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玛的红辉-- 陈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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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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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活佛密偈序 环宇之巅雪域庄严土,

喇荣五明瑰宝大荟萃。

众生心中赐给殊胜乐,

宁玛大法熠熠焕红辉。

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副院长丹真嘉措活佛为《宁玛的红辉》题序

1997年7月24日于五明佛学院
 
楔子

茫茫宇宙,无边无际,无始无终。任何语言都难以描述出宇宙无穷无尽的深远广大……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中,银河系只是一片小小的树叶、一滴小小的水珠,就象是大海岸边沙滩上一粒细细的砂砾。不过,宇宙中这一片小小的树叶、这一滴小小的水珠,比之于囊括其内的数千亿颗发光发热的小星球,又成了一个极为庞大的世界……

瞧,银河系数千亿颗小星球中的一颗——被人类称为太阳的这颗小小星球,百亿年来,带着木星、火星、土星、金星、水星和地球等小小的行星,不知疲倦地游弋在银河系里属于它自身的轨道上……

被泽着太阳的光辉和温暖,小小地球如雨后春笋,滋生着自身的独特世界。高山峻岭为它增添雄伟的风采,江河湖海滑润着它裸露的肌肤,花草树木为大地裹上一层秀美的绿色,鱼虫鸟兽歌唱着生命的赞歌。在地球多采多姿的世界里,尤可称道的是,这里还生活着被称为“万物之灵”的生命体——人。

人,跟酝育了人类生存环境的地球相比,显得太渺小太渺小,渺小到只象是海滩上的一粒细细的砂砾。

可是,当“万物之灵”一旦发挥出蕴藏在体内的巨大的潜能,连浩瀚的宇宙都会感应到人的这种潜能的震荡。

这是在地球的一块隆起的脊背上,其脊梁便是地球上最高的喜马拉雅山。五千年前,在喜马拉雅山的南部,曾经孕育了人类的古代文明;二千五百年前,人类历史上一个最伟大的人物——佛陀释迦牟尼也诞生在世界最高峰的南麓。当释迦牟尼佛离开他生活了八十年的人类世界时,“尔时大地震动,天鼓自呜,四大海水波浪翻倒,须弥山王自然倾摇,狂风奋发,林木摧折,萧索枯悴,骇异于常……”注1释迦牟尼去世千年后,他的成佛之路以及他对宇宙万物深邃透彻的理解,越过世界最高峰,在地球脊梁的另一侧播下了常转不息的****。

且看这四周群山环抱、层峦叠嶂,宛若被数道天然屏障重重掩蔽的雪域高原里的一方之地。

墨绿的灌木林成群成簇,山坡上长满开着蓝色花朵的高原植物。

在一簇浓密的灌木丛里,搭着一间低矮简陋的草皮屋,远远望去,很难发现隐藏在灌木丛中的这座小屋子。

在低矮的草皮屋里,小屋的主人——一个皮肤黝黑须发皆白的精瘦老者,赤裸上身,微闭双目,两手结印,跏趺盘坐。

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了,老者就象一尊泥塑的像,始终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也不动。就连他的呼吸,似乎也已停止。

一个年轻的伺者,端坐在老者对面,睁大双眼,密切注意着老者的动静。他已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我要走啦。”老者的身子依然一动不动,只是三天来头一次微微张开双目,望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近伺弟子,跟弟子作最后的诀别。“刚才我已见着了释迦牟尼佛主和莲花生大师,那里真是一个不可言说的奇妙世界,佛主和大师正等着我去。我走后,你要依法精进修持,日后你我定有相见之时……”

“师父,您不能在人世再多呆几年么?弟子真舍不得您老人家走。”

“诸行皆无常,往来成兴衰,生者无不死,寂灭大乐怀。走矣,走矣。”老者念出几句偈语,又闭上双目,象先前一样跏趺而坐,不复言语。

忽然,红光闪现,熠熠红光从老者身体发出,映红了整个天空。

大地在微微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带有檀香味的奇香。

象是一块熊熊燃烧的红宝石,老者的身体一面燃烧一面辐射出红光,随着红光不断射向空中……他的身体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至全部化成红光升腾而去,只在地上留下几片没燃尽的指甲和一小鬏白发……

年轻的伺者半是惊谔半是敬佩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奇观。他早就听说,他跟师父在此修行的喇荣山中,先前已有多个大成就者临终时虹化而去。但,那毕竟只是听说而已。而今天,他亲眼目睹师父涅般时化为红光去了另一个世界……他自身的修持亦已达到相当的境界。刚才他曾闭眼入定片刻,在定中依稀感觉到师父的虹光一刹那间已越过太阳越过银河遍布整个宇宙……

自莲花生大师一千二百年前在藏地播下佛教密宗的种籽,到今天为止,整个藏地成就虹身者不可胜数。据密宗宁玛派的记载,仅甘孜色达喇荣山中,从大成就者敦珠仁波切修成光身弃此去后的一个多世纪里,就有十三个高僧大德先后修成虹身……
 
一、蓝天下一块神奇的净土

我头一次听说“色达”这个地名,是在两年前的秋天。

那年夏季,我去山西五台山朝佛,有幸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千余四众弟子一起得到了青海高僧夏日东活佛所作的大威德金刚灌顶。在五台山一座供奉宗喀巴大师像的密宗道场“十方堂”里,我结识了一位法名叫“果贤”的年轻出家人。他曾是某高等学府的英语教师,因着在生活中遭受了某种大挫折,不久前在极度心灰意懒中遁入了空门。回上海后,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尽我所能劝慰几句,并寄去了在五台山拍的几张照片。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果贤的回信,信封上盖着伴有藏文“四川色达”的邮戳,那邮戳很特别,比我们平时所见的至少大上两轮。他首先向我解释了没有马上回信的原因,那是因为他前一段时间里忙于为去藏地的一所佛学院求学作准备。而此时,他已如愿来到了四川色达的喇荣五明佛学院,并决定在这里呆上几年,修学藏传密宗红教的最高大法——大圆满等诸法。

在他的信里,透溢出一股积极豁达的情愫,先前留在我印象中的那种悒郁之气已一扫而空。信中说:“当初我是带着极度厌世、对人生百般无奈的心情踏入佛门的。但不久才发现,我遇到了人生这么珍贵、多么难得的东西……”我为他能摆脱两个月前在五台山时还相当低沉悲观的心绪而感到宽慰。

他在信中还告诉我,在色达的这所佛学院里,除了有多达数千的藏族学员,还有几十个汉地去的学员,学院专门安排了教师用汉语为他们上课,学法的机缘很好。

色达?色达在哪?我从书橱里找出一本全国地图册,翻到四川省那一页,寻找过去从未听说过的“色达”。找来找去,喏,找着了,它地处四川省西北部,北邻青海省,属于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领地。从地图上看,用棕色细线条表示的低等级的“一般公路”通到这里嘎然而止,而用红色表示的铁路线,甭说,跟它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我又翻到前面的地形图,对照着经纬度,看出色达大致位于青藏高原东端,巴颜喀拉山南部,海拔在三四千米以上。

想不到在佛教式微的今日,在海拔几千米的高原上,居然还会有这么一所几千人的佛学院,而且学院里有藏族老师用汉语向汉人传授藏传佛教,这令我怦然心动。色达,色达,我真想马上到这个地方走上一遭……

不过,一段奇特的遭遇,使我直到两年之后,才有机会踏上我孜孜以求的西行求法之路。

乘了两天两夜火车,又坐三天长途汽车,一路盘旋颠簸,翻过二郎山、折多山等数座高山,历时一星期,行程七千里,终于找到了位于青藏高原海拔4000多米处的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

当我看到这所佛学院的第一眼,我不能不说,我的心被强烈地震悚了。

这儿是一片远离尘世的群山,山势辽阔,峰峦起伏。群山离最近的城镇色达县城七十多里,不通公交车,距山脚下的一条简易公路有十来里山路。

在层层叠叠群山环绕之中,以佛学院的一座大经堂为中心,四面绿草覆被的山坡上,密密麻麻搭满了不计其数的小木屋,延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小木屋都极简陋,墙壁用粗糙的木板钉成,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涂着泥巴,窗上大多没有玻璃,靠几层塑料纸挡风遮雨……

在雄阔的群山之上,是碧蓝碧蓝的天空。在内地,你从来见不到如此晴朗明澈的天空。这才是真正的朗朗晴空,晴空朗朗。而且,你看那天空的蓝,蓝得那么碧丽,那么鲜亮,就象是刚用最洁净的银河水洗过似的。你再看那蓝天上的朵朵白云,白得出奇,白得耀眼,并且那么富于立体感和动感,当它们漂浮在碧蓝的天空中时,就象是活的生命体在太空中自由遨翔。

透过蓝天白云,白亮白亮的阳光普照大地,放眼望去,阳光下一切景物都显得那么明明亮亮,清清朗朗。

真是不可思议,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今天,会有这么多人跑到这几乎是与世隔绝的高原山坳里来修学佛法。这真是高原上一片神奇的净土。这高原上的一草一木,这高原上的蓝天白云,都在你心中唤起一股特别崇高的感情……

被称为“色达”的这块地方,据说远古时候是一片海洋,后地壳运动,海底上升成为陆地,岛屿则成为四周的群山。在今日色达的有些山顶上,仍可见到一些海洋贝类的遗骸化石,而在平地上则随处可见原沉积在水底的鹅卵石。

关于“色达”这个地名的来历,在当地流传着一个传播很广的故事。说的是很久以前,蒙古某部落的三兄弟之间,发生了争执,三兄弟没法再共处下去,有一个兄弟便带着全家离开部落,前往南方寻找新的安身之地。途中他遇见一个喇嘛,指点他说,你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有金马的地方,那就是你的安家之处。喇嘛说完就不见了。他们来到今日色达的地方,发现群山之中有一大块平原,地势平缓,草木丰盛,群山中有一座山的形状有点象一匹马,便停了下来。当他们安营扎寨时,从地底下挖出一块状如母马的黄金,这更使他们确信,这是神的旨意,他们从此应该在这儿生活下去。后来,人们便把这个地方称为“金母马坝”,译成汉文,就是“色达”,“色”,在藏文里是金子的意思,“达”,藏语里是指的就是马。

今日色达,在几处山腰、山脚下都发现了金砂,已引来一些淘金者在这儿竖起井架,搭起滤槽,忙着采砂淘金。在色达县城的十字路口,耸立着一座建于八九年的高大的金马塑象,就是为了纪念有关色达的这一美丽的传说。这座金马塑象已成为今日色达的一个标志性建筑。

还有关于“色达”地名溯源的另一种说法,是说古时青海湖的依日一带住着姓氏为“东”的一个部落,部落首领生有四子,前面三个儿子先后夭折,为了救活四子,部落首领“东”请巫师念“丹增瓦曲经”,果然救活了老四,遂将四子取名为“东·瓦曲交”,从此形成一个新的“瓦修”血缘系统,藏语里将这一世袭部落称为“瓦修色达”。约在三百多年前,这一部落迁徙到今色达一带,流连于这儿美丽富饶的大草地,遂在此长期定居下来。“瓦修色达”作为此处最大的氏族,在这儿统治了三百年,此地由此被人们称为“色达”。

听说色达新编的地方志里对“色达”的来历保留了后一种说法,对前一种传说则因“证据不足”而语焉不详。不过,当地的藏民显然对前一说抱有更大的热情,他们宁可相信有关从地底下挖出金马的故事,并以此引为色达的自豪和骄傲。

一九三六年春,中国工农红军二方面军的一支长征队伍,由甘孜、炉霍进入色达,曾在洞嘎寺修整了半个月,然后补充了衣食继续北上。这支红军队伍当时曾留下一张五千银元的借条,十八年后,官方的色达地区办事处以人民币归还了这笔借款。

色达县建制于五十年代中期,当时面积一万二千平方公里,后被青海省不断往南蚕食,面积大减,四川省遂为此跟邻省打起了官司。后经国务院裁定,承认被蚕食掉的土地在道义上应属于四川省,但两省分界以维持现状为宜,下不为例。今日色达县面积八千九百平方公里,比上海市六千一百平方公里大45%,全县人口三万三千,只及上海一千五百万人口的百分之零点二二。

地处青藏高原的色达全境,平均海拔三四千米以上,其县城所在地海拔3890米,听说比西藏拉萨的海拔还高出几百米。

五明佛学院的位置在色达县东南靠近洛若乡的一处群山之中,海拔比色达县城还稍高一点。若非法王晋美彭措在这儿办起了这所佛学院,过去这儿是人迹罕到之地,除了偶有出家人来此闭关修行,根本没人会跑到这里来。

而此刻,我来到了这里。

蓝天白云下的五明佛学院,显得那么气势庄严,又那么安祥宁谧。

最初的一阵震悚过去之后,一股欢喜心在我全身弥漫开来,感到身体的里里外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与畅快,继而,不知怎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涌出眼眶,浸润了我的眼睛。我真想俯下身去吻吻脚下的大地。啊,蓝天下一块神奇的土地,我心中的一块神圣的净土……
 
二、晋美彭措大法王
可以当之无愧地说,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院长晋美彭措大法王,是今日藏区中最有威望的人物之一。进入川北藏地之后,你若碰上一个稍能听懂几句汉语的藏人,只要说你是到这儿来找晋美彭措法王学习佛法的,就定能得到他们真诚的赞许和欢迎。在藏地公路上行驶的汽车挡风玻璃上,不少都贴着晋美彭措的像片。

法王,法王,佛法之王,万法之王。将晋美彭措称为“法王”而且还常在“法王”前加个“大”字,毫无疑问,是对这位宗教领袖最高的称呼了。藏民们都相信,晋美彭措法王是千百年来经金刚藏菩萨、智慧藏菩萨及伏藏大师列绕朗巴等若干前世菩萨多世转世而来的菩萨化身。据说,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佛已经预见到晋美彭措将在今世降生,这在一部藏文佛教经典《文殊根本续》里,记载了佛祖的这一预言:

名为啊字大德者,

守持佛陀之正法,

具慧功德诸尊敬,

授记一切证菩提,

将得一切吾菩提。

在藏文中,晋美彭措的梵音读法是“啊百拉江”。藏地的喇嘛认为,佛陀所预言的名为“啊”字的大德者,就是“啊百拉江”,亦即晋美彭措是也。

在晋美彭措的前一世——伏藏大师列绕朗巴晚年所写的《洛若寺未来授记》中,对他后世的描述就更详尽得多:

地不变法源之地,

色不变璁玉海中,

姓不变莲华茎上,

拉郎化身殊胜童,

年不变鸡年降生,

身不变手中坛城,

语不变严深广藏,

意不变证悟法身。

列绕朗巴去世后,他的弟子根据大师生前留下的授记,四出寻找大师的转世灵童,最后,在青海省班玛县境内的多科智美曲列乡,找到了年方两岁的晋美彭措,并认定他就是列绕朗巴的转世灵童。

多科智美曲列,在藏语中的意思,就是“法源之地”。晋美彭措出生于一九三三年,这正是藏历中的“水鸡年”,他的生日为神变月初三。也非常吉祥,因为这一天恰是佛的降魔日。晋美彭措的母亲名叫意措,意思就是“璁玉海”,他的父亲号为巴德,意思正是“莲花”。更神奇的是,据说晋美彭措降生时,是头朝上脱离母胎的,一出世便结金刚跏趺,端正而坐,睁开双眼,将胎盘象披法衣一样甩上肩头。当时在场的亲友们见此情景,都觉得十分惊异。当他稍长大后,他手上的掌纹也与众不同,可看出标志空行坛城的法源形图案掌纹。

正由于晋美彭措的出生地、出生年份、父母名字、掌纹图案等等皆与列绕朗巴在《洛若寺未来授记》中的预言一一相符,故列绕朗巴的弟子们对晋美彭措即为大师的转世确信无疑。而晋美彭措日后以不变的金刚语广严三藏,以不变的金刚意证悟法身,也进一步完完全全印证了他的前世——伏藏大师、十三世DL喇嘛的经师列绕朗巴的授记预言。

据说晋美彭措自两岁被认定为列绕朗巴的转世,至六岁已掌握了藏语的读写,并大致通达了佛教显密经论的基本教义,辅导他的的诸位经师无不赞叹小晋美彭措聪颖过人的天赋及跟佛学的殊胜因缘。

十四岁时,晋美彭措出家当了喇嘛,依止藏地高僧四郎仁青堪布等进一步修学显密经论,凭着超人的智力和对佛法的感悟,他一天能背诵五百多句佛经偈语。到十六岁时,他已能著述藏传佛教中的密宗大法——大圆满的讲义。

从十八岁至二十四岁,晋美彭措在石渠江玛佛教学校修学了六年。据说在川藏进入五十年代的这段时期里,他的生活十分贫困,过的是一种苦行僧的日子,身穿单薄的粪扫衣,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仅能以学校分发的少许酸奶勉强充饥。但这六年的系统修学,使他在佛学上的造诣又获很大长进。

在史无前列的“文化大革命”中,藏地的“造反派”疯狂地摧毁庙宇、诽谤三宝,还极为恶劣地强迫僧侣面对面斗争自己的上师和道友,每逢这时,晋美彭措总是显现出一种满脸肿胀、令人生畏的病相来,以此躲掉诋毁上师三宝的罪业。

“文化大革命”的劫难过去之后,晋美彭措为了振兴一度惨遭糟蹋蹂躏的藏传佛教精华,于一九八0年在色达洛若的一处群山之中,择当年大成就者敦珠仁波切的修行地——历来人迹罕到的喇荣山里,创建了一个小规模的密宗讲经班,向有缘弟子讲授密宗精要,学员约有三十多人,这就是日后五明佛学院的前身。一九八七年,晋美彭措说动班禅副委员长点了头,题了字,写了条,正式批准成立了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此时学员人数已近千人。进入九十年代后,佛学院获得长足发展,学员人数成倍增加,晋美彭措的声名亦大为恢张。

有一首在今日藏地流传的新祈祷文,便是专门祈祷“如意宝晋美彭措”的,其中文大意是:

无畏自在辩讲者之藏,

圆满具足三学之功德,

无量利乐之源如意宝,

祈祷吉祥上师胜引者。

来到五明佛学院后,我很想尽快见上法王一面。两天后,天遂人愿,上午十一点多,法王在大经堂接见了十来个刚到佛学院的新学员。

大经堂是一幢完全木结构的长方形环状建筑物,除正门上方高三层,余皆为二层。占地好几千平方米,朱红立柱,赭红墙面,暗红窗框,屋檐与栏杆上间或绘有红黄白色图案,整体色彩热烈而庄重。底层四周为长廊,铺着木头地板,可坐二三千人,是佛学院的学员听法王讲经说法的地方。长廊中间,是一个露天的长方形水泥场地,比两个篮球场还大。近年因来佛学院的人越来越多,长廊的地板上已坐不下,于是每逢法王讲经,水泥场地上也坐了不少人,遇上天寒地冻、日晒雨淋,坐在露天的水泥地上可真是一种对意志和体魄的考验。二楼四周为几十个空房间,不住人,不知派什么用场。在大经堂正门上方,二楼之上还盖了一层好几间房子,这就是法王讲经说法的讲台兼作他的起卧之地。前几年在学院的一座山头上为法王盖了一幢漂亮的小宫殿,但他很少去住,他依然喜欢住在位于佛学院中心的大经堂楼上。

沿着木楼梯拾阶而上,还没走到三楼,已听到楼上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狗叫声。到了楼上,只见三四只十分可爱的卷毛小狗,正冲着来者汪汪汪地叫个不休,似乎在欢迎客人的到来。听说这几只法王的宠物,是他出国访问时印度王送给他的。法王的信众都将小狗视为法王的护法。小狗叫了一阵子,又跑前跑后地绕着来者兜了几个圈子,算是欢迎仪式结束,便不再作声。

身材魁梧的法王坐在一间屋子的窗口处,像一座雄伟的山。他隔着打开的窗子接见来访者。年纪很轻的副院长旦增嘉措活佛站在窗外,为来访的汉人当翻译。快轮到我时,我掏出放在口袋里的小照相机,调整好相机距离,等前面一个穿皮夹克的中年人刚走开,便抓紧时机为法王拍了一张照。当时没带闪光灯,我还有点担心,屋子里的光线太暗了点,不知拍得怎样?

两个月后,当我回到上海把胶卷冲洗出来时,这张照片上的画面令我惊诧不已又惊喜不已!太不可思议了!在照片上,有一道美丽的大彩虹,恰到好处地笼罩在法王身畔。红色的彩虹占据了整张照片三分之一的篇幅,为画面平添了一股蒙蒙胧胧带点神秘意味的色彩。照片上的法王,体态丰泰,身穿绣有金丝图案的黄色短袖坎肩,左手轻抬,持一串佛珠,右手低垂,捏一叠供养,脸上的表情慈祥而又深沉……

对出现在照片上的这道彩虹,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美丽的红光,从何而来?若说这是胶卷“漏光”造成的吧,可我这次去川藏用这只小相机拍了几百张照片,为什么别的照片一张都不“漏光”,偏偏就这一张“漏光”呢?若说暗盒“漏光”吧,这张照片的底片,编号为26,不是开头的几张,这表明暗盒“漏光”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会不会是相机“漏光”呢,仔细看看,整条底片上取镜框之外的部分,透透明明,毫无一点曝光之嫌,这也排除了相机“漏光”的可能性。那么,既非暗盒“漏光”,又非相机“漏光”,这照片上的红色彩虹,究竟从哪里来的呢?这不能不令人联想起有关法王的种种神奇的传说……

且说法王的接见轮到我时,他无比慈悲地举起一只长柄如意,置我头顶上,为我加持,一股热流顿时流遍我的全身……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根红色丝带,请法王为我打个金刚结,他满足了我的这个要求。

这时,我又鼓起勇气,对法王说,希望法王能为我起个藏文名字。

旦增嘉措活佛对我说,法王平时不轻易为别人起名字。不过,他还是把我的请求对法王翻译了。法王稍许想了想,然后对旦增嘉措说了几句什么。旦增嘉措脸上顿时露出笑容,高高兴兴地对我说,法王为我起了个很吉祥的藏名:洛桑赤诚——意思是持戒贤慧。
 
三、日出日落又一天

我来到五明佛学院以后,经一个热心的上海居士牵线搭桥,住进了一个藏族“管家”暂时不用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带一个用木板和枯树枝围起来的小院,座落在佛学院东面的山坡上,在它的东面、西面、南面、北面,也就是说在它四面的山坡上,还有许许多多跟它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小木屋。

每天,我六点多起身。因为这儿位于距大陆沿海城市甚远的内陆西部,经度相差二十多度,所以这儿的早晨迎来日出比沿海城市要晚一个多小时,六点多钟,高原的上空还是黑蒙蒙的。

等我跑到山坡下面的一口蓄水井边刷牙洗脸,然后回到小木屋旁的院子里活动活动身子时,天空由黑转灰,由灰转白,四处的景物渐渐由蒙蒙胧胧变得越来越清晰,不知不觉中天便大亮了。

有一天清晨,我站在院子里,一面转动腰部,一面观看灰蒙蒙的天空,想仔细看看高原上的太阳到底是如何从山上升起来的。我忽然注意到,东方的天空还是暗暗的,东面的几座山还隐没在暗暗的灰空中,可是,西方一大片山头的上空,却泛出了青白的亮光,还有几条狭长的云彩,泛射出美丽的橙红色的光,就仿佛一片旭日映照下的朝霞。再看东面,天空依然灰蒙,不过稍稍有了点发白,而此时西面的天空更亮了,好象一轮红日马上就要从山背后升腾而出……

等到黄灿灿的阳光终于越过东面的山头照射出来,天早已大亮多时了,天空已变得碧蓝,朵朵白云在蓝天下自由自在地游弋。身穿红色僧袍的藏僧们,一个个从自己住的小屋里走出来,挟着经匣,往大课堂走去……

看来,要观赏晨曦中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喷薄欲出的壮观场面,是没门了。不过,虽然看不到日出,却使我发现了佛学院的早晨西方比东方先亮的有趣现象,也不能不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后来我又观察了几次,几乎都是如此。我不知这一现象是怎么产生的,从根本上说,总还是洛若一带独特的地形地貌造成了这一有趣的现象吧。

每天上午八点至十点,是佛学院上大课的时间。二千多觉母(藏地称藏族尼姑为“觉母”)集中在可容几千人的“觉母经院”上课。听说这幢规模不小的“觉母经院”是几年前全体觉母靠自己的劳动建起来的。一千多喇嘛(藏地的男性出家人亦被称为“觉士”,但这种叫法不大普遍,通常都被称为“喇嘛”)则在他们盖的“老经堂”里听堪布讲课。

藏僧的课程,以“五明”为主,所谓“五明”,是佛学中的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一、声明,也就是指对言语文字的明了;二、工巧明,就是懂得工艺技术历算等等;三、医方明,即掌握医术;四、因明,是指学会逻辑、论理等等;五、内明,乃谓修学佛教三藏十二部的根本意理。通常将佛学分为显密两宗,此处教授的内明学,除显宗的经典外,当以密宗为主。

我到佛学院时,听说藏僧正在上的课程有这么一些:

五明概论(讲授:丹增若热堪布)

中观论(讲授:依士达堪布)

俱舍论(讲授:格热堪布)

因明说(讲授:丹增喇巴堪布)

磐若(讲授:希落荣博堪布)

在八点上大课之前,佛学院还为一些十几岁的小喇嘛开了一个小班,由一位堪布讲授巨·牟潘嘉杨南坚嘉措著的《智者启蒙》。这些小喇嘛每天早晨七点钟就要赶到课堂去上课,常常连早饭也来不及吃。

“五明”内容博大精深,对常人来说,穷一生之力都难以学全。这儿的学制,一般设为六年,六年之上者,再学六年,共为十二年。

内地来此的和尚居士,约几百人,在一所当初由几十个汉人垒土搬石建造起来的“汉经堂”(全称是“汉僧显密经堂”)里上课,讲师是一位汉语造诣很深的大喇嘛——索达吉堪布。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位堪布正在“汉经堂”里讲授《大圆满心性休息》和《智慧品浅释——澄清宝珠论》。这两部经论都是由他本人从藏文翻译成汉语的。

十点以后,佛学院全体学员都去大经堂,听法王讲经说法,时间大约一个小时。我到佛学院时,法王正在用藏语讲《如来一子续》,已讲了大半,听说一共要两三个月才可讲完。

听经的喇嘛们手里都捧着一个竹木制的狭长经匣,里面放着狭长条的经文。这些藏语经文都是佛学院里用木雕的版子手工印制出来的,听说用这种方法印制经文,在藏地已有一千六七百年历史。

法王用藏语讲经,绝大多数汉人都听不懂。不过,听不懂也不要紧,只要你的耳朵听到了法王讲经的声音,你就接受了法王的“传承”,照样能有很大的收益。

中午午餐、休息。

下午,藏僧还要上几节课,听说由古比堪布为他们上文化课,由北京来的两位大学讲师分别为男女藏僧上英语课——那是一对居士夫妇,一年前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全家到佛学院来修学佛法的。觉母下课后还要排着长队“绕山”,绕完山还要到大草坪上磕大头。汉僧通常上选修课。我去的这段时间里,一位堪布正在“汉经堂”给汉地四众讲解《大圆满龙钦心髓前行引导文》。

傍晚,大经堂里举行一小时“辩经”活动。每天到了这时候,大经堂里总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藏僧们一簇簇地自由辩论,谁都可以发言,谁都可以驳斥对方,有的藏僧一边说一边还以掌相击,啪啪作响,气氛十分活跃。这使人想起某一特定时期全国上下大辩论的热闹场面。不过,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闹剧早已烟消云散,而这佛教“辩经”的传统历千年风雨却在藏地持续至今,可见大浪淘砂,历史的选择还是公正的。

晚上一般不作什么安排。

从早到晚,佛学院的集体活动,大抵如此。对学院的学员来说,学院的这一安排并没什么约束力,除少数课程须经上师批准方可闻听,一般的活动,你想参加就参加,你不想参加就不用去,没人点名,也无需请假。但这儿人人都极自觉。本来,都是自觉自愿到这儿来求学佛法的,若像内地有些大中学校的学生那样变着法儿缺课逃课,那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自讨苦吃呢?

佛教的真谛,在实修实证,密宗尤注重在修证上下功夫。故学院除安排一定的集体活动外,更多的时间,还是让学员自学自修、自证自悟。你看这偌大的一所佛学院,除了上下课和中午休息时,很少有人在学院里闲晃。在那一幢幢低矮简陋的小木屋里,学员们抓紧一切时间,摒除杂念,认真修持,以求早日证悟。
 
四、宁玛派发扬光大

五明佛学院的“内明”课程,以教授密宗为主。在分为宁玛派、格鲁派、萨迦派、噶举派等诸多教派的藏地密宗体系中,又以传授宁玛派的义理仪规为主。

“宁玛”,是藏语的音译,意为古、旧。从字面亦不难猜测出,这一派是藏地密宗中的“旧”派。

据史料记载,公元七世纪,少年嗣位而心怀雄才大略的藏王松赞干布(617—650),先后迎娶尼泊尔赤尊公主和大唐文成公主入藏,这两位公主分别带去了释迦牟尼佛的八岁身量像和十二岁身量像。松赞干布修筑了大昭寺、小昭寺、迦刹寺等十几所寺庙,并派人去印度学习佛法。经他力倡,佛教从此在藏地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一百多年后,松赞干布的曾孙赤松德赞(742—797)登上了吐番的王位。赤松德赞跟他的曾祖父一样热心提倡佛教,从印度请了著名的高僧菩提萨垛(又称寂护、静命大堪布)来藏地宣说佛法。不料藏王此举得罪了藏地的天神与罗刹,当地出现了多种恶兆:红山顶上的宫殿遭到雷击,雅隆的傍塘宫遭受水淹,建设中的寺庙白天彻起围墙一到夜里便自动倒塌……

菩提萨垛遂向藏王建议,只有把印度的莲花生大师请来,才能降伏这些鬼神。他自己则暂去了尼泊尔。赤松德赞就派出使者带着一升金砂和一只金蚌,去印度拜见莲花生大师,把他恭恭敬敬地请到藏地来。前来吐番的路上,莲花生大师在巴毛巴唐等地方,受到以吐番十二丹玛神为首的许许多多妖魔鬼怪的阻截,都被他一一降伏,有些山神还被大师册封为佛教的护法神。曾在吐番兴风作浪的一切灾害都自动止息了。暂去尼泊尔的菩提萨垛也被请了回来。

莲花生大师在吐番传授了佛教密宗,由此使密宗在藏地扎下了坚实的根基。大师又和菩提萨垛一起帮助藏王建造了规模宏伟的桑耶寺,整整用了五年时间方完工,全寺共有佛堂三十座、佛塔一千零八十座。桑耶寺建成后,剃度巴赤色等七名藏人出了家。这七名藏地最早的出家人,史称“七觉士”,从此藏地才有了正式的喇嘛僧团。在莲花生大师主持下,还培养出以毗若札那为首的一百零八名译经师,翻译了大量佛教显密经文。为使今后佛教事业不致因外教魔道的一时得逞而中断,莲花生大师又在藏地埋下了许许多多“伏藏”(埋藏于地下、水下、山里、空中等处的佛教经书、法器、财宝等等),并预言今后一万年中将逐渐被佛法大成就者发掘出来。

据十四世纪被尔金林巴发掘出来的《莲花生大师本生传》的记载,莲花生大师曾对今后将有谁可得到他的伏藏一一作了预言,并指出,“一代人一个伏藏发掘师,有时是大掘藏师,有时是小掘藏师……”,能有缘发掘出他埋下的伏藏者,在同一个时期里,只能有一个人而不能有第二人。

自莲花生大师在藏地传播了佛教密宗以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藏地的密宗渐渐分化演变成有同有异的若干教派。

萨迦派。藏语“萨迦”意为“白土”,因该派主寺为建在后藏一片灰白色土质上的“萨迦寺”而得名。该派创始人为十一世纪时的藏地高僧款·贡却杰布,推重“道果”教授,不禁娶妻,由血统、法统传承。因萨迦寺围墙上涂有红白黑三色花纹,故此派又被称为“花教”。

嘎当派。此派奉十一世纪由印度来藏地的阿底峡尊者为始祖,在修持次第上主张先显后密。嘎当,意为按佛的教导教授,故这一派对佛教经典较为重视。十五世纪格鲁派兴起后,嘎当派渐被格鲁派同化吞并,本派逐渐湮没无闻。

噶举派。噶举,意为口传,因此派僧人穿白色僧裙,故俗称“白教”。此派创始人为十一世纪的佛学大师玛尔巴,而该派僧人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是藏地民众中妇孺皆知的米拉日巴,一本描写他的故事的《米拉日巴传》,几百年来在藏地广为流传,经久不衰。

格鲁派。是十五世纪经宗喀巴大师宗教改革后兴盛起来的一个教派,格鲁,藏语意为善戒律,因宗喀巴强调恪守戒律而得名。由于此派僧人戴黄色僧帽,故又称为黄教。自宗喀巴的两个大弟子成为DL与班禅活佛转世系统的第一世,几个世纪以来,格鲁派在藏地成为政教合一的掌权派,影响日隆。

此外,还有夏鲁派、息结派、觉宇派、觉囊派等一些较小的教派。

宁玛派跟上述各派的根本不同之处,在于该派直奉最早将佛教密宗传入藏地的莲花生大师为鼻祖,而不像别的教派那样,另外抬出一个继莲花生大师几百年后才出山的祖师爷来。这一派的教义教规,也依莲花生大师来藏地后传授的密法密咒及后来陆续发掘出的“伏藏”为蓝本。因此这一派被当之无愧地称为“宁玛派”,也就是不折不扣的“旧”派、传统派。由于这一派的僧人穿红色僧袍、戴红色僧帽,所以又俗称“红教”。

当年莲花生大师入藏,从印度带来不少显密经论。他和菩提萨垛为吐番培养了一批翻译人才后,其中一些藏族译经师去印度进修深造,又带回许多佛教经书。在桑耶寺,毗若札那等译经师根据梵文译出的大量佛经,成为莲花生大师留给藏地的最宝贵的佛学财富。留存在桑耶寺里的这些佛典,也就成了宁玛派的至高无上的圭臬。据记载,当年译经,光是密宗经典就不下几百部之多,如《积宝顶》、《五咒续》、《神续长咒》、《密总汇续》、《灌顶王续》、《文殊密》、《莲花网不空绢索续》、《莲花宝冠续》、《金刚愤怒乐》、《光辉度母续》、《黑阎罗续》、《生起次第摩诃瑜伽》、《马面本尊续》、《魔女十万精》、《密门注解经》等,洋洋洒洒,举不胜举,其中大圆满法的译经,就有本续五部、支续七部、心部十八部。

莲花生大师在藏地弘法,播下佛教密宗的种子,至今已有一千二百余年。十二个世纪以来,汉地发生的变化翻天覆地,佛法的传承已进入佛祖早已预言到的末法时代。而在雪域高原,除了本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藏地佛教曾一度严重受挫,其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地理状况和长期稳定不变的社会结构,以及藏地民众对佛法千年不衰的坚定信仰,使得佛教密宗在这块神奇的净土上十分完整地传承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佛教发展史上的一个奇迹。

尤令人惊奇感奋的是,当年莲花生大师离开吐番之前,已在他作的《甚明幻镜》里,对宁玛派高僧大德将在千年后的藏地弘法利生,作了明确的预言:

金刚降魔之化身,

将在康区新龙处,

河右三顶雪山前,

龙寿有缘持戒者,

名为列绕朗巴尊,

其修无上大密道,

彼能掘出多伏藏,

若具自成善缘起,

消灾弘扬二次第,

藏主寿有八十一,

七徒妙得菩提果,

得中悉地一百五,

得缘众生四千五

其后下康处,

名号为啊字,

持藏生鸡年,

住法三千年,

殊胜成就九百尊,

随行瑜伽六千名,

结缘众生七万个,

大德寿为六十八。

后为卫藏名为华,

年虎寿为三十三,

正法住世二百年,

三名弟子得成就,

结缘一千四十八。

…………

莲花生大师在这里所说的列绕朗巴,不是别人,正是晋美彭措的前一世,也是十三世DL喇嘛的经师、大伏藏发掘师,这已被藏地许多人所共知的事实而证实。而列绕朗巴的转世,在下康鸡年出生、名为啊字的大德,不是别人,也正是当代不负重望的伏藏发掘师晋美彭措大法王!这同样已被一系列事实所证实,而且我希望《甚明幻境》中的预言能继续被事实所证实。

勿容置疑,度过了五十至七十年代的非常时期以后,宁玛派生机勃发,后继有人,晋美彭措就是宁玛派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之无愧的传人。且看五明佛学院山坡上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小木屋,那从全国各地不远千里万里赶到这儿来的当代求密者,不管谁都不得不承认:宁玛发扬光大,红教振兴有日。
 
五、“是追求,不是逃避”

慧照师,这是我来到色达后结识的头一个出家人。

(在此先说明一下,慧照——这是这位出家人的法名,在家弟子为了表示对出家僧人的尊敬,通常都在对方的法名后面加个“师”字,以某某师相称。)

因着跟我结伴同行的一位女居士的因缘,一到色达,几经询问,我们找着了住在县城的香根·拉马交活佛的宅第。香根活佛的前世,目前有史可查者,最早的一位是代玛堪钦活佛,为宗喀巴大师的首席大弟子。现在的这位香根·拉马交,已是代玛堪钦世系的第十五世转世。

香根活佛很热情地接待了两位上海来客。他一听说我们已把行李留在车站招待所,连连摇头,当下就叫他的一位弟子陪我们去招待所,把行李搬到他家里来。

他的这位弟子就是来自北方某大城市的出家人慧照师。

将近一米八十的个头,平刷刷一头短发,穿着紫红色藏地僧服,两臂裸露,一张脸已被青藏高原的强烈日光晒成赭棕色。鼻梁上的一副眼镜,为这位北方汉子增添了几分文秀气。

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言谈举止,却处处显得成熟干练。

他今年二月才来到五明佛学院出的家。因两年前曾在北京拜见过香根·拉马交活佛并受过活佛加持,所以来佛学院几个月之后,经香根活佛许可,从佛学院搬来活佛家里住,成为活佛的近伺弟子。

活佛家的院子里新盖了一所莲花生大师的经堂,不久前刚刚开了光。在莲师经堂的旁边,正在建造一所度母经堂。

我到香根活佛家的下午,他们正在整理活佛原来那间经室里的东西,把有些法器、法物搬到新落成的莲师经堂里去。慧照师是干活的主力。还有活佛的一位女弟子多吉卓玛,二十六岁,身体文弱,但为上师出力也不甘落后。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便帮着一起搬。香根活佛看到我和慧照在抬一只佛龛,很高兴地对我说:你们的缘起很好,前几天我就在想,今天要把这屋里的东西搬过去,结果你们就正好今天赶来帮忙,这太好了。香根活佛又告诉我们,他在这间经室里整整念了十年经了……

晚上,让我跟慧照师住一个屋子。慧照师告诉我,香根活佛待弟子可好啦,把老经室腾出来,就是要让给近伺弟子作静室用,可不受干扰地修行,而他现在住的这间屋子,以后就专门给前来投宿的四众弟子临时住住。慧照师又说,香根活佛的世系非同寻常,是藏地屈指可数的大活佛之一,可他平时待人极为平和,极为热心,没有一点架子,不管谁来找他,他都尽力为别人排忧解难。他有缘在活佛身边闻思修,实在是他的福份。谈起五明佛学院,慧照师说,佛学院目前已常住三四千人,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一所佛学院,也可以说是目前中国最好的一所佛学院。从汉地到这儿来的,多是年轻人,一大半人的文化程度很高,千里迢迢跑到条件很艰苦的青藏高原上来,是出于一种理性的追求,而并非外界不少人误以为的是什么失意者的逃避。

跟慧照师在一起住了两个晚上,灯下夜谈,感到彼此的心是相通的。离开香根活佛家去五明佛学院后,不久我来县城采访,又到活佛家小住了两天,还经香根活佛引荐,和他一起拜师塔洛活佛学了密宗中的一个法门,这使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又大大加深了一层。

他来色达之前,在某市某大学办的“新技术公司”里工作。

还在念初中时,他就勤于思考。人生,理想,幸福,痛苦,宇宙,地球,生命,物质……他很想弄明白自己面对的这个世界的真谛,很想探究人生的根本意义。他跟自己的几个要好同学,不知有过多少次彻夜长谈,相互争论,为的是要找到一条通往真理的道路。可是,他找不到圆满的答案,始终没法摆脱头脑中的困惑。

当他进高中读书时,一股“气功热”在神州大地上悄然兴起,一个个气功大师相继登台亮相,一本本气功书刊占尽书市风光。他接触了气功,练上了气功,还当上了某派气功的辅导员。气功,功理,功法,功德,特异功能……气功开拓了他的眼界,有时使他从一个新的角度来思索一些问题。

他发觉在很多功理功法的背后,万法归宗,其实质是释、道、儒的回归。他一旦认识到这一点,就把目光转向东方的传统文化,一头沉浸到先人留下的永远读不完的文化典籍中去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是在香根活佛家里的一天晚上,他一面揉着面团做馒头,一面跟我侃大山,随口背诵出《大学》中的几个片段。头一锅馒头已进了蒸锅。

“好久不读,有些背不全了。”他的一双眼睛在眼镜后闪着光。“那时,我看了不少四书五经,还有老子的《道德经》,你看,这《大学》里的一些论述,跟老子说的‘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等等等等,不也可说是同义而异称么?‘道’,这就是宇宙的真理,‘止于至善’,也可说就是我的追求。中国的传统文化确实很了不起,汉族的人际关系,至今未超越《论语》的水平,很多方面甚至大大地倒退了……”

农历八月,中原地区正是秋日朗朗气候宜人之时,而在海拔四千米的色达,到了夜晚,穿两件毛衣都难御寒意。香根活佛家的厨房里,火炉烧得正旺,令人感到暖意融融。慧照师打开锅盖,把大蒸锅里的馒头倒出来。“你尝尝,做得怎么样?”他递给我一个馒头。

“嗯,很好。”我边吃便点头。北方人手艺不赖,馒头饱满而有弹性,确实做得好。

他往火炉里加了些木材、牛粪干,又下了一锅。

“还有《中庸》说的‘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因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这不仅是做人的准则,也是修行的道理啊!”慧照师嘴里嚼着一个馒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与儒,我觉得都很有道理,相比之下,‘道’更是基础。‘逆则仙,顺则凡’,极有道理。老祖宗的这些书,当时对我影响很大,使我的思想产生了一个飞跃,对人生的认识比以前大大深化了。不过,我真正找到人生的答案,那还是我高中毕业后不久,去某大学物理系工作时,听一位来大学传播‘藏密气功’的师傅讲了宁玛派的‘大圆满’,对藏密的种种殊胜之处,印象极深,我豁然明白了:这才是我真正要寻找的东西……”

那个时候,他二十多岁,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成熟了好多。

在物理系干了一年后,他进了大学化工集团公司办的“新技术公司”,任业务员,常有机会外出。有人跑外勤跑腻了,他是如鱼得水,最好天天在外面跑。利用出差之便,每到一处,他必去寻访当地的寺庙,恭恭敬敬地向庙里的和尚请教佛法佛理。九0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南方度过的,从九华山到上海那一回,南京灵谷寺、栖霞寺、无量殿,扬州大明寺、天宁寺,镇江甘露寺、金山寺,无锡惠山寺、龙光寺,苏州寒山寺、云岩寺,上海龙化寺、玉佛寺,等等,一路上的寺庙几乎都跑遍了。跑了那么多寺庙,收获不能说没有。在安徽天长县的一个寺庙里,他从一个老和尚那儿学到了《大悲咒》,至今受益无穷。但是,跑的寺庙越多,他心中的某种失望也越重,这跟他心目中想要得到的佛教大法相距太远了。

九一年回到某市,偶尔结识了一个外地来的居士,从那人口中,头一次听说了“色达”这个地方,听说了在川北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高原上,有个叫晋美彭措的大法王办了一个举世无双的佛学院。那位居士也是偶尔才知道那个地方的:先是去了北京的雍和宫,而后去了五台山,接着去了峨嵋山,在四川才听人说起川北有所五明佛学院,于是就跑到色达去了……

慧照一听之后,也跑到北京雍和宫去了。他是个天生的组织者,鼓动了二三十个人一起去。一到北京,他就领这批人直奔雍和宫。这座建于三百年前的喇嘛庙里,供奉着一座高达二十多米的檀香木弥勒佛站像,灵气袅袅,百年不散,每天都引得大批鸟儿在万福阁顶上腾跃盘旋、喃喃拜佛。慧照他们这批人进了雍和宫后,就趴在地上咚咚咚地叩大头,一个个都虔诚至极。

第二次,他们又去,求见了雍和宫的嘉木杨土丹上师。慧照带头,一共有七个人被纳为上师的皈依弟子。嘉木杨土丹上师为慧照起了个极响亮的法名:“土不丹尼玛”——意思是:佛教的太阳。

几个月后,慧照师再次进京,这一回,他是特地去中国藏系高级佛学院求见副院长却西活佛的。却西活佛不在院里,听说外出参加什么法事活动去了。与慧照一起去的一位朋友说,算了算了,今日见不到活佛了,回去吧。慧照心有不甘,打听到活佛下榻的宾馆,独自一人闯了进去。大概这也是一种缘份。却西活佛一见到慧照,就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而慧照也是一见面就被却西活佛的神采迷住了,当下即生起了对上师的依止之心。他在北京呆了不少时间,从却西活佛那儿得到了文殊心咒和一些观想的法门。他炼藏密气功已有两三个年头,此时功夫上了一个台阶,练到入定深时,呼吸可停顿很长时间。

在北京,他认识了香根·拉马交活佛。那时香根活佛正在藏系高级佛学院进修,一见这位北方小伙子,也很有好感,用一柄莲花生大师时代传袭至今的铃杌为他作了加持,还教了他五加行的修法。

九三年,他又去北京拜访香根活佛。活佛为他卜了个卦,对他说,他可以去内蒙,那儿正有个大法会,他不该错过。

他当下去了内蒙。那儿果然正在举办一个为时五天的时轮金刚大法会,十分殊胜。却西活佛也在那里,一见他去,十分高兴,就把他带在自己身边。离开内蒙时,又带他一起去了青海塔尔寺,让他参加了半个月塔尔寺举办的一系列活动。

在塔尔寺,他亲眼看到了那棵举世闻名的白叶檀香树。传说宗喀巴(1357——1419)大师诞生后,他的母亲把胎衣埋在土里,埋胎衣的地方后来长出一棵白色的檀香树,枝繁叶茂,共有十万叶片,每片叶子的网脉自然形成狮子吼的圣像。后人遂将这棵不可思议的树称为“古本檀香”(“古本”,就是十万尊佛像的意思),并在树旁建造起一座纪念宗喀巴大师的塔寺,这就是如今名震海内外的塔尔寺。

他在内蒙的时轮金刚道场上曾发过一个愿,要为金刚乘在内地的宏扬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回内地后,他开始实践自己发下的愿。他见内地有些人借气功之名妄谈“佛法”,而实际上根本不知“佛”为何物,便把却西活佛、夏日东活佛、堪志堪布、赤诚罗珠堪布等几位藏地的高僧请去内地弘法,让汉地民众听到了末法时代真正佛法的声音。

进入九四年了,他静下心来,在半年时间里闭门不出,认真读了几部佛教经典,并认真进行了修炼。他自己也感觉到,此时慧照,已非昔日那个慧照了。他不再迷惘,不再困惑。他已看清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而且预感到自己今后的生活将会发生一些变化。七月,有一位活佛指点他:你应该到色达去。

他稍稍做了点准备,就跑到海拔四千米的青藏高原上来了。他记得很清楚,到达五明佛学院的那一天是八月四日,学院开讲《大圆满龙钦心髓》刚好第一百天。

年底,副院长旦增嘉措活佛和索达吉堪布要去中原北方弘法,缺个合适的先行官。佛学院里四众弟子数千,可看来看去,这个先行官非慧照莫属。于是他领命返回内地,去天津、北京等地,为活佛和堪布去那里的活动打前站,将一应事项安排得妥妥贴贴。

九五年初,他再赴色达。冬天的青藏高原,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山风凛冽,积雪过膝。他却不觉得冷,感到自己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在他眼里,那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正是修炼密宗“扎龙”的好场所。

这次到佛学院没多久,他就出家了,佛学院副院长龙多活佛亲自为他剃度……

“你到这儿出家,你家里知道吗?”我问他。

“不知道。说不定,他们以为我又跑到哪儿求师拜佛去了。”

“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你家里不惦记你吗?”

“两年前去青海那一回,离开家里时间也挺长的。不过,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怕家里阻拦,来之前还谈了个女朋友,那是谈给家里看的。女的大学毕业,是个工程师,跟我很谈得来。第三次见面,我就对她把话说明白了,二三年里,我不会回来。她说她能理解我,也愿意今后仍跟我做个异性朋友。我要她帮我瞒住家里,我来色达后把信先寄给她,她再转交我家里,我家里写给我的信也由她转寄。前不久,她到日本去了”

“你不惦记你的父母吗?”

“说不想是假的,我尤其牵挂我的爷爷,从小到大,待我最好了。可是,我出家修行,正是对他们尽最大的孝心,等我修成了,以后我就可以度他们往生了”

他告诉我,他现在的生活,精神上物质上都很充实,感到自己真正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所在。他决心以自己的实践——套用一句现代的术语,也可说是人类高级生命科学的实践吧,来证实这一点。当然,要修成正果,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很可能是一桩很遥远的事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要先把“扎龙”修好,把自己身体修好,把身体修成不怕冷、不怕热的金刚不坏之躯,像米拉日巴那样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要紧,这样,才具备以后去山野洞穴里闭关修炼的先决条件。

“总之,出家修行,是出于追求,而不是逃避。”他以一种有力的声音和一个有力的手势,向我推出了他的结论。

注1见《涅般经》。
 
六、索达吉堪布

身披紫红色粗布袈裟,脚穿暗红色粗纺纱袜,走到汉经堂的门口后,将鞋子脱在门外,站立片刻,待全体起立,中间让出一条通道,遂两手背身后,身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走到讲台前转过身,面对一屋子学员环视一周,稍点点头,然后坐下。

每天早上八点钟,像闹钟一样准时,像钟表指针的走动一样规范,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的索达吉堪布总是这样一脸严肃地走进汉经堂。

哗。众学员一见老师坐下了,便也跟着在绿色的晴纶地毯上盘坐下来。几百个汉地来的和尚、尼姑及男女居士将经堂挤得满满。

汉经堂的正式称呼是“汉僧显密经堂”,为一正方形单层木结构建筑,梁柱上绘着色彩鲜丽的宗教图案,墙上和立柱上披挂着好些红、黄、紫色的布幔,还贴挂着手绘佛像、手绘大佛足、手抄心经、佛语条幅等佛教翰墨,那是四众弟子中的书画艺术家留下的手迹。经堂正前方摆着两排玻璃柜,柜中放满了经书,柜上摆着六七只花瓶,插着绢花。经柜前放着晋美彭措法王和文殊、普贤等菩萨的画像,上披白色和黄色的哈达。两侧供着十多盏酥油灯,还供着净水和水果。在经堂墙脚处,堆放着被褥、锅碗、电炉以及若干瓶瓶罐罐,这是十几个夜里在此借宿者的生活用具。几年前建造这所藏地历史上头一个“汉僧显密经堂”时,设计方案出来后,在佛学院里征求意见,大家都赞成专为汉人建个经堂,但都觉得不必搞得这么大,就这么几十个汉地来的和尚,还是节约点人力物力吧。可法王力排众议,一口咬定,至少这么大不可。现在看来,到底是法王,有预见……

“HONG欧坚意尔吉努不向参木,巴大玛改萨尔东波拉,雅参确G革俄珠布涅……”

堪布用藏语领读起“七句祈祷文”,大家跟着一起念。这首祈祷文的中文意思是:

乌金刹土西北隅

莲茎花胚之座上

稀有殊胜成就者

世称名号莲花生

空行眷属众围绕

我随汝尊而修持

为赐加持祈降临

作为每天正式上课前必不可少的一套仪规,要用藏文念三遍“七句祈祷文”、“能赐诸悉地之祈祷文”、“无垢光尊者之祈祷文”、“麦彭仁波切之祈祷文”、“自在祈祷文”,最后以三遍“最后回向文”结束这一天上课前的集体祈祷活动。念颂每一首祈祷文都有一定的音调旋律变化,有点像是在唱歌,虽然听不懂,还蛮中听的。

每天早上这么念上一轮,大约要化二十多分钟时间。每人发给一张藏汉对照的祈祷文。为了帮助不懂藏文的汉人用藏语念诵,还用汉字给藏语注上了参照读音。要借助毫不连贯的汉字把“欧坚意尔吉努不向参木”这类藏语发音背出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不少人因为天天念、常常念,熟能生巧,到后来不看汉语注音,也能有声有调地将祈祷文唱出来了。

接下来,索达吉堪布正式讲课。这段时候他讲的是无垢光尊者造、晋美彭措大法王传授的《大圆满心性休息》引导文和寂天菩萨造原颂、麦彭仁波切释的《智慧品浅释——澄清宝珠论》。

“大圆满”为宁玛派无上密传大法之一,轻易不传,只有具备一定根器且修持到一定程度者,经上师同意,方予传授。来五明佛学院修学密宗的藏僧,不扎扎实实打下几年基础,别想求得此法。法王慈悲,念汉人千里迢迢来此学法不易,故对大多数有缘来到佛学院的汉人,给予大圆满灌顶之后,都准予让他们修学此法。

我到这里时,索达吉堪布开设的“大圆满”引导文课程已讲了一半,开讲前法王已为听课的学员作了“大圆满”灌顶。

为了取得听课资格,我求佛学院里名气很大的嘎多活佛为我灌了一个“文殊静修大圆满”顶。灌顶后第二天,我早早等候在汉经堂门口,到了八点,索达吉堪布来时,我便把情况向他说了,请求准予我听他讲课。他点点头,答应了。

我一来就能听索达吉堪布讲授大圆满,是很幸运的。几个星期后,有一天正式上课前,索达吉堪布很不客气地对两个新来的学员说:“今天坐在这儿的,好象有新来的吧?你们没受过大圆满灌顶,还不能听这个课程,请出去吧!”

讲课的内容,虽说还只是“大圆满”的“引导文”,对具体修持方法讲得也比较简略,但按密宗规定,未经上师许可,不可随便向外泄漏,故笔者在此也只能点到为止了。

在汉经堂里,我打听过果贤的消息。两年前我在五台山结识的年轻的出家人,你还在这里么?我就是从你给我的信里才得知这儿的消息并下决心来这儿的呀。有人告诉我,这儿确有果贤其人,是从五台山来的,但他前一时候到它处云游去了……

有学员下课后问堪布,汉地已出版了不少介绍“大圆满”的书籍,你对此怎么看?堪布表示,这些书里的内容,有真有伪,佛教密宗非常注重上师的加持作用,在没有得到上师传承的情况下照书本去练,不可能得到“大圆满”的结果。

索达吉堪布出生于六十年代初期,从小放牛,很早就皈依了佛门。据他自己说,他很小就对佛有一种天生的感情,喜欢看经书,但那时只能偷偷地看,若被人发现,可就是犯法的事了。他在炉霍上的学,八二年中专毕业,二十出头,就到炉霍西北三百里外的色达五明佛学院出了家。三年后他登上了佛学院的讲坛,为喇嘛主讲“窍诀”课程,很受僧众欢迎。来佛学院的汉人多起来后,受法王的托付,他负起了为汉人上课的重担。他对汉语很下了一番工夫,主要依靠自学自修,达到了相当高深的程度,成为法王在藏汉翻译和教学上最得力的一个助手,亦成了今日藏地屈指可数的一位译经师。近年他化大量时间翻译了大量藏文经论,下面是一份他的几位弟子刚刚整理出来的他翻译的部分经文目录:

《四臂观音修法》、《麦彭仁波切著上师瑜伽》、《大圆满见歌——妙音乐声》、《三十忠告论》、《大圆满心性自解脱》、《大圆满等性自解脱》、《大圆满法性自解脱》、《心性指直颂词》、《智慧品浅释——澄清宝珠》、《入中论科判》、《莲师七句祈祷文》、《金刚萨垛修法》(伏藏品)、《无上大圆满重要三语窍诀》、《全智麦彭降措之修法仪规》(珍宝库藏)、《时轮金刚之归纳》、《颈袋金刚橛仪规》、《上师发愿偈》、《文殊大圆满》、《札龙——身修气功大乐善道》、《大圆满心性休息颂词》、《大圆满心性休息·三处三善引导文殊菩提善道》、《全智麦彭降措而修深道往生法》、《无垢光尊者祈祷文》、《麦彭仁波切祈祷文》、《大圆满龙钦心髓前行引导文》、《上师略传》、《发心仪规》等。

几十部经论,光是看看它们的名字,也显得洋洋洒洒、颇为壮观了。

索达吉堪布的译文,像开头所引的“七句祈祷文”,便出自他的手笔。在此再摘引一段《大圆满心性修息·1-13品颂词》中的译文,可使读者对这位藏地大译经师半文半白的作品风格更有所品味:

本来怙主德雪海,智悲自性难思深,

如意如来子生源,敬礼散发利乐云。

光明法身尽佛性,无明执故漂此世,

夜及烦恼旷野中,疲劳心性今休息。

友等暇满宝藏身,六趣之中极难得。

犹如盲人获宝库,极喜应修利安乐。

何云闲暇及圆满?吾者未生三恶趣,

边鄙邪见长寿天,佛不出世及喑哑,

远离一切八无暇。人身生中根具足,

业际无倒信佛法,亦具殊胜五百圆。

…………

这部“大圆满”的颂词,七字一句,共有三千多句,比起白居易著名的长诗《长恨歌》来,整整长出二十四倍。译经不易,以诗句译经尤难,为译这么一部无垢光尊者的密宗著作,所化精力之巨,可想而知。

我曾问过索达吉堪布,他翻译的这么多经文,可以拿到汉地公开出版吗?他回答:除了《三十忠告论》注2等少数经文可以公开发表,目前大部分不宜公开出书。他将藏文经论译成汉文,直接的目的是为了在佛学院里给汉族弟子上课的方便,决不带有任何追名逐利的个人动机。早几年他为汉地学员讲课时,把自己翻译的经文抄写在黑板上,让下面的听众抄阅。后来学院有了一台信众捐赠的复印机,他这才把自己的译稿复印出来,每个学员发给一份。他为学员讲授密宗经典,不取分文报酬,相反耗用了自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平时不苟言笑、一本正经,据他说这是因为他修持的本尊是一位愤怒神,日久年深,本人便在形象、习惯上越来越跟本尊合二为一了。很多汉地学员都对这位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上师敬佩崇拜得五体投地。

我曾在索达吉堪布堆满藏、汉书籍的小屋里,请他扼要谈谈对密宗红教的见解。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宁玛派以显密经义为纲,其最大的特点是在修持的方法上有许多殊胜之处,有不少依法修持的窍诀,在对上师的传承上也有其自身的特点。他又说:在宁玛派的修行者中,从古到今,出了不少高僧大德,不少人成就了光身、虹身,涅磐时出现身体缩小、离地而去等等瑞相。本人对宁玛派的研究和修持可以说已有很长的时间,认为密宗宁玛派的修法确实极为殊胜,不由得不生起坚定不移的信心。

他跟我说这些时,双目如炬,眸光闪闪,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扑面而来……
 
七、来此看看,不想走啦!

张敏小姐,辽宁省沈阳市人,三十三岁,身高一米六五,相貌端正,体魄良好,未婚。九五年二三月一个人出门旅游,走到成都,听说色达有个五明佛学院在举办大法会,就赶去看看。原想呆几天就走,可这一去,就被吸引住了,不想走了,一直呆到现在。

我到五明佛学院的当天中午,因为人生地不熟,不知找谁好。同行的女居士小张,说是到这儿来过的师兄妹给了她几个名字,可以试试,于是便打听张三李四。大经堂的门打开了,身穿红色僧袍的喇嘛从里面抬出一个死者来——刚才为他念了颇瓦经,过一会儿要翻过几座山送去“天葬”。许多人从大经堂涌出来,有个剪一头短发的女子跑到我们跟前,操一口北方话说:“谁找我?你们是……”

这女子就是张敏,我到佛学院后结识的第一个居士。她在这儿盖了一间小屋子,前一阵子有几个上海去的女居士跟她有过交往,一个上海电视台的女记者还在她屋里住过。

一听我们是上海来的,二话没说,帮着拎起一个包,就叫我们先去她屋里歇歇脚,吃了午饭再说。于是我们便跟着她走。佛学院大致以山坳中的大经堂为中心,四面山坡上盖满密密麻麻的小木屋,东面为男僧的居住区,西面是觉母的居住区。张敏的屋子盖在离大经堂不远也不高的地方,这位置属于佛学院中的好地段。像这儿大多数的小木屋一样,是个单间,约十来个平方米,铺着地板,西面开一扇门,南面开一扇窗,窗上罩着塑料纸。屋顶和四周板墙上钉着旧纸板箱。东面靠墙搭着一张床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靠床铺的墙壁上张挂着一条红幔,上面贴着几十张彩色佛像,还插着几束纸花,饰着几条哈达。靠门的墙边搁着电炉、锅子、水壶、热水瓶、碗筷等简单的炊具和餐具。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看得出主人是个爱清洁的勤快人。

门外摆着一只白色大塑料桶,那是打水用的。靠墙放着一小堆土豆和几棵白菜。

我们在门外脱掉鞋,跟主人进了屋。放下行李,靠墙坐下。

“你们来的正好,昨晚王老太烧了一大碗土豆烧牛肉,让你俩赶上了。”张敏边说边插上电炉,往昨晚剩下的半锅冷饭里加点水,放电炉上热一下。这儿因为气压低,水烧到八十度就开了,做饭不得不用压力锅,不然很难煮熟。“我先把冷饭热一下,再热土豆烧牛肉。”

“他是吃素的。”小张指着我对张敏说。

“喔,你是吃素的?”张敏望了我一眼,“那很好,我马上给你做个素菜。”

我说随便吃一点,不用麻烦她了。

“嗨,到我这儿来,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不知你们来,没什么可招待的。”她不知从那儿拿出一些黑木耳,泡在水里,又拿出几个辣椒,撕下几片白菜,稍稍洗一下,就在砧板上嚓嚓嚓嚓切成细丝。我看她干活的动作十分麻利,平时显然很会操持家务。

有个头发略显斑白的老太进来了,她就是张敏刚才说的王老太,现在借宿在她屋里。彼此没寒暄几句,她就对着我师兄师兄地叫个不停,同时急急地作着自我介绍。她已是第二次来五明佛学院了。头一次来时,她们三十七个桂林人坐飞机到成都,在成都包租了一部大客车,把她们直接送到佛学院。可是,到这里以后,除她之外,三十几个人高原反应都很厉害,躺在屋子里动弹不得。她就天天熬稀饭给她们喝。她说她已六十二岁,是这三十七个人中年纪最大的……

又来了个身穿蓝色运动衫披一件绿色军大衣的年轻人,是上海医学院的毕业生,姓孙,抛下三资企业极为优厚的待遇,跑到这儿来学佛,已呆了一年多了。他听说来了两个上海人,便跑来探视,很热情地为我们安排食宿。他说他自己已盖了一幢小房子,有个医学院的大学生跟他住一起,还有一个大学生住在一个管家的一间空房里,我可以与这个大学生住一起。一听我到这儿住的问题解决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不由得落了地。张敏请小张跟她住一起,她说她的屋子比较宽敞,摊三张地铺没问题。

说着说着,饭已热好,一盘白菜、辣椒炒木耳也已竣工,再把土豆烧牛肉热一下,五个人便坐在地上吃起午饭来。张敏一面吃饭,一面又往压力锅里下了点面条,嘴里说:“尽管吃饱,锅里还有面条哪!”

跟这位女子初次见面,她待人的热情好客,做事的干净利落,给我留下挺深的印象。素昧平生,一来就吃别人的饭,心里有点不安。我发觉她住的屋子离打水的地方比较远,就对她说:“我帮你去提水吧。”她说:“你刚来,对高原气候要有几天适应期,下次再说吧。”我说:“没事。”就拎起门口的塑料水桶,帮她跑到百米之外的小水池,提回了一桶水。以后,每次去她那儿,只要水桶空着,我就帮她提一桶水……

接触几次后,彼此有点熟了,我跟她说,我打算采访几个尼姑,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

她一口答应,陆陆续续便请来几位。因着她已在佛学院呆了一段时间,跟不少女众相处得也好,所以她请来的几位女友在我面前大多没什么拘束,有的还直接了当地对我说,她们是看在张敏的面上才来的,否则作为一个出家人根本就不想对外人谈什么……

有几次我请张敏谈谈她自己的经历,她总是说:“嗨,我自己有什么好谈的?我这个人的经历既平平淡淡又顺顺利利,没什么好谈的。”

问她咋会到五明佛学院来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呀,本来是到这儿来玩玩的,口袋里还装着几百块钱,打算玩几天就回去的,可来了就不想走了……”

她的经历,也许正如她本人所说,平平淡淡、顺顺利利。可是,凡是来到五明佛学院的人,即便是再平平淡淡、顺顺利利的经历,也能给人以不少有益的启示……

她的父母都不信佛。

十七岁那年,母亲患了重病,终日卧床,难以自理,那时她正读高中,为了伺奉母亲,放弃了自己的学业。

生死无常,父母早些年已先后撇手西归。

在家里,她上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兄弟姐姐都在沈阳。

曾在沈阳的一家工厂当过工人,待遇不薄。因为住房要动迁,借到街道和派出所去帮忙,混得也不错。动迁结束后,不想再在厂子里干了,便另谋出路。这几年做做小买卖,也挺顺利,照她自己的说法,每月打几个电话,这头弄点货,那头销出去,钱就到手了。谈不上赚了多少钱,但一个人过过日子足够了。

喜欢旅游,每年总往外跑上几次。广州、南宁、桂林、漳州、厦门、上海、苏州、杭州、大连、北京……东南西北,就差西藏拉萨想去还没去了。

喜欢看书,不管什么书,拿到手里都看,比较起来,对纪实文学、琼瑶的小说,兴趣更浓一点。

对音乐也挺喜欢,古典音乐、现代音乐,贝多芬、肖邦的曲子,邓丽君、刘德华的歌,都爱听。

在烹调上有一手,能烧一桌象模象样的菜肴。包饺子、蒸包子、烙饼子,对她这个道地的北方人,自然更不用说了。

针线、编织也不赖,能照着图案结出漂漂亮亮的毛衣来。

在家里时,电视当然是天天看的,不管什么节目,外国故事片、国产故事片、音乐晚会、体育实况,好看的都要看。

应该说,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过去不信佛。从小到大,学校的老师就一遍又一遍地教导学生,人是猴子变的,没有神仙,说有神仙,那是封建迷信。家长也教育子女,不可相信封建迷信。

生活中的有些事,有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却会对你的一生产生重大影响。似乎出于偶然,她对佛有了一种新的认识。那是有一天,听人说起昨晚在梦里见到了菩萨怎么怎么的,她就随口说了一句:如果我做梦见到菩萨,那我也信佛了。没想到,平时很少做梦的她,那天夜里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观音菩萨和地藏菩萨。第二天早晨醒来,梦中景象历历在目,她不能不信了。但在她的内心,她自己也明白,那只是似信非信。

来色达,也是出于偶然。

她一路旅游,到大连后,想直接回沈阳了。这时,有个朋友打电话给她,干嘛不到成都玩玩呢?你该去成都昭觉寺请清定上师给你灌个顶呀。她有个表姐在成都,跟她挺亲的。也好,她想,去成都玩上两天,顺便看看自己的表姐吧。

她买好了去成都的火车票。不料这班火车停开,车票改期。她便改乘另一班到北京的特快,再由北京坐火车去了成都。在成都住了两天,看望了表姐,也去了昭觉寺。清定上师出国了,没碰上。

想回家了。有人对她说:色达正在举办一个大法会,不去看看吗?她的天性是喜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走走看看的。于是她便兜里带着几百块钱去了色达,连替换衣服也没带,反正,呆上几天就回去的。

早春的四川,成都街头的行道树已绽出绿芽,不少行人已脱下冬服换上了色彩明媚的春装;而在海拔四千米的青藏高原上,犹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寒冬景象。

无数顶帐蓬,方的、圆的、黑的、白的,似星罗棋布、繁花点点,缀满了喇荣山的山坡。

在喇荣山脚下的大草坪上,会聚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十万藏民,如众星拱月,匍匐在晋美彭措大法王的感召之下。当十万信众跟着法王持咒诵经时,那一片嗡嗡声在巨大的山谷中激起经久不息的回响。

她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

法会开了十天。原想到这儿来看看就走的她,一直在高原的严寒中留住到法会结束。而法会开完后,听说索达吉堪布要在汉经堂讲授《大圆满心性休息·颂词》,她又想留下来,听听堪布的讲课。听完了堪布讲授的“暇满难得”第一品,又接着听“寿命无常”第二品,听完了“寿命无常”第二品,又接着听“轮回苦性”第三品……越听,心底对佛法升起的信心越大,越听,越不想离开这里。等索达吉堪布讲到第八品“发菩提心”,因为要陪法王出国弘法,暂时休课——她就下了决心:不走了!一定要等堪布出国回来,把十三品全部听完。

而当她听完了索达吉堪布讲授的《大圆满心性休息·颂词》十三品以后,她已下了决心,要像这儿的几千常住学员一样,在这儿盖一幢小屋子,长住下去了

她离开成都来色达前,曾把若干现款和一些衣物寄放在表姐家里。一旦决定在佛学院长住下去,她便给表姐写信,把她的钱和衣物都给寄来了。不过,后来她又写信给表姐,想借点钱作这儿的生活费,她表姐回信说,她哥哥听说她来到佛学院后不想回去,十分着急,要她马上回家去……

“你到这儿已七个多月了,现在还不想回家吗?”有一次我问张敏。

“不想。”快人快语,回答得干干脆脆。

“那么,你想出家么?”

“也不想。”她的回答同样干干脆脆,显然,她考虑过这个问题并有自己的主见。

“那么,你可想过成家么?”

“这,至少目前没有考虑。”她这一次的回答,似乎不像先前那么干脆了。“一个人过日子,自由自在的,有什么不好?”

“你以前没谈过对象么?”

“谈过,以前谈过几个,但时间都很短。我这人办事果断得很,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说老实话,谈了几个,没一个合适的,也就不想再谈了”

“这说明缘份不够嘛。你对对方可有什么要求么?”

“这,怎么说呢……没钱,不行,有钱,无德也不行……我这人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的,喜欢旅游,也跑得动”

“如果我回去后在我的书里把你写进去,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你公开好罗,我无所谓。”

“到时候,说不定有单身汉会写信给你的。”

“那好呀,我就把信交给索达吉堪布看看,他是有神通的,能知过去未来之事,让他告诉我,这个人是行还是不行……”
 
八、十年出家女,求法到色达

中等个子,中等身材,身上穿一件青灰色女僧服,脚下穿一双手纳布底鞋。光光的头皮上刚长出薄薄一层青丝,被高原强烈日光晒得黑黑的脸颊上泛着一层红晕。大而亮的眼睛十分有神,稍厚的嘴唇抿得紧紧,看上去是个性格坚强的女性。

法名圣普,山东人,还不到三十岁,出家已近十年了。

张敏把她请来时,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尼姑紧随着一起来——那是她的一个徒弟。

主人拿出糖果款待来客,圣普摆摆手说:“谢谢,过午我不吃东西。”

我问:“你这是过午不食么?”

她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一天只吃两餐么?”

她不经意地笑笑,嗯了一声。

我很惊讶,佛教戒律中虽有“过午不食”的说法,但汉地的寺庙僧侣一般仍保持一日三餐的习惯,只是吃晚饭前不像午餐那样要按一定的仪规集体诵上一遍经。

“其实我的师傅有时连早饭也不吃,一天只吃一顿。”小尼姑在旁边说。

我抓了几颗糖果给小尼姑:“这是糖果,小师傅吃两颗没关系吧?”

小尼姑看看她的师傅,见师傅并没不同意的意思,这才剥开一张糖纸,将一颗糖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我请圣普随便谈谈,她是如何出家的,对佛法的认识,来五明佛学院后感受如何。

她并不推辞,一开口,便滔滔不绝。她说话的话声不大,但音色宏亮,中气很足,显见出家修炼多年,内功已有相当的底子。

“要说我跟佛的因缘,为什么会信佛,为什么要出家,那跟我的家庭、环境似乎没什么关系,恐怕是前世就注定了的。我出生在山东的一个农村里,方圆几百里,没人信佛的,我父母也不信佛。要说农村的迷信活动,卜卦、算命、跳神,那是有的,而且不少,但那不是佛法。

“我家兄弟姐妹六人,我排老三。从小,我就喜欢思考,朦朦胧胧地想寻找一条自己的路。十三岁,进中学读书时,有天夜里作了个梦,梦见一条白色的光带,将我全身笼罩。醒来后,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道白光跟佛有关,也跟我今后的路有关。读高中时,我的思考更深了一点。对学校灌输的某种学说,我不欣赏,那种主义不是我的理想,那只是一种制度,对人的本性有很大的束缚。我想寻找陶渊明描写过的那种世外桃源。我认为一个真正好的社会,应该是对人性没有任何束缚的。那时我已接触了一点佛法,我觉得佛学才是最完满的大法,对世界的解释最最透彻,照着佛的教导去生活、修行,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高中毕业后,我进了一个职业培训班学习。在当地农村,女孩子初中毕业的已不多,能读到高中毕业的更少了。我读到高中毕业,又进了职训班,乡邻们都很羡慕,都认为我将会有一个很好的前途。

“可在我的内心,我追求佛法的愿望更强烈了。我决定要出家学法修行。我曾跟父母隐隐约约地透过一点风声,他们坚决反对,于是我也不再多说。千道铁丝,万道铁网,阻挡不住我的追求。在职业培训班结业的那一天,我不辞而别,跑到东北一个寺庙里去出家了。这在当地成为轰动一时的一件大新闻。”

“你出家时几岁?”我问。

“十八岁。”

“你怎会想到去东北出家的?”

“那是我从报刊上看到有关这所寺庙的介绍,心里一动念,就跑那儿去了。”

“你的追求实现了么?”

“不能说我追求的理想已得到了。在东北,我呆了两年,后又去北京呆了几年。在京城,我也接触过不少名声不小的大德。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浑浑噩噩,没达到我的追求,没实现我的理想,尽管出家多年,充其量只是当了一个‘光头百姓’而已。当然,寺院生活,比社会上许多人那种醉生梦死、尔虞我诈的日子还是强多了。

“离开北京,我去了山西五台山,在普寿寺跟如瑞法师、妙音法师学了几年戒律。这两位师傅言传身教,对我教益很大。在末法时代,女众特别难调理,业障太重,正信的光辉被乌云挡住了。两位师傅行菩萨道,为调教女众作出了很大的自我牺牲,每天从凌晨三点敲钟要敲到晚上十点。应该说,在五台山三年,通过师傅的教授和自己的持戒修行,对佛法的认识,尤其是对戒律的正见,比过去深刻一些了。但我仍不时会有一种不满足感。

“来色达,也是一种因缘。过去,我对密宗并不了解,以为藏密就是身穿藏装,大碗吃肉,很怕人。我更没想过要当一个‘喇嘛’。内地不少人也对密教持有偏见,学黄教的,对红教也有偏见。一年前,在五台山碰到一个从色达来的活佛,听他说起五明佛学院,说起晋美彭措大法王,这才知道在川北高原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正好五台山一所佛学院的高级班停办了,本来我是想在高级班里再学一段时候的。我就想到色达的五明佛学院来试试看,若还可以,就留下,若不合适,再回五台山或去别处。反正出家人四海为家嘛。来之前,听说五明佛学院也讲授显宗,我是打算来这儿修学显宗的。

“来到这儿以后,我才知道了五明佛学院的殊胜之处。这儿是真正修学佛法的大课堂,是进行精进修持的宁静地。‘觉海慈航,普度众生。’在这当年藏地高僧麦敦珠波切成就光身之处,你发觉遮蔽正信的乌云全部被驱散了,你真正体会到佛法的大慈悲,体会到佛法的真谛。大圆满,了生死,自利利他,普度众生,这才是人生真正的解脱。

“对佛教密宗,我也有了新的认识。正法时代,佛的一句话就让许多人成就了阿罗汉果。而在当今时代,要成就正果太不容易了,唯有密宗才是调伏众生最合适的法门。

“这儿的堪布,对我们汉人极慈悲,作出了很大的牺牲,毫无保留地传授密宗大法,无任何宗派偏见、门户之见。这是很不容易的,每每想起,令人感动。而在内地,不同的宗派之间,门户之见很深,有的人头衔、名声不小,其实是徒有虚名……”

“这儿的生活条件,你还过得惯吗?”我问。

“这儿的条件,比起内地来,是要艰苦多了,尤其到了冬天,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有时一阵阵大风吹来,撼得小木屋格格直响,像是要把屋顶也掀掉似的。但是,末法时代真正的正法,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一切真正的铁牢牢地吸住了。再说,条件问题,对不同根器的人来说,本也不可一概而论,少数特殊根器的人,或许在舒适的空调大楼里也可有所成就。你看武则天吧,她是由婆罗门女转世的,佛观照之后,知道佛法将从印度东渡,就看中了婆罗门女,要她给佛磕头,可这个婆罗门女很固执,想躲开,因为怎么躲也躲不开,只好勉勉强强磕了个头,结下了佛缘。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怎可跟婆罗门女和武则天比,还是条件艰苦一些,在修行上更易获得成就。”

我又问圣普师,她的经济来源、日常开销是怎么解决的。她告诉我,就靠法王每月补贴给每个汉僧的八十元生活费过日子,也还过得下去。据我所知,色达的大部分日用百货要靠内地运去,物价比上海还高,这儿的汉僧,多多少少都有些“外援”,若光凭法王给的八十块大洋打发日子,其物质生活之艰辛,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可是,你从圣普师的脸上,却看不到营养不良的痕迹,我想,这定然要归功于她的修持有成吧。

“你的父母知道你到这里来了吗?”

“我已写信告诉他们了。十年前,当我下决心出家的时候,我的父母坚决不同意,不容分说就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不过,我真的出家后,家里并没跟我断绝关系。一开始说要跟我断绝关系,那是为了阻挠我出家的决心。我父亲后来还对我说:既然你一定要走这条路,那你就走吧,好好学习,学点名堂出来。说实在的,我现在也很感谢自己的父母与家庭,不让你有依靠,促使你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你刚才说你十八岁出家,在当地成为一大新闻,现在还有人问你为什么要出家的吗?”

“咋会没有?女子出家,尤其是年轻女子出家,社会上的议论就是特别多。直到现在,也还时常有人问我:你当初是不是因为婚姻、恋爱受到了什么挫折而出家的呀?这些人哪里懂得我们出家人的追求呢!当然,为了逃避,或为了谋生而出家的,也有,但这是‘冒牌货’,不是今天出家人的主流。当我想到我当年的同学、乡亲们,他们的日子过得庸庸碌碌而有人还自得其乐,我就觉得他们的日子实际上过得很可怜,苦得不能再苦了,我希望有一天他们也能尝到我这种修持生活中的甘露,那他们就会以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这一切的一切了。”

“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要为普度众生出一点力。太阳有太阳的光芒,月亮有月亮的光辉,我只有一点点萤火虫的光,但我也愿意把这一点点萤火虫的光都发出来。为了宏扬佛法,如果说,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可以唤醒更多的人生起对佛法的信心,我现在就把头拧下来……”

当她说出为了宏佛愿意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这句话时,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就像她说别的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事那样理所当然。我却不能不受到了震动。这才是一种真正体现了佛的大慈悲心的自我牺牲精神啊。

我最后问圣普师,可以公开发表跟她的这次交谈吗?

“可以。”她很爽快地说。“我对公开发表我的谈话没有任何顾虑。公开我的名字也没关系。”她想了想又说:“只是,不要作任何艺术虚构。什么时候你的文章发表了,请寄给我看看,就行了。”注3
 
九、穿黄袈裟的“电子专家”

我头一次遇见圆晋师,是在孙居士屋里。那天晚上,我请孙居士跟我说说这儿的情况,他来佛学院已一年多了,又好交际,跟这儿方方面面不少人搞得很熟。九点多钟,有人敲门。进来一个光头和尚,中等个,三十来岁,身穿一套皱巴巴的黄袈裟,头颈里挂两串念珠,手腕上缠四五圈念珠。脸上蒙着一层灰,好象刚从哪走远路过来。背着一只不知装什么东西的大蛇皮袋。

一进屋,就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放,然后两腿一盘,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也不说话。看他的神态,跟这屋的主人挺熟。

“去哪啦,圆晋师?”孙居士问。

“县里。”

“晚饭还没吃吧?”

和尚嗯了一声。

“锅里还有点稀饭,你自己热一热吧。”

“不用热了,吃冷的没关系。”说着,那和尚侧转身子,拿起放地上的一只压力锅,打开锅盖,看了看,又推开几只还没洗的碗,从地上找到一只晚上盛过汤的大搪瓷碗,盛了满满一大碗,就着一只小脸盆里的半盆清炒土豆,乎鲁乎鲁地吃起来。一碗吃完,他把锅里的稀饭全都倒出来,锅底也刮得干干净净,又是满满一大碗。吃到一半,发现墙角有一包已撕开的涪陵榨菜,便拿来全都倒在了碗里。第二碗稀饭和脸盆里剩下的土豆也很快进了他的肚子。这么大的搪瓷碗,若去食堂打饭,一碗至少可放三四两稀饭。

“吃饱了吧?”孙居士问。

“饱了,饱了,可以了。”和尚心满意足地说。吃饱了饭,他那蒙着一层灰的脸上放出光来,一下子显得精神了许多。

孙居士介绍说,这位圆晋师是正牌大学毕业的,现在是佛学院里的“电子专家”,他那蛇皮袋里装的,肯定又是他捣鼓的什么电子玩意。

我问他啥时出的家?咋会出家的?

“我出家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两年罢,就是到这儿来了以后出家的。”圆晋师推开饭碗,屁股朝我这儿挪了挪。“要说为啥出家嘛,因为出家比不出家好,所以我就出家了……”

他的话盒子一打开,娓娓不绝,谈锋挺健的。

他从小体弱多病。父母都是大学毕业的医药工作者,年复一年,不知给他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他体弱智不弱,进了小学,读书的成绩倒一直是很好的,而且从小就对自然科学、科技发明很有兴趣,喜欢动手制作一些小玩意,光是望远镜就做过好几个。

读中学时,他对科技发明的爱好进一步滋长,尤其迷上了电子这一行,家中的无线电、半导体、电视机……都成了他拆弄的对象。对学校规定要读的政治、外语等课程,他实在没有兴趣,因为家长、老师逼着,不得不读,不得不考个过得去的分数。对数理化,他学得很好,是班级里公认的尖子。对文艺作品也不喜欢读,有一次被父母逼着,读了两本科幻小说。对有兴趣的科技杂志,倒还经常翻翻。

考取某某工学院电子专业后,他的专业成绩在班级里是出类拔粹的,有一次他的考分甚至获得了年级第一名。各学科的老师都挺喜欢这个读书做人都十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好学生。

但是,刚进大学读书的时候,他的身体依然很差。读第一学期时,有个坐在他后排的同学,跟他很谈得拢,有一次问他:你的身体看上去不大好,是不是有病?他说是的,从小吃这药那药没断过。他说他哥哥会气功治病,晚上去他家,让他哥哥给瞧瞧吧。

当天晚上,就去了那同学家里。同学的哥哥年龄跟他相仿,一见如故,当即发功为他治疗,他当时就感觉舒服多了。同学的哥哥叫他以后再来,答应再为他治疗几次。

他后来又去了。同学的哥哥由气功而对他谈到佛教、道教的一些道理,不知怎的,他一下子对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视野被打开了,看眼前的这个世界,比过去要明白得多。

同学的哥哥还教他自己练练气功。他便在晚上睡觉前依佛家功法盘坐观想。有一晚上,他在练功时突然看见自己的颈部有红光环绕,而在腰部则有一团团黑气往外跑。收功后,他觉得人特别舒服。打这以后,他的体质大为好转,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三天两日的要吃药了。还有一天夜里,他打算睡觉了,房间里灯已关掉,突然看到墙上有个女子的像在动,仔细看,分明是观音菩萨的形象。他下意识地念起了“阿弥陀佛”,顿时,观音菩萨的像消失了,可是满屋子里皆是红光。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眼睛的错觉,可他把眼闭上,红光就看不见,把眼睁开,红光就看得清清楚楚。满屋子红光持续了好长时间才消失。观音菩萨在他面前显灵,使他对佛的信心更大了。

读大学二年级时,有一次去一所寺庙,他在一个老比丘尼那儿发愿皈依佛法僧三宝,正式皈依了佛门。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当他跟着老比丘尼一字一句发下这一誓愿时,他的心里慢慢生起了今后要出家学佛修行成就佛道的念头。

他对同学的哥哥说起自己的这一想法。同学的哥哥劝他打消这一念头:在家学佛也挺好么,你应该好好读书,出家的事想也不要再想。他暂时打消了这一念头,可不久,出离心又顽强地冒了上来……

大学三年级放暑假时,他与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跑到锦州的一所寺庙里,要求老方丈同意他仨个出家。那两个朋友都已参加工作了,老方丈为他俩落了发,留下了。可对他,老方丈不答应,要他回去继续念书,大学毕业以后再说,若现在真的要出家,必须有父母签字同意。他父母怎可能同意他出家呢?他离家时在收音机上悄悄留了一张纸条,叫父母不用去找他,还不知他走后家里会是个啥样呢。

他在锦州的这所寺庙里呆了七天,回去了。焦虑不安的父母见宝贝儿子回来了,一颗悬在空中的心总算暂时放了下来。父母都好言慰劝他,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我们说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们办得到的一定为你办,但你以后再也不要跑出去了……其实,他皈依佛门后,心态比过去平和多了,既谈不上什么不开心,对父母也没什么要求,他只是觉得若能出家修佛,一定会生活得更愉快。眼下,看来出家的机缘未到,那就回校读书,等毕业后再说吧。

在大学读书时,曾有人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几个对象对他的印象都很好,可他不想谈恋爱,怕以后结婚啦、生孩子啦,烦恼无穷,把对象都推掉了。

大学毕业时,学校曾给安排了一个工作单位,他觉得对自己不合适,没去。他哥哥在北京中关村办了一家民营性质的新科技公司,要他去这家公司试试。他便去了北京。工作上,他干得不赖,没多久便成为公司技术方面的一个业务骨干。他的人事关系也还可以,只是在餐桌上跟旁人有点格格不入,因为他吃素,不仅不食荤腥,见了荤腥也难受。同事们大都能理解他的为人和生活方式,只不过觉得这个除了工作什么娱乐也不参加的年轻人太古板了一些。而他观察公司的同僚们,觉得这些人活得太苦了,似乎活着就是为了拼命挣钱、拼命消费,整日疲于奔命,各种烦恼不断,精神上总是处于紧张状态,今世或来世都无解脱之日。这种生活有什么意思呢?他再次萌生出离之心……

九四年一月,一位中学里的校友打电话给他,要他帮忙买一张从北京去成都的火车票。这位校友比他小几岁,也是一位虔诚的佛门皈依弟子,在家里时就跟他相谈甚契,这次找他买火车票,是下了决心去色达五明佛学院出家的。校友来北京后,到他这儿来拿票,当晚住他公司里,跟他聊了一夜。从这位校友那儿,他头一次听说了色达五明佛学院这个地方,而且他当即就作出了对自己这一生将有重大意义的抉择:和这位校友一起到色达出家去!

第二天,白天他照常上班,抽时间给哥哥写了封信,将工作上的事作了一点交待,并说自己决心已下,叫哥哥别来找他。下午,他送一个出差的同事去火车站,打的赶回公司已快四点钟,他关照出租车停候在公司门口,马上还要用。公司里,哥哥正召集部门负责人开会,研究如何克服人手紧缺开拓新的业务。他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作为公司的一个业务骨干、某技术方面的负责人,恰恰在公司缺人之际离开公司,真不是滋味,但一旦下了决心,有些事眼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待以后加倍报答哥哥吧。哥叫他参加会议,他不得不虚应一句,说是要送同学去车站,就急匆匆地提着东西跑出去了。

赶到火车站,他将写给哥哥的信扔进了邮筒,用高价买了一张去成都的火车票,就和校友一起踏上了西行出家的道路。

从成都乘三天长途汽车来到色达,在喇荣下了车,已近傍晚。下午刚下过雪,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一阵山风卷过,便扬起阵阵雪花。天气冷得厉害,至少零下十几度吧。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背着不算轻的行囊,冒着高原的稀薄空气,沿着积雪的山路,一步一步地往喇荣的山上爬。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空身走上坡路,也够累的,甭提还背着那么多东西。当他们终于走到佛学院时,累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可是,到了!到了!他们万里迢迢而来,目的地终于到了!

按佛学院的规定,凡是想来佛学院出家的汉人,一般要经过四个月考察,然后学院再决定是否接纳。这两位年轻人到佛学院不到一个月,便双双剃度出了家。他被赐法名圆晋,他的校友法名圆守。

在这里,圆晋可真成了学院的宝贝,货真价实从早忙到晚的“电子专家”,有时甚至忙得连上课都没时间,只好等课后听录音补课。自从他到了佛学院后,16门分机的校内自动电话装起来了,信众捐赠的复印机安装使用了,应急用的小型柴油发电机搬上山了,法王和堪布讲经、讲课时的录音设备也装好了。由于佛学院地处四千米高原,每逢打雷下雨,常对电话、变压器等电器设备造成伤害,而在这附近要购到合适的零配件有时简直比登天还难,他常常难于应付无米之炊。他到孙居士屋里来的这一晚,白天就是跑到色达县城去买公家录音机的零配件的,其实,小小高原县城哪有录音机的零配件卖,亏他懂行,在商店里发现了一种代用品,不然,要托哪位居士去成都时买了给寄来,还不知要搁到那一天呢。他在县城办完了事,想回佛学院了,可从下午等到傍晚,才搭到一部路经喇荣的卡车,怪不得回到山上天已全黑了。

在孙居士的屋里,我后来又多次遇到圆晋师。大概,他这位“电气专家”在学院里的名气太大了,许多和尚、喇嘛、堪布、居士的录音机、收音机等等出了毛病没处修,都来找他,消耗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他有时跑到孙居士屋里来,其实是来“避难”的。

我问他,从早到晚为佛学院干活,经济上可有点收入么?

没有。他摇摇头说。他也从没想过要什么报酬,这完全是尽义务的,是为了让上师方便一些。而在佛学院里,为了维持最起码的日常生活,没有一定的经济来源,仅靠法王给的每月八十块钱,日子是很艰难的。你看圆晋师狼吞虎咽把两大碗稀饭半脸盆土豆一扫而光,可见他平时的伙食也定然贫乏得很。

可是,他的精神世界却丝毫也不贫乏。他认为自己来色达出家,这条路走对了。他告诉我,他来佛学院不到两年,已经听堪布讲授了《大圆满心性休息》、《中观宝蔓论》、《七十空性论》、《入菩萨行论》、《磐若十万颂》、《中论颂》等极为殊胜的显密教法,依法精进修行,今后必能有所成就。他对这儿的环境也很满意,清清静静、爽爽朗朗,无人搞什么是是非非、勾勾疙疙,在内地哪里找得到这么一块没受污染的净土!

我问,你到这儿来,对家里怎么交待啊?

他告诉我,他哥哥收到他留下的信后,十分着急。尽管他信上叫哥哥不用找他,可他哥哥还是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北京的寺院,都找遍了。又往五台山的一所所寺院打电话问。有个五台山的师傅在电话里对他哥哥说,你甭找了,也找不着,到时候你弟弟会写信告诉家里的。父母得知他出走的消息,伤心不已,不知哭了多少回。后来,他给家里写信,告诉他们他来到色达后的一些情况,还把在这儿拍的照片给家里寄去,让他们看看,他到佛学院来了以后,身体比过去好了,人也比以前胖了。这样,父母的情绪总算逐渐稳定下来。父母给他的来信,后来也不再提要他回去的事了,他们知道再提也没用,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回家去看看,全家再聚一聚。

我问,家里就你弟兄俩吗?

还有一个妹妹。他对我说。在时装表演公司当模特儿。

在锦州寺庙里出家的那两位,现在情况如何?

喔,这两人后来离开锦州去了哈市某寺,不久都还俗了。他摇头说。这也难怪,现在内地的有些佛学院,居然还设有马列课程,这一来,有些人本来对佛教还有点正见,进佛学院学习以后,脑子反而糊涂了,邪见反而多了,有的人为此还了俗。

和你同来的圆守师,现在佛学院里么?

在。刚来五明佛学院时,还和他住过一个屋子,后来各自盖了房,分开了。

我想跟圆守师聊聊,你能引见一下么?

那还用说,没问题
 
十、圆守师:父母尊重我的选择

一天上午,在大经堂听法王讲完经后,圆晋带我去圆守师的屋子,跟他的这位金刚师弟打了个照面,约定下午五点钟我来找他。

下午五点,我准时来到圆守的小木屋,他正在等我。

“屋子里黑洞洞的,请在外面坐吧。”圆守招呼我在屋外的一条木板上坐下来,他坐我旁边。

他的小木屋建造在北面山坡的高处,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东南西三面山坡上密密麻麻难以尽数的那种千篇一律的小木屋。太阳已偏西,可天空依然瓦蓝瓦蓝,云朵依然雪白雪白。几只大黑鸟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当它们飞到离你几十米近处时,可听到它们煽动翅膀的乎哧乎哧的声音。在高原的稀薄空气里,鸟儿煽动翅膀的声音反而比内地响得多,不知是什么道理。

远处的一个水池边,有人在淘米、洗菜,有人拎着水桶来打水,这是准备烧晚饭的前奏曲。

圆守面目清秀,个子比圆晋高出半个头,穿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藏僧服,说起话来斯文得很。上午已见过面,不再寒暄,两人坐下后,他就娓娓谈了起来。

“我跟佛结上缘,真是很偶然。读高中时,有一次我的一个同学跟他女朋友闹翻了,来找我,想请我为他调解一下。我和他走到外面,无目的地走,一边走一边谈,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庙的门口,我们就走进去了。平时我很少进庙里去,没什么好玩的。庙里的一位老和尚看到我俩,就招呼我们,把我们领进了他的房间,问我们懂不懂佛法?我们都摇头。他就对我们讲讲释迦牟尼的故事,我们都觉得很新鲜。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位老和尚法名妙光,是庙里的一个头头呢。临走,妙光法师送给我们《什么是佛法》、《觉海慈航》等几本小册子。

“回家以后,我把这几本小册子读了,虽然没全部读懂,但觉得书里讲得挺有道理。过去听学校老师说佛教是封建迷信,以为佛教一定是很不好的东西,看了这几本书,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后来,我又去过妙光法师那里,有些不太明白的事,请他给我说说。现在回过头来看,汉地一些师父的讲法虽然不彻底,但还是培养了我对佛法的兴趣。九一年,我高中毕业,二十岁。这一年我在慈恩寺里皈依了佛门。

“后来,跟我的校友圆晋居士认识了,而且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从北京回来过春节,我俩碰在一起,就互相探讨对佛法、佛学的认识。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我听他谈,他比我懂得多,就像我的兄长一样,给了我不少启发。他的电子技术棒极了,在我们整个市里都是拔尖的,不好找。那时,液晶电视还刚进来,有谁的一只液晶电视坏了,跑遍市里无人会修,经人介绍找上了他,他就自己琢磨,把这只液晶电视给修好了,很多线路也被他改掉了。他这人的脑子很不一般。

“九三年,我从师父那里听说了川北色达这地方办了一个很大的佛学院,法王天天讲法,极为殊胜,而且这个地方远离城市,不受尘世干扰,学法修行的环境也非常好。我的心就动了念,想到这儿来。

“在家里,我的父母都不信佛,但他们也不反对我学佛,以为是年轻人的一种业余爱好,没什么不好。要说我真有什么爱好,那就是看看书,听听古典音乐,尤其是钢琴和古筝曲。‘优美的曲子总带着几分伤感。’这话是不是歌德说的?在来色达前的一个月里,我常对家长谈起出家学佛的事,他们见我有这种念头,都急坏了,坚决反对。

“九四年一月,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来色达。我悄悄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走的前一天,我给北京的圆晋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买一张到成都的票。走的那天,我给家里留了一封信,就说我出家去了,不要来找。他们都上班去了,不知道我真的走了。我到北京后,在圆晋那儿住了一个晚上,告诉他我要到色达五明佛学院去,他当即就说,这个缘起很好,他决定和我一起到色达出家去!

“到色达后,我们很快出了家,很快买房子住下了。现在我住的这房子,是后来新盖的。

“过了两个月,家里知道我来了色达。我的父母还是尊重我的选择的。他们说,既然你已经认准了自己的路,那你就走下去吧。因为我的出家,我的父母也开始阅读一些佛教书籍,现在我的父亲已基本上信佛了,母亲大概还有一个过程。我父母都是医务工作者,父亲是中医,母亲是西医。事情就是这样,很多人不信佛,其实是出于无知,听上头宣传佛教是封建迷信,就以为真的是什么愚昧落后的东西,你若不带偏见地去了解一下,才知道根本不是上头宣传的那个样子,明明是科学嘛,而且是最高明的科学,怎可说是封建迷信呢!你读过《大藏经》没有?你若读过《大藏经》,你就知道了,那才真是内容广博、包罗万象。东方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投毕生之力也难穷尽,佛法同样博大精深,值得你为之投入一辈子。听一个搞计算机的同学说,现在很多西方的科学家也在研究佛学,认为当代尖端科学解释不了的问题,有时在东方的佛学里却找到了答案。

“来色达后,觉得这个地方确实太好了。这儿可听到、学到很多内地听不到学不到的东西。前几年我曾去过五台山,在一个寺庙里住了半个月,可那里不讲法,只是天天念经。而这儿不但讲法,并且讲得十分透彻。这儿讲授密宗宁玛派的大法,极为殊胜,相对显宗来说,这是一个‘捷径’,是方便道,是窍诀,特别在目前末法时代,众生业障重,修学密宗,才容易得成就。

“我和圆晋刚来时,这儿的汉人还不多,那时几十个人在汉经堂上课,每人还可摆张小桌子,课间还有奶茶喝。不过那时堪布就说:以后要是人再多起来,就没法请大家喝奶茶了。堪布对汉人很慈悲,译经讲经,牺牲了他很多时间和精力。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这两年到这儿来的人一下子多了好多,汉经堂都快坐不下了。好在新的更大的汉经堂正在建造,明年夏天就可开光了。

“今年春节,我回家跟父母一起过的年,他们很高兴自己的儿子能回去看看双亲。他们最终还是理解我的,在经济上也给了我一定的支持。我有个妹妹,在生活中碰到一些烦恼的事,我就用佛法开导开导她,她也还听得进去。不久前,我父亲到佛学院来看过我,住了一个星期。他对我说:‘作父母的不要你什么,只希望你不管作什么事,都不要半途而废,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好!’我很感激父母对我的支持和理解,这样,我出家也就更安心了。

“这儿的生活,苦,当然苦,但我已习惯了,并不觉得苦。我觉得我在这儿的生活很充实。过去,我身体不好,来佛学院以后,尽管条件艰苦,身体也比过去反而好了。现在我和一个五台山圆昭寺来的出家人住一个院子,吃饭合在一块做,这样可节省一点时间。他与我同龄,也是二十四岁,但出家已五六年了,来佛学院也比我早。五台山圆昭寺的戒律很严,圆昭寺来这儿的僧人,持戒严紧,在佛学院给大家留下很好的印象……”

西边的天空,已披挂起片片彩霞,朝着落日,无数幢小木屋的屋顶上,撒上了一层金色的夕光。不少小木屋的烟囱上,冒出袅袅青烟,青烟往上升腾,慢慢化散成薄薄的白雾,弥漫在佛学院的上空。跟圆守住一起的那位五台山来的僧人,也开始动手做饭了。圆守师的脸上,流溢着平静而幸福的神情,在晚霞的映照下,他脸上的平静和幸福闪烁着金黄色的光泽……

注2《三十忠告论》为宁玛派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无垢光尊者造,索达吉堪布在九五年中秋之夜,以对仗的诗体式将它译成了汉语,共132行,包括劝诫独自安居、调伏自心、精进修持、远离散乱、言谈平和、不堕边执等三十条“忠告”。下面摘录其开头部分,以飨读者:

法界遍空智愿大云中,善降大悲之光甘露水,

令熟所化田中三身芽,敬礼胜宝救主上师足。

虽由愿力传承师摄收,自不精进无义耗此生,

思维圣行自懊他亦然,劝心生厌说此卅忠告。

噫呀!种种方便摄收众眷属,虽具顺缘主持寺庙等,

纠纷之源自心贪执因,独自安居即是吾忠告。

诵经祈福以及降魔等,虽自功德传扬人群中,

为贪食财自心被魔使,调伏自心即是吾忠告。

…………

注3自采访圣普师后,每天上午去汉经堂听索达吉堪布讲课,若在挤坐得满满的学员中看到她,目光相遇,她总会以目招呼,并给我一个会意的微笑。听张敏说,圣普师跟我谈话后没几天,接到家里来信,告诉她父亲病了,这几天正在上海开刀治疗。她心里十分挂念,一个人跑到正在建造的大幻化网坛城那里,默默地坐上好长一段时间……
 
十一、幸遇三活佛

在长驻五明佛学院的几千喇嘛中,有一百多名是来自藏地各处的活佛。

活佛,从字面上看,就是指活着的“佛”。而实际上,末法时代的大部分活佛,跟释迦牟尼时代能称得上佛的觉者,已有一定距离。

通常认为,活佛可由转世而来,也可经过修行而当世成就觉者。

经修行而当世成佛,佛祖释迦牟尼本人就是最好的典范,这位王子抛弃宫廷的优裕生活,立志出家,苦修多年,终于在他三十五岁那年,菩提树下禅坐七天七夜幡然开悟,成为“如实知见诸法实相,而证成无上正觉”的悟者。

转世而来,是指某活佛圆寂之后,他的灵魂(或曰识神)投胎于另一人之肉身,他即为此人之前世,此人即是他的转世。不少小灵童虽跟前世的生活环境没任何直接 联系,却能辨认出前世用过的器物甚至无师自通地诵出前世读过的一些经文,就在于前世的灵魂转世后还或多或少保留着对前世的记忆。

大部分活佛转世虽有一定的世系,却决不是世袭的,这跟世俗家族的家谱不可同日而语。转世的活佛若不好好修行,也有可能等他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投胎他人之身的因缘了。

以行政上的册封,不能改变活佛转世的实质内容。谁若以为凭一纸行政命令就可决定谁是转世活佛谁不是转世活佛,那首先就从根本上否认了活佛转世的真实性,充其量只把它看作是一种形式上的宗教仪规而已。

经修行而成佛,意味着此人未必由前世佛投胎而来,但经本人修炼,在当世得以修成一个大智大慧的觉者。对他来说,他是否拥有“佛”的名号并不重要,等他去世时,以他历年修为之力,他的灵魂若不是直接往生极乐世界,也必可投胎于他人之肉身而成为一个新的活佛。

藏地有活佛,汉地也有活佛,两地不同之处在于,千百年来,汉地不像藏地那样重视活佛世系的记载和对转世活佛的寻访认定,所以汉地的活佛往往默默无闻地湮没在众生的海洋之中。

有必要指出的是,人人皆有可能经过修行成佛,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实际上真能成为佛者毕竟凤毛麟角。否则,百千万人上亿人都成了佛,寺庙里还会把屈指可数的几个佛菩萨当神仙一样供起来吗?

没有统计过,在今日藏地,一共有多少个大大小小的活佛?恐怕不会太少吧——这是同供在庙里的那么几尊屈指可数的佛菩萨相比较而言的,有时在藏地一个比较大 的寺院里,就有几个十几个活佛呢。不过,若同人口总数比起来,也不会显得很多,充其量不会超过人口总数的千分之一、百分之一吧。

在藏地,活佛同普通喇嘛相比,享有高得多的声誉和地位。

来五明佛学院的这百多名活佛,来之前都有自己的寺庙,在寺庙里大都有一个比较优裕的位置。他们甘愿放弃或至少是暂时放弃原来比较优裕的位置,跑到佛学院来以一个普通学员的身份进修佛法,由此也可看出,他们对法王创办的这所佛学院的垂爱之深吧。

我在五明佛学院里有幸得到三位大活佛的灌顶。

头一位是我前面已说到的嘎多活佛。

我到佛学院的当天下午,就经一位居士引见拜访了这位修苦行的大活佛。他的正式身分是堪布,但因修持有成,故很多人都叫他活佛。听说他神通广大,未卜先知, 为人豪爽而不拘小节。大概有六十来岁了吧,肤色黝黑,胡子拉揸,光着上身,挺个圆肚,赤着两只阔脚丫,浑身上下蒙着厚厚一层泥灰,看上去简直像个泥人。

他的屋子极为简陋。斑斑剥剥的土墙上,张挂着好些长长短短的经幔,还贴着不少彩色唐卡和菩萨照片。靠里面的一堵墙边钉着几排搁板,上面摆满佛像、铜盅、曼 达、经匣、藏香、瓶花等法器法物。地上积满尘土。发黑的羊皮褥、揉成一团的披肩、几个枕头包、一根腰带、几袋青稞粉以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堆得满地都 是。

献上哈达和供养后,我和同去的张居士请求嘎多活佛为我们灌个大圆满顶。最近索达吉堪布正在汉经堂讲授《大圆满心性休息》,没受过大圆满灌顶者不能听课呀。大圆满为密宗中的大法,整个佛学院中,除法王之外,没几个活佛有资格为弟子灌这个顶。

嘎多活佛满面慈祥,笑口一开,便露出满嘴雪白整齐的牙齿。他以法眼观照了求法者的因缘后,笑呵呵地答应了我们的这一请求,要我们傍晚再去,因为他事先还要作点准备工作。

傍晚我们又来到嘎多活佛屋里。他已在一张小供桌上摆上了灌顶用的法器法物,然后念诵经文,摇动铃仵,按密宗仪规为我和张居士作了文殊静修大圆满灌顶……听 说文殊大圆满法是法王一九八七年朝山西五台山,在罗延窟中亲见文殊菩萨时,直接得其传承的。此法将文殊的加持直接传给受持者,与一般的法有所不同。

后来我在佛学院里又听到有关嘎多活佛的一些传说。有的说他是法王从小一起长大的金刚道友,十几年前辅佐法王办起了五明佛学院。来山上的女众多起来后,法王 想请嘎多活佛帮学院管理觉母,嘎多活佛是个自由自在惯的人,死活不肯揽这门子活,推了几次,最后他对法王说:你一定要我管这么些觉母,到时候我给你弄几个 觉母娃娃出来!法王听了哈哈大笑,此事遂不再提。整个佛学院中,也只有嘎多活佛敢以这种口气跟法王说话。有人说起他的神通,那真是神乎其神,什么一只小鸟 折断了翅膀,掉落地上,有人送他手上,经他抚弄几下,吹口气,小鸟就展翅飞走了等等。说起他在“文革”中以神通把有些“造反派”逗弄得狼狈不堪的往事,至 今令人捧腹不已。听说他一年四季都打赤脚,在高原最冷的季节也只穿很少一点衣服,内功的修为已达相当高超的境地。

第二位为我灌顶者是旦增嘉措活佛。

旦增嘉措活佛一九六七年出生于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红原县。那年头,正是“文革”狂飙席卷神洲大地之时,全国很多寺院都被红卫兵、造反派砸烂了。当地最大的 一所寺院是麦洼寺(修复后改称万象大寺),同样难逃这场史无前例的劫难。麦洼寺的大堪布在“文革”兴起后不久就离世而去,寺里的僧人根据死者留下的遗嘱和 各种征兆,秘密寻访到尚在母腹中的旦增嘉措,认定他就是大堪布的转世灵童,并秘密举行了确认转世活佛的活动。

国家对佛教的政策有所放宽后,旦增嘉措出了家。那一年他十六岁,是家里的独子,父亲已经过世,但他的母亲仍很支持儿子出家学法。麦洼寺修复之后,寺里的僧 人要迎请旦增嘉措去当该寺的主持。他觉得自己太年轻,谢绝了。当地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喇嘛,名叫阿章,跟旦增嘉措的前世有一定的师承关系。他对旦增嘉措说, 你跟一个名叫晋美彭措的堪布前世有缘,你今后应该到他那里去。他在自己圆寂前六七年已经知道自己哪一年要走。临走那一年夏天,旦增嘉措去看望阿章喇嘛时, 老喇嘛告诉他,秋天他就要走了,两年后你别忘了去五台山。到了秋天,阿章喇嘛果然毫无痛苦地走了,据老人身旁的人说,那天老喇嘛以盘坐姿势进入涅般,临走 前像往常一样念经,念得特别响。

阿章喇嘛走后两年,也就是一九八七年,旦增嘉措活佛与当地一些喇嘛一起去了五台山。在五台山菩萨顶,他见到了心仪已久的晋美彭措法王,而法王在前几天也已 预见到他的到来。两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五十五岁的法王对年方二十的旦增嘉措说:你一定要到佛学院来跟我共持佛事。

旦增嘉措应法王之邀去五明佛学院担任了副院长之职,成为法王的左右手。之前,五明佛学院只设了一个副院长,那就是来自道孚的年近四十的龙多活佛。

旦增嘉措长得眉清目秀,说起话来轻声轻气,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他极聪慧,为了便于去汉地弘法,两年前自学汉语,真是无师自通,没多久就可跟汉人进行交流了。

我去佛学院没几天就拜见了他,请他为我作了观音菩萨灌顶,还向我传承了上师瑜伽。

当他得知我想写一本介绍五明佛学院的书时,十分高兴,鼓励我一定要把这本书写好。但他不愿多谈自己,一再说你要写就多写写法王和到这儿来学法的学员吧。后 来他又对我说,学院里有个汽车司机,名叫峨钵,你不妨去采访采访他。这位喇嘛曾被山神请去好几天,他的家人和单位找他不着,都以为他死了,请了一班喇嘛, 准备为他办丧事呢。他的经历在当地影响不小。他自己也因此到这儿来出家了。

我后来找着了峨钵。他的这段富于传奇色彩的经历太有意思了。我相信,汉地的读者恐怕没有谁会对峨钵见山神的这段经历无动于衷的吧。

我接下去要说的第三位活佛是德巴活佛。

听说年约七旬的德巴活佛是索达吉堪布的上师,他的正式身分也是一位大堪布,也因修持有成而被大家称为活佛,在藏地享有很高的威望。

农历中秋这一天,经兰州女居士卓玛措牵线搭桥,我和六七位来自各地的居士接受了德巴活佛所作的贤劫千佛灌顶。

劫——这是梵语“劫簸”的略称,佛教中用以指称一很长的时期、时节。佛教将宇宙时空分为过去庄严劫、现在贤劫、未来星宿劫三个大时节。

贤劫千佛,就是指在现在贤劫中已经和将要出现于世的一千个佛。据《贤劫经》、《毗奈耶经》记载,到目前为止,从众敬王到净饭王时代,历经无数个王室更迭, 已经出现于世的佛共有四个,即拘留孙佛、拘那含牟尼佛、迦叶佛和释迦牟尼佛。从释迦牟尼降生后再经若干个俱胝年,将有第五佛也就是弥勒佛出现于世。

德巴活佛为信众作千佛灌顶时,口中不停顿地诵经念咒,每个佛的名号都要一一念到,将一千尊佛的佛号全部念完,化了相当长的时间。

看上去,德巴老人很瘦弱,颧骨突出,身材瘦削,两只手从宽大的僧服里伸出来,胳膊上几乎不见肉。但他一个人一刻不停地主持了这么一场很费时间的法事,丝毫也没显出疲容倦态,真不知在他瘦削的外表下面,蕴藏着多么深厚的力量啊。

后来我在大经堂又观见他主持的一场大法事。

在大经堂后面的大梁上,悬挂着几条两人高的圆筒状法幔。靠近大经堂一个角落,用巨大的白帏围出了一个临时的法场。法场里放着一张法台,上面点着酥油灯,供 着净水,还摆着一条用面粉捏成的三尺多长、胳膊般粗的蛇,那蛇黑皮黄斑,左右蜿屈,昂首张嘴,口吐红信,看上去十分逼真。

几十个藏僧围成一圈,集体诵经。

两名鼓手不时举起鼓槌,击打悬吊在空中的一只绿皮红箍大鼓,大经堂里便不时鼓声咚咚。

德巴活佛手持一面红黑两色、缀有三条绶带的法旗,挥来舞去,口中念念有词,对着摆有那条面蛇的法台施法。他的动作优雅干练,指挥若定;他的神情则一丝不苟,极为专注。从他精瘦的身躯上,迸发出一阵阵震慑邪魔的力量。

在法场的外间,地上堆满撤换下来的各种供品和祭物,有彩绘面人、面果、糕点和许多纸旗、纸幡等等,还有一尊跟真人一般大小、穿戴齐整的泥塑人像。

这场法事一共持续了三天。

听说,最近这儿出现了一点违缘,对法王将要举行的一次大法会可能带来一点干扰,由德巴活佛主持的这场法事,就是要驱魔诛邪,以保证大法会的顺利进行。
 
十二、山羊、旱獭和“托巴”

一天中午,我在孙居士屋里吃过午饭,听到有人在外面嘣嘣敲门。我跑出屋子,把木板围成的屋前小院的门打开。门一开,不见人影,却见一头硕大的山羊站在门口,原来是它在用头上的角叩门。

这是一头黑山羊,腰粗体壮,全身披覆长长的黑毛,只有额头和脸上一片茸白,而鼻子周围又是一团黑,这使它那张脸看上去很生动。颔下垂着近半尺长的灰白胡子,稀稀疏疏,飘飘逸逸,很有点儿绅士风度。

它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只是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你。

羊会用角敲门,这挺有趣,恐怕也不多见。我掏出放口袋里的照相机给它拍了一张照,然后叫孙居士出来瞧瞧。他走出屋子,一看到这头羊,就象见了熟人似的说:“噢,又是你呀。”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它是来讨东西吃的。嗯,给它吃什么好呢?”

我在地上捡了一片扔掉的卷心菜叶子,放到山羊嘴边,叫它吃。谁知它摇摇头,不吃,大概是嫌卷心菜叶子剥下来时间太久,已变味了吧?

“它不吃你扔掉的老菜皮的,”孙居士说,“它喜欢吃烙饼和干的卷子面,让我看看,屋里卷子面还有没有?”

他进屋去了,一会儿拿出一小把干卷面,放在小院的泥地上。那头黑山羊一见,便跨过门槛进了院,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完了,不肯走,两眼还盯着孙居士。“去吧去吧,没了。”孙居士拍拍它的脑袋。它像是听懂了人话似的,回转身子,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走出去了。

等山羊走后,孙居士告诉我,这头山羊最喜欢吃经书,所以不能让它进屋,有一回山羊趁他不注意,顶开房门溜进他的房间,把他放桌上的一张“麝香保心丸”的说明书叼走吃掉了。还有一次,山羊自己进了院子,还想进他的屋。他在屋里把门关了,山羊顶门顶不开,就用角叩他的窗,催他开门。听说,这头山羊的前世是一个喇嘛,因为犯了戒,这世堕了个畜牲道。它没主人,不知哪年哪月从哪里跑到佛学院来的,就像游方僧一样,靠四处乞食过日子。它听过的经、灌过的顶,比不少喇嘛还多,每次法王在大经堂灌顶说法,它就急急忙忙地赶去,站在大经堂外,一动也不动,接受法王的传承。法王出国弘法,离开佛学院时,众弟子都来相送,山羊见了,从山上急匆匆地奔下来,欢送法王。

这头黑山羊,后来我在佛学院的路上又遇见过几次。它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随意溜达,或站在路旁不声不响地观望着眼前的人类世界。有时我真想问问这头山羊,你真是某个喇嘛的转世麽?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麽?你在听法王讲经灌顶时有什么感觉?一般人对自己的前后世皆不甚了了,只有极少数秉赋超常或修炼大成者方能洞察此中的前因后果。若说这头山羊的与众不同在于它的前世是个喇嘛,那它的千千万万个同类又是由什么生灵转世而来的呢?……

充满灵性的山羊在佛学院里生活得自由自在,好不快活。其实,在佛学院里充满灵性活得自由自在的动物,又何止一头黑山羊。在大经堂外面一人多高的斜坡上,还住着一对旱獭,它们的窝就筑在过路喇嘛踩出的一条小径旁。我头一次看到旱獭,是在一天上午,法王当天的经讲完了,几千听众都从大经堂里涌出来,我随着人流走出大经堂,突然看到很近的斜坡上有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小动物,正探头探脑地看着在它面前涌过的人流。它身上的皮毛是赭棕色的,个儿像一只小猪。我觉得挺希罕,拿出照相机,悄悄靠近它,想给它拍张照,它看看我,并不躲开,只是当照相机快门发出喀嚓一声响时,把它吓了一跳,它才缩回洞里去了。可没过一会儿,它又从洞里探出身子来。

当时我不知这是只什么动物,后来问了别人,才知是旱獭。住这斜坡上的还不止一只,是一对,常在有人路过时钻出洞来讨东西吃。后来我也见到有的喇嘛拿念会供发到的糖果喂这对旱獭,有时它们还会站起来作揖道谢呢。

在佛学院所处的这方圆几十里群山之中,自古以来,各种动物从没受过人的伤害,所以它们都不怕人,与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在我临时借住的屋前小院里,常有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落在草丛中找东西吃,我开门出去,它们也不怕,照样蹦蹦跳跳,东扒西抓。这些小鸟有点像麻雀,但嘴巴是红色的,尾巴比麻雀长一些,模样挺可爱。法王在大经堂讲经时,几千喇嘛坐在地上,也常有一群群叫不出名儿的鸟儿飞来,降落在人群的空隙中找吃食。

要说起动物的灵性,我又不能不想起我在香根活佛家里遇见的那只长毛狗了。我到色达找到香根活佛的家以后,门一开,便有一只黑色的长毛狗赶在主人前面来迎接客人。这狗的毛色乌黑油亮,只有四只脚是白色的,走起路来像是穿了双浅色的靴子。当香根活佛跟我们说话时,这只狗在我脚旁蹭来蹭去,我用手在它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它显得十分高兴,四脚朝天,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然后在我脚旁趴下了。

我对香根活佛说:“这只狗好象认识我似的。”

活佛笑着说:“是呀,它跟你前世有缘。”

“它叫什么名字?”

“叫托巴。”

托巴托巴。我叫了几声托巴,托巴果然摇摇脑袋,站了起来,两眼盯着我,大概在想,我会给它点什么东西吃吃吧?可我没东西给它吃,只好再摸摸它的头,表示一点亲热。

当香根活佛吩咐智耀拖一辆小车帮我们去车站招待所搬行李时,我们还没出门,托巴已经赶在我们前头冲出去,为它远道而来的客人打前站去了……

主人家吃饭时,它会跑到你跟前,站起来,两眼直巴巴的望着你,直到你给它吃点东西。糌粑它也吃,当然不比吃肉骨头那么对它的口胃。你若把一小块糌粑或肉骨头抛向空中,它会在食物落下来的一刹那,往上一跳,在空中张嘴把食物衔住。

我在香根活佛家的第二天,整天没看到托巴的影子,到晚上,我问香根活佛十多岁的大女儿拉拉,托巴跑哪去啦?

没关系的。她说。托巴一整天不回家,肯定被谁抓去了,不过它会想办法逃回来的。拉拉还告诉我,托巴因为长得漂亮,曾经被别人捉去过好几次,最长一次,有一个多月没回家呢,但最终它还是逃回来了。

过了这一夜,早晨我起身后,打开房门,只见托巴正趴在我的门口呢!我发现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电线,电线上有个被扯断的绳头。果然,它被人捉去又逃回来了!它回来后居然会趴在一个刚认识的外来者的门口过夜,这真叫我感动。我赶紧帮它解开系在脖子上的电线,又从旅行包里找出一颗巧克力,扔它跟前,算是对它的慰劳。可惜它不领我的这份情,不吃,连闻都不闻一下。走过来活佛家养的一只大公鸡,哚哚哚,三下两下,把这块巧克力糖给报销了。

在上海,要给狗报户口很难,否则,我真想把托巴带回上海去玩上几天,一定买好多好多它喜欢吃的东西,让它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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