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男人，我们最苦呀！
女人经常挂在口边一句习惯性的口头禅：“这年头，好男人都绝种啦！”多绝妙的一句口头禅，几乎否认了所有的男人。但更有趣的是，孙学明某日去酒吧，不经意听见邻桌几个哥们儿酒后吐箴言：“这年头，好女人都绝种了。没钱没车没房，谈恋爱就等于瞎扯淡。”
酒吧老板长吁短叹，“上帝创造女人，赐给她们可爱，就是赋予她们对付男人最有效的必杀技。又是一种令男人爱不释手的毒品，越痛越爱。”
他言下之意便是：爱上一个好女人不可怕，爱上一个坏女人也不可怕，但倘若爱上一个令男人又爱又恨的女人，那当真要命，当真可怕。
A君喝了一大口啤酒，说：“我扪心自问，对待老婆还算挺不错。几乎每天下班之后，就把所有的时间献给她，也很疼她。可她偏偏喜欢吹毛求疵，总在我面前讲别人老公对老婆如何如何好，说得我好像一无是处。唉，究竟我要怎么做，她才能觉得我最好？”
B君抽了一小口烟，说：“老哥，是这样了，女人天生就是一种不知满足的动物。”
C君挖了挖耳朵，说：“前天我送女朋友一枚钻戒，向她求婚。可她却黑口黑脸的说咱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一看就知道你做人轻浮，将来肯定靠不住，之后就跟我拜拜了。唉！天知道我有多爱她，可她怎么不懂呢？”
D君揉了揉眼睛，说：“我老婆有很多优点，只有一个缺点，是个大醋坛子。你说她吃醋吃到正地方也行，净吃些八杆子扯不着的，硬拉拉说我在公司有别的女人。我整天在公司为挣钱累的比狗还惨，只能换来她每天哭哭唧唧，胡乱猜疑。再说，就我长这模样，看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呀。唉！结婚以后，几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E君苦笑一下，说：“总之一句话，女人心海底针。男人永远不知道女人在想些什么，女人也永远不体谅男人的苦衷。”
E君的结案陈词，似乎很合在场所有男士的心意。
孙学明觉得奇怪，这些男人应该都是不相识的，却在今晚达成如此高的默契。但自知己苦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回到女人的怀抱。女人永远是女人，她们的性格早已如同定海神针般坚定。
孙学明叼起一支烟，穿上大衣，去吧台结了帐，然后姗姗步出酒吧。酒吧内外光线差距严重，那些高瓦数的路灯，立即使他感到眩晕，按了一下太阳穴，才渐渐适应。
他嘴巴变成一个小圆圈，吐出烟雾，苦笑一下，喃喃道：“世上不是没有好女人，只不过我们没运气遇见。这年头，好女人已经相对锐减了。”
孙学明一直伫立在八号电线干旁，对面走来一对情人。女的似乎有些不对劲，板着脸，无论身后男的怎么挽留，都毫不留情的回手一巴掌。最后，女的干脆不走了，倏地蹲下，抱着脑袋哭起来。男的立即满脸堆满错愕，不知所措，说尽好话也无补于事。
终于女的站起身子，突然间好似泰山般巍峨、孤傲，冷冷啐道：“趁早死吧你！”
孙学明仿佛目睹了滑稽的片段，想来他们曾经必定很合拍，但不知男的作错什么事，女的不肯宽宏大量。一个女人无论曾经对男人多么热情，当她想放弃这个男人，搁浅这段感情时，女人会变得异常冷酷、决绝。两人从前的关系，好像付诸东流。
这对男女所上演的闹剧，令孙学明不经意回忆起大学时代刻骨铭心的感情。
夏江不管这是不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突然蹲下去哭泣。
孙学明掉回头，半天摸不着头绪，焦急的询问：“你怎么啦？”
夏江依旧在哭。
“你到底怎么啦？”
夏江微微抬头，眼圈通红，委屈的说：“刚才你在游泳池，为什么先抱阿秋？”
孙学明怔了一下，“就为这事儿呀？……我当时没想这么多。”
夏江说：“我就猜到你会这么答复。”
“恩，那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抱别的女人了。”
“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真的不敢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么？”
夏江犹豫片刻，“原谅你也行，可是你得背我回家。”
孙学明瞠目结舌，“背你回家？”
在这个关节，男人是绝对执拗不过女人的。所有的说话、举动纯属无谓的挣扎而已。所以，顺从、服从便是最最得体的办法。除此之外，男人真的无法想出其他妙计。只要男人仍然爱女人。
夏江家离商业街足足有九站地。孙学明虽然长的人高马大，终究不是铁打成的。下楼，他打辆出租车，连忙回家。要是有必要，他真想叫辆救护车直接去医院住个十天半拉月。
到家了，还得给夏江打通电话。他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尔尔犯贱。
三天以后，双腿兀自有些颤抖。
孙学明和夏江是大学同学。男人已经忘记当初女人怎么是吸引自己的，怎么凑到一起的，又为何要如此在乎女人。反正一切都很玄妙，真的应验了“上天注定”这句话。
学财会的那个狗头一直喜欢夏江。
夏江总是因此引以为傲，经常说：“学明，你现在已经危机四伏了，再不对我好点，嘿嘿……”
室友就经常说：“喂！学明，听说狗头王开始追求夏江了。你可得小心点，狗头王可是校内出名的少女杀手。加把劲儿，别让夏江落入淫贼的魔掌。”
孙学明突然感到一种史无前例的危机正在慢慢降临，自己的头顶越来越沉重，以至于看天空都是朦朦胧胧的，时刻担心天空会被出其不意的晴空霹雳划成两半。
孙学明养成新的习惯，即是每天清晨四点半起床。花半个小时小跑到文翠路的夏江家，然后骑着夏江的自行车载她去学校上课。夏江乐不可支。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种锻炼身体的好习惯，又可以将自己的位置在她心中逐渐升高，升到永远不会跌落的位置。日复一日，他开始怨恨这种习惯，实在是苦了自己。结果，几个月下来，孙学明瘦了好几圈。但他竟然笨到觉得为了夏江再苦再累都值得，无可救药。
他固执的认为，我对别人好，别人也同样会对我好。话是不错，听起来也挺合理，可此时毕竟不是原始社会，世事讲求公平。
某日。他俩一起逛街。
孙学明赫然发现夏江漂亮的脖子上竟多了条钻石项链，他立刻问是何许人送的，其实心里大概已经有数。
夏江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真是狗头王送的。而且她回答时，那种幸福的甜笑，委实令孙学明心痛。
他感觉自己的无限付出正被无情的吞噬，所有苦心竟似付诸东流。他当然知道爱情不应该有所计较，可他无法不去计较。
夏江见孙学明严肃的表情，心中七上八下，又有一丝甜蜜，宛如吃了细腻的牛奶糖。
“你不喜欢？”
“无所谓，只要你喜欢就去戴吧。”显然口是心非。
“学明，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戴着它吗？”
“是想多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错啦。”
“因为钻石很符合你的个性？”
“又错啦！”
……
“嘿嘿，我实在是很想看看你在乎的表情。”
实在很坦诚。想来不少女人做过同样的蠢事。
孙学明恼了，“我什么时候不在乎你了？”
夏江顿住脚步，右手霍地扯下项链，丢进垃圾桶。嬉笑着跑着碎步，一把挽住孙学明，瞅了瞅，然后将小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我以后再也不戴别的首饰了，只戴你送的。”
孙学明不知应该高兴还是失望。依目前来看，他还没本事送一条与狗头王送的项链上一样大小的钻石。
夏江的一句话，刺激了孙学明不服输的个性。
他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拼命赚钱，时间越来越少，少得可怜。大清早要起床去接夏江，下午趁自习去打工，然后陪夏江吃晚饭，再送她回家，紧接着还得当家教。晚上十点多回宿舍，根本累到忘记打热水的地方在哪。
即使如此，离偌大的钻石还是很遥远。孙学明痛恨狗头王为什么要送那么大颗的，送个小点的不行吗，起码也照顾一下贫穷阶级。而且更可怕的是，他非要送比狗头王大的，就算大那么一丁点。
人家说女人在被两个或几个男人激烈角逐征求时，是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此看来，果然不错。
他们手牵手去电影院看最近正火热的《花样年华》。不过是部电影，人群就宛如要登陆火星参观一样，而且前一百名还能获得火星免费永久性居住权，大家争先恐后。
他们排在第三场。
夏江靠着栏杆，脸色略有苍白，身体还有点发抖。
孙学明买来两瓶绿茶，看了看她，问：“不舒服么？要不咱们先回去吧，电影改天再来看。”
夏江倔强的摇头，勉强露出笑容，“没事儿，我就是有点肚子疼，一会就好了。”
孙学明瞥了一眼手中的绿茶，“哎呀，那你不能喝凉的。你等着，我去给你买热的。”
夏江刚想叫住他，他却刺溜跑开了，她宽慰的笑。
第三场眼看开始了。
夏江突然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疼痛的缩成一团。
孙学明立刻被吓出一身冷汗，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指着肚子，疼得牙关打颤，根本说不出话。夏江顷刻间仿佛由活蹦乱跳的小鸟变成负伤的兔子，老老实实，被孙学明抱在怀中飞快奔跑，只是一动不动。
该死的，今天居然是国庆节。马路上哪里有空闲的出租车。
幸好，电影院附近就是一家国营大医院。孙学明卖力的奔跑，内心惶惑，边跑边说：“别怕别怕，没事的，前面就是医院了。”
夏江虽然不算清醒，却用双臂紧紧缠绕孙学明的脖子，似乎想永远躺于他怀抱中。
孙学明不管信号灯是红是绿，在车辆疯狂的马路横冲直撞，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医院，医院，赶紧到医院。
夏江被几个医生送进急诊室。
孙学明本想跟着进去，护士却将其拦截在外，说什么医生会尽力的屁话。
他用袖管擦了擦额头，牙齿咬着嘴唇，好似芒刺在背。
夏江突然躺在地上的原因是急性盲肠炎。盲肠切除后，送进病房。她清醒以后的这些日子，终日被孙学明细心呵护，嘘寒问暖，夏江告诉自己：“不用选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值得你依靠一辈子的最佳人选。”
那样一个中午，夏日的无名白花争相绽放。尔尔看来，世界突然变得纯洁，仿佛经不起半点污染。其实呢？其实世界每天都默默忍受着无尽的污秽，哪怕变得再脏再丑，世界仍然固执得爱着他所爱的人类，不忍出手伤害。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中午，孙学明和夏江四年的大学生活顺利结束了。
酒会。
狗头王拥抱……谁？不是夏江，而是他的情敌，“以后对夏江好点，就当报答我了。”言语间透露出不甘，却不得不放弃，只怪爱情自古便只能容得下两人，多一个人都显得极为拥挤，甚至呼吸困难。
孙学明不解，笑道：“我为什么要报答你？”
狗头王说：“你跟我装傻是不是？假如不是我自愿出局，你能这么快当冠军吗？这年头，像我这么伟大的还有几个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伤害他吧，众同窗于心不忍，只得苦笑不得的连连称是。
狗头王凑到夏江旁边，稍有酩酊的问：“夏江，你老实说，从头到尾你对我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动心过？”
夏江哑然。
狗头王用拇指和食指压成一条细逢，眼睛也随着眯成一条细逢，“就这么一丁点有没有？”
夏江下意识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孙学明，却听狗头王不满道：“我问你哪，你看他干什么？你老实说，他还能把你吃了怎么地？孙学明要是敢不忿，我轮死他。”
孙学明笑着说：“你就说吧，瞅把他急的。”
夏江娇羞的笑笑，“老实说，是有那么一点点。”
狗头王笑逐言开，迫不及待的问：“什么时候？”
夏江说：“你送我项链的时候。”
狗头王说：“那为什么又打消了呢？是我做的不够好？”
夏江否认，向孙学明一瞥，“因为有人比你做的更好。”
她语气的坚定，令人毋庸置疑。再说，孙学明对夏江如何如何之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狗头王低头苦笑，当再抬头时，却让人为之一震。他竟然哭了。他高举酒杯，喝道：“好！说的痛快淋漓，狗头先祝两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先干为敬。”大学里玩音乐的和小文人向来是抢手货，怪不得狗头如此受欢迎。反之，孙学明即不玩音乐也不喜欢文学，只爱篮球，所以相对逊色一些。
狗头王放下酒杯，高声唱起《大花轿》。抱一抱呀，抱一抱，抱着我那妹妹上花轿。可女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抱得起来的。这兴许是狗头此时的感慨，他彻底体验到一次痛心疾首的失败。
毕业后。夏江很快找着一份文秘工作，而孙学明也不甘落后，不久便当上一大公司的推销员。他倒是很想得开，丝毫没有好高务远的意识，认为凡事从低做起，脚踏实地总是好的。
他俩之间的时间明显比大学时少了许多，却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同居了。
孙学明仍旧卖力的工作，仍旧想着买一颗大钻石。
他想赶紧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让夏江安心呆在家享福。他并不喜欢这样忙碌紧迫的生活，仿佛丢失一分钟都能害死一个人一样严重的日子。他渴望的日子是与最爱的人，在山明水秀，人烟罕见的桃花源，亲手搭起一座简朴的茅屋。每天和老婆早晨去河边钓鱼，中午去山上游玩，傍晚去田野散步，晚上吃老婆亲手做的饭菜，然后相拥而睡，再生个七八个胖娃娃，再以后就可以陪这些儿子们玩老鹰捉小鸡。听起来似乎简单得出奇。然而在这个年代，越是简单得近乎天真的愿望，越是难以实现。
孙学明上中学时，曾经天真的以为女人最需要的不过是男人的照顾和关心而已。这种想法未免过于荒谬，至少在今天这个物质世界，那天真的以为早已被抵消。
即使孙学明每天工作不努力，夏江也会异常拼命苦干，她的理由就是：“现在不抓紧赚钱，以后怎么办？”理由是很合逻辑，可她却不顾他的想法，说：“你也争气点，我将来还指望你哪。”
一次又一次的说，致使孙学明感觉自己右边肩膀，明显比左边肩膀矮一大截，呼吸越来越艰难。但他对夏江的爱仍然坚定不移，可是这爱却好似渐渐萌生了一种淡淡的恨。它可能没有被及时修剪，以至于这种不易察觉的恨逐渐吸取爱的精华，滋生蔓延。
夏江下班回来似乎很累，匆匆洗了个澡，躺在床上阅览一些文件。
孙学明看着心疼，于心不忍，“早点休息吧，文件晚点看又死不了人。”
夏江莞尔一笑，“不行的，明天还有很多文件要看，攒到一起不是更累人？再说，明天还要跟经理去见个大客户，不知己知彼哪行？”
孙学明无奈叹息，“来，躺在我腿上。”
夏江费解，“干什么？”
孙学明说：“让你躺下来，你就躺下来吧。”
夏江懵懵懂懂躺到他腿上，倔起小嘴凝视。
孙学明伸出双手，轻揉夏江两个太阳穴，语重心长的说：“你太紧张了，偶尔也应该放松一下。”
夏江顿时心中充满柔情蜜意，“谢谢。……学明，你对我真好，好到让我自己都不敢想象没有你照顾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一定很可怕。”
孙学明突然由感而发，“江江，干脆把工作辞掉算了。”
夏江说：“辞掉？……你现在有能力养我吗？”说罢，将脑袋挪到枕头上，接着说：“以后再说吧！我挺舍不得的。”
夏江睡着了。
孙学明抽着烟，反复琢磨她刚才说的舍不得，究竟指的是什么？
美丽的女人似乎天生就有着能够带给男人重重危机感的魔力，令男人不经意的发觉自己竟然早已被逼到四面楚歌的局面。
即狗头王之后，夏江又有了个不错的追求者，是她们公司的小老板，花花公子一个。
他叫肖堂，经常送一些孙学明所给不起的贵重礼物。
孙学明渐渐发现夏江与肖堂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竟然逐渐冷落了自己。
他曾问过她好几次与肖堂是什么关系。夏江的答复总是“工作关系”。
孙学明在客厅抽烟，想些事情，但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趿着拖鞋，去厨房准备夏江明天要吃的早饭，提前准备可以省不少功夫。
终于可以合合眼，不用想那些烦人的事情了。
夏江原来根本没有睡着，倏地抱住孙学明，慢慢讲起今天在公司发生的趣事。讲着讲着，竟然说到肖堂头上，她兴奋的说：“平时看我们小老板吊儿郎当，一副花花公子模样。想不到居然能对大场面应付自如，真是真人不露相。男人就是这样才显得有本事。”
孙学明怒吼道：“你说话前，能不能先考虑考虑我的感受。”猛的掀开被子去客厅睡了。
夏江啐了一口，若无其事的睡觉。
这恐怕是他们同居以来，最大的一次僵局。
夏江中午在办公室一边和同事谈笑风声，一边吃中饭。电话滴嗒嗒响起，传来的信息是孙学明因车祸进了医院。
夏江顿时给吓得魂不附体，右手话筒自然脱落，颤抖的左手使水杯内的水仿佛沸腾一般。同事蒙头转向，颇担心的问：“夏江，出什么事啦？”张口结舌的夏江眼神木然良久，方才痴痴呆呆的转了转，嘴角不由自主的抖了几下，“学明……学明出车祸了。”泪水好像被压抑许多年的洪水般立即决堤。
她发疯似的在医院乱冲乱撞，孙学明安静的躺在病床。夏江扑腾一声，趴在他身上痛哭。孙学明被惊醒，见是夏江，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夏江蓦地抬头，怀疑自己是否置身梦境，她以为孙学明已经远离人世了，其实他只不过是腿部有几处骨折而已。
孙学明有气无力的笑，勉强说：“对不起，惹你担心了。”
夏江木然问：“这是不是真的？”
孙学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说是不是真的？”
夏江突然抱住他，惊魂未定，“你下次千万别再吓唬我了。学明，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孙学明愧疚的说：“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夏江忽然又冷冷的质问：“你怎么这么胡来？”
孙学明微微一笑，在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夏江面前。夏江一怔，问：“这是什么？”孙学明说：“看看就知道了。”夏江打开小盒子，是枚钻戒，那颗钻石远比当初狗头王送的大上一倍。
夏江错愕，“这是……”
孙学明抱着夏江脸颊，一声叹息，“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这戒指虽然算不上名贵，却包含了我所有的心意。……江江，嫁给我吧！”
夏江顿时百感交集，神经一度迷乱。她有理由不答应吗？
其实夏江万万不知，孙学明便是因为这枚戒指出的车祸。上星期他为了哄夏江，特意去珠宝店订了图鉴里面的戒指。而今天是珠宝店叫他去取货，就在他欣喜若狂，拿着节戒指往夏江公司求婚的路上，出了意外。
九月，夏季与秋季交替的双重季节，他们结婚了。
或许，孙学明将婚姻想得太过天真，甚至有点异想天开。夏江并非他理想中的妻子，她是个出得厅堂，但绝对入不了厨房的女人。相父教子的日子，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更与孙学明约法三章，这十年都不准要孩子。孙学明失望吗？不，他从未对夏江失望过，他仍然非常爱她，爱得难以形容。
一个春秋悄然逝去。
一纸婚书，竟然成为千斤重的负担，孙学明的肩膀渐渐承受不起，想必他还不知道，一个人的婚姻，只有死路一条，但他似乎仍然矜持着什么东西。
神说：“你们蔑视神圣的婚姻，你们盲目，必须对你们进行惩戒。”
孙学明爱上《女人不该让男人太累》。
夏江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一宿不归。孙学明独自守护孤寂的家，一人分饰二角，下班后除了看文件就是干家务活，没有半点自由时间。婚前婚后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
惟一不同的就是加重了苦累。
爱往往要让无辜且天真的人付出后知后觉的惨痛代价。
夏江或许是孙学明永远抓不劳的影子。若即若离，飘忽不定。
孙学明公司有位女同事小美待他始终很好，照顾得相当周到，甚至知道他身为有妇之夫，仍然体贴入微。
小美说：“我只想对你好，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孙学明无奈的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咱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但是小美对爱的决绝坚如磐石。从某中角度看，他与她才是同一国度的人。
某天，孙学明和夏江抱在一起，看电视节目，那是一幕家庭暴力片。夏江看得内心发毛，即使节目播完，仍旧紧握孙学明手掌，像个孩子似的问：“学明，假如我有天做错事，你会不会打我？”
孙学明苦笑，在夏江额头吻了一下，摇摇头。
孙学明光荣的升级为业务部经理。升级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海南出差，他买了夏江最喜欢的红珊瑚，预备做为礼物。
可是回到家，好好的天空却突然被划成两半，雷声超绝，几乎毁掉孙学明大半个世界，然后就是所剩不多的世界的末日。
赤身露体的男人笑呵呵的从浴室走出，碰见孙学明，顿时呆了。孙学明感觉耳朵嗡的一声，他认识这男人，就是夏江的小老板――肖堂。孙学明下意识的立即冲进卧室。
夏江正在赤条条的化妆，听见声响，马上甜蜜蜜的笑道：“你洗完啦？今晚去哪玩？”见居然是自己老公，脸色顿时由原本的红润变为苍白。
孙学明的肺脏几乎炸裂，轮起拳头打向夏江，夏江惊恐的大叫一声。孙学明顿住拳头，反转目标，啪啦将镜子打得粉碎，浓浓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那红色如此相似。
夏江对肖堂说：“你先走吧。”
肖堂识趣的离开，毕竟人家家庭的事与他不相干，他也犯不着惹怒发冲冠的孙学明。
孙学明伤心的叹息，他仅存的世界接着毁灭了，痛心疾首的说“这顶绿帽子戴的好，戴的太好了。”然后瞥了眼夏江，拿起床上衣衫，抛给她，“穿好衣服，去客厅。”他语气出奇的平和，是否人悲愤到了极点，也会物极必反呢。
客厅内烟雾缭绕。
两人面对面，好似两党谈判一样的严肃。
孙学明淡淡的说：“我不是傻子，自从你以前跟我提起他，我就担心迟早有这么一天。我以为只要一直对你好，一直爱你，你的心就会完全归我。想不到，却弄巧成拙。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单方面。”
夏江吸了口烟，“学明，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实在太好。但这种好对我而言，早就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我没资格对你说什么了，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孙学明苦笑，“待人好都是一种错。那爱不就是大错特错，不三不四的事吗。”
夏江默然。
孙学明说：“离婚吧。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一种错。离婚以后，房子归你。”
夏江说：“我没脸面要你的房子，我会另外找房子。”
孙学明冷冷说：“我曾经是很喜欢这房子，认为它是无价之宝。不过，你们把它搞得一团污秽，它就是一文不值了。……你老实说，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江捻灭烟蒂，“一年前。”
一年前，就是他们刚结婚不久。
孙学明又是心碎的苦笑，然后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夏江连忙问：“学明，你不在家睡了？难道这儿真的没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恋的？”
孙学明好像受到莫大的讽刺，缓缓转过头，凝视夏江的眼神难以形容，良久才抛出冷淡的一句话：“家？什么是家？你来告诉我！……有个好女人，那才叫名正言顺的家。不过你，已经和这房子一样……变得一文不值了。”
夏江或许如愿以偿了，和肖堂过上新鲜刺激的生活。但她却感慨的对朋友说：“像学明那样的男人，我恐怕是再也遇不着了。呵呵，怨谁呢？”
签离婚协议书那天，夏江问孙学明那天为什么没有打自己。孙学明一如既往的说：“因为我答应过你不动手。”夏江愧疚的说：“也许那一拳打下来，我会好过点。”孙学明说：“可能我心里就是打算不让你好过。”
离婚后的孙学明似乎并未有什么改变。只是成熟了，内心重新建立起一个世界，却是变质的世界。
他辞掉原来的工作，这样就彻底与小美断绝了见面的关系。原因有二。第一，他那天发现夏江和肖堂的奸情，出了家门后内心严重不平衡，于是叫来小美去酒店开房间。小美隐约察觉到事情的原因所在，但还是乖乖进浴室洗澡。孙学明忽然感到良心的责备，趁小美没出浴室前，悄悄离开了。之后，他已经没有什么面目再见小美。第二……
孙学明在八号电线干下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用脚捻灭烟头。大道虽有明亮的路灯，却是那么萧索。他双手插袋，边走边想从大学到离婚，与夏江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自己足足花了七年，才从头到尾的彻底看清楚一个女人。那么，倘若想看清楚全世界的所有女人，恐怕要花上几辈子。自己和夏江的故事假如拍成电影，或许也挺有卖点，至少可以教会大家一个至理名言：最苦最累最用心的男人未必是最成功的，也未必可以虏获女人的芳心。他想着想着突然会心而笑，女人啊女人，到底该怎么待你才算最合理的好？到底该怎么爱你？即使男人艰难走进苦海，都想知道追问几个世纪的答案。孙学明是想不出了，男人也是想不出了。
斑马线上跑来一个穿着白色毛皮的女人。她披着柔亮的长发，仿佛在黑夜中的闪灵。小美也许同样没留意到对面的孙学明，所以两人赫然抬头，发现对方竟然近在咫尺时，皆瞠目结舌。
小美双手撑着栏杆，一会仔细留意有没有昆虫从斑马线闯过，一会转头留意站在身边抽烟的孙学明眼神有没有变化，然后雀跃的说：“你这些日子去哪了？我找你快半年了。”
孙学明淡然回答：“我在琢磨一件事。”
小美问：“什么事？还有要琢磨半年的事？”
孙学明默然，只是微笑。
小美说：“我都知道了。虽然在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还是很爱你。”
孙学明苦笑，“假如能早点认识你，生活必定会很好。可是，我现在已经无力去爱了。唉！爱还真是一种很累人，很苦的感觉。天冷了，晚上尽量少出来吧。……对不起，再见。”他掉头走了，很想回头看一眼此时的小美是伤心还是忧愁，但是他没有胆量。
“到底我应该怎样对你，你才知道我有多爱你？学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苦，有多累。”
孙学明忽然顿住，像稻草人一样安静，蓦地又感觉被一波大浪无情的卷入冰冷的海底，却有种温暖始终保护着身体。
可笑吗？
曾经男人追问女人几个世纪的问题。现在女人却反问男人。
女人经常挂在口边一句习惯性的口头禅：“这年头，好男人都绝种啦！”多绝妙的一句口头禅，几乎否认了所有的男人。但更有趣的是，孙学明某日去酒吧，不经意听见邻桌几个哥们儿酒后吐箴言：“这年头，好女人都绝种了。没钱没车没房，谈恋爱就等于瞎扯淡。”
酒吧老板长吁短叹，“上帝创造女人，赐给她们可爱，就是赋予她们对付男人最有效的必杀技。又是一种令男人爱不释手的毒品，越痛越爱。”
他言下之意便是：爱上一个好女人不可怕，爱上一个坏女人也不可怕，但倘若爱上一个令男人又爱又恨的女人，那当真要命，当真可怕。
A君喝了一大口啤酒，说：“我扪心自问，对待老婆还算挺不错。几乎每天下班之后，就把所有的时间献给她，也很疼她。可她偏偏喜欢吹毛求疵，总在我面前讲别人老公对老婆如何如何好，说得我好像一无是处。唉，究竟我要怎么做，她才能觉得我最好？”
B君抽了一小口烟，说：“老哥，是这样了，女人天生就是一种不知满足的动物。”
C君挖了挖耳朵，说：“前天我送女朋友一枚钻戒，向她求婚。可她却黑口黑脸的说咱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一看就知道你做人轻浮，将来肯定靠不住，之后就跟我拜拜了。唉！天知道我有多爱她，可她怎么不懂呢？”
D君揉了揉眼睛，说：“我老婆有很多优点，只有一个缺点，是个大醋坛子。你说她吃醋吃到正地方也行，净吃些八杆子扯不着的，硬拉拉说我在公司有别的女人。我整天在公司为挣钱累的比狗还惨，只能换来她每天哭哭唧唧，胡乱猜疑。再说，就我长这模样，看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呀。唉！结婚以后，几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E君苦笑一下，说：“总之一句话，女人心海底针。男人永远不知道女人在想些什么，女人也永远不体谅男人的苦衷。”
E君的结案陈词，似乎很合在场所有男士的心意。
孙学明觉得奇怪，这些男人应该都是不相识的，却在今晚达成如此高的默契。但自知己苦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回到女人的怀抱。女人永远是女人，她们的性格早已如同定海神针般坚定。
孙学明叼起一支烟，穿上大衣，去吧台结了帐，然后姗姗步出酒吧。酒吧内外光线差距严重，那些高瓦数的路灯，立即使他感到眩晕，按了一下太阳穴，才渐渐适应。
他嘴巴变成一个小圆圈，吐出烟雾，苦笑一下，喃喃道：“世上不是没有好女人，只不过我们没运气遇见。这年头，好女人已经相对锐减了。”
孙学明一直伫立在八号电线干旁，对面走来一对情人。女的似乎有些不对劲，板着脸，无论身后男的怎么挽留，都毫不留情的回手一巴掌。最后，女的干脆不走了，倏地蹲下，抱着脑袋哭起来。男的立即满脸堆满错愕，不知所措，说尽好话也无补于事。
终于女的站起身子，突然间好似泰山般巍峨、孤傲，冷冷啐道：“趁早死吧你！”
孙学明仿佛目睹了滑稽的片段，想来他们曾经必定很合拍，但不知男的作错什么事，女的不肯宽宏大量。一个女人无论曾经对男人多么热情，当她想放弃这个男人，搁浅这段感情时，女人会变得异常冷酷、决绝。两人从前的关系，好像付诸东流。
这对男女所上演的闹剧，令孙学明不经意回忆起大学时代刻骨铭心的感情。
夏江不管这是不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突然蹲下去哭泣。
孙学明掉回头，半天摸不着头绪，焦急的询问：“你怎么啦？”
夏江依旧在哭。
“你到底怎么啦？”
夏江微微抬头，眼圈通红，委屈的说：“刚才你在游泳池，为什么先抱阿秋？”
孙学明怔了一下，“就为这事儿呀？……我当时没想这么多。”
夏江说：“我就猜到你会这么答复。”
“恩，那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抱别的女人了。”
“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真的不敢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么？”
夏江犹豫片刻，“原谅你也行，可是你得背我回家。”
孙学明瞠目结舌，“背你回家？”
在这个关节，男人是绝对执拗不过女人的。所有的说话、举动纯属无谓的挣扎而已。所以，顺从、服从便是最最得体的办法。除此之外，男人真的无法想出其他妙计。只要男人仍然爱女人。
夏江家离商业街足足有九站地。孙学明虽然长的人高马大，终究不是铁打成的。下楼，他打辆出租车，连忙回家。要是有必要，他真想叫辆救护车直接去医院住个十天半拉月。
到家了，还得给夏江打通电话。他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尔尔犯贱。
三天以后，双腿兀自有些颤抖。
孙学明和夏江是大学同学。男人已经忘记当初女人怎么是吸引自己的，怎么凑到一起的，又为何要如此在乎女人。反正一切都很玄妙，真的应验了“上天注定”这句话。
学财会的那个狗头一直喜欢夏江。
夏江总是因此引以为傲，经常说：“学明，你现在已经危机四伏了，再不对我好点，嘿嘿……”
室友就经常说：“喂！学明，听说狗头王开始追求夏江了。你可得小心点，狗头王可是校内出名的少女杀手。加把劲儿，别让夏江落入淫贼的魔掌。”
孙学明突然感到一种史无前例的危机正在慢慢降临，自己的头顶越来越沉重，以至于看天空都是朦朦胧胧的，时刻担心天空会被出其不意的晴空霹雳划成两半。
孙学明养成新的习惯，即是每天清晨四点半起床。花半个小时小跑到文翠路的夏江家，然后骑着夏江的自行车载她去学校上课。夏江乐不可支。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种锻炼身体的好习惯，又可以将自己的位置在她心中逐渐升高，升到永远不会跌落的位置。日复一日，他开始怨恨这种习惯，实在是苦了自己。结果，几个月下来，孙学明瘦了好几圈。但他竟然笨到觉得为了夏江再苦再累都值得，无可救药。
他固执的认为，我对别人好，别人也同样会对我好。话是不错，听起来也挺合理，可此时毕竟不是原始社会，世事讲求公平。
某日。他俩一起逛街。
孙学明赫然发现夏江漂亮的脖子上竟多了条钻石项链，他立刻问是何许人送的，其实心里大概已经有数。
夏江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真是狗头王送的。而且她回答时，那种幸福的甜笑，委实令孙学明心痛。
他感觉自己的无限付出正被无情的吞噬，所有苦心竟似付诸东流。他当然知道爱情不应该有所计较，可他无法不去计较。
夏江见孙学明严肃的表情，心中七上八下，又有一丝甜蜜，宛如吃了细腻的牛奶糖。
“你不喜欢？”
“无所谓，只要你喜欢就去戴吧。”显然口是心非。
“学明，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戴着它吗？”
“是想多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错啦。”
“因为钻石很符合你的个性？”
“又错啦！”
……
“嘿嘿，我实在是很想看看你在乎的表情。”
实在很坦诚。想来不少女人做过同样的蠢事。
孙学明恼了，“我什么时候不在乎你了？”
夏江顿住脚步，右手霍地扯下项链，丢进垃圾桶。嬉笑着跑着碎步，一把挽住孙学明，瞅了瞅，然后将小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我以后再也不戴别的首饰了，只戴你送的。”
孙学明不知应该高兴还是失望。依目前来看，他还没本事送一条与狗头王送的项链上一样大小的钻石。
夏江的一句话，刺激了孙学明不服输的个性。
他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拼命赚钱，时间越来越少，少得可怜。大清早要起床去接夏江，下午趁自习去打工，然后陪夏江吃晚饭，再送她回家，紧接着还得当家教。晚上十点多回宿舍，根本累到忘记打热水的地方在哪。
即使如此，离偌大的钻石还是很遥远。孙学明痛恨狗头王为什么要送那么大颗的，送个小点的不行吗，起码也照顾一下贫穷阶级。而且更可怕的是，他非要送比狗头王大的，就算大那么一丁点。
人家说女人在被两个或几个男人激烈角逐征求时，是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此看来，果然不错。
他们手牵手去电影院看最近正火热的《花样年华》。不过是部电影，人群就宛如要登陆火星参观一样，而且前一百名还能获得火星免费永久性居住权，大家争先恐后。
他们排在第三场。
夏江靠着栏杆，脸色略有苍白，身体还有点发抖。
孙学明买来两瓶绿茶，看了看她，问：“不舒服么？要不咱们先回去吧，电影改天再来看。”
夏江倔强的摇头，勉强露出笑容，“没事儿，我就是有点肚子疼，一会就好了。”
孙学明瞥了一眼手中的绿茶，“哎呀，那你不能喝凉的。你等着，我去给你买热的。”
夏江刚想叫住他，他却刺溜跑开了，她宽慰的笑。
第三场眼看开始了。
夏江突然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疼痛的缩成一团。
孙学明立刻被吓出一身冷汗，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指着肚子，疼得牙关打颤，根本说不出话。夏江顷刻间仿佛由活蹦乱跳的小鸟变成负伤的兔子，老老实实，被孙学明抱在怀中飞快奔跑，只是一动不动。
该死的，今天居然是国庆节。马路上哪里有空闲的出租车。
幸好，电影院附近就是一家国营大医院。孙学明卖力的奔跑，内心惶惑，边跑边说：“别怕别怕，没事的，前面就是医院了。”
夏江虽然不算清醒，却用双臂紧紧缠绕孙学明的脖子，似乎想永远躺于他怀抱中。
孙学明不管信号灯是红是绿，在车辆疯狂的马路横冲直撞，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医院，医院，赶紧到医院。
夏江被几个医生送进急诊室。
孙学明本想跟着进去，护士却将其拦截在外，说什么医生会尽力的屁话。
他用袖管擦了擦额头，牙齿咬着嘴唇，好似芒刺在背。
夏江突然躺在地上的原因是急性盲肠炎。盲肠切除后，送进病房。她清醒以后的这些日子，终日被孙学明细心呵护，嘘寒问暖，夏江告诉自己：“不用选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值得你依靠一辈子的最佳人选。”
那样一个中午，夏日的无名白花争相绽放。尔尔看来，世界突然变得纯洁，仿佛经不起半点污染。其实呢？其实世界每天都默默忍受着无尽的污秽，哪怕变得再脏再丑，世界仍然固执得爱着他所爱的人类，不忍出手伤害。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中午，孙学明和夏江四年的大学生活顺利结束了。
酒会。
狗头王拥抱……谁？不是夏江，而是他的情敌，“以后对夏江好点，就当报答我了。”言语间透露出不甘，却不得不放弃，只怪爱情自古便只能容得下两人，多一个人都显得极为拥挤，甚至呼吸困难。
孙学明不解，笑道：“我为什么要报答你？”
狗头王说：“你跟我装傻是不是？假如不是我自愿出局，你能这么快当冠军吗？这年头，像我这么伟大的还有几个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伤害他吧，众同窗于心不忍，只得苦笑不得的连连称是。
狗头王凑到夏江旁边，稍有酩酊的问：“夏江，你老实说，从头到尾你对我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动心过？”
夏江哑然。
狗头王用拇指和食指压成一条细逢，眼睛也随着眯成一条细逢，“就这么一丁点有没有？”
夏江下意识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孙学明，却听狗头王不满道：“我问你哪，你看他干什么？你老实说，他还能把你吃了怎么地？孙学明要是敢不忿，我轮死他。”
孙学明笑着说：“你就说吧，瞅把他急的。”
夏江娇羞的笑笑，“老实说，是有那么一点点。”
狗头王笑逐言开，迫不及待的问：“什么时候？”
夏江说：“你送我项链的时候。”
狗头王说：“那为什么又打消了呢？是我做的不够好？”
夏江否认，向孙学明一瞥，“因为有人比你做的更好。”
她语气的坚定，令人毋庸置疑。再说，孙学明对夏江如何如何之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狗头王低头苦笑，当再抬头时，却让人为之一震。他竟然哭了。他高举酒杯，喝道：“好！说的痛快淋漓，狗头先祝两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先干为敬。”大学里玩音乐的和小文人向来是抢手货，怪不得狗头如此受欢迎。反之，孙学明即不玩音乐也不喜欢文学，只爱篮球，所以相对逊色一些。
狗头王放下酒杯，高声唱起《大花轿》。抱一抱呀，抱一抱，抱着我那妹妹上花轿。可女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抱得起来的。这兴许是狗头此时的感慨，他彻底体验到一次痛心疾首的失败。
毕业后。夏江很快找着一份文秘工作，而孙学明也不甘落后，不久便当上一大公司的推销员。他倒是很想得开，丝毫没有好高务远的意识，认为凡事从低做起，脚踏实地总是好的。
他俩之间的时间明显比大学时少了许多，却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同居了。
孙学明仍旧卖力的工作，仍旧想着买一颗大钻石。
他想赶紧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让夏江安心呆在家享福。他并不喜欢这样忙碌紧迫的生活，仿佛丢失一分钟都能害死一个人一样严重的日子。他渴望的日子是与最爱的人，在山明水秀，人烟罕见的桃花源，亲手搭起一座简朴的茅屋。每天和老婆早晨去河边钓鱼，中午去山上游玩，傍晚去田野散步，晚上吃老婆亲手做的饭菜，然后相拥而睡，再生个七八个胖娃娃，再以后就可以陪这些儿子们玩老鹰捉小鸡。听起来似乎简单得出奇。然而在这个年代，越是简单得近乎天真的愿望，越是难以实现。
孙学明上中学时，曾经天真的以为女人最需要的不过是男人的照顾和关心而已。这种想法未免过于荒谬，至少在今天这个物质世界，那天真的以为早已被抵消。
即使孙学明每天工作不努力，夏江也会异常拼命苦干，她的理由就是：“现在不抓紧赚钱，以后怎么办？”理由是很合逻辑，可她却不顾他的想法，说：“你也争气点，我将来还指望你哪。”
一次又一次的说，致使孙学明感觉自己右边肩膀，明显比左边肩膀矮一大截，呼吸越来越艰难。但他对夏江的爱仍然坚定不移，可是这爱却好似渐渐萌生了一种淡淡的恨。它可能没有被及时修剪，以至于这种不易察觉的恨逐渐吸取爱的精华，滋生蔓延。
夏江下班回来似乎很累，匆匆洗了个澡，躺在床上阅览一些文件。
孙学明看着心疼，于心不忍，“早点休息吧，文件晚点看又死不了人。”
夏江莞尔一笑，“不行的，明天还有很多文件要看，攒到一起不是更累人？再说，明天还要跟经理去见个大客户，不知己知彼哪行？”
孙学明无奈叹息，“来，躺在我腿上。”
夏江费解，“干什么？”
孙学明说：“让你躺下来，你就躺下来吧。”
夏江懵懵懂懂躺到他腿上，倔起小嘴凝视。
孙学明伸出双手，轻揉夏江两个太阳穴，语重心长的说：“你太紧张了，偶尔也应该放松一下。”
夏江顿时心中充满柔情蜜意，“谢谢。……学明，你对我真好，好到让我自己都不敢想象没有你照顾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一定很可怕。”
孙学明突然由感而发，“江江，干脆把工作辞掉算了。”
夏江说：“辞掉？……你现在有能力养我吗？”说罢，将脑袋挪到枕头上，接着说：“以后再说吧！我挺舍不得的。”
夏江睡着了。
孙学明抽着烟，反复琢磨她刚才说的舍不得，究竟指的是什么？
美丽的女人似乎天生就有着能够带给男人重重危机感的魔力，令男人不经意的发觉自己竟然早已被逼到四面楚歌的局面。
即狗头王之后，夏江又有了个不错的追求者，是她们公司的小老板，花花公子一个。
他叫肖堂，经常送一些孙学明所给不起的贵重礼物。
孙学明渐渐发现夏江与肖堂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竟然逐渐冷落了自己。
他曾问过她好几次与肖堂是什么关系。夏江的答复总是“工作关系”。
孙学明在客厅抽烟，想些事情，但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趿着拖鞋，去厨房准备夏江明天要吃的早饭，提前准备可以省不少功夫。
终于可以合合眼，不用想那些烦人的事情了。
夏江原来根本没有睡着，倏地抱住孙学明，慢慢讲起今天在公司发生的趣事。讲着讲着，竟然说到肖堂头上，她兴奋的说：“平时看我们小老板吊儿郎当，一副花花公子模样。想不到居然能对大场面应付自如，真是真人不露相。男人就是这样才显得有本事。”
孙学明怒吼道：“你说话前，能不能先考虑考虑我的感受。”猛的掀开被子去客厅睡了。
夏江啐了一口，若无其事的睡觉。
这恐怕是他们同居以来，最大的一次僵局。
夏江中午在办公室一边和同事谈笑风声，一边吃中饭。电话滴嗒嗒响起，传来的信息是孙学明因车祸进了医院。
夏江顿时给吓得魂不附体，右手话筒自然脱落，颤抖的左手使水杯内的水仿佛沸腾一般。同事蒙头转向，颇担心的问：“夏江，出什么事啦？”张口结舌的夏江眼神木然良久，方才痴痴呆呆的转了转，嘴角不由自主的抖了几下，“学明……学明出车祸了。”泪水好像被压抑许多年的洪水般立即决堤。
她发疯似的在医院乱冲乱撞，孙学明安静的躺在病床。夏江扑腾一声，趴在他身上痛哭。孙学明被惊醒，见是夏江，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夏江蓦地抬头，怀疑自己是否置身梦境，她以为孙学明已经远离人世了，其实他只不过是腿部有几处骨折而已。
孙学明有气无力的笑，勉强说：“对不起，惹你担心了。”
夏江木然问：“这是不是真的？”
孙学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说是不是真的？”
夏江突然抱住他，惊魂未定，“你下次千万别再吓唬我了。学明，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孙学明愧疚的说：“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夏江忽然又冷冷的质问：“你怎么这么胡来？”
孙学明微微一笑，在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夏江面前。夏江一怔，问：“这是什么？”孙学明说：“看看就知道了。”夏江打开小盒子，是枚钻戒，那颗钻石远比当初狗头王送的大上一倍。
夏江错愕，“这是……”
孙学明抱着夏江脸颊，一声叹息，“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这戒指虽然算不上名贵，却包含了我所有的心意。……江江，嫁给我吧！”
夏江顿时百感交集，神经一度迷乱。她有理由不答应吗？
其实夏江万万不知，孙学明便是因为这枚戒指出的车祸。上星期他为了哄夏江，特意去珠宝店订了图鉴里面的戒指。而今天是珠宝店叫他去取货，就在他欣喜若狂，拿着节戒指往夏江公司求婚的路上，出了意外。
九月，夏季与秋季交替的双重季节，他们结婚了。
或许，孙学明将婚姻想得太过天真，甚至有点异想天开。夏江并非他理想中的妻子，她是个出得厅堂，但绝对入不了厨房的女人。相父教子的日子，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更与孙学明约法三章，这十年都不准要孩子。孙学明失望吗？不，他从未对夏江失望过，他仍然非常爱她，爱得难以形容。
一个春秋悄然逝去。
一纸婚书，竟然成为千斤重的负担，孙学明的肩膀渐渐承受不起，想必他还不知道，一个人的婚姻，只有死路一条，但他似乎仍然矜持着什么东西。
神说：“你们蔑视神圣的婚姻，你们盲目，必须对你们进行惩戒。”
孙学明爱上《女人不该让男人太累》。
夏江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一宿不归。孙学明独自守护孤寂的家，一人分饰二角，下班后除了看文件就是干家务活，没有半点自由时间。婚前婚后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
惟一不同的就是加重了苦累。
爱往往要让无辜且天真的人付出后知后觉的惨痛代价。
夏江或许是孙学明永远抓不劳的影子。若即若离，飘忽不定。
孙学明公司有位女同事小美待他始终很好，照顾得相当周到，甚至知道他身为有妇之夫，仍然体贴入微。
小美说：“我只想对你好，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孙学明无奈的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咱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但是小美对爱的决绝坚如磐石。从某中角度看，他与她才是同一国度的人。
某天，孙学明和夏江抱在一起，看电视节目，那是一幕家庭暴力片。夏江看得内心发毛，即使节目播完，仍旧紧握孙学明手掌，像个孩子似的问：“学明，假如我有天做错事，你会不会打我？”
孙学明苦笑，在夏江额头吻了一下，摇摇头。
孙学明光荣的升级为业务部经理。升级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海南出差，他买了夏江最喜欢的红珊瑚，预备做为礼物。
可是回到家，好好的天空却突然被划成两半，雷声超绝，几乎毁掉孙学明大半个世界，然后就是所剩不多的世界的末日。
赤身露体的男人笑呵呵的从浴室走出，碰见孙学明，顿时呆了。孙学明感觉耳朵嗡的一声，他认识这男人，就是夏江的小老板――肖堂。孙学明下意识的立即冲进卧室。
夏江正在赤条条的化妆，听见声响，马上甜蜜蜜的笑道：“你洗完啦？今晚去哪玩？”见居然是自己老公，脸色顿时由原本的红润变为苍白。
孙学明的肺脏几乎炸裂，轮起拳头打向夏江，夏江惊恐的大叫一声。孙学明顿住拳头，反转目标，啪啦将镜子打得粉碎，浓浓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那红色如此相似。
夏江对肖堂说：“你先走吧。”
肖堂识趣的离开，毕竟人家家庭的事与他不相干，他也犯不着惹怒发冲冠的孙学明。
孙学明伤心的叹息，他仅存的世界接着毁灭了，痛心疾首的说“这顶绿帽子戴的好，戴的太好了。”然后瞥了眼夏江，拿起床上衣衫，抛给她，“穿好衣服，去客厅。”他语气出奇的平和，是否人悲愤到了极点，也会物极必反呢。
客厅内烟雾缭绕。
两人面对面，好似两党谈判一样的严肃。
孙学明淡淡的说：“我不是傻子，自从你以前跟我提起他，我就担心迟早有这么一天。我以为只要一直对你好，一直爱你，你的心就会完全归我。想不到，却弄巧成拙。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单方面。”
夏江吸了口烟，“学明，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实在太好。但这种好对我而言，早就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我没资格对你说什么了，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孙学明苦笑，“待人好都是一种错。那爱不就是大错特错，不三不四的事吗。”
夏江默然。
孙学明说：“离婚吧。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一种错。离婚以后，房子归你。”
夏江说：“我没脸面要你的房子，我会另外找房子。”
孙学明冷冷说：“我曾经是很喜欢这房子，认为它是无价之宝。不过，你们把它搞得一团污秽，它就是一文不值了。……你老实说，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江捻灭烟蒂，“一年前。”
一年前，就是他们刚结婚不久。
孙学明又是心碎的苦笑，然后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夏江连忙问：“学明，你不在家睡了？难道这儿真的没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恋的？”
孙学明好像受到莫大的讽刺，缓缓转过头，凝视夏江的眼神难以形容，良久才抛出冷淡的一句话：“家？什么是家？你来告诉我！……有个好女人，那才叫名正言顺的家。不过你，已经和这房子一样……变得一文不值了。”
夏江或许如愿以偿了，和肖堂过上新鲜刺激的生活。但她却感慨的对朋友说：“像学明那样的男人，我恐怕是再也遇不着了。呵呵，怨谁呢？”
签离婚协议书那天，夏江问孙学明那天为什么没有打自己。孙学明一如既往的说：“因为我答应过你不动手。”夏江愧疚的说：“也许那一拳打下来，我会好过点。”孙学明说：“可能我心里就是打算不让你好过。”
离婚后的孙学明似乎并未有什么改变。只是成熟了，内心重新建立起一个世界，却是变质的世界。
他辞掉原来的工作，这样就彻底与小美断绝了见面的关系。原因有二。第一，他那天发现夏江和肖堂的奸情，出了家门后内心严重不平衡，于是叫来小美去酒店开房间。小美隐约察觉到事情的原因所在，但还是乖乖进浴室洗澡。孙学明忽然感到良心的责备，趁小美没出浴室前，悄悄离开了。之后，他已经没有什么面目再见小美。第二……
孙学明在八号电线干下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用脚捻灭烟头。大道虽有明亮的路灯，却是那么萧索。他双手插袋，边走边想从大学到离婚，与夏江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自己足足花了七年，才从头到尾的彻底看清楚一个女人。那么，倘若想看清楚全世界的所有女人，恐怕要花上几辈子。自己和夏江的故事假如拍成电影，或许也挺有卖点，至少可以教会大家一个至理名言：最苦最累最用心的男人未必是最成功的，也未必可以虏获女人的芳心。他想着想着突然会心而笑，女人啊女人，到底该怎么待你才算最合理的好？到底该怎么爱你？即使男人艰难走进苦海，都想知道追问几个世纪的答案。孙学明是想不出了，男人也是想不出了。
斑马线上跑来一个穿着白色毛皮的女人。她披着柔亮的长发，仿佛在黑夜中的闪灵。小美也许同样没留意到对面的孙学明，所以两人赫然抬头，发现对方竟然近在咫尺时，皆瞠目结舌。
小美双手撑着栏杆，一会仔细留意有没有昆虫从斑马线闯过，一会转头留意站在身边抽烟的孙学明眼神有没有变化，然后雀跃的说：“你这些日子去哪了？我找你快半年了。”
孙学明淡然回答：“我在琢磨一件事。”
小美问：“什么事？还有要琢磨半年的事？”
孙学明默然，只是微笑。
小美说：“我都知道了。虽然在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还是很爱你。”
孙学明苦笑，“假如能早点认识你，生活必定会很好。可是，我现在已经无力去爱了。唉！爱还真是一种很累人，很苦的感觉。天冷了，晚上尽量少出来吧。……对不起，再见。”他掉头走了，很想回头看一眼此时的小美是伤心还是忧愁，但是他没有胆量。
“到底我应该怎样对你，你才知道我有多爱你？学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苦，有多累。”
孙学明忽然顿住，像稻草人一样安静，蓦地又感觉被一波大浪无情的卷入冰冷的海底，却有种温暖始终保护着身体。
可笑吗？
曾经男人追问女人几个世纪的问题。现在女人却反问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