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忧伤

情何以堪

总瓢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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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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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想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感受到的写出来,写在纸上,写在屏幕上。不是为了献给哪一只眼睛看,而是为了帮助我记住这些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是一粒珍珠,我不能全部捏着,但要全部记住。可是这一次,我不想把我得到的全部写出来。请原谅我的自私,这是一次无法言述的旅行,是最肮脏的,也是最纯洁的。肮脏的可以落为虚无,落的像融化在街道中心的白雪;纯洁的任何事物都可能玷污了它,甚至于文字、语言、标点,也会玷污了它。我想独自享受这次心灵的毁灭,让我独自毁灭,不让任何人看到、听到、知道。

  1。

  飞机起飞了,我孤独地坐在窗边,作出倨傲的表情望着窗外。云彩从我的眼前飞快地变形,飞过。有很多人坐在这个空间里,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理睬谁。这是个冬天,可是空气已经转暖。天渐渐地越发蓝了。靠在椅背上轻轻喘息,无尽的空旷和空旷的天空,竟让人无限地悲凉。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上飞机,我紧张极了。一位朋友来我的房间接我,陪我办了所有手续。天气很热,透过首都机场的玻璃顶棚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在黄线处我们分别了,我走到尽头,转过身向我看不清的人影摇了摇手,就跟着人群走了。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情,我想我只能把它说成空白。

  要了一听、两听、三听啤酒,异乡的啤酒口味不同,却还是酒。我太熟悉酒精了,这是魔鬼也是天使,我要它的时候就很快乐,它带来快乐,也带来痛苦。好东西,如果不醒就只能体会到快乐。为什么不能有一种酒喝了就不会清醒?忘掉该忘掉的,连不该忘掉的也忘掉。我想着,就这样想着,竟然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一个柔软的女声告诉我,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就要降落在乌鲁木齐机场。把空的啤酒罐子交给空姐,看看窗外,有一串不知名的山脉正从我的脚下慢慢走过,山太高了,穿过云层进入我的视线,山顶上满是洁白的终年不化的雪。太阳快要落山,夕阳的光彩透过玻璃窗进来,在遥远的高空云层里它格外柔和,橘色的光彩涂在云上、飞机的表面、我的小桌上。很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黑夜就要来了。

  美好的,总是短暂的。这样的话真让我悲伤。

  我很向往,却又害怕,我有些紧张。我定好结局,就像我订好了回程的机票。我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奇怪呢?

  2。

  有气流。这架没有坐满人的飞机抖动起来。我的位子紧贴着机翼,我把眼睛放在窗户上,看着在风里、云里还有雾里飞行的机翼,一些巨大的铁片被风吹的有些哆嗦,我想它一定很冷。飞机要降落了,那些铁片在飞速经过的云层里穿行,我看着它们时起时落,居然感到很亲切。好象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专心地注视它,而是已经注视了很久,很多次,很长时间。

  下降的过程很快,我在颠簸中看着越来越近的城市。那天下了雪,机场的空地上还留着黑色泥泞的痕迹,在那些枯黄的草坪上,残雪覆盖着大量的面积。站在地上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眩晕,在零下四度的气温中,我不能停止发抖。

  我觉得我很焦躁,像极了一只找不到出路的野兽。她的电话就是这么不合适的来了,我向她大喊大叫,尖锐的叫声使我前边的那个男子转过头惊异地看了我一眼。看什么看。我绕过他走了。

  是这样,在陌生的地方我就忽略了守则、律法、规矩、俗成,比放肆还要放肆。

  3。

  走进那个酒吧的时候,我狠狠地撇了撇嘴――那面墙上贴了所谓的明星。

  我还是走了进去,不是因为这里好。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喝酒。喝酒是一种愉快的事情,酒精可以洗干净我带来的疲劳和忧伤,在推杯换盏的过程中可以忽略很多细节,至于那些让人不得不想的事情也就暂时的不很重要。

  那个酒吧频繁地更换歌手,一批,一批。正在我们疲惫不堪的时候,一个浓浓眉毛的小伙子跳上了台,替换了白衣飘飘的沙哑嗓音。他开始唱,天哪,这是什么样的声音。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到沙哑顿挫的河流在空气里游荡,雄厚而且宽广,我大叫起来,不停地拍手,跳起来冲到他面前那张桌子上看着他,目不转睛。他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他摇晃身子,闭着眼睛,投入地唱歌,只有在掌声响起的时候才向我腼腆地笑一笑,他的眼睛很大,很深,眸子不是黑色,看上去显得很忧郁。他唱Beatles的歌,在舞台上摇晃、跳跃,根本不在乎周围人的反应。

  他们告诉我他是维吾尔族,怂恿我拿着酒杯去敬他酒。可是我太懦弱了,我不敢。我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等他唱完了冲我笑一笑。那时候我真的体会到莲子的意境,这来自西域的美好歌声,这些动人的激情让我满面红光,这些奇特的语言让我打开了窗户。

  我对我周围的人说,我被他的歌迷死了,明天我们还来这个酒吧。然后就拿起酒瓶大口喝起来,满头都是汗珠。

  他们大笑起来。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也许是笑我的坦率?

  临走的时候,我在随身带来的小本子上写下了这样的话:幸福离我那么远,那么远。

  4。

  我又去了那个酒吧。并且得知了他的名字――艾尔肯。我记住了。

  我和朋友坐在那里,像两个学生。我不停地给他说艾尔肯,他和我一样焦急地等待着,等待那个迷住我的声音。而我不仅焦急,而且苦恼,酒吧里卖花的小姑娘还没有来,我恨自己没有带一束洁白的百合花。身体里有一股隐晦之气隐约在我的胸口徘徊,我像满池的湖水,涨了,却找不到出口。真痛苦,我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和朋友喝酒,也不时拉住旁边的人问问,艾尔肯到底还来不来。当然是肯定的答案。这个答案就能使我快乐一会儿。

  很久以后,快要接近午夜,他终于来了。天呀,我又活过来了。那一刻我想到莲子那篇受伤的天鹅。莲子从炕上跳起来的那一刹那,一定和我一样高兴。

  我让我的朋友把眼镜借我戴戴,想仔细地看看艾尔肯。谁知道他不肯借我,而是直接把我推了下去,把酒塞进我的手里,让我去艾尔肯的面前看。我害怕了,乖乖地坐在他的旁边拿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大笑着,说我不像个西北的女子。

  尽管如此,我还是只敢坐在艾尔肯对面的那张桌子边,喝酒,抽烟,看他,听歌。

  这次,艾尔肯看我了。他微闭的眼睛时不时地睁开,看我一眼,向我点点头。几曲唱毕,他站起来走下台。我托服务生请他过来坐一会儿。

  我和他面对面对站着,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有些局促。想和他喝酒,也想听他说话。我想有他在,哪怕不唱也好。可是他要工作。

  艾尔肯问我:明天你还来吗?我摇了摇头。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忧伤,我想,也许是我眼睛里的忧伤折射过去的。我拼命地想着话题,也拼命地保持常态。就这样,几分钟后他就转身走了。

  我也转身走了,回到我的座位上静静地坐着。四周的音乐好象没有了,我的朋友在说什么?那个角落是黑暗的,黑的我看不到光明,沉甸甸地,压的我喘不过气,这一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把我迷住的声音。曲终人散的伤感从那天晚上,跳进了我的心里。

  想起莲子的文字,从和艾尔肯分别的那一刻开始,我才体会到莲子所写的那种忧伤。来自同一个地域的忧伤。我无法用我贫瘠的文字去形容艾尔肯的声音,也无法把事情记录的更加感性,当我回忆的时候,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我所能记录的只有枯燥的流水帐。也只能如此。可是那个夜晚给生命留下了碎片,这些碎片将一直存在,一直。
 
西域的忧伤(二)

  5。

  那是陌生的城市,是能歌善舞的民族,是美丽的西域。比兰州更冷,比兰州更美。

  在那里,我住了三个晚上。这三天,我大口地喝酒,大块地吃肉,像汉子一样豪爽。在那里,有时又柔软的像水一样,透明的比雪花还要轻盈,我打开了房子的窗户,甚至房子的门。在最后的那个晚上撕碎了用笔写过的文字,撕的粉碎。我知道的,我留不住什么,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在最热闹的商场里我们来回地走着,像三只推磨的驴子。

  在粘满冻结的雪花的地面上小跑着,去拦一辆亮着灯的出租车。

  在一个看上去很脏的地方坐下来吃羊肉和抓饭。隔着塑料袋,我把米饭捏成团,香甜地吃起来。

  每一个角落都新鲜无比,每一个角落都能让我沉醉。我想把每一分钟都挤出来留给这个城市,因此而彻夜不眠,或哭或笑。

  可是没有办法,我还是不能改变一切,正如我已经定好的结局,还是来了。

  6。

  睡醒的时候,离飞机起飞只差二十五分钟。

  我有些慌张,又觉得高兴,坐在床上懒洋洋地看着房间,心里埋怨着自己睡过了头,却一把扯过被子笑起来,大叫着“天意,天意”。继续睡。

  这多余出来的一整天被我浪费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睡着,醒了就看电视,生活是可以这样悠闲的。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那里只有速溶的雀巢咖啡,我叫服务生冲浓一点,就缩进软软的椅子里。落地的玻璃窗外就是大厅,灯光很明亮,坐在昏暗中看着人来人往,有种偷窥的感觉。

  人来齐了,走,我们去吃大盘鸡。

  7。

  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曲终。人散。

  收拾行李,把我扔了一地的耳环和衣服拣起来,叠好,放进箱子。窗帘始终是拉严的,透不进阳光也同样透不进月光。望着微弱的地灯,浑身的力气都消失尽然。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很快的,天就要亮了。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还有两个小时,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看过的,摸过的,得到的,失去的。

  我在这里种下了一棵幼苗,想等它开花,然后结果。如果幼苗死了,花和果子,也就死了。如果幼苗活着,在这个美丽的城市活着,活在这片美丽的地域,那些花和果子,也就在这里盛开和结果。就在这里。

  8。

  戴着墨镜冲上了飞机,很幸运,飞机晚点了,当然不是为了等我。

  那天早上乌鲁木齐飘着一点小小的雪花,路上雾气腾腾的。去往机场的路上有点堵车,我们不停地咒骂着。可是谁也不敢看谁。我小声地说着话,觉得自己很虚弱,说一两句,就急忙转过头看着白茫茫灰苍苍的车外。行李比我来的时候更多了,那么重。

  最终,我设计好的场景还是没有出现。时间太紧张了,我被警察带进等待安检的人群,加了塞。还是在那道黄线那里和人们分别。独自走了。

  飞机起飞了,我深深地呼吸着。空姐作着介绍,介绍我们看窗户下边的那些山脉。我只看了一眼,旋即被早晨强烈的高空阳光刺痛了眼睛,流出泪来。我想起那个来看我的女人,那个住在我隔壁的女人,她比我幸福多了。

  9。

  我在西安呆了一个下午,吃了羊肉泡馍和凉皮,我穿的很淑女,吃的很豪爽,周围的人们都笑着看我。回咸阳机场的路上,看着车窗外大片的空地就昏昏欲睡,心里若有所思。

  等级森严的死亡,皇后和妃子的墓离那个她们爱着、依附着的男人那么远。

  笑着和司机道别,然后去办手续。这次是我一个人,没有道别,也没有送行。晚上七点,我就要到达兰州,唯一属于我的城市。有我爱的男人,和我爱的女人。就在黄河的边上,我马上就能抚摩到它的土地。那些站在机场外接我的人,不知过的好不好,他们的孩子,也已经不认识我了吧。

  10。

  

  剩下的路依然是我一个人。我坐在那里,和我来时一样,不认识一个人,不记得一个人。只是我已经不能再用我的文字形容我的记忆。

  我是一个贫乏的人,我的语言、我的动作、我的文字,包括我的思想,一切都很贫乏。我很无知,也很俗气。因为知道这些,我舍不得再用我的一切去诋毁这次旅行,舍不得诋毁那些美好的字眼,舍不得诋毁留在生命里的碎片,更舍不得诋毁得到的那些,是的,是我得到,是别人给的。

  我想我只能这样,永远把它们留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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