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落泪为止[转贴]

孤影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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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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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倪佩兰弯下身,细细地去看那些电话号码。
她弯下身的时候,墙壁上玲珑的玫瑰灯射出莹光,深深地泛在她的两腮,她的长发散落下来,如瀑地散落在腰身间、膝盖侧。一条小船在电视中走远。
这是一个萧索的季节。窗外漆黑的,圣诞节过去很久了,窗外望去,那些家懒得清除圣诞节彩饰的店面反而象未洗残妆的女人,北风一吹,更落得萧条。
韩骋远从客厅一面拿了牙刷一面转过来。这是个个子高挑的男人。他的嘴边都是泡沫,而浅色的家居服依然穿得有款有型。
骋远说:佩兰,你明天不要耽搁去医院看看你的咳嗽,晚上你一咳,我就睡不着。
佩兰抬起眼,被他温和地吓了一跳,然后说:记得了。最近天儿不好。
还有,骋远说:你梳理过头发,记得把落下的头发清理一下,否则把下水道就缠住了。
佩兰说:其实清理过了,没想到没弄完全,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呵呵。骋远说,又转进洗手间刷牙去了。
佩兰趁他转身,小声咳嗽了几下。赶紧又灌了一大口止咳糖浆。
那些电话号码记得很乱。都是去年父亲去世之前的工作了。自从自九月份请假给父亲陪床,到料理后事再到她从北京回来,几个月间,公司竟然变了个样。原来的销售经理揭竿起义,另立了门户。总经理则把厚望寄托在久未露面的佩兰身上,话不多,但眼神凝重。
骋远在机场接她时轻轻地拥抱了她,她没有象身份变为了无父无母的孩子那样在骋远面前失声痛哭。她微笑而自持地接了他温暖的拥抱,在她的头交缠在他的耳侧时,她发现他西装的肩头上有一枚唇印。
佩兰低低地咳嗽着。她翻阅所有和业务有关的本子,再仔细地整理到电脑上,手机上。
这时候她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跟着个陌生的手机号:李小亮。13910596037
她直起腰身,仰着头想了一下。一朵笑意绽出来。
她飞快地把李小亮的号码记在自己的手机上。
那是一款小巧的熊猫968,四十和弦的音乐,七彩晶莹的灯。
顺手,她发出一条短信:最近还好吗?很久没联系了,你曾经帮过我的,估计你记不得我了罢。

2、
李小亮在家上网。
李小亮在打CS。
这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这里寄住着李小亮和他的猫:拉布――它瞪起眼的时候象极《虎口脱险》中的拉布。
拉布此时正在李小亮电脑键盘的前后左右晃。
李小亮运指如飞,拉布肥壮的身体蹭到键盘中央,稳稳地趴下。
李小亮失声大叫,一拍键盘:滚!又被暴头了!拉布飞身逃窜。
这时候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一声。
气愤的李小亮退了CS,下了线,把猫弄得一团糟的电话线重新整理好。
他看了看时间,夜里十点三十八分。
想想明天七点要准时上班,他慢悠悠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洗脸,抬起眼来,看到长久的水汽已经使镜子失去了光泽,在一派模糊下,勉强看得见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很好看的眉毛,有点内双的眼睛。蓬乱有致的头发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泽,左耳的耳洞竟然长死了。小亮一阵懊恼。不为别的,就为那因此而和母亲那一场翻天覆地的战争。现在无意间的疏懒让耳洞长死了,反而好似是对母亲的妥协一样。当然不。
当时是两个乐队的哥们拽着他去打耳洞的。结果他打了,他们俩却都跑了。回到家可就不得了,小亮妈先是暴跳如雷,然后痛心疾首,最后泪如泉涌,骂他是白眼狼,白养了他了,一点也不听话。爸爸拧紧眉毛没说什么,只是说:你看看你哥,别学那些用不着的。
小亮哥李小东简直是已成为整个小区的榜样和骄傲。英俊高大聪明听话,考了北大,然后又顺利赴美研习。自从父母分了新房子,小亮巴不乐得地要求自己留在老房子,和拉布相依为命。叛逆是叛逆,小亮想:唉,若没钱花的时候,该妥协还是得妥协的。
李小亮穿过五只没洗的袜子、三条没洗的内裤,和一把全北京最名贵的吉他,来到床前。
他把T恤揽身脱了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看看那手机。
那是一只三星188的手机,型号很老,也用了很久了。待电极差,不象电池,倒是象一块发了霉的饼干。
新信息:最近还好吗?很久没联系了,你曾经帮过我的,估计你记不得我了罢。
再按再按,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
小亮皱着眉想了三秒钟,想想谁欠过他的饭局,很快回:呵呵,是马航的小姐吧。最近好吗?
很快有回,回信说:不是。我们没见过面的。我是青岛人。曾经你帮我过,不过我一直记得。
 
3、
李小亮一拍脑袋。他想起来了。
那是2002年7月的一天。他在东航机场调度室做机动编制。同事们忙那些每天三十几班的东航航班。那天什么都赶上了,航班超售、航班故障、航班延误,这个班一共十来个人,忙得焦头烂额。流氓男刘君也不去泡大妞小妞了,京片子周博文也不跟客人贫了,帅哥王东也不给大坂的日本小姑娘打电话了,白主任的肚子明显消瘦,粗话男成昆也没空讲对讲机了。
调度室就剩李小亮一个,他手边有四部电话三部对讲机。只见李小亮左手拿一个电话,右手拿一个电话,桌子上的超频、高频、中频的对讲机一个一个哇啦啦地响着。
超频对讲机中飞行员在讲:MU583,MU583,
李小亮用舌头舔着高频对讲机,再用小指按住,迅速说:MU583请讲!
只听高频对讲机中传来流氓男的声音:傻吧你!
小亮一楞,乐了,赶紧再按住超频对讲机,字正腔圆地说:MU583请讲!
处理完对讲机再处理来电话,电话还没处理完,第三个电话又响了。东航是不允许没人接电话的,把它先接起来再讲倒是可以。只见李小亮飞快地脱下皮鞋,用脚丫子把那只电话夹起。
等挂掉两个电话,再把脚中那部电话用袖子擦了擦放在耳边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倪佩兰说:“请问是东航吗,我是青岛东航,您……能帮我个忙吗,我有个很急的事。”
李小亮说:“我是,您有什么事儿呢?”
倪佩兰说:“我有个客人,现在北京机场,他下午有很急的事必须回青,他的座位可能被失误操作取消了,所以,能麻烦您帮他排到候补第一位吗?他真的很急,我很希望能帮助他,所以打电话麻烦您。”
李小亮说:“我试试吧,今天航班超售,很多客人都没走。客人叫什么名字?”
倪佩兰说:“李大卫。卫生间的卫。”
李小亮乐了。
他在机场,经常能接到代理或售票处的电话。他们仿佛把机场当做球门。临门一脚什么事都依仗机场的工作人员把关,都是些破事烂事,懒都懒得管。
李小亮后来说,他一听到倪佩兰的声音,就想帮助她。他觉得她不同。她没有象其他代理那样急,慢悠悠的,但他也能感觉出她的急。
最后,李小亮拿着三个对讲机来到换登机牌的地方。青岛人时间观念特强,看着四十几号的候补青岛航班的客人,李小亮心想。他翻了翻各个客人的登机牌,很快找到李大卫。
“你到这面排队吧。”李小亮说。
于是客人走了。
“客人走了,放心吧。”李小亮说。
“非常感谢!”倪佩兰喜形于色:“能问您要一下手机号码吗,希望能方便联系。”
李小亮笑了笑,于是他说:13910596037。

4、

倪佩兰长吁了一口气。
她轻轻关了电视,韩骋远在床头轻声地讲电话。
她想了想,又回到客厅,装作不知的样子,轻轻又打开电视,电视上也没什么,大约是孙红雷的片子,再转台,中央五,甲A战火还没打响。再转再转,两会还没开,再转了中央六,赫然是黑泽明的片子《乱》。停住频道。画面风云莫测而诡异起来。倪佩兰随手又展开电脑放在膝上,按了那个橘红色的开关钮,屏幕亮起来。
滴滴,手机又响了一下。她按了确认。只见李小亮回复说:我记得了,你最近好吗,有没有OICQ?我的是32705701。
北京的李小亮此时有点迫不及待地找回倪佩兰的意思。
当时她给他的印象太深。也许是因为当时他也为她付出不少的意思?他不知道。总之他此时的感想认真而迷茫。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拼命发了OICQ给人家。
青岛的倪佩兰微微笑了。她侧耳听了听韩骋远。骋远还没有电话完。言语低低地有款语安慰的意思。她心一阵萧瑟。正过身来把李小亮的号码加在OICQ上。李小亮的头像是一只狮子,倒不讨厌。
李小亮通过了倪佩兰的验证,反身再请求了验证。一只小白猫的头像就出现在他的好友名单里了。呵呵,竟然是一只猫头。他拍了拍膝盖上的拉布。白猫拉布喵呜地一声,又想上键盘了。
“小亮吗?”佩兰说。
“是我啊,佩兰好!”小亮说。他对她有无尽的好奇,大约也因为他曾帮过太多的人,然而被帮助的都当成理所应当的了吧。她为什么会想着我,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她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这个迷茫夜晚的一个虚拟。他有些快乐地望着那只猫头上下跳动,讲着轻松的语言,而心里好似是觉得,的确是认得倪佩兰很久很久了。
“你是哪一年出生的?小亮?”
“我是七八年。佩兰呢?”
“哈哈,我长你几岁,我都结婚了。小亮有照片吗?”
“有,不过也很久了,是当初刚进东航的时候拍的,东航不让留头发,照片是我刚剪了长发拍的。”小亮随手给佩兰一个照片的网址。
佩兰打开那个网址,照片上是一个很英俊的男生,沉心抱着一把吉他。上面还有李小亮的个人介绍:身高一米八一,体重70KG,吸烟,爱好,摇滚、音乐、篮球、运动。
“你喜欢音乐吗,我们可以籍此聊一聊。”佩兰说。
“好啊,你都喜欢听谁的歌?”小亮想着佩兰无非会听个周蕙孙燕姿之类的。
佩兰说:“我听得不算多,常常一张CD听很久。最近听约翰列侬,STING,山羊皮,九寸钉之类的。小亮都听什么呢?”
小亮楞了一下,他说:“哦,这些是比较朋克金属的风格,都是不错。”
没想到比他大几岁的已婚女人竟然听这些,真够另类,他想,竟然还和我有不少共同语言。
他想起从前的女友,那是位二十二岁的小姑娘,在国航做空姐。人长得俊,白里透红的,但其实什么也不懂。就是飞飞飞,不飞的时候就盯着小亮,若小亮和乐队的朋友在一起她就非常不高兴。
佩兰说:“没想到小亮这么懂啊,惊为天人,我要拜你为师。”
小亮笑笑,说:“我以前就是玩这个的,我们乐队里我上吉他兼主唱,风格就是死亡金属,呵呵。那时候头发留得特长,老挨我妈骂。后来我进了东航,必须剃头,我妈才高兴起来。”
佩兰说:“北京真是个好地方,有一群有性情的男生女生。我去过很多次了,每次都不舍。”
小亮说:“是吗?”
佩兰说:“我写过一个北京游记,在这个网址里,你可以看一看写得怎么样。”
于是小亮就跑过去看。
游记的笔调还是那种类似于倪佩兰本人的淡淡的温暖与淡淡的调侃。
吸引小亮注意的是倪佩兰另外一篇写情人节的文章。那是一次和国航飞行员的见面约会的事。毕竟因为都在航空口工作的缘故,小亮格外认真地读了读。
 
5、

李小亮从前过的是另一种生活。
扎耳朵眼,穿眉环,用圆规改装牛仔裤,挑出线头,再把窗帘的环再一个个镶到大腿上去。腰间一条银链横挂了钱包和手机套,再零零碎碎地塞到屁股兜里。
早在中学时,就已经是浪荡子弟和成为浪荡子弟中的风云人物。
大学在民航学院读,如果说校园里最抢眼的两个男生,那便是李小亮与被搞同男。被搞同男的称呼有个故事。同宿舍有个男生特别喜欢看他们两个。尤其是他们俩若裸体的时候,那可能还想上去摸一摸。那暂时把这个喜欢看裸体男生的男生称做搞同男。而李小亮被看的时候,通常就已非常愤怒,大吼一声:滚一边去。而另外一个男生,通常是被摸的时候才满脸通红,愤怒地扭过身摆脱。搞同男自此对李小亮毫无兴趣,而对被搞同男情意绵绵。那个时代男生最讨厌的是洗牛仔裤。被搞同男与小亮出去玩时,通常对搞同男说上一句:麻烦帮我洗洗牛仔裤。李小亮趁机把自己的牛仔裤也扔过去,说:顺便帮我也洗洗。一般等他们俩回来的时候,发现搞同男把小亮的牛仔裤洗了。而把被搞同男的不但牛仔裤,并且背心、袜子、内裤也都给洗了,晾了一大排。这是随便插的给大家看的一段笑话,而实际上大家发展得也都不错,李小亮进了东航,搞同男去了北大,而被搞同男也成了北京果味VC乐队的重要成员。
李小亮在做乐队的年代,大约可谓是纸醉金迷,身边美女如云。
他已经习惯了随便和女孩子上床。正如当年他的第一次,那个女孩子就那么随便和他上了床,再永无联系。
他频繁地对女孩子说:“你不要再找我了。”
女孩子有些伤心,或者是装做伤心,她们问:“为什么。”
李小亮简单地答:“我不喜欢了。”
李小亮逍遥自在,不闻不问。他唯一爱过一个女孩子,就是那个攫取了他的第一次的女孩子。
早在初中时代,他是那么喜欢她,巴不得每天见到她,见到她也不肯说喜欢这两个字,只是兴奋地搓手,巨大的幸福包围着他,只为和她见到一次。
后来她转学走了。连电话号码也没留。就再也没见。
突然在高中时代快结束的时候,她出现了,打了电话给他,约他在颐和园见面。
他依然怀揣着巨大的幸福。
她还没变,那么俏丽,那么好看。笑起来两个酒窝。眉宇之间却仿佛有几分忧伤。
他心疼得不得了。喜欢得不得了。
每天喜滋滋地陪着她,他的初恋暗恋情人。
一个礼拜之后,他们上了床。是她诱惑他。
他笨拙着满头大汗,她指引着他。
他想:原来做爱,就是这么回事,心里不免一阵懊丧。
而她自此,却再无消息。
小亮也没找她,他象风中一朵萧瑟的落叶,他想:也许她是失恋了,然后就这么给了我。


6、

倪佩兰咳嗽着。突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她吃了三片药。精力迅速恢复了过来。
她穿着花儿开了的套装,暗黑的底色点点的小梅花,看起来素雅而庄重。黑色的精巧的镶钻的鞋子在地上踩得哒哒哒地响。
她开早会,打电话,中午匆匆随便吃点什么,下午出门拜访客户,晚上开晚会,这是个冬春之交的季节,各大航空公司纷纷盘算着更换运价,时不时地召开代理人会议。倪佩兰象上足发条的小闹钟,哒哒哒忙前忙后。甚至每天的晚上也从来不闲着,今天和东航的人,明天和大韩的人,或者就是客户和准客户。哪怕是朋友,她也不得不把他们当成准客户。
干一行,爱一行。或者说,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做了,就把它做好。倪佩兰有些艰难地想。
“倪经理,找您有点事。”宁小姐快步走上来。
“哦,什么事?”
边上的李姐笑起来,她说:“小宁要结婚了!”
宁小姐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点点头,说:“这个周六,这是请贴,请您务必参加。”
倪佩兰拿着喜贴,忍不住微笑,说:“当然当然,大喜事,我一定参加。”
李姐笑着问:“倪经理,你和韩骋远什么时候结啊。”
倪佩兰笑说:“不急不急。”
从前她们都是叫她小倪的,自从总经理任命了她做经理,她们的心里总有几分不适。
宁小姐就对李姐说:“人家倪经理早就把证领了,就差没摆酒就是啦。”
她们都知道倪佩兰在与韩骋远同居。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会低低议论。
“不,”倪佩兰轻轻吐出一个字,她说:“我们并没领证,只是同居。”
李姐和宁小姐们见她这样清晰地讲出来,反而觉得平日的刺探都没什么意思,没得到什么,自己倒沾上几丝尴尬。就搭讪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倪佩兰面带微笑地走开。回到座位上。见手机有新短信。
李小亮说:佩兰,你好吗?我今天休息,在街上逛着买CD。我想知道佩兰平时都听什么,我来感受感受你的心情。
佩兰一字一字地回:如果我说喜欢听卡百列你不会笑我老土吧,每天早晨,我听到她明亮的声音,就想立刻起床,那是张该站立着穿着靴子摇着柠檬水听的CD。
 
7、

全日空女打来电话。全日空女短发齐耳,而眼睛又圆又亮,一米七的个子,加之又年轻,总之是好看得不得了。
全日空女是倪佩兰的好朋友。经常身陷帅哥重围,不能自拔。今天,又有个帅哥约她吃饭,她不喜欢他又不好拒绝,要求倪佩兰做陪。
天儿下雨,佩兰办完了年检,打了电话给骋远,一面躲在家乐福等,站在CD架旁听WESTLIFE的歌声。
过一会,她就见到了在出租车中的全日空女和易货男。
易货男28岁,与佩兰相仿年纪,做的是易货的生意。据说全中国懂这一行的不超过十个人。易货男身高一米八几,全套登喜陆的西装。人长得也很好看。一副塌实诚实的面孔。看得出,他对这次约会的郑重。
佩兰陪了他们到百盛转。又陪了他们吃了红屋牛排。
全日空女不断得找佩兰讲话,佩兰附和着。易货男耐心温柔地望着全日空女,并和佩兰一样,点了五成熟的牛排。
用了餐,三个人来到火奴鲁鲁酒吧。那是全日空女一直想来,但没来过的。
一听到音乐,倪佩兰迅速变成另外一个人。她脱掉外套,和他们两个并排坐在吧台上,在春寒料峭的夜晚,露出短袖的粉色毛衣,这时候酒吧老板走过来,佩兰自由自在地与他攀谈。
易货男依了酒吧老板,要了整个酒吧最贵的一种酒,GEINESS。爱尔兰的一种芳浓细腻如巧克力一样的啤酒。还有着巧克力一样的颜色。杯口处的泡沫近似于卡布其诺上打蓬的奶油,纯白婉转细致,用吸管就可以在上面写字,然后久久不散。
佩兰微笑了依言在泡沫处写了一个字:远。她想起一句诗:人近芳菲远。
这个乐队有四个成员,一个加拿大人,两个菲律宾人,一个菲律宾女子。
她留神地望着前面谈吉他的那个男孩。望着他的吉他,她若有所动。
她随着他的音乐轻轻摇摆,一面摇,她一面低下头写短信,她说:小亮,我们在酒吧。那个吉他手有着年轻的脸庞,他明亮的眼睛,就象砸向地球的星子。
很快,李小亮回了短信,他说:佩兰,我们也在去酒吧的路上。
这时候,两个俊朗的男人向他们走过来,全日空女发出一声欢呼。
那个男人佩兰认得,全日空女也曾介绍过,他是一所建筑设计院的院长,却也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一个异类。对于身边必美女如云的人,或者说对女人太有自信的男人佩兰一向存着戒备之心。她微笑着打了招呼,而建筑男迅速适应这个环境,跟着音乐一起打口哨,或随之高唱。
身着西装的易货男不停地看手机。再打手机。再礼貌地打个招呼到外面去打手机。
佩兰看了看时间,对全日空女说:我得走了,你是留是走?
全日空女撒娇着望着她。
佩兰笑了,说:那我走,你留下。
全日空女说:那他怎么办呢?
她指的是易货男。
佩兰说:我问他愿意不愿意一起走,如果他愿意,我就嘱咐建筑男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
全日空女开心地笑了。
佩兰转到大堂,看到了易货男。等易货男收线,佩兰说:我得走了,不知道你想留下还是和我一起走。全日空女有些生意上的事情好象要和我的朋友谈谈。如果你不走,到时候你安全把她送回家。
易货男迅速说:不不,我也想走了。
佩兰说:那好,建筑男是我的朋友,一会我安排他们安全把她送回家。
易货男说好。
告别的时候,建筑男望着倪佩兰。他有着很好看的微笑。
易货男礼貌地和大家告别。
佩兰笑对建筑男说:你一定送我女朋友安全回家哦。然后顺势拥抱了他一下。
音乐的声音还是很响,她记起建筑男的吉他弹得也是很好。
酒吧里有上百号人。
全日空女、建筑男二、易货男笑微微地望着拥抱着的佩兰和建筑男。
他的身材高大,或许是一米八一吧。佩兰想。然后她开玩笑地侧过他的脸颊,用唇吻他的唇。
他怔了一下,当众去回应她的吻。
这一吻居然来得深情。
易货男、建筑男二啪啪地鼓起掌来,全日空女也笑着鼓起掌来。周围的吧客也纷纷笑着鼓掌。
佩兰在最合适的时间分开他的身体,然后灿若春花地说:白白。
在回家的路上,她听到易货男的叹息。
她轻轻笑着安慰了他几句。
低下头,习惯性地看手机。
李小亮的短信,他说:佩兰,我喝多了,可是我很想你。


8、

倪佩兰给李小亮打去电话。
这是他们第二次通电话。第一次是2002年7月。
佩兰说:“小亮吗,我是佩兰,能帮忙要两张青岛到大坂的座位吗,客人一定走,这票北京控。记录编号是JN4WC,三月二十二日。我看外面还有四张Y舱票。如果麻烦就算了。”
李小亮赶紧记下来,然后说:“好,我立刻打电话给我那哥们。等有信了电话你。”
李小亮拨了日本线控制小牛的电话:“哥们,给K两个座位。
小牛说:“小浪,没位啊。”
小亮外号之一就是小浪,浪荡子弟的浪。
小亮说:“哥们,你敢骗我,外面听说还有四张呢。”
小牛说:“哥们,我哪敢骗你啊,真没有。要不你去看看电脑。不过一清航班我绝对立刻给你。”
小亮跑到机场电脑前去看,果然是L的状态。
于是他拨回佩兰的电话,他说:“电脑上好象没四张票。”
佩兰一查,大惊,然后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搞错了,我刚看成福冈了。”
小亮说:“没事没事,等清航班若有一定会给你的。”
佩兰赶紧说谢谢,然后沉吟半晌说:“你昨天喝多了?”
小亮听她讲话中隐隐有关怀的意思,心里一动。
她的声音还是半年前那个声音,他不可遏止地被她的声音迷惑。
他想起昨夜和一大群男女去了酒吧又去的厅,喝了多少酒都不知道了,甚至怎么回家都不知道了。他只记得在有最后一丝记忆的时候,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再用颤抖的手指给倪佩兰发短信,他说:佩兰,我喝多了,可是我很想你。
他没见过倪佩兰的样子,倪佩兰仿佛成为一种概念,能指引着幸福的方向。
他说:“可不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家的。今天早上哥们打电话给我,说起昨天晚上的事,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佩兰笑着说:“都提到什么事?”
小亮说:“他说昨天有个女孩子想跟我回家。我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想自己睡觉。”
佩兰笑。
小亮也笑,说:“我哥们觉得我很不可思议,跟从前比较。其实我都不记得这档子事。就记得发短信。今天醒来听了也觉得好笑。”
佩兰说:“竟然拒绝如此艳遇。”
李小亮认真地说:“我想了想,如果我当时是清醒的,我也会拒绝的。”
倪佩兰说:“哦?”
李小亮说:“我觉得心里有了你,就足够了。”
 
9、

倪佩兰挟了烟酒及一些果品又捧着一束百合来到父母亲的公墓。
此时暮色四合了。风从西山的背后吹过来。
墓园寂静无人。荒草簌簌地响。
她来到父母的墓前,轻轻跪下。长发象流苏一样随着西风吹起。
祖上一直是京郊人,父母读了书又分到青岛。去世却又尊从祖训又回了京郊。
母亲生她不久就去世了。当时没诊断出什么病。输液时血管已经输不进去。
父亲于去年也步了后尘。
她想了想她的婚姻。她是决定为父亲守孝三年再谈及婚嫁。
而韩骋远会等吗。更何况她虽然不说,而也发现了韩骋远在她不在青岛的这段时间有了女人的事实。能说什么呢。也许装做不知道,大家都好过些。
她站起来。站在父母墓碑前。见到西风立刻就把百合的花瓣吹散了。
她转身下山。看到暮霭沉沉的不远处竟然有两个农民,在挖着新的墓坑。
不知道又谁新去世了。她想。
见那两个农民一声不吭,沉闷地挖着黄土。土从坑里甩到上面,发出闷闷的响声。那闷闷的响声象一锹一锹地压到她的心上。
这是谁的墓坑呢?
她边走边想,不小心拌了个跟头。
突然之间,曙光从窗帘缝刺目进入,洒在她的脸上。倪佩兰醒了。恍然发觉是个梦境。
吃了四片药。她稍稍镇静下来。
韩骋远在外面心事重重的。连面也不大好意思正对她。
他有心事。佩兰想。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罢。骋远在报社,上班早,亦或也是另一种逃避。他每天六点半点之前就不见了。
她从枕边摸出手机,开机。然后写了一条短信: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睁开你的眼睛。发送人:李小亮。
很快,手机响。李小亮回复:你快起来,我已然承受不来,你快起来,生命因你而精彩。佩兰,早上好。
佩兰大笑。赶紧起来穿衣洗漱上班。
一面在公车上,一面闲着无事,继续给李小亮发短信,她说:我把手机的画面改成一个穿着毛背心和短袖T恤戴太阳镜的男孩,手里牵着一只猫。
李小亮回:我手机没那个功能,不过早就把开机问候语改成佩兰吻你。每天早上开机就能看到佩兰吻我。
佩兰笑:为了让男生记得我,我是不是得教育多个男生把开机问候语改成佩兰吻我?
小亮回:这个我已经申请专利了,每天等着佩兰吻我。现在开机就能感觉佩兰吻我,所以经常开机,关机,再开机,这样佩兰可以多吻我几次。
佩兰看了大笑。过了一会,她说:我昨天做梦来着。
小亮回:我昨天也做梦了。
佩兰说:你做什么梦?
小亮说:梦见我死了。化作灵魂守侯着你,看到佩兰一个人孤单地生活,心里难受。佩兰答应我,你一定要比我先死,我不愿看到你寂寞,哪怕我一个人过得辛苦。
倪佩兰楞住了。她立刻打过电话去。
“小亮,”佩兰说:“你究竟梦到什么了?”
小亮说:“我梦到我和你在一起快乐地生活,结果后来我得了一种病,你每天照顾我。可是我还是死去了。我死的时候,灵魂飘在天上,却不想走,不想离开你。于是每天在你身边跑前跑后,你却看不到我。”
佩兰说:“那我在做什么呢?”
小亮说;“你一个人的时候就哭,就偷偷哭。我看得心都缩紧了,心都缩成一团了。这时候手机响了,我就醒了,你的短信来了,我就放心了。”
最后,他说:“佩兰,答应我,一定死在我的前面,我也答应你,一定死在你的后面,那我才能放心。”
听了他的话,倪佩兰的心突然缩紧了。



10、

要怎样才能顽强地生活。
倪佩兰望着公司的销售帐目眉毛拧在一处。
前销售经理走带走了太多的客户,现在得一家一家地往回捡。否则公司已经由原来的完全盈利到如今的入不敷出。佩兰觉得压力真的很大。但还要咬紧牙关,不能放弃任何希望。
一天中拜访了很多客户。在下午名片也发完了的时候,她觉得一阵眩晕。又吃掉四片药。精神好一些。她打算到医院转一转。
医生说:“你朋友的这些症状我见过,叫重症肌无力。如果到这个程度,目前没什么办法。只有靠输入新斯的明。一犯病就输液。不过可能这药有依赖性,时间长了,可能输入的时间越来越短。等到不能再短的时候,病人就有危险了。”
倪佩兰说:“这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
医生说:“目前医学也无法知道这种病的病因,这其实也叫肌肉癌。病重的时候,眼角和嘴角都会耷拉下来。也就是说神经已经失去控制肌肉的功能。”
“哦。”倪佩兰说:“如果是这样,那我的这个朋友最多能活多久呢?”
医生说:“很难说。也许半年,也许二年。这都很难说。不过配合治疗保持心情愉快是最好的治疗,他不在我也不好怎么说,我们医院的规矩是见了病人再治病,而不是随口讲讲,那是不负责任的。”说着医生去接电话去了。
倪佩兰离开医院,晚上约的客户在京苑吃饭。她提前到达,又去化了化妆。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竟然又苍白了不少。她在洗手间摸出手机,发了一个短信:小亮,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还能多久。
很快,李小亮发回短信,他说:“希望能永远,永远到底有多远,今生,来世,如果今生不可能,我要在你的身上吻一个重重的印记,等来生能更快找到你,让你做我真正的女人。
佩兰笑了,她回:哈,总觉得一场梦境,当我向你伸出手时,你以拥抱的姿势,穿越了我的世界。
小亮说:我和佩兰都是真实的,只是在不同的地域罢了,我们有彼此相爱的心,我们就会越走越近。
隔了一下,小亮又写:喜欢佩兰分分秒秒地陪在我身边,你是我该用所有的热情去爱的人,原来真正爱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
佩兰读了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想她理解李小亮的感觉。
被爱是容易的,爱人是不容易的。被爱是实惠而快乐的。而爱是辛苦而又幸福着的。
她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信心。什么时候该输入那种叫新斯的明的药液了呢。还能活多久。或者那医生是错误的,我真的该去好好诊断一下才是。如果真的是,那自然不该再麻烦韩骋远,他这么多年,对我也算相当照顾了。而我对他,也算是失望到底了。
她想着这个李小亮。想着他这一份纯粹的感情。
曾几何时,她也曾问,问他该再找个空姐做女朋友。
小亮说:我读了你写的关于与国航飞行员约会的文章,把我乐坏了。空姐是什么,说到底是个高级端盘子的,飞行员算什么,说到底是个高级开车的。我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佩兰。
佩兰说: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或许,我真的只是被感动,你那次酒醉后的想念我。
小亮说:人在迷茫中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呢?我那天喝多了,但我第一个想起的是你,佩兰。说点心里的想法,我喜欢你,有些人也会问,现实中有很多女孩不去喜欢,为什么非要喜欢网上的。可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佩兰不是虚构的,她一直在我心里,我喜欢佩兰的直率,幽默,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总是很亲切,从来没有过陌生感,好象上辈子就认识。
佩兰说:你连我长的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而听了你的话,我还是领情,也感动。感动我们这份非常单纯的感情。我们只谈感觉,甚至连性都没有谈过。这是不一样的。很多年来,遇到很多男生,在现实中也好,在网上也好,小亮真的是不同的。
想来想去,倪佩兰想了很久。最后写了一条短信:我决心赌一次,爱小亮到落泪为止。然后给李小亮发了过去。
 
11、

北京东航第一帅哥李小亮,穿好制服,面对镜子,小心地把前面的一缕长发抿到后面,用耳朵夹起来。这耳朵一夹一拽的功夫,李小亮的发型就由浪子头转换成了制服头。
机场东航第一帅哥李小亮特别开心。对客人态度特别和蔼可亲。对男同事也是尊老爱幼,对女同事则诚恳严肃,相敬如宾。人若开心,事情往往也做得特顺利。航班正点,没有超售,偶尔推推一人多高的飞机轮子。在洗手间里吸烟。
李小亮在忙碌的档期间飞快地发着短信。流氓男刘君晃过来:“小浪,给谁发呢?”
李小亮一闪,说:“去去去。别瞎看。哎对了我问你,刘索拉是谁?”
“刘索拉?中央音乐学院那女的,写东西的,写得特牛。怎么想着问她?”
李小亮一面翻看短信一面说:“别人给我写短信:刘索拉说她与音乐贴身而舞,我的心灵与小亮贴身而舞。”
流氓男刘君说:“这么酸,谁啊。”
“谁?我女朋友!”
“啊?行啊小浪你,这个是怎么混上的。”
“别没大没小的,呵呵。”李小亮就把和倪佩兰认识的经过讲了一遍。
“嘿!我也天天接人求助电话,我怎么没遇到这好事啊!”
李小亮很神秘然又很骄傲自豪而又得意洋洋地走开了。
这时候他见到一个女人领着个孩子,又推着大包小包走过来。
嘿,挺不容易的,还带个孩子。李小亮想着就走过去帮她推。
这个女人很瘦,高而纤瘦。她沉声说了谢谢。声音很好听,也很耳熟。
快到门口,李小亮才想着抬头看一眼,哟!原来是王菲。
拿了王菲的签名,回去送大妞小妞。那两个小姑娘攒这个。顺便就坐在东航的柜台里,座位矮,李小亮喜滋滋地坐成一团。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南京的客人唧唧喳喳地走了过来,抱怨航班延误的事。大妞小妞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李小亮。李小亮放下正在发短信的手机,他一起身,他一米八一的身高就舒展开来,象一只大鹏鸟一样向那个矮小的南京人压过来。
“怎么回事?恩?”李小亮沉声说。
南京人吓了一跳,仰头看看他,说:“没,没什么。”就赶紧溜了。
大妞小妞暗暗笑得背过了气。
晚上八点半送完最后一个航班就下班。站长让大家等一等一起去吃饭。
李小亮抓起传真电话打给倪佩兰。果然她还在办公室忙,没回去。
李小亮在没听到倪佩兰的声音时仿佛有千万句话想讲给她,或者问她。而一听到她的声音,他就什么都忘记了。他一一地温柔地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吃饭,吃没吃饱饭,都吃了什么,都去了哪里。她也一一地回答他,然后再问他的情况,和谁在一起,办公室都有谁,今天忙不忙,累不累,看到多少个可X率超过百分之一百二的女乘客。就这样讲了很久很久。
大妞故意在小亮嘴巴边大声说:小亮!有个女的找你!
王东也拼命对李小亮做鬼脸。
直到站长说:我们走啦。小亮对佩兰说:“我们要走了,去吃饭了。”
佩兰说:“你好好吃,要个大螃蟹什么的。”
小亮说:“行,你也好好吃,不然我会很心疼的。”
佩兰也说行。
去饭馆的路上,车里十好几个人一齐问李小亮:“小亮,刚才和谁在讲电话啊,啊?”
李小亮笑眯眯地抬起头,清了一下嗓子,然后徐徐说:“爱人。”
他说爱人的时候,声音拖得很长。长到大家依然无法转过弯来思考。
寂静片刻,面包车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12、

这是个春天快结束了的时候。到处鲜花胜放。
这个时候,朱总理挂职了,两会开完了,美伊打起来了,就这么两个月之后,美伊战也结束了。石油价格并未见怎样,美圆倒是下跌了几近二十个百分点。
这一年的春天还每一年都一样。小区的花墙上开满了粉白的蔷薇。公园里都是郁金香,人家院落是招摇的白玉兰,大学的校门上挂满了累累的紫藤,八大关的樱花开了,先是单樱后双樱,还有那海棠,风一吹,整个城市都落满了花瓣。高出去望的时候,四处都是香得紫紫的梧桐。那么高高大大地摇曳着。
倪佩兰已然辞去了公职。她现在每四个小时要注射一次新斯的明。韩骋远试探着谈起结婚的事,她微笑着摇摇头谢绝,说我身体不好,我不连累你。
骋远黯然,只说:是我没照顾好你。
佩兰笑:哪里的话。再过些日子,我要回京郊老家修养。那时候还得烦劳你送我到机场呢。
佩兰每日还会与小亮通电话和发短信。
佩兰在话筒那头听到小亮阳光灿烂的声音,听他有时候读错别字,把下颌读成下鹅,脚踝读成脚裸。她一一地笑。小亮就一一笑着改,也没见多不好意思。
这时候,她听到听筒那面几声非常好听的猫叫。她说:你养着猫?
对啊,小亮说。
叫得可真好听啊!她叹息着说。
来,过来,拉布,过来过来,给你嫂子叫一个。小亮拽过拉布。拉布很不情愿地嗷地一声。
她还听到那面有老人的讲话声。
她说:是咱爸咱妈?
小亮说:是啊。今天早上醒来,好家伙,都变了一个样。我妈给我收拾得一干二净。很多东西还挪了地方。
佩兰说:都怎么挪的地方?
小亮说:电脑挪到客厅那头去了。围绕了电脑一大堆东西。吉他,健身器,书,音箱。好家伙。
佩兰说:拉布呢?
小亮说:正跳下去到处闻呢,它显然和我一样,有点不大适应。
佩兰说:咱妈把你的袜子内裤都洗了吧。
小亮说:可不是,一样也找不着了。还多了几株植物。
佩兰说:什么植物。
小亮说:我也不知道,那种大叶子的。然后他扭头问妈妈:妈,咱那个叫什么名儿啊。
妈妈很脆亮地答:龟背竹。那面还有呢,叫荷兰铁,阳台上也有。
小亮赶紧回头对佩兰说:叫龟背竹。
小亮又跟他妈妈说:哟,那我是不是还得每天浇水啊。
小亮妈妈说:那就不用了,你非把它们浇涝了不可。
然后小亮妈说:小亮,咱一块回家吃饭去吧。
佩兰赶紧在电话这头说:去吧去吧,去吃饭吧。
小亮回了他妈,说:不去了,我自己吃点行了。
小亮妈说:那好,冰箱里有香蕉,那我们可就走啦。
小亮应了一声。
佩兰说:小亮,是不是从前和妈妈的关系不是很好啊。
小亮点头应着,说:我从来不正过身来跟他们讲话。你没瞧见,我这样讲话我妈就感到很希奇了,没想到我语气这么温和,还不是因为和佩兰在一起的缘故。心情特别好,所以我妈也有点感动,为此多说了好几句关于香蕉的话。
佩兰笑。然后无语。
良久她说:我要去吃饭了,小亮你去吃饭吧,长得胖胖的。
小亮说好,一定一定。
挂了电话。佩兰沉思了一会,开始注射新斯的明。
 
13、

韩骋远西装笔挺。象上次从机场接回倪佩兰一样西装笔挺。甚至是同一套西装。
他把倪佩兰从车子里抱出来,再放进机场的轮椅上。
倪佩兰说:放心吧,我到那面会好好疗养。
韩骋远眼睛中有不舍,还有很多东西。但他没讲许多。弯下身来抱了抱她。
她盯着他的肩头想了好一会。还好,没有唇印。
换了登机牌,韩骋远在安全检查口处与她道别。
他再弯下身,想吻她。
她突然觉得生硬,在他的嘴唇低下来的时候,她侧过了脸颊,他的吻于是也有点塌实地落在她的尖尖的腮边。
有机场人员就这样推着她走了。
他茫然了好一会,然后拨通了手机,说:小婉,再过四十分钟我就能回来。
是东航的航班。她被安置在靠前靠窗的座位。
飞机上的空姐来来往往。
她心里想:哪位是刘君的女友,哪位又是王东的女友?
这一年仿佛多灾多难,非典型性肺炎肆虐在南方大地,那里很久很久就飘着白醋的芳香。航班上也有些人在戴着口罩。她突然记起李小亮跟她讲:若我看北京到青岛的航班,戴口罩的,就断然不让登机,省得把青岛人民给传染了。
他一心一意地好好照顾自己,也一心一意地试图好好照顾佩兰。他希望永远。永远有多远,永远就是永远不让佩兰孤单寂寞,永远让她快乐。
佩兰记得小亮在短信里说:佩兰答应我,你一定要比我先死,我不愿看到你寂寞,哪怕我一个人过得辛苦。
飞机飞过洁白的云层。一个小时其实很快。人生其实也很快。就象我于你的一转身。

“小亮,这我不管了,我要去接MU5178,有个特殊服务旅客,你爱人那的!”流氓男刘君嚷着。
这一天是周五,到杭州的MU5128超售。二十多个气势汹汹的杭州人愤怒地冲向柜台。大妞小妞脸色有点发白。
那群杭州人愤怒地说:“为什么我们买票了没有座位,我们有很急很急的事,为什么!为什么!”
大妞强作镇静说:“不好意思,因为航班的控制出现一些意外……”
“我要找你们领导,你们领导是谁?”
小亮坐在从矮的椅子上慢慢站起来,他的身材伸展成一只德国产滑翔伞。
他说:“我是。”
话音未落,鼻子上已经遭到重重的一拳。一瞬间,鼻血流了出来。

流氓男刘君推着倪佩兰从机舱口处走了出来。他看她实在太纤弱了。还抱了毛毯盖在她的腿上。她点头说了谢谢。然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三十岁,一米七八,戴眼睛,眯缝眼。学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中蟑螂小强一段特像。这个该是那流氓男刘君罢。

刘君问:您家人来接你吗?这么虚弱,要当心身体啊。您不用动,这行李我们帮您取就行了。
这时候,李小亮用手绢擦了流着血痕的鼻子走了过来。
“小亮,你帮我推着这位客人,我去帮她拿行李。”流氓男刘君说。
“行。”李小亮哼哼着。
倪佩兰抬起头来望他。
这真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他长着很精致的五官。眉毛浓浓的,虽说鼻子还有一丝血痕,但眼睛依然是笑意盈盈的样子。一笑起来,很好看的嘴角就弯曲出一到弧度,显得性感而俏皮。
他身材修长,玉树临风的样子。长长的头发在一弯身的时候挂下来,也是卷曲成一个个弧度,在黄昏机场大厅外射进的阳光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泽。
他用手扶着把手。她看到他的手指纤长俊秀。那是一双弹吉他的手,或者是,按键盘的手,或者是,不断发给我短信的手。
此时此刻,她很想摸一摸那些手指。它们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他俯下身看到她。一个苍白的女子,未施粉黛,然后眼睛明亮有神,她的头发长长的,垂在腰间。她生了什么病了呢。怎么和我一样倒霉。小亮的鼻子还在隐隐做痛。
刘君提着行李过来了,对李小亮说:“行了,小亮,没你的事了,我送这位客人出去就行了,你歇着吧。”
小亮把轮椅的把手换给了刘君,说好。
他弯下身来冲倪佩兰笑着摆摆手,说:“我过去了,您多保重。”
倪佩兰定定地望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没吭气。她屏住呼吸,定定地望着他。她多希望这一刻可以留得很长,很长。
她张了张嘴,轮廓分明是:小 亮
李小亮拍了拍刘君的肩,扭头走了。
倪佩兰张大嘴巴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一扭头,她的泪水象瀑布一样,飞翔着潸然而下。

李小亮回到调度室给佩兰发短信。
他说:佩兰,在干吗?
然而发出没有反应。
他估计着她没开机。就继续发:今天,过得挺好。就是挨了一拳。然后接了你们青岛一个航班,一个眼睛很好看的女孩子竟然要我们用轮椅服务。她的眼神竟然另我想起从前的梦。你还好吧。
还是没反应。
晚上的时候,他忍不住了,给佩兰打过去手机。
您拨叫的用户已停机。
他楞住了。怎么会停机?
于是拨佩兰家里的电话。
一个女孩子接的。她说:“这里没什么佩兰,只有小婉,你找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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