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的刀
金屏画鹧鸪
- 注册
- 2005-02-03
- 消息
- 1,149
- 荣誉分数
- 199
- 声望点数
- 173
[FONT=宋体]這是一篇舊體白話文小說，很喜歡這種風格，尤其舍予先生的作品，於是索性題目就用了先生的筆名。開始嘗試寫人性，而拋棄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過到頭來還是汗顏，覺得人生磨礪太少。本來是想諷刺的，可是火候不到，拿捏不好。[/FONT]
[FONT=宋体]還是那個意思，以文會友，歡迎拍磚
[/FONT]
[FONT=宋体]
正文
又是腊八，我坐在[/FONT]A[FONT=宋体]君的屋中，呆看着炉火上砂锅不断扑出的水气，室内满是中药的味道。我想了想，大概前年的这个时节，我们还在一起煮腊八粥吃。可是如今，[/FONT]A[FONT=宋体]君已在床上爬不起身了。我又看了看卧倒的[/FONT]A[FONT=宋体]君，他头上那本就稀疏的发显得越发少了。[/FONT]
[FONT=宋体]“王女士走了，我大概也是不能活的。”[/FONT]A[FONT=宋体]君有气无力的说，随即又咳起来。[/FONT]
[FONT=宋体]“要坚强些，”我说，“你是信天主的，要坚强些。”[/FONT]
[FONT=宋体]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信天主又如何？王女士还是走了。”[/FONT]
[FONT=宋体]“要不要给家里发个电？”我又问。[/FONT]
[FONT=宋体]“无济于事，无济于事。”他喃喃道，“王女士是不会回来的。”又是一阵咳。[/FONT]
[FONT=宋体]无话可说，我便从屋里跺出来，见房东正要进。[/FONT]
[FONT=宋体]“怎样？”这个干瘦的老头儿见了我便问。我摇了摇头，便不再去理他，独自跺出院子。北风凛冽，吹得人脸生疼。我一阵难过，想来[/FONT]A[FONT=宋体]君是过不了这旧历年了。一路跺到胡同口的大酒缸，要了二两烧刀子自斟自饮起来。回想二年前，便是在此处结识[/FONT]A[FONT=宋体]君。[/FONT]
[FONT=宋体]二年前，一个人初到北京求学，人地两疏，十分孤寂。一开始寄主在母亲的远房亲戚家，上学路远，饮食又没个着落，于是几个月便搬了出来，跟一位还算谈得来的学长住在钟鼓楼后面的公寓里。这公寓是专祖给学员的，而且包办伙食，比之原先方便不少。这公寓是座两进院子，正门朝南，进门一道影壁，门前还有根磨得看不出朝代的拴马桩。一进院子二间正房、三间西方都是客租，二间半东方分别是餐室，厨房和茅厕。平日里一日三餐，按时供应，租客们可在餐室吃饭。但因那餐室跟茅厕只在一墙之隔，挑粪的也不常来，时间长了便无人在餐室用餐了。个人只是在吃饭时端了饭盆在餐室打了饭，各自回屋解决饥饿问题。公寓的伙食不算甚好，也不算甚坏，早晚多是稀粥挂面，中午虽是荤素搭配，但若是吃饭之人能在菜中挑出黄豆大的一块肉来，便要欢喜半日了。因此每到午饭时节，房东便忙起来，不时有租客吩咐去马家铺要一屉刚出锅的羊肉包子，或是到得味居来份儿干炸小丸子加二两白干儿。房东乐此不疲，因为除去赏钱，平日里的饭费是要与房租同交柜的。[/FONT]
[FONT=宋体]房东，一个五十多的干瘦小老头儿，面黄无须，自己享受着公寓二进的那间院子。那院子我从未进过，不知生得什么摸样。只偶尔听房东自己吹嘘说，这产业是他祖父留下的，乃是小德张所赐。至于他祖父与小德张是什么关系，便从未听他提起。老北京人，都是张口便可以当说书先生的料儿，上至朝堂野史，下至民风趣闻，全可以说的头头是道。房东也不例外，日间无事时便拿了把特大的苍蝇刷儿坐在餐室，等着与人摆龙门。可惜除了吃饭跟上茅厕，租客只在缴房租时才出来寒暄几句，让房东觉着甚是无聊。[/FONT]
[FONT=宋体]房东孤身一人，又很是爱财，因此厨子、伙计都是他一人兼任。据说他年轻时在某县当差，媳妇被县长勾了去。他便到县里去闹，县长给了他一笔钱，便不闹了。到城里置了这所宅子，当起房东。我所听说也只是谣传，房东虽善谈，这段历史却是决口不说的。[/FONT]
[FONT=宋体]我搬进公寓时，里面正住着另外三人。文博士一人住着二间正房，并且从不去吃包饭，每每都让房东在外面另叫。据说他是在国外得的博士，因此只吃西餐跟东阳橘子。他也是个极爱同别人谈话的，见到我们这些学生总要亲热的说上几句，谈谈他在国外的所见。[/FONT]
[FONT=宋体]“中国太落后，比不了国外，有机会要到外面走走。”每每谈话结束，他便总要以此句收场。虽然他是极爱说话的，却从不跟房东去摆龙门，我想大概是他的学问房东是不懂的。[/FONT]
[FONT=宋体]西厢的一间住着我的学长，一间我住，另外一间住着萧山。他是个极少言寡语的学生，衣服寒酸却总是整洁，一条围巾总不离身，头发长而且乱，我们背地里都叫他“诗人”。萧君其实也是个极爱诗的人，每每见面，手中总握着普希金或者尼采的诗集。我想倘若有天他剪短头发，再带上眼睛，大概跟徐志摩有几分相似。[/FONT]
[FONT=宋体]入住公寓后没几个月，我的学长便要搬出了，因为要结婚。他临走之前，约了同住的租客去胡同口的大酒缸吃饭。文博士极愿意去的，可惜因为不吃中餐。房东极愿意去的，可惜因为文博士不吃中餐，他要到彼得西餐厅去取牛扒。于是出席的只有四人，我的学长，萧山，我还有[/FONT]A[FONT=宋体]君。[/FONT]A[FONT=宋体]君是学长在天主会结实的，那时北京的年轻人，很多都去天主会，一些为了交际，另一些则为了生计。[/FONT]A[FONT=宋体]君同我一样，初来北京求学，举目无亲，于是学长便将他介绍到公寓来住，以便接下学长的租约。[/FONT]
[FONT=宋体]见[/FONT]A[FONT=宋体]君的第一面，正是腊八。北京话说，“腊月初八，冻死寒鸦”。天气确是冷的，呼出的都是些白气。我同萧山先去大酒缸，学长和[/FONT]A[FONT=宋体]君因为做礼拜，要晚些到。萧山自顾自的低头看诗集，我无聊，擦掉玻璃哈气看景儿。胡同口儿，正对大酒缸，赵二抄着手缩在白薯锅子旁边扯着嗓子吆喝，“栗子味儿嘞——真热！”锅子里冒着阵阵热气儿，被北风一吹，一溜烟儿的都跑到旁边的糖葫芦堆儿前面。才不过四点，日头已经挂在钟鼓楼边儿上了。[/FONT]
[FONT=宋体]我正在出神，门帘一挑，带进一股冷意。学长一阵风似的进来，后面跟着个文弱青年。那人带着眼睛，一进屋便全沾了雾气，赶忙摘下来在棉袍上擦了擦。这人便是[/FONT]A[FONT=宋体]君，方脸大眼，面皮白净，憨厚中透着些许拘谨。脱了冒，我发现他的头发软且少，乱蓬蓬的散着。相互寒暄过后，我和学长便聊些天南海北，说到北平局势，萧山便也插上一两句，尽是愤慨之词。[/FONT]A[FONT=宋体]君只是低头吃菜，似是听不见我们说话。席间学长说起[/FONT]A[FONT=宋体]君同我一般，老家都在江苏盐城，聊起乡土人情，这次有了些话题。[/FONT]
[FONT=宋体]几日后学长离去，[/FONT]A[FONT=宋体]君便住进来。转眼除夕将至，文博士同萧山都回乡去了。我因为些琐事逗留北平，[/FONT]A[FONT=宋体]君在附近找了个侍应的差事，便也不回家过年。除去上班，[/FONT]A[FONT=宋体]君每星期要照例去做礼拜，剩余的时间我们便结伴游览北京。前门一带是我们常去的范围，我很爱听戏，便于[/FONT]A[FONT=宋体]君结伴，他不懂戏文，我便细细讲予他听。戏散了，我们便乘兴在附近吃些卤煮炒肝儿，倒也觉得甚乐。[/FONT]
[FONT=宋体]一个年过去，觉得与[/FONT]A[FONT=宋体]君颇为投缘，他虽不善言语，却很是温顺，不像是个自私之辈。因为吃不惯北平饭食，便同[/FONT]A[FONT=宋体]君约了搭伙。我将屋中炉子改了，在外面买了米菜自己煮烧，费用与[/FONT]A[FONT=宋体]君平摊。[/FONT]A[FONT=宋体]君见总是我来烧饭，过意不去，偶尔也下厨，但每每不得要领。他在家中是独子，因此家务琐事是不行的，连自己住的屋子也懒得去扫。[/FONT]
A[FONT=宋体]君是地道的盐城人，出门前总要梳洗打扮，然后将一顶帽子扣在头上，遮掩他稀疏的乱发。平日上课时还好些，做礼拜时打扮得越发精心，我想大概他是虔诚之人。[/FONT]
A[FONT=宋体]君不善言谈，却总被房东拉住闲聊。因为温顺，房东便越发觉得[/FONT]A[FONT=宋体]君可爱，在[/FONT]A[FONT=宋体]君跟前滔滔不绝。大多时候，[/FONT]A[FONT=宋体]君只是默默敷衍，可每每说到古玩，我便看到他眼中发亮，向房东问这问那，与辨别古玩的真伪更是孜孜不倦，甚至还跑到打磨厂挑了些玉器把玩，我想大概他是好学之人。[/FONT]
[FONT=宋体]正月一过，文博士便回来，怀里还抱着个留声机。他拉着我们到了正房，让留声机咿咿呀呀的唱起来。[/FONT]A[FONT=宋体]君盯着留声机，一脸的羡慕。[/FONT]
[FONT=宋体]“高雅，莫扎特，我在国外一直都听，”文博士坐在凳上，翘起二郎腿。[/FONT]A[FONT=宋体]君坐在凳上，越发显得恭谨。文博士便聊起回乡时县长对自己如何恭谨，“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这个，你们可懂？”[/FONT]
A[FONT=宋体]君使劲点了点头，赶紧问些留学的事。文博士说留学是要花钱的，花钱是高雅的事情。[/FONT]A[FONT=宋体]君忙说家中是做生意的，还算富裕。[/FONT]
[FONT=宋体]“英国茶还是咖啡？”文博士猛的从凳上站起，冲到柜子前，“还是咖啡好了，上午是不喝茶的。”[/FONT]
[FONT=宋体]冲好咖啡，文博士忙不迭的端了过来，一杯递给我，一杯递给[/FONT]A[FONT=宋体]君。然后一手捏着两外一杯，一手插在燕尾服口袋中。“干杯，为了前程。”[/FONT]
[FONT=宋体]不等我说话，文博士便冲我说，“老金，读法律的，将来是要在政府高就的。”[/FONT]
[FONT=宋体]然后又转向[/FONT]A[FONT=宋体]君，“小[/FONT]A[FONT=宋体]，读什么的不重要，一定要在国外拿个博士。博士，在国外，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读书人，都脱发的，”文博士看了看[/FONT]A[FONT=宋体]君的乱发，“我从前也是，脱发。”随后指了指自己油亮的中分，“用了生发水，好了。”[/FONT]
A[FONT=宋体]君对这个也很干兴趣，忙问是什么牌子。[/FONT]
[FONT=宋体]“东交民巷的，法租界，约翰大夫诊所。很好用，国外的医学，发达。”文博士一连串的说着，又撕了张便签写给[/FONT]A[FONT=宋体]君。“一定要去，国外的医学，发达。”[/FONT]
A[FONT=宋体]君又聊起自己在天主会的事，文博士大大赞赏了一番，“其实我也是信主的，在国外，我也是去做礼拜的。”[/FONT]
[FONT=宋体]听他这样说，[/FONT]A[FONT=宋体]君便请他去做礼拜。[/FONT]
[FONT=宋体]“你懂的，博士，太忙，太忙，”文博士喝了口咖啡，“改日，改日。”[/FONT]
[FONT=宋体]我们从文博士处出来，留声机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FONT]A[FONT=宋体]君显得很高兴，说要打电回家说说留学的事。我叫他考虑周全，想好去哪里，读些什么。毕竟家里挣些大洋不易，如此挥霍不是好事。[/FONT]A[FONT=宋体]君不再言语，只是低头咬着嘴唇。我想他大概下了大决心，便不在去劝。[/FONT]
[FONT=宋体]开学后，我便越发忙起来，与[/FONT]A[FONT=宋体]君的往来也渐少。只是偶尔看到他从文博士房中出来。一日，我正走进院中，见文博士迎面走来，后面跟着[/FONT]A[FONT=宋体]君，也穿了件洋服。文博士见了我，一把拉住，指着[/FONT]A[FONT=宋体]君说，“东交民巷订的，[/FONT]60[FONT=宋体]大洋，贵是贵了点儿，可是值！”[/FONT]
[FONT=宋体]我看了看[/FONT]A[FONT=宋体]君，平日里穿马褂还好，一穿上洋服，头显得愈发大了，两个字——“别扭”。[/FONT]A[FONT=宋体]君自己倒很是高兴，胸脯也挺起不少，不停用一条手帕在脸上擦来擦去。[/FONT]
[FONT=宋体]“看电影去，新鲜玩意儿，要不要一道？”[/FONT]A[FONT=宋体]君笑着，神采飞扬。[/FONT]
[FONT=宋体]这时萧山正从房中出来。[/FONT]
[FONT=宋体]“看电影去，新鲜玩意儿，要不要一道？”[/FONT]A[FONT=宋体]君笑着，神采飞扬。[/FONT]
[FONT=宋体]萧山没答，走到茅厕边，突然高声朗诵，“成为你自己！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所追求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然后头也不回进了茅厕。[/FONT]
A[FONT=宋体]君僵在那里，脸色很是难看。[/FONT]
[FONT=宋体]“好的啊，国外的诗，好的啊。”文博士笑着，脸色很是难看。[/FONT]
[FONT=宋体]萧山噎了[/FONT]A[FONT=宋体]君这一次后，他们便不怎么说话了，在院中碰到，也只是微微点头。我觉得萧山有些过分，毕竟洋化些也是好的。偌大一座北京城都在洋化，洋车洋蜡洋火洋铁钉子，人们的生活里随处可见洋玩意儿。毕竟老北京也不是生来就爱听昆曲儿喝豆汁儿的。萧山，太古板，所以交不到朋友。[/FONT]A[FONT=宋体]君就不同了，毕竟是信洋教的，思想先进了不少。[/FONT]
[FONT=宋体]跟文博士在一处，[/FONT]A[FONT=宋体]君比之先前开朗不少，总是向文博士讨教些西洋学问。一次，我们在文博士房中喝下午茶，[/FONT]A[FONT=宋体]君拿出在打磨厂淘换的几件玉器给文博士看。[/FONT]
[FONT=宋体]“很好，很好，”文博士叼着吕宋烟，将玉器攥在手里，“可惜洋人不懂，不喜欢。没有收藏价值。”[/FONT][FONT=宋体]文博士猛的从凳上站起，冲到柜子前，“看看我的收藏，国外的玩意儿，新鲜。”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本册子拿出来。[/FONT]
[FONT=宋体]“邮票，都是珍品。”文博士小心翼翼的将册子翻开，对着有些指指点点，“洋人，都喜欢这个。”[/FONT]
[FONT=宋体]我对集邮无甚兴趣，[/FONT]A[FONT=宋体]君却听得津津有味儿，二目放光。[/FONT]
[FONT=宋体]“行市看涨？”他吞吞口水，盯着那些邮票目不转睛。[/FONT]
[FONT=宋体]“当然，当然，”文博士指着一张邮票道，“法国大革命，一块大洋收的，有人愿出两块收了去。”[/FONT]
[FONT=宋体]“哪里买的？”[/FONT]
[FONT=宋体]“东交民巷，法国邮局。”[/FONT]
[FONT=宋体]从此[/FONT]A[FONT=宋体]君越发常去东交民巷了，且也弄了本册子，只是他的收藏没有文博士的好。不过钱倒是花了不少，也越发同文博士有了谈资。这一来倒是冷落了房东，至此他便失去了最后一个肯听他摆龙门的租客。[/FONT]
[FONT=宋体]春夏之交，学业逐渐闲下来，我便几次约[/FONT]A[FONT=宋体]君去听戏。[/FONT]A[FONT=宋体]君总是推说忙，而西装笔挺的同文博士去看电影。据说文博士在衙门找了份差事，不久就要搬走。[/FONT]
[FONT=宋体]我百无聊赖，常常一个人去逛北海。[/FONT]
[FONT=宋体]这一日，正路过燕大，看到一群学生与军警互殴，当先一人头破血流，正是萧山。我大惊，躲在树丛后，待人群散了才出来。一路奔回到公寓，萧山果然没有回来。我找了个在北平警察厅当差的学长打听，才知萧山被扣了，要保证金才能释放。于是我便去和房东商量，房东摇头说他没法子，不如去找文博士。他现在在衙门当差，或许会有些路子。[/FONT]
[FONT=宋体]文博士和[/FONT]A[FONT=宋体]君都不在，我在大门外等到天擦黑，才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回来。看到我，文博士大声道，“老金，听说了么，今天燕大抓了好多学生。”[/FONT]
[FONT=宋体]我点点头，“萧山被抓了，你倒是拿个主意。”[/FONT]
[FONT=宋体]文博士听了，先是愣了楞，然后不紧不慢的说，“老金，你找我商量算是怎么回事？好歹我也是政府的公务员，要避嫌的，要避嫌的。”[/FONT]
[FONT=宋体]我说，“远亲不如近邻，谁也保不齐有个为难。若是你下了狱，萧山肯定会帮忙。”[/FONT]
[FONT=宋体]文博士皱了皱眉，“我拿过博士的，是守法公民，萧山，不是我说他，他脑后是有反骨的，迟早要出事。老金，你也不要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读书人，就要专心读书。”[/FONT]
[FONT=宋体]我有些生气，“这么说你是袖手旁观了？”[/FONT]
[FONT=宋体]文博士见我口气不对，便和颜悦色到，“老金，不是我不管，实在是我的身份。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我不去理他，便问[/FONT]A[FONT=宋体]君如何。[/FONT]A[FONT=宋体]君低头，咬着嘴唇不语。[/FONT]
[FONT=宋体]“你们信天主的，不是最讲舍予么？”我问。[/FONT]
A[FONT=宋体]君越发的没了主意，转头去看文博士。文博士掏出怀表，“小[/FONT]A[FONT=宋体]，咱们今儿不还约了赵买办吃饭，谈你留学的事儿么？差点儿给忘了。”说着，他便转身快步走出胡同。[/FONT]
A[FONT=宋体]君抬头看了看我，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踌躇起来。听着文博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便一跺脚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忽又停住，转头对我说，“若是用钱，找我。”[/FONT]
[FONT=宋体]萧山最终还是被我和几个同学保了出来，也用去了我大半年的生活费。无奈，只能回家里讨。[/FONT]
[FONT=宋体]在盐城，我抽空去拜访[/FONT]A[FONT=宋体]君的父母，也看到[/FONT]A[FONT=宋体]君所说的“家中的生意”——一间巴掌大的杂货铺子。[/FONT]A[FONT=宋体]君的父母，都是极本分的。靠着铺子的买卖供给[/FONT]A[FONT=宋体]君在北平的用度，还要奉养年迈的祖母。[/FONT]A[FONT=宋体]君的母亲，热心而又温良。丈夫要在家中照顾老母，铺中的琐事便都在她一人肩上。她告诉我说[/FONT]A[FONT=宋体]君是个极懂事的，又很有主意。当初自己计划去北京读书，家里人反对，[/FONT]A[FONT=宋体]君便只是流泪。[/FONT]
A[FONT=宋体]君的母亲又问了我些[/FONT]A[FONT=宋体]君在北平的生活，抱怨说一年中家书都接不到几封。又唠叨着盼[/FONT]A[FONT=宋体]君早早功成名就，也让家里卸去重负。我便不敢把[/FONT]A[FONT=宋体]君计划留学的事告诉她，只是盘算如何劝[/FONT]A[FONT=宋体]君打消念头。[/FONT]
[FONT=宋体]回到北京后，因为学业又忙起来。文博士已从公寓搬出，[/FONT]A[FONT=宋体]君也每日很晚回来，总是见不到。转眼又是腊八，[/FONT]A[FONT=宋体]君约了我和萧山到东交民巷吃饭。萧山又在忙游行的事，便推了。我甚想念[/FONT]A[FONT=宋体]君，欣然赴约。[/FONT]
[FONT=宋体]到了约定的西餐厅，一眼看到文博士已先到了，正喝着咖啡。半年不见，好像又发福不少，头发越发的亮了。[/FONT]
[FONT=宋体]“小[/FONT]A[FONT=宋体]可好？几个月不见，不知在忙些什么？”听文博士这样问，我才知他们也断了联系。[/FONT]
[FONT=宋体]“忙啊，政府的公务员，你懂的，忙啊。”屋里不算热，文博士却不时用手帕去擦额上的汗。因为上次萧山的事，我心里便同文博士有了隔阂。文博士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眉飞色舞的跟我说些官场上的事。[/FONT]
[FONT=宋体]“周市长，王佐之才。不久就要发表司长。他是大总统的门生，前途无量。”文博士叼着吕宋烟，“大总统，人杰也。革命军都是乱党，都是乱党，反动学生也是如此。”他额上的汗越发多了，“欲求对外一致，不可不先求内政刷新，尧舜之言，尧舜之言。全国都在拥护和平统一的，要和平统一。”文博士拿起《北京日报》指指点点，引得邻座的几个人看过来，文博士越发精神，侃侃而谈，“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我不愿谈时局，又觉得无聊，心下颇为踌躇。此时门铃响，带进一团冷气。[/FONT]A[FONT=宋体]君先进来，眼睛上全是雾，忙掏出手帕去擦。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女学生，小巧玲珑的，眼睛很大，怪好看的。文博士赶忙站起，用手捋了捋油亮的头发。[/FONT]
A[FONT=宋体]君给我们一一介绍，原来这是他的女友，王女士。我很奇怪，既然已到女友这般关系，为何还要如此尊称。一直到后来，[/FONT]A[FONT=宋体]君还是称呼她为王女士，这个我始终不明白。王女士很活泼，见人不笑不说话，小百灵鸟儿似的。[/FONT]
[FONT=宋体]文博士越发精神，大谈国外的经历，“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我问起[/FONT]A[FONT=宋体]君与王女士相识的经历，才知道原来都是天主会的。王女士刚来北平不久，蒙[/FONT]A[FONT=宋体]君处处照顾，日久生情。[/FONT]
[FONT=宋体]“其实我也是信主的，在国外，我也是去做礼拜的。”文博士给王女士倒咖啡，“现在正好不忙，可以去做礼拜的。”[/FONT]
[FONT=宋体]后来，王女士常常来公寓。[/FONT]A[FONT=宋体]君这个很讨厌烧饭的也成了大厨。他也在房中改了个可以烧饭的炉子，常常看他蹲在院中摘菜，或是洗碗。王女士，总是躲在房中听留声机。[/FONT]A[FONT=宋体]君也买了台，跟文博士的那架一样。[/FONT]
[FONT=宋体]“她太小，干不好这些的。”[/FONT]A[FONT=宋体]君微笑，一脸幸福。[/FONT]
[FONT=宋体]他们时常去看去看电影，都是坐洋车去的，极体面的那种——弓子软，铜活地道，雨布大帘，双灯，细脖儿大铜喇叭，要多花上十几个大子儿。[/FONT]
[FONT=宋体]王女士体弱，长发热，[/FONT]A[FONT=宋体]君便整晚去照顾。可是轮到[/FONT]A[FONT=宋体]君发热，却看不到王女士的影儿。[/FONT]
[FONT=宋体]“她太小，干不好这些的。”[/FONT]A[FONT=宋体]君微笑，一脸幸福。[/FONT]
[FONT=宋体]转眼又几个月，王女士回乡探亲。[/FONT]A[FONT=宋体]君便跟整日没了魂儿是的，卧倒在床上。食饮无节，起居无常。我以为他病了，便进屋去看。[/FONT]
[FONT=宋体]“怎样？”我问，一边环顾重又凌乱的房间。[/FONT]A[FONT=宋体]君打扫是很有规律的，只在王女士来到之前。[/FONT]
[FONT=宋体]“想去留学，还差些钱，文博士已经在帮忙了。”[/FONT]A[FONT=宋体]君显得没精打采。[/FONT]
[FONT=宋体]“你常常见他？”[/FONT]
[FONT=宋体]“每礼拜都来天主会，他是虔诚的。”[/FONT]
[FONT=宋体]“他会白白帮你？”我扫了一眼角落中的《圣经》，上面落了灰。[/FONT]
[FONT=宋体]“信天主的，都要讲舍予。”[/FONT]
[FONT=宋体]我踌躇，“一定要去留学？”[/FONT]
[FONT=宋体]他点点头，“我的专业不好，没有前途的。不像你，学法律的，说出去也好听的。”[/FONT]
[FONT=宋体]我沉默，不知说些什么好。想起[/FONT]A[FONT=宋体]君的母亲，热情而又温良的，我便又问，“家里可知道？”[/FONT]
[FONT=宋体]“已经打电了，估计钱就汇到。”[/FONT]
[FONT=宋体]“要不要再考虑？毕竟不是小钱。”我鼓起勇气。[/FONT]
A[FONT=宋体]君低头，咬着嘴唇不语。[/FONT]
[FONT=宋体]“王女士可知道？”我转移话题。[/FONT]
[FONT=宋体]他抬起头，眼中放光，“她是要去留学的，所以，我一定要去的。她无依无靠，又什么都不会做，太可怜。”[/FONT]
[FONT=宋体]萧山突然走进来，他冲我点点头，对[/FONT]A[FONT=宋体]君说，“今天看到王女士，同文博士在一处。”[/FONT]
[FONT=宋体]我看到[/FONT]A[FONT=宋体]君脸色很是难看，呼吸也局促许多。“他大概也在帮她联络留学的事，他是博士，又在衙门当差，路子广得很，广得很。”他的声音有些抖，好像在哭。[/FONT]
[FONT=宋体]“他不是好人，皮条客一个。”萧山冷冷道。[/FONT]
[FONT=宋体]“不要这样说！”[/FONT]A[FONT=宋体]君猛抬起头，看着萧山，“信天主的，都要讲舍予。”[/FONT]
[FONT=宋体]我以为[/FONT]A[FONT=宋体]君要跟萧山大吵一架，可是没有。他急匆匆的出了们，没顾上戴帽子。后来，王女士还是经常来公寓吃饭的，留声机依旧咿咿呀呀的唱。我以为萧山是小题大做，不过从此[/FONT]A[FONT=宋体]君便不再同他说话。[/FONT]
[FONT=宋体]秋天，我毕了业，忙着谋差事，去南京走门路。等到腊月，差事有了些眉目，我便回到北京取东西，顺便也看看萧山和[/FONT]A[FONT=宋体]君。到了北京，听说[/FONT]A[FONT=宋体]君病入膏肓。[/FONT]
[FONT=宋体]“一个疯子抛弃了一个傻子只为一个骗子。”萧山冷冷道，转身去给[/FONT]A[FONT=宋体]君请大夫。我一头雾水，便去找房东，才知道王女士已经离开[/FONT]A[FONT=宋体]君，似乎是文博士作梗。[/FONT]
[FONT=宋体]我气冲冲找到文博士，他又升了官，头发越发的亮了。[/FONT]
[FONT=宋体]“南京时局如何？”文博士叼着吕宋烟，“全国是要武力统一的，我拥护武力统一，段总理真人杰也。”[/FONT][FONT=宋体]文博士拿起《北京日报》指指点点，引得邻座的几个人看过来，文博士越发精神，侃侃而谈，“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王女士如何了？”我无心讨论时局，开门见山。[/FONT]
[FONT=宋体]“她好得很，好得很啊！”文博士咧开嘴，一口黄牙，[/FONT][FONT=宋体]“张市长，王佐之才。不久就要发表司长了。他是段总理的门生，前途无量。张公子，堪比周郎，他们两个，郎才女貌，郎才女貌！”[/FONT]
[FONT=宋体]“[/FONT]A[FONT=宋体]君病得很重。”我故作镇定。[/FONT]
[FONT=宋体]“我劝过他，要看的开些，看的开些。”文博士摇摇头，一脸无奈，“信天主的，都要讲舍予。”[/FONT]
[FONT=宋体]我忍无可忍，一杯咖啡都泼在油亮的头发上，起身离去。[/FONT]
[FONT=宋体]走出西餐厅，才听到文博士嚷到，“老金，你好大胆。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我后来试着找到王女士，未果。听说她同张公子一道去了国外。不到腊月十八，[/FONT]A[FONT=宋体]君便去见了天主。我收拾他的遗物，又留了些钱给房东帮忙打点，匆匆逃回南京。我是不敢去见[/FONT]A[FONT=宋体]君的父母，也不敢去想。[/FONT]
[FONT=宋体]后来同萧山也断了联系，多年后在军统档案中才看到他被枪决的事，原来他是赤匪。至于文博士，无论天如何变化，他们都是不会吃亏的。每每想到他，我都会想到那句话，“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還是那個意思，以文會友，歡迎拍磚
[/FONT][FONT=宋体]
正文
又是腊八，我坐在[/FONT]A[FONT=宋体]君的屋中，呆看着炉火上砂锅不断扑出的水气，室内满是中药的味道。我想了想，大概前年的这个时节，我们还在一起煮腊八粥吃。可是如今，[/FONT]A[FONT=宋体]君已在床上爬不起身了。我又看了看卧倒的[/FONT]A[FONT=宋体]君，他头上那本就稀疏的发显得越发少了。[/FONT]
[FONT=宋体]“王女士走了，我大概也是不能活的。”[/FONT]A[FONT=宋体]君有气无力的说，随即又咳起来。[/FONT]
[FONT=宋体]“要坚强些，”我说，“你是信天主的，要坚强些。”[/FONT]
[FONT=宋体]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信天主又如何？王女士还是走了。”[/FONT]
[FONT=宋体]“要不要给家里发个电？”我又问。[/FONT]
[FONT=宋体]“无济于事，无济于事。”他喃喃道，“王女士是不会回来的。”又是一阵咳。[/FONT]
[FONT=宋体]无话可说，我便从屋里跺出来，见房东正要进。[/FONT]
[FONT=宋体]“怎样？”这个干瘦的老头儿见了我便问。我摇了摇头，便不再去理他，独自跺出院子。北风凛冽，吹得人脸生疼。我一阵难过，想来[/FONT]A[FONT=宋体]君是过不了这旧历年了。一路跺到胡同口的大酒缸，要了二两烧刀子自斟自饮起来。回想二年前，便是在此处结识[/FONT]A[FONT=宋体]君。[/FONT]
[FONT=宋体]二年前，一个人初到北京求学，人地两疏，十分孤寂。一开始寄主在母亲的远房亲戚家，上学路远，饮食又没个着落，于是几个月便搬了出来，跟一位还算谈得来的学长住在钟鼓楼后面的公寓里。这公寓是专祖给学员的，而且包办伙食，比之原先方便不少。这公寓是座两进院子，正门朝南，进门一道影壁，门前还有根磨得看不出朝代的拴马桩。一进院子二间正房、三间西方都是客租，二间半东方分别是餐室，厨房和茅厕。平日里一日三餐，按时供应，租客们可在餐室吃饭。但因那餐室跟茅厕只在一墙之隔，挑粪的也不常来，时间长了便无人在餐室用餐了。个人只是在吃饭时端了饭盆在餐室打了饭，各自回屋解决饥饿问题。公寓的伙食不算甚好，也不算甚坏，早晚多是稀粥挂面，中午虽是荤素搭配，但若是吃饭之人能在菜中挑出黄豆大的一块肉来，便要欢喜半日了。因此每到午饭时节，房东便忙起来，不时有租客吩咐去马家铺要一屉刚出锅的羊肉包子，或是到得味居来份儿干炸小丸子加二两白干儿。房东乐此不疲，因为除去赏钱，平日里的饭费是要与房租同交柜的。[/FONT]
[FONT=宋体]房东，一个五十多的干瘦小老头儿，面黄无须，自己享受着公寓二进的那间院子。那院子我从未进过，不知生得什么摸样。只偶尔听房东自己吹嘘说，这产业是他祖父留下的，乃是小德张所赐。至于他祖父与小德张是什么关系，便从未听他提起。老北京人，都是张口便可以当说书先生的料儿，上至朝堂野史，下至民风趣闻，全可以说的头头是道。房东也不例外，日间无事时便拿了把特大的苍蝇刷儿坐在餐室，等着与人摆龙门。可惜除了吃饭跟上茅厕，租客只在缴房租时才出来寒暄几句，让房东觉着甚是无聊。[/FONT]
[FONT=宋体]房东孤身一人，又很是爱财，因此厨子、伙计都是他一人兼任。据说他年轻时在某县当差，媳妇被县长勾了去。他便到县里去闹，县长给了他一笔钱，便不闹了。到城里置了这所宅子，当起房东。我所听说也只是谣传，房东虽善谈，这段历史却是决口不说的。[/FONT]
[FONT=宋体]我搬进公寓时，里面正住着另外三人。文博士一人住着二间正房，并且从不去吃包饭，每每都让房东在外面另叫。据说他是在国外得的博士，因此只吃西餐跟东阳橘子。他也是个极爱同别人谈话的，见到我们这些学生总要亲热的说上几句，谈谈他在国外的所见。[/FONT]
[FONT=宋体]“中国太落后，比不了国外，有机会要到外面走走。”每每谈话结束，他便总要以此句收场。虽然他是极爱说话的，却从不跟房东去摆龙门，我想大概是他的学问房东是不懂的。[/FONT]
[FONT=宋体]西厢的一间住着我的学长，一间我住，另外一间住着萧山。他是个极少言寡语的学生，衣服寒酸却总是整洁，一条围巾总不离身，头发长而且乱，我们背地里都叫他“诗人”。萧君其实也是个极爱诗的人，每每见面，手中总握着普希金或者尼采的诗集。我想倘若有天他剪短头发，再带上眼睛，大概跟徐志摩有几分相似。[/FONT]
[FONT=宋体]入住公寓后没几个月，我的学长便要搬出了，因为要结婚。他临走之前，约了同住的租客去胡同口的大酒缸吃饭。文博士极愿意去的，可惜因为不吃中餐。房东极愿意去的，可惜因为文博士不吃中餐，他要到彼得西餐厅去取牛扒。于是出席的只有四人，我的学长，萧山，我还有[/FONT]A[FONT=宋体]君。[/FONT]A[FONT=宋体]君是学长在天主会结实的，那时北京的年轻人，很多都去天主会，一些为了交际，另一些则为了生计。[/FONT]A[FONT=宋体]君同我一样，初来北京求学，举目无亲，于是学长便将他介绍到公寓来住，以便接下学长的租约。[/FONT]
[FONT=宋体]见[/FONT]A[FONT=宋体]君的第一面，正是腊八。北京话说，“腊月初八，冻死寒鸦”。天气确是冷的，呼出的都是些白气。我同萧山先去大酒缸，学长和[/FONT]A[FONT=宋体]君因为做礼拜，要晚些到。萧山自顾自的低头看诗集，我无聊，擦掉玻璃哈气看景儿。胡同口儿，正对大酒缸，赵二抄着手缩在白薯锅子旁边扯着嗓子吆喝，“栗子味儿嘞——真热！”锅子里冒着阵阵热气儿，被北风一吹，一溜烟儿的都跑到旁边的糖葫芦堆儿前面。才不过四点，日头已经挂在钟鼓楼边儿上了。[/FONT]
[FONT=宋体]我正在出神，门帘一挑，带进一股冷意。学长一阵风似的进来，后面跟着个文弱青年。那人带着眼睛，一进屋便全沾了雾气，赶忙摘下来在棉袍上擦了擦。这人便是[/FONT]A[FONT=宋体]君，方脸大眼，面皮白净，憨厚中透着些许拘谨。脱了冒，我发现他的头发软且少，乱蓬蓬的散着。相互寒暄过后，我和学长便聊些天南海北，说到北平局势，萧山便也插上一两句，尽是愤慨之词。[/FONT]A[FONT=宋体]君只是低头吃菜，似是听不见我们说话。席间学长说起[/FONT]A[FONT=宋体]君同我一般，老家都在江苏盐城，聊起乡土人情，这次有了些话题。[/FONT]
[FONT=宋体]几日后学长离去，[/FONT]A[FONT=宋体]君便住进来。转眼除夕将至，文博士同萧山都回乡去了。我因为些琐事逗留北平，[/FONT]A[FONT=宋体]君在附近找了个侍应的差事，便也不回家过年。除去上班，[/FONT]A[FONT=宋体]君每星期要照例去做礼拜，剩余的时间我们便结伴游览北京。前门一带是我们常去的范围，我很爱听戏，便于[/FONT]A[FONT=宋体]君结伴，他不懂戏文，我便细细讲予他听。戏散了，我们便乘兴在附近吃些卤煮炒肝儿，倒也觉得甚乐。[/FONT]
[FONT=宋体]一个年过去，觉得与[/FONT]A[FONT=宋体]君颇为投缘，他虽不善言语，却很是温顺，不像是个自私之辈。因为吃不惯北平饭食，便同[/FONT]A[FONT=宋体]君约了搭伙。我将屋中炉子改了，在外面买了米菜自己煮烧，费用与[/FONT]A[FONT=宋体]君平摊。[/FONT]A[FONT=宋体]君见总是我来烧饭，过意不去，偶尔也下厨，但每每不得要领。他在家中是独子，因此家务琐事是不行的，连自己住的屋子也懒得去扫。[/FONT]
A[FONT=宋体]君是地道的盐城人，出门前总要梳洗打扮，然后将一顶帽子扣在头上，遮掩他稀疏的乱发。平日上课时还好些，做礼拜时打扮得越发精心，我想大概他是虔诚之人。[/FONT]
A[FONT=宋体]君不善言谈，却总被房东拉住闲聊。因为温顺，房东便越发觉得[/FONT]A[FONT=宋体]君可爱，在[/FONT]A[FONT=宋体]君跟前滔滔不绝。大多时候，[/FONT]A[FONT=宋体]君只是默默敷衍，可每每说到古玩，我便看到他眼中发亮，向房东问这问那，与辨别古玩的真伪更是孜孜不倦，甚至还跑到打磨厂挑了些玉器把玩，我想大概他是好学之人。[/FONT]
[FONT=宋体]正月一过，文博士便回来，怀里还抱着个留声机。他拉着我们到了正房，让留声机咿咿呀呀的唱起来。[/FONT]A[FONT=宋体]君盯着留声机，一脸的羡慕。[/FONT]
[FONT=宋体]“高雅，莫扎特，我在国外一直都听，”文博士坐在凳上，翘起二郎腿。[/FONT]A[FONT=宋体]君坐在凳上，越发显得恭谨。文博士便聊起回乡时县长对自己如何恭谨，“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这个，你们可懂？”[/FONT]
A[FONT=宋体]君使劲点了点头，赶紧问些留学的事。文博士说留学是要花钱的，花钱是高雅的事情。[/FONT]A[FONT=宋体]君忙说家中是做生意的，还算富裕。[/FONT]
[FONT=宋体]“英国茶还是咖啡？”文博士猛的从凳上站起，冲到柜子前，“还是咖啡好了，上午是不喝茶的。”[/FONT]
[FONT=宋体]冲好咖啡，文博士忙不迭的端了过来，一杯递给我，一杯递给[/FONT]A[FONT=宋体]君。然后一手捏着两外一杯，一手插在燕尾服口袋中。“干杯，为了前程。”[/FONT]
[FONT=宋体]不等我说话，文博士便冲我说，“老金，读法律的，将来是要在政府高就的。”[/FONT]
[FONT=宋体]然后又转向[/FONT]A[FONT=宋体]君，“小[/FONT]A[FONT=宋体]，读什么的不重要，一定要在国外拿个博士。博士，在国外，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读书人，都脱发的，”文博士看了看[/FONT]A[FONT=宋体]君的乱发，“我从前也是，脱发。”随后指了指自己油亮的中分，“用了生发水，好了。”[/FONT]
A[FONT=宋体]君对这个也很干兴趣，忙问是什么牌子。[/FONT]
[FONT=宋体]“东交民巷的，法租界，约翰大夫诊所。很好用，国外的医学，发达。”文博士一连串的说着，又撕了张便签写给[/FONT]A[FONT=宋体]君。“一定要去，国外的医学，发达。”[/FONT]
A[FONT=宋体]君又聊起自己在天主会的事，文博士大大赞赏了一番，“其实我也是信主的，在国外，我也是去做礼拜的。”[/FONT]
[FONT=宋体]听他这样说，[/FONT]A[FONT=宋体]君便请他去做礼拜。[/FONT]
[FONT=宋体]“你懂的，博士，太忙，太忙，”文博士喝了口咖啡，“改日，改日。”[/FONT]
[FONT=宋体]我们从文博士处出来，留声机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FONT]A[FONT=宋体]君显得很高兴，说要打电回家说说留学的事。我叫他考虑周全，想好去哪里，读些什么。毕竟家里挣些大洋不易，如此挥霍不是好事。[/FONT]A[FONT=宋体]君不再言语，只是低头咬着嘴唇。我想他大概下了大决心，便不在去劝。[/FONT]
[FONT=宋体]开学后，我便越发忙起来，与[/FONT]A[FONT=宋体]君的往来也渐少。只是偶尔看到他从文博士房中出来。一日，我正走进院中，见文博士迎面走来，后面跟着[/FONT]A[FONT=宋体]君，也穿了件洋服。文博士见了我，一把拉住，指着[/FONT]A[FONT=宋体]君说，“东交民巷订的，[/FONT]60[FONT=宋体]大洋，贵是贵了点儿，可是值！”[/FONT]
[FONT=宋体]我看了看[/FONT]A[FONT=宋体]君，平日里穿马褂还好，一穿上洋服，头显得愈发大了，两个字——“别扭”。[/FONT]A[FONT=宋体]君自己倒很是高兴，胸脯也挺起不少，不停用一条手帕在脸上擦来擦去。[/FONT]
[FONT=宋体]“看电影去，新鲜玩意儿，要不要一道？”[/FONT]A[FONT=宋体]君笑着，神采飞扬。[/FONT]
[FONT=宋体]这时萧山正从房中出来。[/FONT]
[FONT=宋体]“看电影去，新鲜玩意儿，要不要一道？”[/FONT]A[FONT=宋体]君笑着，神采飞扬。[/FONT]
[FONT=宋体]萧山没答，走到茅厕边，突然高声朗诵，“成为你自己！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所追求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然后头也不回进了茅厕。[/FONT]
A[FONT=宋体]君僵在那里，脸色很是难看。[/FONT]
[FONT=宋体]“好的啊，国外的诗，好的啊。”文博士笑着，脸色很是难看。[/FONT]
[FONT=宋体]萧山噎了[/FONT]A[FONT=宋体]君这一次后，他们便不怎么说话了，在院中碰到，也只是微微点头。我觉得萧山有些过分，毕竟洋化些也是好的。偌大一座北京城都在洋化，洋车洋蜡洋火洋铁钉子，人们的生活里随处可见洋玩意儿。毕竟老北京也不是生来就爱听昆曲儿喝豆汁儿的。萧山，太古板，所以交不到朋友。[/FONT]A[FONT=宋体]君就不同了，毕竟是信洋教的，思想先进了不少。[/FONT]
[FONT=宋体]跟文博士在一处，[/FONT]A[FONT=宋体]君比之先前开朗不少，总是向文博士讨教些西洋学问。一次，我们在文博士房中喝下午茶，[/FONT]A[FONT=宋体]君拿出在打磨厂淘换的几件玉器给文博士看。[/FONT]
[FONT=宋体]“很好，很好，”文博士叼着吕宋烟，将玉器攥在手里，“可惜洋人不懂，不喜欢。没有收藏价值。”[/FONT][FONT=宋体]文博士猛的从凳上站起，冲到柜子前，“看看我的收藏，国外的玩意儿，新鲜。”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本册子拿出来。[/FONT]
[FONT=宋体]“邮票，都是珍品。”文博士小心翼翼的将册子翻开，对着有些指指点点，“洋人，都喜欢这个。”[/FONT]
[FONT=宋体]我对集邮无甚兴趣，[/FONT]A[FONT=宋体]君却听得津津有味儿，二目放光。[/FONT]
[FONT=宋体]“行市看涨？”他吞吞口水，盯着那些邮票目不转睛。[/FONT]
[FONT=宋体]“当然，当然，”文博士指着一张邮票道，“法国大革命，一块大洋收的，有人愿出两块收了去。”[/FONT]
[FONT=宋体]“哪里买的？”[/FONT]
[FONT=宋体]“东交民巷，法国邮局。”[/FONT]
[FONT=宋体]从此[/FONT]A[FONT=宋体]君越发常去东交民巷了，且也弄了本册子，只是他的收藏没有文博士的好。不过钱倒是花了不少，也越发同文博士有了谈资。这一来倒是冷落了房东，至此他便失去了最后一个肯听他摆龙门的租客。[/FONT]
[FONT=宋体]春夏之交，学业逐渐闲下来，我便几次约[/FONT]A[FONT=宋体]君去听戏。[/FONT]A[FONT=宋体]君总是推说忙，而西装笔挺的同文博士去看电影。据说文博士在衙门找了份差事，不久就要搬走。[/FONT]
[FONT=宋体]我百无聊赖，常常一个人去逛北海。[/FONT]
[FONT=宋体]这一日，正路过燕大，看到一群学生与军警互殴，当先一人头破血流，正是萧山。我大惊，躲在树丛后，待人群散了才出来。一路奔回到公寓，萧山果然没有回来。我找了个在北平警察厅当差的学长打听，才知萧山被扣了，要保证金才能释放。于是我便去和房东商量，房东摇头说他没法子，不如去找文博士。他现在在衙门当差，或许会有些路子。[/FONT]
[FONT=宋体]文博士和[/FONT]A[FONT=宋体]君都不在，我在大门外等到天擦黑，才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回来。看到我，文博士大声道，“老金，听说了么，今天燕大抓了好多学生。”[/FONT]
[FONT=宋体]我点点头，“萧山被抓了，你倒是拿个主意。”[/FONT]
[FONT=宋体]文博士听了，先是愣了楞，然后不紧不慢的说，“老金，你找我商量算是怎么回事？好歹我也是政府的公务员，要避嫌的，要避嫌的。”[/FONT]
[FONT=宋体]我说，“远亲不如近邻，谁也保不齐有个为难。若是你下了狱，萧山肯定会帮忙。”[/FONT]
[FONT=宋体]文博士皱了皱眉，“我拿过博士的，是守法公民，萧山，不是我说他，他脑后是有反骨的，迟早要出事。老金，你也不要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读书人，就要专心读书。”[/FONT]
[FONT=宋体]我有些生气，“这么说你是袖手旁观了？”[/FONT]
[FONT=宋体]文博士见我口气不对，便和颜悦色到，“老金，不是我不管，实在是我的身份。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我不去理他，便问[/FONT]A[FONT=宋体]君如何。[/FONT]A[FONT=宋体]君低头，咬着嘴唇不语。[/FONT]
[FONT=宋体]“你们信天主的，不是最讲舍予么？”我问。[/FONT]
A[FONT=宋体]君越发的没了主意，转头去看文博士。文博士掏出怀表，“小[/FONT]A[FONT=宋体]，咱们今儿不还约了赵买办吃饭，谈你留学的事儿么？差点儿给忘了。”说着，他便转身快步走出胡同。[/FONT]
A[FONT=宋体]君抬头看了看我，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踌躇起来。听着文博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便一跺脚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忽又停住，转头对我说，“若是用钱，找我。”[/FONT]
[FONT=宋体]萧山最终还是被我和几个同学保了出来，也用去了我大半年的生活费。无奈，只能回家里讨。[/FONT]
[FONT=宋体]在盐城，我抽空去拜访[/FONT]A[FONT=宋体]君的父母，也看到[/FONT]A[FONT=宋体]君所说的“家中的生意”——一间巴掌大的杂货铺子。[/FONT]A[FONT=宋体]君的父母，都是极本分的。靠着铺子的买卖供给[/FONT]A[FONT=宋体]君在北平的用度，还要奉养年迈的祖母。[/FONT]A[FONT=宋体]君的母亲，热心而又温良。丈夫要在家中照顾老母，铺中的琐事便都在她一人肩上。她告诉我说[/FONT]A[FONT=宋体]君是个极懂事的，又很有主意。当初自己计划去北京读书，家里人反对，[/FONT]A[FONT=宋体]君便只是流泪。[/FONT]
A[FONT=宋体]君的母亲又问了我些[/FONT]A[FONT=宋体]君在北平的生活，抱怨说一年中家书都接不到几封。又唠叨着盼[/FONT]A[FONT=宋体]君早早功成名就，也让家里卸去重负。我便不敢把[/FONT]A[FONT=宋体]君计划留学的事告诉她，只是盘算如何劝[/FONT]A[FONT=宋体]君打消念头。[/FONT]
[FONT=宋体]回到北京后，因为学业又忙起来。文博士已从公寓搬出，[/FONT]A[FONT=宋体]君也每日很晚回来，总是见不到。转眼又是腊八，[/FONT]A[FONT=宋体]君约了我和萧山到东交民巷吃饭。萧山又在忙游行的事，便推了。我甚想念[/FONT]A[FONT=宋体]君，欣然赴约。[/FONT]
[FONT=宋体]到了约定的西餐厅，一眼看到文博士已先到了，正喝着咖啡。半年不见，好像又发福不少，头发越发的亮了。[/FONT]
[FONT=宋体]“小[/FONT]A[FONT=宋体]可好？几个月不见，不知在忙些什么？”听文博士这样问，我才知他们也断了联系。[/FONT]
[FONT=宋体]“忙啊，政府的公务员，你懂的，忙啊。”屋里不算热，文博士却不时用手帕去擦额上的汗。因为上次萧山的事，我心里便同文博士有了隔阂。文博士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眉飞色舞的跟我说些官场上的事。[/FONT]
[FONT=宋体]“周市长，王佐之才。不久就要发表司长。他是大总统的门生，前途无量。”文博士叼着吕宋烟，“大总统，人杰也。革命军都是乱党，都是乱党，反动学生也是如此。”他额上的汗越发多了，“欲求对外一致，不可不先求内政刷新，尧舜之言，尧舜之言。全国都在拥护和平统一的，要和平统一。”文博士拿起《北京日报》指指点点，引得邻座的几个人看过来，文博士越发精神，侃侃而谈，“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我不愿谈时局，又觉得无聊，心下颇为踌躇。此时门铃响，带进一团冷气。[/FONT]A[FONT=宋体]君先进来，眼睛上全是雾，忙掏出手帕去擦。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女学生，小巧玲珑的，眼睛很大，怪好看的。文博士赶忙站起，用手捋了捋油亮的头发。[/FONT]
A[FONT=宋体]君给我们一一介绍，原来这是他的女友，王女士。我很奇怪，既然已到女友这般关系，为何还要如此尊称。一直到后来，[/FONT]A[FONT=宋体]君还是称呼她为王女士，这个我始终不明白。王女士很活泼，见人不笑不说话，小百灵鸟儿似的。[/FONT]
[FONT=宋体]文博士越发精神，大谈国外的经历，“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我问起[/FONT]A[FONT=宋体]君与王女士相识的经历，才知道原来都是天主会的。王女士刚来北平不久，蒙[/FONT]A[FONT=宋体]君处处照顾，日久生情。[/FONT]
[FONT=宋体]“其实我也是信主的，在国外，我也是去做礼拜的。”文博士给王女士倒咖啡，“现在正好不忙，可以去做礼拜的。”[/FONT]
[FONT=宋体]后来，王女士常常来公寓。[/FONT]A[FONT=宋体]君这个很讨厌烧饭的也成了大厨。他也在房中改了个可以烧饭的炉子，常常看他蹲在院中摘菜，或是洗碗。王女士，总是躲在房中听留声机。[/FONT]A[FONT=宋体]君也买了台，跟文博士的那架一样。[/FONT]
[FONT=宋体]“她太小，干不好这些的。”[/FONT]A[FONT=宋体]君微笑，一脸幸福。[/FONT]
[FONT=宋体]他们时常去看去看电影，都是坐洋车去的，极体面的那种——弓子软，铜活地道，雨布大帘，双灯，细脖儿大铜喇叭，要多花上十几个大子儿。[/FONT]
[FONT=宋体]王女士体弱，长发热，[/FONT]A[FONT=宋体]君便整晚去照顾。可是轮到[/FONT]A[FONT=宋体]君发热，却看不到王女士的影儿。[/FONT]
[FONT=宋体]“她太小，干不好这些的。”[/FONT]A[FONT=宋体]君微笑，一脸幸福。[/FONT]
[FONT=宋体]转眼又几个月，王女士回乡探亲。[/FONT]A[FONT=宋体]君便跟整日没了魂儿是的，卧倒在床上。食饮无节，起居无常。我以为他病了，便进屋去看。[/FONT]
[FONT=宋体]“怎样？”我问，一边环顾重又凌乱的房间。[/FONT]A[FONT=宋体]君打扫是很有规律的，只在王女士来到之前。[/FONT]
[FONT=宋体]“想去留学，还差些钱，文博士已经在帮忙了。”[/FONT]A[FONT=宋体]君显得没精打采。[/FONT]
[FONT=宋体]“你常常见他？”[/FONT]
[FONT=宋体]“每礼拜都来天主会，他是虔诚的。”[/FONT]
[FONT=宋体]“他会白白帮你？”我扫了一眼角落中的《圣经》，上面落了灰。[/FONT]
[FONT=宋体]“信天主的，都要讲舍予。”[/FONT]
[FONT=宋体]我踌躇，“一定要去留学？”[/FONT]
[FONT=宋体]他点点头，“我的专业不好，没有前途的。不像你，学法律的，说出去也好听的。”[/FONT]
[FONT=宋体]我沉默，不知说些什么好。想起[/FONT]A[FONT=宋体]君的母亲，热情而又温良的，我便又问，“家里可知道？”[/FONT]
[FONT=宋体]“已经打电了，估计钱就汇到。”[/FONT]
[FONT=宋体]“要不要再考虑？毕竟不是小钱。”我鼓起勇气。[/FONT]
A[FONT=宋体]君低头，咬着嘴唇不语。[/FONT]
[FONT=宋体]“王女士可知道？”我转移话题。[/FONT]
[FONT=宋体]他抬起头，眼中放光，“她是要去留学的，所以，我一定要去的。她无依无靠，又什么都不会做，太可怜。”[/FONT]
[FONT=宋体]萧山突然走进来，他冲我点点头，对[/FONT]A[FONT=宋体]君说，“今天看到王女士，同文博士在一处。”[/FONT]
[FONT=宋体]我看到[/FONT]A[FONT=宋体]君脸色很是难看，呼吸也局促许多。“他大概也在帮她联络留学的事，他是博士，又在衙门当差，路子广得很，广得很。”他的声音有些抖，好像在哭。[/FONT]
[FONT=宋体]“他不是好人，皮条客一个。”萧山冷冷道。[/FONT]
[FONT=宋体]“不要这样说！”[/FONT]A[FONT=宋体]君猛抬起头，看着萧山，“信天主的，都要讲舍予。”[/FONT]
[FONT=宋体]我以为[/FONT]A[FONT=宋体]君要跟萧山大吵一架，可是没有。他急匆匆的出了们，没顾上戴帽子。后来，王女士还是经常来公寓吃饭的，留声机依旧咿咿呀呀的唱。我以为萧山是小题大做，不过从此[/FONT]A[FONT=宋体]君便不再同他说话。[/FONT]
[FONT=宋体]秋天，我毕了业，忙着谋差事，去南京走门路。等到腊月，差事有了些眉目，我便回到北京取东西，顺便也看看萧山和[/FONT]A[FONT=宋体]君。到了北京，听说[/FONT]A[FONT=宋体]君病入膏肓。[/FONT]
[FONT=宋体]“一个疯子抛弃了一个傻子只为一个骗子。”萧山冷冷道，转身去给[/FONT]A[FONT=宋体]君请大夫。我一头雾水，便去找房东，才知道王女士已经离开[/FONT]A[FONT=宋体]君，似乎是文博士作梗。[/FONT]
[FONT=宋体]我气冲冲找到文博士，他又升了官，头发越发的亮了。[/FONT]
[FONT=宋体]“南京时局如何？”文博士叼着吕宋烟，“全国是要武力统一的，我拥护武力统一，段总理真人杰也。”[/FONT][FONT=宋体]文博士拿起《北京日报》指指点点，引得邻座的几个人看过来，文博士越发精神，侃侃而谈，“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王女士如何了？”我无心讨论时局，开门见山。[/FONT]
[FONT=宋体]“她好得很，好得很啊！”文博士咧开嘴，一口黄牙，[/FONT][FONT=宋体]“张市长，王佐之才。不久就要发表司长了。他是段总理的门生，前途无量。张公子，堪比周郎，他们两个，郎才女貌，郎才女貌！”[/FONT]
[FONT=宋体]“[/FONT]A[FONT=宋体]君病得很重。”我故作镇定。[/FONT]
[FONT=宋体]“我劝过他，要看的开些，看的开些。”文博士摇摇头，一脸无奈，“信天主的，都要讲舍予。”[/FONT]
[FONT=宋体]我忍无可忍，一杯咖啡都泼在油亮的头发上，起身离去。[/FONT]
[FONT=宋体]走出西餐厅，才听到文博士嚷到，“老金，你好大胆。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FONT=宋体]我后来试着找到王女士，未果。听说她同张公子一道去了国外。不到腊月十八，[/FONT]A[FONT=宋体]君便去见了天主。我收拾他的遗物，又留了些钱给房东帮忙打点，匆匆逃回南京。我是不敢去见[/FONT]A[FONT=宋体]君的父母，也不敢去想。[/FONT]
[FONT=宋体]后来同萧山也断了联系，多年后在军统档案中才看到他被枪决的事，原来他是赤匪。至于文博士，无论天如何变化，他们都是不会吃亏的。每每想到他，我都会想到那句话，“我是拿过博士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在国外，博士是大过总统的。”[/FO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