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人委员会:让联邦政府道歉没人觉得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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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在美国呆了一辈子,到死,也没机会再见到我爷爷。因为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的《排华法案》里规定:‘非美国土生’华人没有公民权,不能接亲人来美团聚。”

这是一名在美华裔女人童年的经历,也是曾发生在30万~40万华人身上的故事。

美国东部时间2012年6月18日下午,几代华人等了整整130年的一声歉意,终于到来。

当日,美国众议院全票通过一项《排华法案》道歉案,就美国历史上唯一一部针对某族裔移民的歧视性法案,向全体美国华人“表示深刻地歉意”。

对400多万在美华人来说,这一天因此载入史册。

我们是怎样让美国人用立法的方式道歉的?6月21日,一直致力于推动美国国会通过该道歉案的美国华人全国委员会主席薛海培,接受了中国青年报记者的电话专访。

让联邦政府道歉?没人觉得不可能

中国青年报:1882年的《排华法案》,将华裔定居者的移民和入籍程序“冻结”了10年,1902年成为永久性法律,直至1943年才废除。而华人促成美国国会为此道歉,为什么会在废除后70年才启动?

薛海培:其实,美国华人社会和部分华人团体,一直都想为《排华法案》“讨个说法”。但想法大多停留在民间,没有形成政治行为,也没有在美国主流政治场上“付诸演练”。

2009年年底,加州议会率先就当年加州通过的排华法案向加州华人正式道歉。我注意到了这个消息。虽然当时的我对《排华法案》不了解,但意识到此事不该只是一个州的事,而最终应该有整个美国联邦政府的表态。想到了,我们美国华人全国委员会就开始行动。

当然,这不是一个人、一个团体可以促成的。《排华法案》让华人在美国所有人种里,被“单独挑出来”,丧失了60年的公民权。成千上万的家庭为此分裂,留下历史伤痛。目前在美国,还有一些老一辈华人是这部“恶法”的直接受害者,我们觉得,如果能在他们离开人世之前,听到一声来自美国联邦政府的歉意,也算对历史伤口的一种弥合与慰藉。它刻不容缓。

中国青年报:华人在美国社会一直不是主流成员,此次推动美国联邦政府为一部100年多前的法案道歉,困难可想而知。有没有华人觉得这是一种“疯狂之举”?

薛海培:答案出人意料:没有!我的想法确定之后,问了一圈周围的华人朋友和在美华人团体的领袖,包括美国一些亚裔国会议员,乃至很多白人律师、社团和议员,没有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相反,他们都认为这是早晚的事。

中国青年报:为什么各个团体、族群,对此会有如此统一的认识?

薛海培:我想,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美国的社会大气候变了,更重要的是,整个华人社会的影响力也变了。

近十几年来,美国主流社会对“种族歧视”都在进一步反思,意识到过去的国会曾做错了一些事,现在的人,就应该有勇气来承担错误。此前,美国已经针对好几个少数族裔出台了道歉案,包括要求国会就奴隶制和种族隔离制度等历史问题向黑人道歉的提案,就二战时期关押日裔的道歉案,也曾向夏威夷原住民就1893年推翻夏威夷王国表示道歉,2010年再次对印第安人的不公平待遇进行道歉。

现在,国会为影响如此持久、恶劣的《排华法案》道歉,并不足怪。

尤其是,今天的美国华人包括整个亚裔的社会影响力,早已今非昔比。近几十年,中国的综合实力增长,令世界惊叹。美国越来越多的华人,正在从“劳力阶级”,上升为活跃在政界、商界和科技界的“精英阶级”,对政治有了些话语权,也有了参政训练。美国国会过去没有亚太裔委员会,现在有了,还有了近40名议员;过去华人很少参与公共事务,现在,像我本人,从上世纪90年代起就长期参与政治游说过程,对国会提案的整个操作过程,早就不觉得陌生。

甚至,美国华人的思维方式都改变了不少,大多数人觉得,这个事情就是要“讲出来”,就是要让美国联邦政府知道我们的想法,从政治上去改变。

165个华人团体在《请愿书》上签名

中国青年报:从一个想法,到让美国会众议员通过道歉案,按照美国的政治操作,一般要经历哪些流程?

薛海培:美国国会有众议员和参议院,众议院有435个议员,参议院有100个议员。我们的想法是:既然当初的《排华法案》是参众两个议院都通过的,是一部正式的移民法,那么,也应该让两个议院都以法案的形式道歉。

流程上,首先要有议员提案,然后是政治游说,最后投票表决。找议员时,我们首先取得了众议院亚太裔小组委员会主席的支持,然后,找到其中一名日裔“大佬”迈克・本田。但那时,华裔议员赵美心刚好被补选进了众议院。各方对她期待很高,由她来牵头提案顺理成章。于是,在2010年5月底,我与赵美心议员简单碰了一下之后,就确定了提案的想法。

之后,我们开始为提案作研究和准备。几个华人团体一道协助赵美心议员办公室起草了一份《排华法案道歉案》的初稿,然后,花了一段时间,为它找到了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支持者,做共同签署人。2011年5月,几乎同时,把提案交给了众议院和参议院,经过反复地小组讨论、议案修改和游说,2011年10月6日,参议院率先通过了这个道歉案。几天前,它在众议院,也终于被全票通过。

中国青年报:在这两年多的进程中,一步一步,您认谁是最主要的推动力?

薛海培:我要说,这是一股华人团体、其他少数族群社团、美国公益律师和媒体朋友的“合力”。

其中,华人团体的付出是最多的,也是最团结的。《排华法案》在美国华人社会引得怨声载道,提出道歉案的想法,立刻引发共鸣。2010年的5月,美国华人全国委员会在华盛顿,组织开了理事会。会后,4个华人团体走在了一起:除了我所在的美国华人全国委员会,还有美洲华人同源会,美华协会和百人会。

4个团体也基本代表了4个不同的华人力量:我们是年轻的大陆移民,美洲华人同源会的成员是老华侨,美华协会以从香港、台湾来的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移民为主,百人会囊括了各个阶层,其中很多是60~70岁的华人精英。筹款、宣传、游说,这些基本工作,大部分是由4个华人团体完成的。

两年里,此事的影响力扩展到了亚裔人群乃至白人社会。日裔美国公民协会、美国犹太人协会、美国黑人有色人种协会陆续加入、声援,2010年底,我们成立了一个“大同盟”,名字叫“1882计划”(1882 Project)。此后,科温顿・柏灵律师事务所的犹太律师马丁・金,还组织了3个律师,两年来,免费为推动道歉案做公益服务。

中国青年报:您认为,这一道歉案能够获得众议院全票通过,其最大的依据来自何方?

薛海培:最大的依据,就是提案中附的华人团体联合署名《请愿书》。华人在美国的“政治参与度”整体不高,但《请愿书》上,有165个华人团体签名。这是个不可忽视的政治意愿,可以说,没有它,就没有提案。

华人因《排华法案》而遭受的痛苦,是真切的。只要你不是一个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就永远没有公民身份,无法把父母兄弟带到美国来,很多人因此孤独终老。一个30多岁的第三代华裔女士曾哭着告诉我,她的父亲一直到死在纽约,都没有见到她的爷爷。即使生在美国,华人也要随身携带身份证明以待查验。这样的故事在当时华人中,到处都是。

1882年法案出台前,美国大概有30~40万华人。到了20个世纪初,减少了一大半。几年前,我曾在一个美国的华人过年庙会上,看到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牢记1882”。不管道不道歉,华人没有忘记这段历史。

最大的阻力在于,很多美国人都不知道有这段“排华史”

中国青年报:如今,美国参众两院都通过了这一道歉案。在推动过程中,您有没有遇到过阻力?

薛海培: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大量的美国人不知道有《排华法案》这个事包括很多国会议员,都不知道。何谈道歉?

我一直记得2009年底,在奥巴马为美国国会议员在白宫举行的圣诞宴会上,我向4~5个议员问了同一个问题:“您听说过《排华法案》吗?”但答案是,都不知道。其中一位,是国会众议院司法委员会某小组的资深主席,他是个有1/4亚洲血统的黑人,当他听我说起“美国曾在19世纪末,出台过《排华法案》”时,眼睛瞪得老大,说:“我在美国国会快30年了,从来不知道有这个事”。

所以,我们游说的主要工作,就是一个个地去宣讲这段历史,把众议院司法委员会“说通”。好在,今天美国社会对种族歧视已有鲜明共识,只要知道了这一事实,都会认为需要纠正与道歉。但华人对美国公共事务的参与度,整体不高,这无论从历史引介还是政治资源上,都为游说增加了阻力。游说花了整整两年,中途时紧时松,但始终没停。

中国青年报:两年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在您看来,道歉案获得两院通过,对美国华人意味着什么?

薛海培:《排华法案》是美国的一个历史错误。参众两院通过道歉案,意味着国会正式对当年的错误进行了表态。

但也要看到,道歉案只是国会的一个宣议案。它的正式用语,是“表示歉意”而非“道歉”。其本身,也不牵涉到经济赔款或修改一些重大决议,实际上,它是对已经被废除的《排华法案》一个基于道德立场的表态。


但通过争取道歉案,《排华法案》已在美国社会变得家喻户晓。我们在其中的政治参与,也给华人一个正面鼓励:未来,华人完全可以成为美国政治、社会生活的积极参与者,并可能带来切实地改变。

中国青年报:下一步,你们还打算采取哪些行动,来继续引起美国重视,以消除《排华法案》的历史遗憾?

薛海培:一个初步想法是,我们下一步要争取推动奥巴马总统所代表的美国行政当局,对《排华法案》也做出正式表态。

最直接的是,我们很快会组建一个“1882纪念基金会”,针对《排华法案》的那段历史,来做长期地推广、宣传工作。尽量让美国每一个州、每一个学校,都能在他们的课上,学习到这段历史,以及华人对美国社会的贡献。这也是我们起草的《排华法案道歉案》中,所着重谈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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