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个打工妹的中国好声音:179个字的歌词写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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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文艺队在狭小的空间里紧张排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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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文艺队的打工姐妹在表演舞蹈“疯狂清洁工”。

这里是与繁华格格不入的“另一个北京”。红砖平房,墙上裂缝深深,门口空地上堆满了建筑垃圾。屋外红色油漆刷成的“木兰社区”招牌,抵御着寒风。

屋内传出的歌声打破了这片荒凉。

“远离家乡的木兰花满天飘,飘落在哪,就在那生根发芽,我们平凡,默默无闻的工作,我们平凡,把家庭社会担当……”

这里,是另一种“中国好声音”。

打工妹眼泪里诞生的“中国好声音”

2004年的一天,深圳一家纸箱印刷厂的普通女工齐丽霞下班了。她无精打采地走出工厂,迎面抬头看到了一辆与众不同的大巴车。

车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专为打工女性开设文学小组”。这吸引了她。“每天在生产线工作十几个小时,非常苦闷。自己也不知道在干嘛,不知道未来的出路。”

上了车,是另一种人生。“公益朋友给我们看《劳动法》的小册子,女工们在一起聊天,一起分担工作中的不如意,互相安慰。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感觉很有力量。”

那时,这名来自河南开封的女工还不知道,她将来会唱歌给几千人听。但是她决定离开工厂,去从事农民工权益的公益普及。工厂打算用升迁、涨工资留住她,同厂工作的丈夫也不同意。“他认为,去做公益根本不可能发财,前景也不好。凭我的能力,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赚更多的钱。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要去。”齐丽霞仍没有妥协。后来,丈夫辞去工作,只身回了老家。

2006年春节前夕,齐丽霞去乡镇开辟公益工作点。那1个月,她整天在外面奔走,直到农历腊月二十七才安定下来,整个人瘦了10来斤。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鞭炮连天,齐丽霞却连煤气都没安上。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谁都不认识。过年该置办的都没有,饭馆也都关门了,不知道怎么吃饭。”齐丽霞眼眶红了,“跟家人朋友打电话,没说两句就哭。那是最孤单、最难熬的时候。”

同一年,河南开封兰考县的16岁女孩黄鹂(化名)也背井离乡,闯到了深圳。她几乎是踩着齐丽霞过去的脚印。但流水线女工的生活让她觉得浪费生命,“我们就像机器,天天被呼来喝去,生活得没劲”。

那时,齐丽霞还不知道,她参与创作的歌将帮助很多黄鹂这样的女孩。2008年秋,她来到北京。2010年1月15日,4名打工姐妹自发组成的民间公益团体成立了,叫“木兰社区活动中心”。

同一年,来到北京打工的黄鹂遇到了齐丽霞。喜欢唱歌的她,成为了木兰文艺队里年龄最小的“木兰花”。

她们都喜欢唱歌。一次次经过KTV金灿灿的门,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进去,因为那扇门里面“太贵”。

“我们也有情感,也有梦想,为什么没有一首歌是唱我们的?为什么没人唱我们的心声?”一个打工姐妹的发问,开启了《木兰花开》这首歌的创作。

说干就干。作词的都是外行,但每个中小学文化程度的打工姐妹都一下迸发了“创作激情”:“为了更好地生活”、“为了追求梦想”、“团结”……零散的词、句子逐渐拼凑,179个字的歌词,写了两个月。

唯一一名学过乐理知识的幼儿园老师,成了她们的“作曲家”。“我们看不懂五线谱,是那个老师一句一句,教我们跟着唱。”半个月的时间,齐丽霞她们学会了这首歌。

“花木兰”们的嗓子没经过声乐训练,却很洪亮,能把人唱下眼泪来。没有音响,她们就伴着吉他唱。“我们不在乎歌的专业水平,我们只是唱出心声。我们这么多姐妹聚在一起,清唱也很开心。”

但开心的日子不长。拆迁和房租上涨,一次次赶着这些“花木兰”漂泊。

她们每次搬家,上了公交车,都不知道下一站在哪。“乘务员问去哪,我们只好说‘到前面’,要么随口报个站,看哪个村庄农民工多,就下车。有一次持续了1个月。”

实在挺不过去的时候,坚强的“花木兰”也会借酒浇愁。

有一年的房租由1万8千元涨到了3万元,齐丽霞实在筹不到。黄鹂看到她出去喝酒了,几个姐妹就悄悄跟出去,“陪她一边喝酒一边哭”。

从这样的眼泪里,诞生了第一句歌词:“远离家乡的木兰花满天飘,飘落在哪,就在那生根发芽。”

这就是她们第一首自创歌曲《木兰花开》的开头。

“馒头大餐”吃出的工地演唱会

“我们有馒头大餐招待大家!”这是饭前齐丽霞总喜欢说的话。

第一年,“花木兰”的一天三顿都是馒头咸菜。“腌好的咸菜,我都觉得太贵。我们买那种大头菜,回来一切,再随便一拌,就可以下饭。冬天时,稍微炒一下,不然太凉咽不下去。”

“这样一个月下来,才用了几百块。有时翻看那些记录,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只用了那么少的钱。那时会觉得苦,但倒不难捱。吃饭只是一天中很短的时间,苦也就苦那一小会儿,吃完后,我们照样开心地唱歌跳舞。”

4个工作人员的卧室不到10平方米。空间狭小,两个人同时下床就会撞到头。志愿者过来,用席子往地上一铺,睡的是“贵宾地”。爱心捐赠的桌子,都成了女士优先的“贵宾床”。

她们第一次演出,是在大风挟着黄土的建筑工地,唱给劳累的工人听。2012年元旦,她们的“跨年演唱会”也是在京郊的建筑工地。

那天,北京的最高气温才2摄氏度。现场只有一个照明灯,没有追光、没有舞美,麦克风也时好时坏。但是,“上千工友在台下看着我们”。工人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坐在零散的建筑材料上,有的站着。

她们排演了舞蹈《疯狂清洁工》。几个清洁女工拿着扫帚、抹布、拖把,懒洋洋地干活,无精打采。看到其他姐妹时,她们眼睛一亮,相互对视,用手指着对方。音乐声随之响起,每个人开始兴奋地跳舞。在建筑工地,她们就改演《疯狂建筑工》,道具就是现场的铁锹、铲子。

“这个舞蹈是表示我们打工姐妹都勤劳,用自己的双手挣钱养家。原先是孤单的,找到姐妹后,共同劳动更快乐。”齐丽霞说。

她们还编出了话剧《再也不能这样活》。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家中已有几个女孩,父亲坚持要个男孩,母亲不同意。最终,母亲带着长女外出打工,开了一个早点铺。大家忙忙碌碌,生活反而重新快乐了。

“女工要自立自强,不再只是生孩子的机器,要逐渐找到自我。”

在舞蹈《女工风景线》中,上班的女工重复着单调的动作,下班后为之一变,有的表演逛街,有的做着化妆的动作,有的表演玩电脑。“她们即使是枯燥的流水线一员,也都是青春少女,热爱生活。”这些,无一例外,都是木兰文艺队自编、自导、自演。对于这些艺术形式,每个人都是门外汉。“就算动作不齐也没有关系,表演来源于女工生活,本来就不是一致的。”

为了方便跳舞,木兰文艺队的姐妹脱掉外套,穿着毛衣登台。“下台后,手直发抖,冻得连衣服都穿不上。”

但是她们知道,台下有一千多个“歌迷”。姐妹们在台上冻得直哆嗦,挽着手唱起《木兰花开》,台下的大男人们自发打起了拍子。一千多人的拍手声,拍“碎”了寒冷的空气。最后一句“木兰花开遍地香”重复4遍,工人们甚至会跟着一起唱。“大家唱得很响亮,我们也唱得格外有劲。”

唱完,工友会“起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来自辽宁的余晓梅唱着唱着,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她2000年从辽宁来到北京时,在电灯厂工作了3个月,一分钱都没拿到。后来到了一家荧光棒工厂,车间关门,她又失去了工作。她现在是一名普通家政工,擦洗过百家地,没有哪家人知道她爱唱歌。这一首歌,她唱得辛酸,也唱出坚强。

她们多数已为人母,时常带着孩子排练,被戏称为“大小木兰集体出动”。齐丽霞的女儿也会唱《木兰花开》,“没有特地教过,听得次数多了,就会了”。

“木兰”的歌声也改变了她们自己。

来自内蒙古赤峰农村的胥红佳,经历过不幸的婚姻。2006年,她只身一人带着6岁的儿子来到北京。她做过保安、保洁员,甚至还自己开过烧烤店。目前,她刚辞掉上一份工作,暂时“在家歇着”。她喜欢唱歌跳舞,孩子也参加了“木兰”的儿童节目。“我整个人改变了很多,以前很烦躁,现在生活得开心多了。”

打工妹的“中国梦想”

2012年,齐丽霞突然接到了浙江卫视《中国梦想秀》导演的电话。对方在博客上看到了她们的图片故事,邀请参加海选。

“木兰”们又惊又喜,正常一周只排练1次的8个人,提升到一周排练3次。“我们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去这样的舞台,必须要拼尽全力。”

4月底,从来没旅游过的打工妹们来到了“人间天堂”杭州。除了齐丽霞,其他姐妹都是第一次坐飞机。“西湖那么美,我们都没去。每天都很紧张,窝在宾馆练歌。虽然歌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每天练。”

决赛的舞台上,每个人都“紧张兮兮”。齐丽霞握着话筒的手一直在抖。有的姐妹太过紧张,上台前准备好的词都忘光了。

“远离家乡的木兰花满天飘,飘落在哪,就在那生根发芽。在茫茫人海中奔波忙碌,挥洒着我们的青春和汗水。我们走到一起聚成小小的力量,经过烈日酷暑,走过严冬寒霜。我们平凡默默无闻地工作,我们平凡把家庭和社会担当。虽然磨难重重但依旧欢笑,虽然历尽艰辛但依旧坚强。来吧!朋友!让她陪我们成长。关爱互动,幸福而温暖。来吧!朋友!让她陪我们成长。独立平等,前路一起闯。木兰花开遍地香,木兰花开遍地香……”

这首唱过无数遍的歌,她们还是唱哭了。

在《中国梦想秀》的聚光灯照射下,坚强的四川打工妹何文琼哭了。她2001年从农村来到北京,做过保洁、超市售货员、家政工,还卖过水果。她很爱唱歌,常常边做饭边唱歌,最大的梦想是到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去唱歌。最初,丈夫不太同意她加入“木兰”唱歌,“每天瞎忙活,有啥好处,又没工资”。但她为了方便木兰文艺队排练、演出,坚持去做了小时工。

“乡下的打工妹,又没上过学,没想到还能上电视!”何文琼抹着眼泪。

她们的梦想很简单,希望在北京不再频繁搬家。“希望能有两年稳定的活动室,每年房租3万元。”

但不知为什么,这段节目最终没有播出。

在“梦想8分钟”上,有木兰文艺队的镜头。屏幕上,齐丽霞留下了她认为最重要的一句话:“梦是我们自己的,梦还在,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木兰文艺队现有姐妹11个,在各个行业奔波,有装修工、家政工、超市营业员等。她们每年大大小小的演出有近30次,北京的高校、文化馆、世界妇女论坛,都留下了她们的歌声。

黄鹂现在生活得很开心。“参加‘木兰’的活动,我更自信了,也敢在大家面前展示自己。跟木兰的姐妹在一起很亲切,不像以前的打工生活,人与人之间没什么感情。”

现在的木兰社区活动中心有150平方米左右,外表虽简陋,里面却另有一番天地。2000多册图书环绕着3面墙壁,包括励志类、文学类、语言类、儿童类等。独立的一间房作为“木兰义卖店”,里面挂着各方募集来的衣物。此外,她们还为打工家庭的孩子开设了兴趣小组、“一对一课辅”、冬夏令营等。

黄鹂除了字画装裱工作外,每周末都会来这里。有时是参加木兰文艺队的排练、演出,有时是做志愿者,教孩子学习、负责义卖店的工作。

她们的团体取名“木兰”,源于替父从军的女英雄花木兰。“在那样一个时代,花木兰展示了女性的独立和自主,诠释了‘女子哪里不如男’的道理。这样的两性平等观也是我们追求的。打工姐妹奔波在外,依靠自己的双手,为国家的发展做贡献。”齐丽霞说。

编后:希望在蛇年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能看到齐丽霞和她的“木兰文艺队”,为全世界的华人演唱这首《木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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