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原谅我

miaomiao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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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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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中断10年之久的高考制度终于恢复,一石激起千层浪,年轻人原本平静的生活顷刻在欢欣鼓舞间被打破,兴奋、观望、迷茫、寻找,饱尝欣喜,空留遗憾,铸成过错,执着追寻……在不断变迁发展的80年代,这群年轻人历经情感挫折、事业颠簸,甚至死亡的洗礼,渐渐走向成熟,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梦想。徐天、吴晴、陆广沪、费兵、梅果纷纷登场,展现了他们平常却又纠结的生活。知青徐天和工厂女工吴晴相爱决定结婚,原本幸福的两个人却因为徐天假造政审资料被取消高考成绩和女孩梅果的出现而遗憾的分手。吴晴和深爱着她的陆广沪一起去医学院上大学。被徐天帮助的女孩梅果因未能参加高考而精神受到刺激,费兵精心的照顾着,却也无法替代徐天的位置。直到有天徐天发现,徐晴和陆广沪的小孩是自己的孩子……

应大家的要求,把这本书贴上来了~~~

不行,找的这个版本没结局,等我再找找再贴~~~
 
第1节:今儿的电话非打通不可(1)


  第一章 到城里去

  一 今儿的电话非打通不可

  那一段时间,徐天腻歪在长途电话中无法自拔。他总是有办法长期占据着一个分机,一个月三块零花钱,打电话要花去两块。因此电报电话局的姑娘一度以为他爱上了她。那电话总是特别绵长,就像某种胶状物,透明,甜腻,流动不开又融化不了。他总是闪着亮亮的眼睛,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但他低头打电话的样子,简直就不像一个大小伙子,竟然有几分羞涩,有时候又会有几分可以原谅的轻浮。

  后面排号的人总是有意见。电报电话局的姑娘,徐天已经认识。他从西安回来,有时候会带给她一块很好闻的香皂,那是吴晴给的,海鸥牌的。香皂洗出来的头发,真是好闻。所以她总是不理那些人的叫嚷,专心埋头看她的《大众电影》,那时刘晓庆在《同志谢谢你》中青涩一笑,倾国倾城。

  徐天挂掉电话出来时,也会去翻翻她正看的画报,或者说"你今天穿的衬衫真好看",这姑娘因此会高兴好几天。

  西安来插队的知青,陆续都回去了。他们终究不属于陇口。虽然还有剩余的散兵游勇,但他们的离开已经成为定局,也已经失去了以往的苦闷和紧张。他们围着电报电话局忙碌着,也无非是和家里商量着回去准备干什么,在哪里工作,或者和对象憧憬一下美好的未来。

  从最开始这些人来,陇口只是把他们当做客人。他们不是陇口人,也成不了陇口人。他们说话的口音,走路的姿势,刷牙的样子,都是那样特别,都和陇口人不同,到底怎样不同,谁也说不清,但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

  即便是那些表面看来是要扎根的。

  早些时候来插队的,有的娶了当地的姑娘,在陇口安家了,但他们的做派还是和当地人不一样。最奇怪的是,许多插队的男知青结婚后,老婆一直没有怀孕。几年了也没有孩子,只好抱养。而那些年轻的女知青,怀了孕的,又有许多不愿意结婚,懊悔、厮打、哭天抹泪,最后还是狠狠心走了。他们的孩子大多留在了陇口,被那些没有孩子的人收养。知青领养知青的孩子,已经不是稀罕事了。

  而眼前这个总是精神头十足的小伙子,一群人总是喊他徐天的,估计也要走了。他打电话的频率越来越高,像是在谋划一场起义。他们的离开,就如同一场热乎乎的暖空气从陇口消失了,形成的气压流向,就是风的感觉。那是历史气候的风,让几代人多了一些话题和回忆。

  电报电话局的姑娘有些惆怅。她从画报里拔出眼睛来,看看门口的白桦树,那白色的树皮反射了秋日的阳光,照得她眼睛有些疼。有时候,她会想象徐天对象的样子,眼前出现的是画报上活色生香的刘晓庆,或者是扎着麻花辫的倪萍。

  徐天的对象吴晴,这时也总是在电话机旁边守着,不能离电话太近。传达室的大爷,总是会找她聊天,问长问短,而她却是什么都不想说
 
第2节:今儿的电话非打通不可(2)


  她满脑子都是徐天:他在去县城的拖拉机上吧?他在电话局排号吧?他坐在拖拉机上即兴神侃的样子,他跳下拖拉机的样子,他等电话不耐烦的样子……为什么还不来?她总是把和徐天在一起的一幕幕回忆一遍,想起他说的每一句话"你的酒窝比酒都香""你的头发像是一片苹果瀑"……呵呵,亏他想得出。

  吴晴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但她没有赶时髦去梳个麻花辫,而是剪个齐耳的短发。而这短发正好让吴晴的脸看上去若隐若现,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徐天第一次看到吴晴,是她的背影,他回去写了一首诗,当场念给费兵听:

  美丽是柳芽吐绿,

  美丽是夏荷婷婷,

  美丽是秋月袭人,

  美丽是你一头涌动的苹果瀑,

  让男儿忘记本要感慨的春秋。

  这首诗很快就在陇口公社的知青中传开了,几乎所有的女知青都知道有个来自西安的知青叫徐天。"苹果瀑"也成为一种代表恋爱的暧昧符号。

  可是为什么,电话还不响?他总是那么活跃,连公社书记都要给他介绍对象。吴晴想到这里,莫名地失落着,甚至有些怨愤了。

  传达室大爷终于叫她接电话了。她那已经湿润了的眼睛立刻清爽明亮起来,同时不忘调整好表情,担心大爷笑话她。

  "你真讨厌!"一句千古不变的开场白。

  然而在1977年的10月,一切都不同了。一大早,电报电话局还没有开始上班,队伍已经排了好几十号人。徐天眼瞅着10点是一定轮不到自己,吴晴又会着急的,况且打完电话还要去高考报名呢。他索性在广场上吆喝起来,召集大家玩猜硬币的游戏。

  这些年轻人,习惯了集体生活,瞬间就能将任何空间变成广场。而徐天,尤其适合在广场上活动。他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能瞬间吸引别人的目光。他从来不会静止,总是动的。一边吆喝,一边摆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在他面前,许多聒噪的人,都会安静下来,静止下来,被他的气场吸引,听他说话,看他大开大合的动作和一闪一闪的眼睛。不仅是女人,男人亦如此。

  但他也不是领袖的气质,他不咄咄逼人,也不威严。他只是有趣,亲和,十分随意,却又天不怕地不怕,值得信赖。

  猜硬币的当儿,有人认出了他,知道他有个漂亮的对象,已经回城了。这个穿着绿色军装裤的小伙子朝他喊:"你现在着急了,当初你怎么不生米做成熟饭?"

  "就是啊,饭熟了就不用你着急了,还用你给她打电话,她都给你打十回了。"有人应和着起哄。

  徐天只是轻蔑地笑笑,不置可否。他想说"你们怎么知道饭没熟",想起吴晴的样子,又没有说。男知青们无聊的时间太多,打发不了,加上正是青春勃发的年龄,就喜欢谈姑娘,谈别人的女人,用一个不太好听的、比较隆重的词,就是"猥谈"。

  陇口的知青亦无法例外。虽然经历了上山下乡的教育,红的红,专的专,各人有各人的崇高理想,但闲暇的时候,这个惯例依然改不了。当然,他们谁都不喜欢谈及和被谈及自己喜欢的女人。
 
第3节:今儿的电话非打通不可(3)


  徐天不理他们,继续大声喊:"谁还来?"

  一枚五分硬币在半空翻转下落。在秋天干净明朗的阳光下,硬币闪着银色的光,徐天从半空握住,众人屏气看着他的手掌。

  这群穿着打扮近乎雷同的知青围着徐天猜硬币。赢了的可以得到这枚硬币,输了的就把手上排的号送给徐天。他们老棉袄的颜色大多模糊不清,某些部位发出黑亮的光,有的人脖子上系着毛线围巾,那大多是对象给织的,可以抵御这北方小城的寒风。

  已经是十一次国徽了,有人认为不可能再是国徽,也有人继续赌国徽。有人抬出了有限的概率论知识来证明这次一定是字:"十二次,说什么也有一次字,概率知道么?你这水平还考大学!"

  "我考文科,行了吧!我就看这哥们儿有这个本事。"极个别赌国徽的说。

  "二十九个取一个,这概率知道么?你没戏!"有人把概率瞬间就引到了高考问题上。

  "你才没戏呢!"大小伙子了,从心底讨厌人家说这种话。对高考这种决定命运的问题,谁都想讨个吉利。

  大家众口一词:"字!"连附近蹲着的都站起来,手里捧着书,嘴里念念有词地朝这边张望着。

  徐天掌心里,硬币闪亮亮的,"银光闪闪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他得意地举着手没动。

  一个和他赌了"字"的男青年不情愿地将号牌递给徐天,他的号牌是27号。

  徐天晃晃悠悠走开,穿过人群去找费兵。

  放眼望去,电报电话局前或站或坐都是知青模样的人,大多抱着书,费兵在一个角落里皱着眉头背书。

  费兵随手将那五分钱揣兜里:"有号儿了?"

  "前头还有五个,进去就能打上。"徐天踌躇满志。费兵眼睛被太阳晃得有些花,但还是坚持看书。他爸爸下了硬命令:"费家的子女不搞特殊化,要自己创造机会!"与别的家长不同,他那当省教委主任的父亲积极报名让费兵下乡锻炼,看来不考上大学,他爸还真的忍心让他在这里待一辈子。

  旁边看书的知青疑惑地问:"猜十二次他都赢了?"

  "一百次天哥都赢。"

  "为什么?"他推推眼镜。

  "我们高考要复习,天哥一个字儿不用看,他干什么都成。"费兵说起徐天来佩服得眉飞色舞。

  旁边的知青丧气地看自己手上破了边儿的复习资料,灰心地把头歪在写着标语的墙上。刷白了的砖墙上"跟随华主席开始新的长征"的标语是这个初冬唯一的红色。 白底红字使这堵墙远看上去威武亮丽,走近了却斑斑驳驳,甚至有些破败,就像一个化了浓妆的年老女人,让人不忍卒读。

  电报电话局的姑娘叫号了,徐天大模大样地走过去,她给他指了三号机。

  但传达室的大爷却说吴晴不在。徐天磨蹭着时间再让姑娘帮他接通,大爷说吴晴还没回来,母女俩一大早就出去了。徐天有些担心,大礼拜天,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想问大爷,大爷却已经挂了电话。他用眼神示意姑娘再帮他接一次。电话依然是大爷接的,大爷一听是他的声音,有些心疼他的钱:"小伙子长途多贵,都给你接三回了,吴晴没……"大爷话音未落,电话突然断了。
 
第4节:今儿的电话非打通不可(4)


  徐天准备好的话都堵在喉咙口,真不是滋味。他握着手里赢来的几个号,继续让姑娘帮他接。但电话那头的人却仿佛消失了,几次都没有人接。

  外面等电话的人渐渐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叫骂。电报电话局的姑娘紧张地看着徐天,又看看门口即将冲进来闹事的人们。

  费兵闻声赶来,扛着一把锄头,色厉内荏地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他一边扭头看着里面的徐天,一边扶了扶眼镜继续喊:"革命也要讲个先来后到,谁要打断我天哥的电话,我……"眼镜腿用白色橡皮膏粘着,有些滑稽。

  徐天朝外看了一眼,对姑娘轻声地说:"再给我接一次,好吗?"这次似乎有人接了,但不说一句话,就挂断了。他执著地打过去,对方却比他更执著地挂断。

  徐天这时候探出头来说:"各位,今儿的电话非打通不可,谁有意见,先保留着,出去请大家抽'大前门',谁要不给面子,对不起,咱跟谁玩儿命!"

  "对,玩儿命……"费兵借势干脆抡着锄头耍起了大刀。
 
第5节:从身体开始(1)


  二 从身体开始

  一个月前,吴晴从西安来到陇口。她想要天天看到徐天,她的生活不在机床厂车间,也不在陇口,她的全部生活就是徐天。她不是在想徐天,就是在接听徐天的电话,要么就是在给徐天写信。

  思念一个人,总要落到实处。不在一起的时候,信件成了他们每天的必修课。加上电话,再加上互相寄送东西,才能把这些空的日子填满。而见面,是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的。

  徐天一有空就会跑回西安看吴晴,有时候,想看到吴晴的感觉,就在那一瞬间攫取了他,他正和哪个知青下棋,一场棋赢了,他把棋一扣,猛地站起来去取军用挎包,大声喊着"费兵,费兵"。他把费兵从台灯下揪起来:"走啊,我要回西安,我要去看吴晴,走啊。"他总会这样在突然之间做决定,而且义无反顾。

  吴晴呢,每隔几个月,都要利用假期甚至请假来陇口看望徐天,带来他喜欢的锅盔,辣子,还有陇口买不到的日用品。

  那天,吴晴正在给徐天收拾东西。她才离开几天,他的东西又开始变得杂乱无章。他将烟头、茶水、《约翰克里斯多夫》,以及他的棉袜、军裤、绒衣等糅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家子。吴晴看了却不厌烦,只是觉得可爱。

  她的脖子在阳光下毛茸茸的,耳朵就像是一块玉石,耳垂晶莹剔透,笼罩在橘色的光线里。

  徐天远远地吹出了一口气。

  那光一丝不动。

  他走近些,伸手触到那光。

  那是秋日23度的怡人气温。因为要离开,徐天仰面躺在大炕上,一会儿双手反枕在脑后,一会儿双手在阳光里划着弧线。他挥手抽打着并不存在的阳光,就像在和那些透明的尘埃做游戏。那些尘埃躲闪着他,重又整整齐齐地排列好, 顺着窗户的60度角展示着优美线条,静静颤动。

  他突然说:

  晴儿,你比女特务都好看。

  晴儿,我不想让你再回去。

  晴儿,我们就在陇口结婚吧。

  "我也不想回去,"吴晴直起身,"但是徐天,只要你也参加高考,我们就可以待在一起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妈妈说……"徐天抱紧她,打断了她的"妈妈说"。在他的眼里,这个考古学的教授多少有些聒噪。

  尘埃的微粒加快了跳动,有些纷乱和慌张,阳光打到了他们的腰部。

  吴晴说:"别讨厌了,我手上都是尘……"徐天却再次打断她。他们开始接吻,绵长而疯狂。在恋爱的所有岁月,接吻,占去了他们单独在一起的大部分快乐的时间。

  一旦尝到了亲吻的美好滋味,便一发而不可收。他们总是有意无意默契地尝试着新的表达爱的方式。他们以为恋爱就是马拉松长跑,可以就这样不停地跑下去。

  是的,他们真的从来都没有想到会停下来。或者说,在恋爱的时候,关于他们的感情之路,关于如何应对现实,如何勾画未来,他们没有过多的去想。

  他们太过于投入了,没有什么事情像初恋的感觉那样勾魂摄魄。

  他将她一步一步地推逼着,她一边退却着,一边用手指划动着他的眉毛,叹息着说:"一根一根,都这么不安分。"

  她倒在了他的军挎旁边,那是最流行的颜色,上面绣着几个鲜红的大字"为人民服务"。那军绿的颜色,本来是昂扬的,充满了激进的革命浪漫主义的味道。但在那一瞬间,却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醒目,仿佛预示着一种年轻的鲜艳明朗的情欲。

  她以为又是一场亲吻,她喜欢他贪婪的样子。那种忘我的眼神,深深埋下的俊朗的额头,硬茬茬的头发,有些瘦但却坚实的臂膀。

  可是,徐天的身体,已经完全到位了。

  "吴晴,吴晴,晴。"他痛苦地呼唤。

  "徐天!"吴晴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本能地抗拒着他。她还没有做好准备,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别,徐天,别这样。"一向说话有理有据的吴晴,突然变得如此慌张。身边的尘埃,无比慌乱地散开又聚合。它们犹豫着奔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晴,我只想,靠近一点,只是碰一下。一下下,晴,你不能这样无情,你不能不管我。"徐天有力地将想要翻身坐起的吴晴扳回去,他的唇将她的覆盖。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表白自己,他是多么善于辞令,吴晴经常无奈于他的贫嘴。但是此刻,那些帮不了他。

  他要死了。此刻,他宁愿去死。

  "晴……"温柔地。

  "晴……"蛮横地。

  "晴……"哀求地。

  吴晴的眼眶湿润了。这个一向聪明的大男孩,她第一次看到他时,他玉树临风地站在知青标兵的领奖台上。那时她感到他是那么自信、强大、桀骜,仿佛整个世界只是为他而存在。他看上去无所畏惧,永远不可征服。

  徐天不言语了,只是行动。他向来具有很强的动手能力,凡事总是先去笃定地实践。至于后果,至于意义,不是他喜欢思考的。只有行动,才具有王者风范,充满了阐释一切的可能性。
 
第6节:从身体开始(2)


  徐天就像一个笨拙的屠夫。

  他们只有十九岁。他们执著而认真地生活。他们仿佛通晓了世界上的一切真理,他们胆大妄为又谨小慎微,他们妄图解释世界建立新的秩序。

  他决绝而又优柔,鲁莽而又温存,他用尽了一切矛盾的心理来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的姿势既像是在朝拜又像是在征服,仿佛在苦苦乞求,又似在有力宰割。

  十九岁,这是一个最最危险的年龄。在1977年的历史时刻,尤其显得有些风生水起,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

  未知,彼此都未知。对自己,对他人,对性。甚至在那一瞬,感情也开始变得虚无缥缈。可是,居然可以,居然成功。他和她,如此贴近地看着彼此。吴晴已经满含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想哭。虽然这一切都是自己在那一瞬间决定的,而且在某一瞬间,她也充满了不可名状的、以前从不曾体会到的快乐和感动,但她还是想哭。

  她突然看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看不到自己,看不到所有的亲人,只看到这个距离最近的男人。而他,和自己,又是那么的不同。

  一种夹杂着孤独、欣喜、感动、怜悯、牺牲精神以及茫然无助的感觉紧紧攫取了她。一切停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像七岁的时候,丢失了自己的布娃娃那样,哀哀凄凄地哭泣起来。

  "会怀孕吗?"她像询问上帝一样,充满了虔诚和信赖。

  "不会的,绝对不会。"徐天本能而坚决地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空谷回声。

  一切都变了吗?这一刻,突然,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我们从我们身上分离了,分离出来,看着一对疲惫的、失神的、莫名感伤又成竹在胸的男女。他们,怎么了?他们突然由幼小的孩子变成成熟男女。可是这成人仪式却更加暴露出了他们的青涩。

  外面,阳光灿烂得使人忧伤,劳动的号子喊得甜蜜。他们再次仓皇忐忑地注视着彼此,又躲开了彼此的视线。

  "徐天,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啊,我等你……"吴晴眼神幽怨地靠在徐天的肩膀上说。

  徐天在心里承诺着。但此时他不想想象大学,他想要站起来,走出去,去找费兵,去痛痛快快地割一垄麦子,去田野里好好跑一圈,去河道的开阔处坐着自制的冰车好好溜几个回合。

  他的心已经站立到了陇口石人山的山顶上,茫然眺望。只有他们的身体还在一块纠缠着,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分开。
 
第7节:办公专用章


  三 办公专用章

  徐天和费兵早上5点就起来,搭老乡万喜的拖拉机来到县城打电话。电话没打通,却差点误了高考报名。

  徐天从电报电话局里怏怏地走出来,说:"走,赶紧去报名。"刚走几步,他猛地停住了脚步,从知青点出来时,他的军挎没有带出来!"他娘的,光记着打电话了。"徐天暗暗骂道。

  公社的介绍信在军挎里面,没有介绍信怎么报名呢。介绍信的内容不是问题,关键是公章。公章代表着组织,徐天、费兵的组织就是陇口公社。陇口公社的公章就是一切政策的代名词。不管组织的政策是多么体恤个人,总归还要落实到章子上,否则再好的政策也是空口无凭。因此,公章是个人和组织的纽带。个人想要干什么,必须通过组织的同意,而组织同意就必须通过公章这口红色大嘴来宣布。这张大嘴的出现总会让你无比踏实,即使它偶尔不清晰,经常因为印泥发干模棱两可,但正因为它的伟大,它的骄横,所以连这不清晰也是可以谅解的。

  不可一世的十九岁青年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他无法不沮丧。

  费兵看着焦急的徐天:"天哥,我去拦车,万喜的拖拉机说好什么时候返回公社?"

  "来不及了,费兵。"徐天幽幽地说。他看着远处一个刻字老头,点燃一根烟,恶狠狠地甩给费兵一支,破釜沉舟地走过去。

  大爷告诉他,刻一个章两角钱,徐天心里有底了。他把为报名准备的五角钱给大爷,说他要刻公章。

  刻字老头显然是不愿意。他正盯着一局民国残棋出神,轻描淡写地说:"士有所为有所不为,咱干不了这事儿。"

  徐天不说话,低头看那棋谱。是他去年春节回去和爸爸刚下过的,他脱口而出:"出将,入相。"接着又说:"大爷,我就是为了考试,好回城上大学,照顾我爸……我自己刻,我爸教过我,你看我手艺咋样。"

  大爷没想到徐天会残棋,他继续低头回味着那几句棋语。他似乎明白这些背井离乡的城里娃最近为什么骚动不安地频频活动在县城。广播里说得很明白:邓小平出来工作了,让有知识的人去上大学。

  徐天也不等大爷回应,把那五角钱放在棋谱旁边,说:"大爷,您买包烟抽,我不劳您动手。"

  大爷抬头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拿起矬子,嗖嗖地开始打磨。然后按照费兵介绍信上的字,刻上"陇口县陇口人民公社办公专用章"。费兵惊得目瞪口呆,认识徐天以来,他还没见过徐天有不会的事情。他有些担心,如果以后被发现私刻公章,这可不比偷老乡的一只鸡啊!

  但是徐天不这么认为,先报上名再说。只要报上名,就一定能考上,只要考上了,就算是和陇口公社再见了。

  刻公章的时候,他手劲特别大,又快又准,都是吴晴在西安催着他。这男子汉,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不是忐忑不安,不是犹豫不决,不是猜疑推测。恰恰相反,当他心里有事的时候,反而变得更加斩钉截铁,更有力量,甚至有些恶狠狠的。

  他嚣张地一边刻字,一边吹着粉末,神色轻松地对费兵说他决定报完名回去看看吴晴。高考、公章都抵不上吴晴不接电话让他魂不守舍。费兵急了,下周就要考试了,晴姐要是没什么大问题,有必要回去吗?赶紧看几天书才是正经。但他也知道,徐天决定了的事,绝不可能改。他答应徐天陪他回去,第二天再一起赶回来。

  半个小时后徐天铆足了气吹了吹刻好的章子,那些白色的粉末随即消散在初冬的空气中。

  "钱我不能要,章和我没关系。"大爷终于说话了。徐天想了想,收回了钱,说:"谢了。"

  "手艺不错!"走远了,他们听见大爷感叹了一声。

  "凑合!"徐天远远地高声回应着,爽朗得如同在麦地里农人之间的相互应和。

  报名点的人川流不息。队伍倒是不长,毕竟是最后一天。费兵先报,徐天随后。看介绍信的中年干部,看到又是陇口公社的,瞄了一眼就过去了。他一边哈着气盖章,一边感叹:"陇口公社人才辈出啊!"

  "我们一颗红心向着党,在广阔天地锻炼完了继续进步成为一个知识分子,建设祖国,争取回来报效陇口人民。革命不分先后,贡献青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徐天信誓旦旦。

  "好啊,年轻人就要有志向,口才也不错!"中年干部很是欣慰。
 
第8节:化验结果是"有了"(1)


  四 化验结果是"有了"

  吴晴从头一天就在心里念叨着礼拜天早上十点要接电话。所以妈妈逼着带她去医院,她都磨磨蹭蹭没当回事。

  在医院妇科的过道上,她也是心不在焉。她身边一个科室的电话铃响一次,她的心就随着跳一次,她没理由地感觉到所有的电话都是为他们准备的,是徐天打过来的。她几次揪着俞教授的袖子:"妈,得赶紧回家,我和徐天约好十点钟通电话呢。"

  "还提那个姓徐的!"俞教授瞪着她,"我告诉你,化验结果要是有了……"

  "妈!"吴晴打断这种威胁般的猜测,她没想过会怀孕,也没觉得怀孕有那么可怕,她自信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还差五分就十点了,吴晴看到妈妈从化验室过来,庆幸地想到也许还能赶上回去接电话。俞教授却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在前面疾走。

  从医院回宿舍楼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她们母女如同竞走。吴晴颠颠地跟在后面,有时不得不小跑几步。

  "妈,你说话啊。"她忐忑地凑近了。

  俞教授猛地停下,把头转向吴晴,狠狠地盯着她:"还说什么?"

  吴晴愣了片刻,俞教授已经继续往前走了,走了好远。

  吴晴跑了几步,跟上去:"那也没关系,反正我爱他,我们要结婚的……"

  俞教授听她这么说,心都碎了,提高了嗓门说:"我不同意!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费多大心血?好不容易……"

  有人经过打招呼,是俞教授的熟人,她赶紧换副笑脸:"哎,哎,买菜去了?"

  爆米花出炉的声音"砰--"地响起,一股玉米的香味弥漫了整个街道,俞教授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几个孩子从俞教授身边穿过,去抢迸溅出来的爆米花,俞教授不耐烦地躲闪着。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得不抑制着怒火:"丢人,回家!"

  她们还没有走到5号楼,传达室的电话震天的响声就钻进了吴晴的耳朵。吴晴紧走几步,传达室的老张对着电话说:"小伙子长途多贵,都给你接三回了,吴晴没回来呢!"

  吴晴正要喊张大爷,俞教授的手已经到了,抓住电话狠狠地扣下去。

  徐天再聪明也不会知道,他在陇口打电话的时候,在西安市太白路西北大学家属楼5号楼门口,吴晴正在电话旁边窘迫地听候俞教授的教导。俞教授把传达室的老张支出去,让别人来接听电话,她丢不起那人。

  她反复按下爆响的电话,她必须当面狠心斩断他们的联系。

  俞教授不知道徐天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那不重要。她是多少年的老教师了,青年才俊见得多了。一个刚刚十九岁的男孩子,都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哪里,怎么能让人放心?她真的不明白,一个到现在都回不了城的知青,有什么值得女儿喜欢的。而且,喜欢又怎么样,他的未来你的未来又在哪里?
 
第9节:化验结果是"有了"(2)


  "他特幽默,人缘特别好,大家都挺喜欢他的。"吴晴的双眼紧紧盯着妈妈手里的电话,拉出了"大家"来显示徐天的好。

  "大家?你说的是那些农民还是农妇?也许还有流着口水的农村娃?"俞教授出语刻薄,咄咄逼人。

  "妈你说什么呀,他是知青标兵,公社的书记都喜欢他,还,还给他介绍对象呢。"

  "公社书记?公社书记不也是农村选出来的,他们上过几年学,物以类聚!哦,还准备在农村扎根呢?介绍对象,哼,你不是他对象吗?"

  "他特聪明,啥都会干,会修电表会修鞋……"吴晴想起有一次她鞋坏了,就是徐天帮她缝好的。他会做许多细致的活计,但他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婆婆妈妈,他总是无所谓地说,小时候,这些事情他做得多了,简单得和"一"一样。

  "够了,吴晴。"妈妈却咆哮了。她直呼其名的样子,让吴晴有些心惊,她一般都亲切地叫她晴儿,有时候甚至叫她宝贝。"你难道要嫁给一个修电表的钉鞋的修理农具的小混混?他还会什么啊?我以为你爱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有志青年,原来就是一钉鞋匠?"

  吴晴说不过妈妈,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徐天,觉得自己没有把他成功地介绍给妈妈。你在哪里?我该怎么办?此刻,吴晴特别渴望见到徐天。吴晴的恋爱,为什么会这么早,不也是拜俞教授所赐吗?爸爸在她五岁时就去世了,妈妈只是一味严厉,公事公办,严格要求。与其说吴晴是遇到了徐天,恋爱了,不如说是她一直想要恋爱,终于遇到了徐天。内心缺乏温暖、缺乏平等沟通的女孩子,更渴望早一些恋爱,因为她们孤独。在徐天身上,她感受到了温暖,感受到了兄长甚至父亲般的疼爱。她虽然不懂什么是爱,但她知道,她爱他。她和他在一起是轻松的,她感觉到他是强大的,可以机敏地应对眼前的任何事情。

  俞教授自顾自数落完,也觉得有些不妥,她从小教育孩子要热爱劳动,尊重劳动人民,这多少有些言行不一。她让自己慢慢恢复平静,伤感地说:"晴儿,妈妈知道,你从小失去了父亲,没有人帮我们干活,我们从小生活得有些凑合,妈妈又不善家务,让你受委屈了……妈妈不是对从事其他行业的人有反感,但是,你们要有共同的志向,要有共同语言。你从小学过钢琴,虽然前几年因为'运动'的问题中断了,但你毕竟和他们不一样。你外公和我都是从事考古工作的,我们需要一个有文化素养的人,我们的家庭氛围才会和谐……"

  "妈,"吴晴听到这里有些兴奋,怀着一丝侥幸打断了妈妈的话,"徐天,还会,还会写诗,弹手风琴,哦,对了,妈,徐天喜欢考古,他有这方面的天分,他经常看这方面的书籍,他的记忆力特别好,他……"吴晴不知道该怎样来给自己的心上人做宣传,她一股脑儿地说出他的许多好来,却感觉连徐天的百分之一也没有展示出来。

  但妈妈却没有要被她说服的丝毫动静。
 
第10节:化验结果是"有了"(3)


  "考古,哼,你外公搞了一辈子考古,也不敢说他有天分。妈妈考古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我敢说自己是专家吗?晴儿,你对他了解多少?看了一本考古方面的书,就是考古天才?给你写了一首诗,就是诗人?我终于明白他是怎么骗你的了。"

  妈妈既然选择了说服她,就会动用她所有的人生阅历来旁征博引。知识分子家庭的所谓民主,只不过是可以让你说话,但你永远说不过一个长辈,你的所有论据都会在瞬间变节,变成他的论据。

  妈妈压低了嗓子:"你让我怎么在讲台上讲课,我还有什么脸见同事?你让学校的老师怎么看我?妈妈多少年了,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也没敢牵扯进感情的问题。总算看着你长大了,妈也老了,好不容易把你从知青点调上来,进了工厂,现在转单位的事情也有眉目了,你……欧阳阿姨说了,已经怀孕37天,明天妈妈带你去,做掉!"妈妈有些哽咽了。

  "妈!我不!那没什么,徐天还不知道,我们要结婚的,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会马上结婚的!"吴晴急了。虽然,她也没想到会怀孕,但是这是她和徐天的事情,徐天还不知道,怎么可以说做掉就做掉?

  电话又不识时务地响了,俞教授猛地提起又按下。

  "是吗?结婚?你们拿什么结婚?婚姻不是儿戏!你以为结婚就可以掩饰你们的荒唐,就可以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合格的父亲?十九岁就抱着孩子喂奶?别人上大学,你给孩子洗尿布?别人毕业了,你拉扯个孩子围着锅台转?吴晴,妈妈从小怎么教育你的,你的理想呢?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是妈妈一手带大的,妈妈知道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你不是要做医生吗,几个月以后,你就是医学院的学生,几年以后你就是白衣天使、主治医生、主任医师。而他呢,现在还在农村,没有复习的条件,沾染了一身的农民习气。你为他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值得吗?"

  吴晴愣住了,不说话,只是流泪。虽然她不能完全同意妈妈的话,但有些话妈妈说得也是有道理的。

  "你再想想,如果真的要结婚,就干脆别看这些复习资料了,安心养身体准备生孩子做家庭妇女。"最后妈妈甩下一句话,上楼去了。

  电话仍然执拗地响着,吴晴犹豫迷茫地拿起来,却只听到里面嘟嘟的蜂音。
 
第11节:我买那块纱巾(1)


  五 我买那块纱巾

  吴晴没有接到徐天的电话,沮丧无助的心情让身体更加不适,她决定给师傅打电话,让师傅广沪代她再请一次假。广沪很热情:"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看看你?"他壮着胆子说。可说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地往身后一瞄,却发现车间的几个人在翻看他的《大众电影》。吴晴在电话里说她帮师傅整理了一些复习资料,广沪和吴晴约好下午五点见面去取,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转身直扑他的《大众电影》。

  "《大众电影》的皮子,高考复习材料的里子!"他们嘲弄着翻看。

  "给我!"他夺过来。

  "陆师傅,你真是上进青年啊!大学老师的女儿你惦记,大学你也惦记!怎么,想考大学啊?"同一车间和他差不多同时进厂的一个师傅逗趣。

  "这是吴晴的复习资料。"广沪讪讪地,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把资料放起来。

  "拉倒吧,上面有你的字我认识。"

  "我写上去的。"广沪模棱两可。

  "邓小平同志恢复高考,不是替你准备的,你是工人老大哥的命,人家吴晴能看上你么?人家到厂里来就是转一圈再调走,知识分子家庭千金小姐,陆师傅咱们不要难为自己……"

  "狗眼看人低。"广沪有些不满,嘟囔着。

  "你说什么?"趁那人没反应过来,广沪闷头出去了。他不想让大家知道自己要高考,害怕考不上厂里人笑话他好高骛远。但他打心眼不愿意在工厂待一辈子。吴晴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向往的生活,那就是成为一个知识分子,做一个有理想有规划、一步一步有新发展的人。

  广沪从来不正视吴晴,可吴晴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个眼神和叹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是用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去感受她的存在,她的喜怒哀乐。尽管他非常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怎么评价他,但是,当吴晴出现,他就会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勇敢、坚定,同时又变得隐忍、迟钝。在她面前,他有些无所适从,但又总想使自己看上去更成熟些。

  对吴晴的爱让徐天自我感觉更好,变得健谈、幽默。相反,同样是对吴晴的爱,却让广沪变得更加沉默、低调。吴晴的眼神总是那么柔和,又那么坚毅,使人相信生活总是有秩序有规范的。即使是别人失去了秩序,失去了规范,她也能亭亭玉立大家闺秀着。她有自己的主见,天塌了,她知道怎样安排接下来的生活,至少,她知道怎样去生和怎样去死。广沪爱的也许正是她的目标明确,思想坚定。这就是知识的力量,知识给她做了灵魂的支柱。广沪是这么认为的,尽管她比自己小两岁,12月21日,才过20岁的生日。这个日子是广沪在她进厂登记填表时看到的,再也没有忘记过,广沪自己也正好是这天过生日。

  吴晴下午来给广沪送资料,广沪看出她有心事,就以一个师傅的口吻说:"小吴,如果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吴晴的怀孕除了妈妈是没有人可以倾诉了,但妈妈的激烈反应已经打乱了她的生活,这让她很无助。她这时候很自然地发现,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她分担这个沉重的话题,那就是广沪。她虽然和广沪不是很亲近,但她感觉师傅看上去善良而安静,值得信赖。她犹豫着跟他说:"师傅,我现在结婚,你觉得合适吗?"

  吴晴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但目前看来,却又必须结。与其说她是在问广沪,不如说是在问自己,问自己多少遍了,却没有回音。师傅总会给她些建议吧!

  广沪觉得有些突然。尤其是"结婚"这两个字,对于所有的未婚青年而言,听起来是那样生猛,就像两颗流弹,从他的身旁"嗖"一声过去了。他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第12节:我买那块纱巾(2)


  一向有主见的吴晴,怎么会这么心事重重,犹疑不决?他觉得心疼了。他想说,不管你结不结婚,只要保持你以前的样子就好。

  定定神,他又觉得吴晴无奈和无力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也是他喜欢的。不是吗?他毕竟是她的师傅,看来她还是很尊重他,很在意他的看法的。她低着头,使他有机会正面地看着她,尽管只是看着她头顶的发线。那发线也是那样的条分缕析,一丝不苟。

  广沪选择了语重心长的语气,他说:"现在结婚?还是先考试吧,现在考上大学才是最重要的。"

  "师傅我一直在复习,你说考大学之前也可以结婚吧?"

  "和徐天结婚吗?你想好了吗?结婚是一件大事,需要双方都喜欢对方,甚至要崇拜对方。尤其是男人,要成熟,能够承担一个家庭。而且,双方父母都要很赞同才行啊。徐天,俞教授见过了么?"

  广沪拂去自行车座上的树叶,轻轻叹息着,补充说:"你们都太年轻了,要俞教授把把关才好。俞教授……"

  吴晴这时候突然觉得,妈妈出现在这个话题里,让她有些不舒服了。她的许多事情,都是妈妈做主。渐渐地,她也学会了妈妈思考问题的方式,继承了妈妈做决定的取舍标准。妈妈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妈妈似乎总是正确的。妈妈,或者是这个世界,已经给她制订了一条一生都脱离不了的轨迹,如果按照那个轨迹,她就是幸福的。但是,经常她会觉得,生活失去了一些变数,也就失去了好多趣味。

  不等广沪说完,吴晴弱弱地笑了一下,没话找话地指着不远处供销社的大门说:"那块纱巾可真好看。"

  广沪循着她的指头去看,目光还没有找到落脚点,就听到吴晴说:"师傅,那我先走了。"

  等广沪回过头来,吴晴已经留下一道自行车痕,走了。广沪看着那道自行车痕,张张嘴,却忘了要说什么。他把高考复习资料装好,放在挎包里,按按上衣口袋,朝供销社骑过去。

  吴晴的生活中,本来是不缺什么的,她很少会说什么东西好看。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吴晴都只是笑笑,很少发表什么看法。广沪想,既然吴晴看上了那条纱巾,那纱巾一定是超凡脱俗的。

   他直接去供销社想买那块纱巾,但商店已经关门了。

   第二天一大早,广沪又去了供销社。

   "同志,那块纱巾,我要了。"广沪很郑重地指了指,开始翻上衣口袋。

   "眼光真不错啊!"供销社的售货员认识他,他一年四季都是一个发型,两套中山装换着穿。他不像其他工人那样,经常吆五喝六地来买烟抽。"纱巾是坦桑尼亚进口的,你对象看了肯定喜欢,六块七角三。"

   "多少?"广沪有些发愣,好像没有听清楚。

   "六块七角三!难得有你这么会疼人的男人了。"中年售货员是个女的,很感慨。

   广沪心情轻松了些,一边掏钱,一边说:"女人嘛,就是爱个美。"

   毛票、钢镚儿、饭票堆了一柜台,售货员一边帮他数着,一边说:"您是对面机床厂的吧?给对象?真够大方,你对象挺有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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