着各种各样的事，顾不得感怀自己就要远赴重洋，离开陪伴我二十多年的父母。直到坐上出租车开上去火车站的路的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下一次见到父母不知是何年何月，心里一下子慌乱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眷恋也忽然在心头升起。
我和我爸坐在出租车后排，沉默不语。我妈坐在前面，一如既往地对着空气唠唠叨叨，千叮咛万嘱咐。
到了火车站，我和我爸把那两个三十二公斤的大行李箱慢慢移进候车室。进站上火车的时候，我拎着个箱子，我爸拎着个箱子往车门爬。那年我爸五十七岁，把行李安顿下来时已是气喘吁吁。
弄好行李，我爸跟我妈说了句＂那我下去了＂就转身出了车厢。我和我妈于是靠窗坐下来。
我爸的身影出现在车窗外的站台。我妈跟他挥挥手说，你回去吧。
我爸说，等等吧。在站台昏黄的灯光中，他两手插在夹克衫的口袋里。
我看着我爸，心里涌起很多牵挂，鼻子酸溜溜的，想说点什么保重的话，竟然开不了口，只是寒暄的说了句，爸，你回去吧。
我爸答了句，不急。
我妈把头探过来，跟我爸唠叨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爸只是听着，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我妈说了会儿话，把头缩了回来。我爸沉默在站台上。忽然他左手在口袋里动了动，好像在摸什么东西。摸索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我很想跟他说点什么。不管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想到就要从此天各一方，我心里好难过。我嗓子眼里好像有什么在翻腾着，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爸沉默在站台上，口袋里的手又动了动。他看了我一会儿，眼睛里忽然浮出一丝温和的关爱。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伸到车窗口，手里握着一包红塔山。
抽根烟吧，他说。
我爸自己并不抽烟。我倒是抽烟很多年了，但从来不当着父母的面抽，因为我知道他们反对我抽烟。
我很诧异。我虽然猜得到父母一定知道我平时抽烟，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爸会给我递烟。我接过烟盒打开，抽出一枝烟，又把烟盒递回给我爸。
我爸说，拿着吧。声音平静温和。
我把烟盒揣进口袋里，点着了烟，吸了一口。
这时火车晃悠悠地起动了。我爸对我挥挥手。趴在窗口，我看着我爸在站台上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一直站在那里，对我们挥着手。
我一边看着他随着站台慢慢从视线中消失，一边狠狠吸着红塔山。烟雾中，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