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活，对死亡／投上冷冷的一眼／骑士呵，向前。”
――叶芝《在本・布尔本山下》
2003・北京：从春天到夏天
李瑛
“歌诗合为事而作”，是中国诗人代代相承的传统。当祖国面临严峻考验的历史关头，诗人的吟唱会成为鼓舞人们奋进的动人旋律，诗神也因此在穿越历史风烟之中不断焕发新的活力。诗人李瑛曾先后在本报发表过反映重大现实题材的力作《一月的哀思》、《九月的汇报》、《寻找一座城》、《七月花环》等，影响广泛。在抗击非典的日子里，77岁的诗人用1个月的时间，写出了一篇全景式反映这一重大事件的抒情体长诗。本刊特全文发表，请读者共同欣赏这首吟咏一个坚强民族伟大灵魂的长歌。
――编者
早春的警号
2003年，北京
早春的最后一场雪
覆盖着红墙黄瓦
颐和园里的梅花开过
天坛的迎春
北海的桃花
长安街头的白玉兰
即将绽放
春天的翅膀，掠过
楼群间收工的轻轨和
即将封顶的大剧院，撩起
绿得发亮的草芽的清香
骤然，急救中心的车笛
凄厉地响起
闪电和飓风，抽打着
全城的广场、大街和小巷
时间在火焰中流动
北京变得沉重了
SARS，SARS，SARS，
潜进了这座城市
深夜，灯光下
中央的紧急会议已经开过
SARS，一个多么陌生的名字
也许只有从死神的词典中可以找到它
但我们必须认识它，战胜它
我们相信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21世纪的火把和文明
会照亮我们的生活
街头上，一棵棵树
相互张望着
北京，夜凉如水
只从医院昏黄灯光下
踏着自己影子走出的归人
找不到回家的路
SARS
闪着贪婪的眼睛
呲着狰狞的牙齿
SARS，黑色的幽灵
潜入了这座城市
你看不见它
它从哪里来
从泥土里，水珠里，风里
抑是被打碎的瓦罐里或
潘多拉盒子里
全世界一片片大陆都
转过身来睁大眼
用不同语言询问
它是谁
它在哪儿
它怎么来的
谁也不认识它
谁也不知道它蹲在哪儿
它已经偷袭了许多地方
我们试过所有的钥匙
也打不开它的门
这个被世界通缉的逃犯
只知道它眨着诡秘的眼睛
四处寻找，暗中
扒开排排肋骨的栅栏
贪婪地吞噬人们的肺
警号和一个巨大的惊愕
高悬在北京的头顶
好啊，你来了
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仍在旋转
可你潜入的地方，是
亚细亚东方历经磨难的中国
是建造长城的古老民族的子孙
这里就是长城脚下的大城
――十三亿人的心脏
SARS，我们接受你的挑战
用勇敢、智慧和鲜血
作战的命令已经下达
十三亿人的血都一起站起来
北京，召唤她的一千三百万儿女
紧急集合，列队
投入全民围歼的决战
眼 睛
这个世界再没有别的颜色了
除了眼睛和鲜血
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衣帽
白色的口罩
白色的手套
即使看不见她的头发、脸庞和嘴唇
即使辨不出她是谁
甚至听不清她的声音
只一双黑水晶般的瞳仁
坚毅的，温柔的，纯净的，转动
像水珠，像星星，像火光
这是母亲的，妻子的，女儿的眼睛
这是一个战士的眼睛
大睁着，逼视，分辨
为了认识敌人和世界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匆忙地穿行在
医院的白色长廊里
她已无数次说过
“让我去！让我去！”
比钢铁的强度更高的话
像在小学课本里曾读过的
董存瑞高举的臂膀说出的
黄继光滚烫的胸膛说出的
她知道，注射器和生命
都是一次性的，因此
她曾经恐惧
但为拯救生命
拯救人类和春天的肺
她用勇敢战胜了它
匆匆地，从生命深处
回望了我们一眼，便毅然
推开一扇扇隔离门走向前方
尊严和崇高走向前方
前面是火线，
是和敌人搏斗的战场
生和死在这里的距离是多么短
但认识了生活的意义
便再没有丝毫畏惧和犹疑
把卑琐、怯懦，连同荣誉
一起都死死地关在门外
呵，曾是一只夜莺化身的她
如今，竟变成了一只雄鹰
这是她吗
现在，她站在这里
露出一双你唯一能看见的眼睛
这是她生命中最美的部分
在这精神最高的地方
擦一下眼罩
准备再上前方
看，窗外，一切
都在呼吸、奔流、成长
这是个多么美好的世界
把这束花献给你
让我把这束花献给你们
你们在火线战斗
我只好把它插在隔离区外的栏杆上
交给阳光和轻风
把它系在门口的树干上
交给蜜蜂和小鸟
让它们载着我们的爱和疼痛
静静地遥望着你们
它们是为你们而开放的
用我们满腔热情来浇灌
用我们胜利的红酒来滋润
它们会永不枯萎
让我把这束花献给你们
闭上眼，你们就会听见
北京的呼吸，感到这里
每片叶子上跳跃的阳光都是成熟的
每双翅膀上流过的风都是快乐的
每个家庭的圆桌上灯光都是温馨的
每条街道沿着自己的秩序延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紧张的上班下班
不倦地建设、创造、劳动
这就是北京的生活
让这束花代替我们
踮着脚尖瞩望着你们
感谢你们，祝福你们
并迎接你们早日凯旋
心向北京
这些日子，每天清晨
十三亿双眼睛睁开便寻找
十三亿双耳朵醒来便倾听
卫生部疫情通报的消息
新增的数字
死亡的数字
出院的数字
上升，下降
牵着我们心脏的搏动
搅动多少欢乐痛苦和
生活深处埋着的悲剧和喜剧
医院隔离区透明的寂静
而红十字会门前却人声鼎沸
这是北京的另一张脸
北京一声轻轻的咳嗽
都震颤着祖国千山万水那边的门窗
激起一个声音一百个声音的回响
我们的北京是否瘦了
北京，你需要什么，需要什么
武器，粮食，蔬菜，水果
把我们的心送到北京去
把月亮辗在轮下
把太阳辗在轮下
条条道路都通向那里
北京：一千里，两千里
摸摸胸口就到了
看，机场，车站，码头
忙碌地卸下
一箱箱，一箱箱，刚从
车间流水线下来的
这边是医疗器械
药品，消毒液，营养素
防护服和口罩
都是山海般的情和爱
都是全国四面八方
伸来的一双双手
一颗颗火炭般的心
而那边是鲜血
多少城市采血站
排着长队的人们
把一袋袋不同口音、不同血型的血浆
捧着，放在你手心
在北京，刚刚出院的病人说
把我们的血清
输给病危的心脏
我们的生命是个整体
在手机短信上
在出击热线上
甚至夜晚和早晨，
多少只手敲着社区办公室和防疫指挥部的门窗
说，我能做些什么
哪里需要我
一个个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甚至，一个个老人和孩子的声音
我能做些什么
哪里需要我
挽 歌
现在，让我们低下头来
哀悼一名战士的死亡
（我多么不愿说出这个词，
一说出来，天色立刻就暗了）
像完成一份人生的答卷
他匆匆走了，他们走了
从我们的生活中
变成历史永恒的一部分
但一盏盏灯仍在大地里
照亮泥泞、痛苦以及
世界通向未来的道路
他刚刚说完“不要靠近我，传染”
他就走了，在一个个
眼皮红肿的黎明和傍晚
让我们把树叶和花瓣
洒在路上，送他远行
在生命成为叶子的生命
这叶子应该是绿色的
在生命成为花朵的时候
这花朵应该是红色的
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消逝
但――另一部分却已再生
“妈妈，我永远把你的照片带在书包
你陪我上学，我不哭”
一个八岁孩子在滢滢泪光中这么说
“亲爱的，我又梦见了你，我把你
埋在永远的爱里，你便会回来”
一个年轻的妻子坚定地这么说
“孩子，我未能给你换一身衣服，
你没白长大，为别人而死是光荣的”
一个把泪水全都汇聚心头的母亲这么说
一声声撕心裂胆的召唤
震颤北京的春天
昨天在干咳与喘息中
你可听见他们微弱
但却清晰的歌声
匆忙里，他们怀着
数不尽的思念和未了的心愿，去了
看不清他们的脸
只看见他们眼里幸福的微笑
他们把生命重新还给母亲
从她的爱和乳汁中
重新找到最古老的细胞和
一个民族的基因
而给我们留下一堆
燃着烈火的岁月和
一个纯洁的世界
勇敢的人是不会死的
以自己的死换取别人生的人是不会死的
把生命交给全人类的人是不会死的
看，我们的孩子突然长大了
我们的民族越发成熟了
我们的国家更加坚强了
我的诗，三鞠躬吧
向成为我们生命的根的他们
为他们塑雕像吧
用纯净的汉白玉石
像他们生前穿着的洁白的戎装
使他们圣洁的灵魂
在美中永生
告诉人类和历史
这个民族一旦站起来
将会自己行走，永不停止
我的用糙米野菜养大的祖国
我的饱经忧患的人民
无论刀枪铁镣的压榨与欺凌
也无论地震、水火和疫厉的灾变
尽管我们周身伤痕累累
却没有一节压弯的骨头
我们脚下的大地
任你抓一把土
都会攥出血来
攥出肝脑与胆汁
而今天，我们又把她的儿女
交给人类和历史
告诉它，人类还很幼小
我们身边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东西
好的或不好的，认识它们
常常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告诉它，生活是复杂的
生活有时甜，有时苦
苦总是在黑暗中醒着
而幸福却需要向苦难中追寻
告诉它，SARS也许
会营养我们，它也许是
要再次测试我们这个民族
生命的高度、强度和韧性
说：只有经过水淬火锻的美
才是坚强的
告诉它，既然
我们承担了这场决战
就让世界从黄河的怒涛里
认识一个民族不屈的灵魂
让我们用痛苦酿一杯酒
献给明天
献给世界、春天和
人类成长的历史
初夏的钟声
黑夜尽头是黎明的钟声
人们从家里走出来
一个人像变成另一个人
人与人变得更亲近了
互相张望着笑着
站在夏天的门口
哦，阳光多么亮
天多么蓝
花香的空气多么清新
广场上，无论
用肺或鳃呼吸的风筝，都
轻捷地掠过淡云和纪念碑顶
俯望着这座生机勃勃的大城
我们已经取得很大胜利
我们必将夺取全胜
我们的建设从未停止
看，楼更高了，路更宽了，树更绿了
生活始终在前进
不要忘记风雪穿过历史的声音
2003年这个非凡的春天
多少人在战斗
多少人开始降生
而多少人已经倒下
却仍在全人类进军的最前头
带领着生活前进
让我们把曾被囚禁的歌声
唱给他们
让我们把他们所没看见的捷报
告诉他们
然后再把这个
希望搅拌着慌恐
花香掺和着过氧乙酸气息的
春天，告诉我们新生的孩子
待他长大，让他们
从历史深处，用感情
打捞这段多梦的岁月
在白天与夜晚之间
在泪与血之间
大街上，高楼阳台上
笑盈盈的人们
挥举着手臂
把食指与中指分开
构成一个大写的V字
这是生命的胜利，呼吸的胜利
这是一个不屈民族伟大精神的胜利
是人类的胜利
夏天擦亮人们脸上的泪、汗和
心头伤口的血
紧紧地拥抱着他们
前进
2003.5.20于北京
稿件来源：光明日报 http://www.gmw.com.cn/gmrb/gmrbhome...FA09AA01AF52E5CA48256D410080835B?OpenDocument
――叶芝《在本・布尔本山下》
2003・北京：从春天到夏天
李瑛
“歌诗合为事而作”，是中国诗人代代相承的传统。当祖国面临严峻考验的历史关头，诗人的吟唱会成为鼓舞人们奋进的动人旋律，诗神也因此在穿越历史风烟之中不断焕发新的活力。诗人李瑛曾先后在本报发表过反映重大现实题材的力作《一月的哀思》、《九月的汇报》、《寻找一座城》、《七月花环》等，影响广泛。在抗击非典的日子里，77岁的诗人用1个月的时间，写出了一篇全景式反映这一重大事件的抒情体长诗。本刊特全文发表，请读者共同欣赏这首吟咏一个坚强民族伟大灵魂的长歌。
――编者
早春的警号
2003年，北京
早春的最后一场雪
覆盖着红墙黄瓦
颐和园里的梅花开过
天坛的迎春
北海的桃花
长安街头的白玉兰
即将绽放
春天的翅膀，掠过
楼群间收工的轻轨和
即将封顶的大剧院，撩起
绿得发亮的草芽的清香
骤然，急救中心的车笛
凄厉地响起
闪电和飓风，抽打着
全城的广场、大街和小巷
时间在火焰中流动
北京变得沉重了
SARS，SARS，SARS，
潜进了这座城市
深夜，灯光下
中央的紧急会议已经开过
SARS，一个多么陌生的名字
也许只有从死神的词典中可以找到它
但我们必须认识它，战胜它
我们相信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21世纪的火把和文明
会照亮我们的生活
街头上，一棵棵树
相互张望着
北京，夜凉如水
只从医院昏黄灯光下
踏着自己影子走出的归人
找不到回家的路
SARS
闪着贪婪的眼睛
呲着狰狞的牙齿
SARS，黑色的幽灵
潜入了这座城市
你看不见它
它从哪里来
从泥土里，水珠里，风里
抑是被打碎的瓦罐里或
潘多拉盒子里
全世界一片片大陆都
转过身来睁大眼
用不同语言询问
它是谁
它在哪儿
它怎么来的
谁也不认识它
谁也不知道它蹲在哪儿
它已经偷袭了许多地方
我们试过所有的钥匙
也打不开它的门
这个被世界通缉的逃犯
只知道它眨着诡秘的眼睛
四处寻找，暗中
扒开排排肋骨的栅栏
贪婪地吞噬人们的肺
警号和一个巨大的惊愕
高悬在北京的头顶
好啊，你来了
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仍在旋转
可你潜入的地方，是
亚细亚东方历经磨难的中国
是建造长城的古老民族的子孙
这里就是长城脚下的大城
――十三亿人的心脏
SARS，我们接受你的挑战
用勇敢、智慧和鲜血
作战的命令已经下达
十三亿人的血都一起站起来
北京，召唤她的一千三百万儿女
紧急集合，列队
投入全民围歼的决战
眼 睛
这个世界再没有别的颜色了
除了眼睛和鲜血
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衣帽
白色的口罩
白色的手套
即使看不见她的头发、脸庞和嘴唇
即使辨不出她是谁
甚至听不清她的声音
只一双黑水晶般的瞳仁
坚毅的，温柔的，纯净的，转动
像水珠，像星星，像火光
这是母亲的，妻子的，女儿的眼睛
这是一个战士的眼睛
大睁着，逼视，分辨
为了认识敌人和世界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匆忙地穿行在
医院的白色长廊里
她已无数次说过
“让我去！让我去！”
比钢铁的强度更高的话
像在小学课本里曾读过的
董存瑞高举的臂膀说出的
黄继光滚烫的胸膛说出的
她知道，注射器和生命
都是一次性的，因此
她曾经恐惧
但为拯救生命
拯救人类和春天的肺
她用勇敢战胜了它
匆匆地，从生命深处
回望了我们一眼，便毅然
推开一扇扇隔离门走向前方
尊严和崇高走向前方
前面是火线，
是和敌人搏斗的战场
生和死在这里的距离是多么短
但认识了生活的意义
便再没有丝毫畏惧和犹疑
把卑琐、怯懦，连同荣誉
一起都死死地关在门外
呵，曾是一只夜莺化身的她
如今，竟变成了一只雄鹰
这是她吗
现在，她站在这里
露出一双你唯一能看见的眼睛
这是她生命中最美的部分
在这精神最高的地方
擦一下眼罩
准备再上前方
看，窗外，一切
都在呼吸、奔流、成长
这是个多么美好的世界
把这束花献给你
让我把这束花献给你们
你们在火线战斗
我只好把它插在隔离区外的栏杆上
交给阳光和轻风
把它系在门口的树干上
交给蜜蜂和小鸟
让它们载着我们的爱和疼痛
静静地遥望着你们
它们是为你们而开放的
用我们满腔热情来浇灌
用我们胜利的红酒来滋润
它们会永不枯萎
让我把这束花献给你们
闭上眼，你们就会听见
北京的呼吸，感到这里
每片叶子上跳跃的阳光都是成熟的
每双翅膀上流过的风都是快乐的
每个家庭的圆桌上灯光都是温馨的
每条街道沿着自己的秩序延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紧张的上班下班
不倦地建设、创造、劳动
这就是北京的生活
让这束花代替我们
踮着脚尖瞩望着你们
感谢你们，祝福你们
并迎接你们早日凯旋
心向北京
这些日子，每天清晨
十三亿双眼睛睁开便寻找
十三亿双耳朵醒来便倾听
卫生部疫情通报的消息
新增的数字
死亡的数字
出院的数字
上升，下降
牵着我们心脏的搏动
搅动多少欢乐痛苦和
生活深处埋着的悲剧和喜剧
医院隔离区透明的寂静
而红十字会门前却人声鼎沸
这是北京的另一张脸
北京一声轻轻的咳嗽
都震颤着祖国千山万水那边的门窗
激起一个声音一百个声音的回响
我们的北京是否瘦了
北京，你需要什么，需要什么
武器，粮食，蔬菜，水果
把我们的心送到北京去
把月亮辗在轮下
把太阳辗在轮下
条条道路都通向那里
北京：一千里，两千里
摸摸胸口就到了
看，机场，车站，码头
忙碌地卸下
一箱箱，一箱箱，刚从
车间流水线下来的
这边是医疗器械
药品，消毒液，营养素
防护服和口罩
都是山海般的情和爱
都是全国四面八方
伸来的一双双手
一颗颗火炭般的心
而那边是鲜血
多少城市采血站
排着长队的人们
把一袋袋不同口音、不同血型的血浆
捧着，放在你手心
在北京，刚刚出院的病人说
把我们的血清
输给病危的心脏
我们的生命是个整体
在手机短信上
在出击热线上
甚至夜晚和早晨，
多少只手敲着社区办公室和防疫指挥部的门窗
说，我能做些什么
哪里需要我
一个个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甚至，一个个老人和孩子的声音
我能做些什么
哪里需要我
挽 歌
现在，让我们低下头来
哀悼一名战士的死亡
（我多么不愿说出这个词，
一说出来，天色立刻就暗了）
像完成一份人生的答卷
他匆匆走了，他们走了
从我们的生活中
变成历史永恒的一部分
但一盏盏灯仍在大地里
照亮泥泞、痛苦以及
世界通向未来的道路
他刚刚说完“不要靠近我，传染”
他就走了，在一个个
眼皮红肿的黎明和傍晚
让我们把树叶和花瓣
洒在路上，送他远行
在生命成为叶子的生命
这叶子应该是绿色的
在生命成为花朵的时候
这花朵应该是红色的
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消逝
但――另一部分却已再生
“妈妈，我永远把你的照片带在书包
你陪我上学，我不哭”
一个八岁孩子在滢滢泪光中这么说
“亲爱的，我又梦见了你，我把你
埋在永远的爱里，你便会回来”
一个年轻的妻子坚定地这么说
“孩子，我未能给你换一身衣服，
你没白长大，为别人而死是光荣的”
一个把泪水全都汇聚心头的母亲这么说
一声声撕心裂胆的召唤
震颤北京的春天
昨天在干咳与喘息中
你可听见他们微弱
但却清晰的歌声
匆忙里，他们怀着
数不尽的思念和未了的心愿，去了
看不清他们的脸
只看见他们眼里幸福的微笑
他们把生命重新还给母亲
从她的爱和乳汁中
重新找到最古老的细胞和
一个民族的基因
而给我们留下一堆
燃着烈火的岁月和
一个纯洁的世界
勇敢的人是不会死的
以自己的死换取别人生的人是不会死的
把生命交给全人类的人是不会死的
看，我们的孩子突然长大了
我们的民族越发成熟了
我们的国家更加坚强了
我的诗，三鞠躬吧
向成为我们生命的根的他们
为他们塑雕像吧
用纯净的汉白玉石
像他们生前穿着的洁白的戎装
使他们圣洁的灵魂
在美中永生
告诉人类和历史
这个民族一旦站起来
将会自己行走，永不停止
我的用糙米野菜养大的祖国
我的饱经忧患的人民
无论刀枪铁镣的压榨与欺凌
也无论地震、水火和疫厉的灾变
尽管我们周身伤痕累累
却没有一节压弯的骨头
我们脚下的大地
任你抓一把土
都会攥出血来
攥出肝脑与胆汁
而今天，我们又把她的儿女
交给人类和历史
告诉它，人类还很幼小
我们身边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东西
好的或不好的，认识它们
常常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告诉它，生活是复杂的
生活有时甜，有时苦
苦总是在黑暗中醒着
而幸福却需要向苦难中追寻
告诉它，SARS也许
会营养我们，它也许是
要再次测试我们这个民族
生命的高度、强度和韧性
说：只有经过水淬火锻的美
才是坚强的
告诉它，既然
我们承担了这场决战
就让世界从黄河的怒涛里
认识一个民族不屈的灵魂
让我们用痛苦酿一杯酒
献给明天
献给世界、春天和
人类成长的历史
初夏的钟声
黑夜尽头是黎明的钟声
人们从家里走出来
一个人像变成另一个人
人与人变得更亲近了
互相张望着笑着
站在夏天的门口
哦，阳光多么亮
天多么蓝
花香的空气多么清新
广场上，无论
用肺或鳃呼吸的风筝，都
轻捷地掠过淡云和纪念碑顶
俯望着这座生机勃勃的大城
我们已经取得很大胜利
我们必将夺取全胜
我们的建设从未停止
看，楼更高了，路更宽了，树更绿了
生活始终在前进
不要忘记风雪穿过历史的声音
2003年这个非凡的春天
多少人在战斗
多少人开始降生
而多少人已经倒下
却仍在全人类进军的最前头
带领着生活前进
让我们把曾被囚禁的歌声
唱给他们
让我们把他们所没看见的捷报
告诉他们
然后再把这个
希望搅拌着慌恐
花香掺和着过氧乙酸气息的
春天，告诉我们新生的孩子
待他长大，让他们
从历史深处，用感情
打捞这段多梦的岁月
在白天与夜晚之间
在泪与血之间
大街上，高楼阳台上
笑盈盈的人们
挥举着手臂
把食指与中指分开
构成一个大写的V字
这是生命的胜利，呼吸的胜利
这是一个不屈民族伟大精神的胜利
是人类的胜利
夏天擦亮人们脸上的泪、汗和
心头伤口的血
紧紧地拥抱着他们
前进
2003.5.20于北京
稿件来源：光明日报 http://www.gmw.com.cn/gmrb/gmrbhome...FA09AA01AF52E5CA48256D410080835B?OpenDocume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