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夫:
外甥也把已经成稿的当年旧事贴在网上,咱爷俩一起回味那顿令外甥终身难忘的盛席。
那还是1981年,春节没回家而在厦门姨姨家过。姨父设家宴款待亲朋好友中有住隔壁来自黑龙江素以“力量大酒量更大”闻名全军的退休张师长及来自山东以“白酒加大葱一盅顶两盅”令人摇头摆手纷纷认输的退休王团长。本来我们家的风俗就客不醉倒主人待客不到家,更碰上军棍一群不拼个你吐我倒才怪呢。姨丈怕我好强不认输私底下给我打预防针说其实老王的酒量在他们战友中满打满算充其量也不过坐把中间椅子,只要挺过他的看家本领没吃饭没吃菜先干3大杯,在场众人中认输讨饶的第一个准是他,我知道你能喝多少不用怕但对老张你能推就推吧。泸州老窖特曲已见底4瓶众客却醉意全无直喊不过瘾不过瘾,姨丈只好又从床底下拿出好几瓶盖满了灰尘的陈年特曲(反正部队特供大概也不用花太多钱)。
不知道是姨丈独家秘制的生猛海鲜加慢焖狗肉特别下酒还是老战友相聚心情特别好致酒量大增,众战友们一边杯举酒干一边大声喧啷地回忆着当年渔舟渡海强战厦门的惨烈往事并大骂叶飞(时3野10
兵团司令)不贯彻
粟裕对金门“三不打”的指示(没有一次运载六个团的船只不打;敌增援不打;在
山东沿海挑选六千名久经考验的船工支援10兵团,船工不到不打)好大喜功瞎指挥攻打金门致友军第一梯队之一的29军85师253团全团覆没。张师长没有说话只大盅喝酒大口吃菜,我琢磨着大概他直接参与了战役准备和指挥;王团长则满脸怒相唾沫横飞,说到253团他同村一起当兵的8个同伴没有一人生还时伤心痛苦声音沙哑老泪纵横。
提到开国上将叶飞,不才且插趣事一则。叶司令在浙西闽东打游击时(姨姨不当童养媳离家出走投其麾下),我远房堂叔地痞一个目不识丁好吃懒做无产无妻被地堡叫去送信给国军名曰送信实为抓丁(“送信者即壮丁”村里大人们均以此事做例为教训叫孩子们好好念书)却半途被叶部游击队所抓而鬼使神差地给叶司令送了几年信(方广寺为叶部交通站之一隶属周宁地处周宁福安两县交界再过去不远就到了出产“坦洋功夫”红茶的福安坦洋了)。叶上将当了福建省委书记后竟没忘记小林交通请他到福州着着实实地好吃好喝了几天。临回家时书记问他想做点什么可以为他给宁德地委或周宁县委通个气安排安排,我猜也就是看个门扫个地之类的。堂叔根本就没做过任何正经事但种过鸦片便答说请司令给点小钱买点鸦片种回家种点鸦片好了。不知道叶书记是不是给过他钱,反正他回家后真的种过好几年鸦片后来因为种鸦片被抓去关了很多年,这些都是听长辈们讲的。我记事起他已经放出来了,公社给他建了房子并赠“关荣五保户革命大贡献”锦旗挂于大堂上每年春节都派人敲锣打鼓给他送酒送年糕送棉袄等。
回到酒桌上。我辈份最低年纪最小惨烈的厦门战役金门战役当然插不上任何口连酒也不怎么敢喝只有看着听着的份。大概又消灭(那些军头爱用的口头禅)了几瓶,已经有几人醉得差不多了,但王团长也许因为忙骂人加伤心没有喝高竟然注意到我傻傻地呆着。他没醉我的头疼却马上来了。小子听好喽:你姨父跟俺是打厦门时分到同一个师的,王团长冲我大嚎,俺们一起进厦门连带隔壁住着好酒好烟好联臭味相投又一起下农场俺养猪他做酱油又一起回部队风风雨雨30多年了,你别认生,叫俺王伯伯好了。姨姨以为他要招女婿呢我呢真是吓了一跳到底王团长怎么了,那山东调又听着不很明白。他继续吼,话你不说可以你也实在插不上什么口但酒不能不喝,不然俺考考你也得。这瓶酒就摆这儿,你考试过关俺消灭它;要考试不过关你把它消灭喽。姨姨忙叫唤,老王:你是不是醉了,别把孩子吓着了。读书人怕考试岂有此理!看窗外那些树,俺就以它们为题出上联给你对喽,他继续嚎着并飞快地念了上联。口齿不怎么清加上山东调我真的没听清楚只好让他写下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看还好,这一看傻眼了,难不成非要自己喝光整瓶不可?烟一根灭了再点一根就是怎么也想不出下联整瓶特曲我哪能喝得完直想哭!正不知怎么办才好之际救星到也,姨丈披着围裙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地从厨房走出来双手端着一锅清炖蛇羹上桌醒酒。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美食和汗流浃背的姨丈,我直叫有了有了我对出下联了并念了出来。北方佬碰到福建地瓜腔也真够受的没听明白就写下呗。团长看后半声没吭一大杯咕嘟一声就下去了,真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精灵的小子今天非大吐不可非大吐不可喽,他一边摇头一边低言细语。接着边点头边对姨丈高声大喊,要没退休他非把我弄到他团部当宣传员不可如果女儿没嫁他也非把我弄到家当女婿不可。老师长可能因金门战役间接被骂一直没吭声直到看完我的下联终于一口气喘了过来,幸灾乐祸地开口了,小王:你好意思在小辈面前耍赖不消灭那瓶酒吗?真有你的,想了近一年的上联被小辈一席间对了老脸拉不下不向人家拜师也就算了还竟然厚着脸皮又招兵又招婿的俺真替你脸红汉流哟。原来老团长上联早已成竹在胸曾经向多人名曰求对实为卖弄根本不是什么当场应景即兴而成(吹个小牛什么的大概是那些退休军棍的乐趣之一吧?)。老团长被数落得只大口大口地灌酒。这时姨丈看完对联圆场来了,这瓶赌酒嘛我看就大家分着喝了,小外甥确实对了副好联对仗之工整遣词之到位没有任何可以吹毛求疵之处,不仅把我的看家本领一一端了出来而且把我受尽炉火油烟的折磨蹂躏以致面红耳赤汗流浃衬托得淋漓尽致,可贺可贺我们都为他干一盅吧。不过你小子也别太得意喽,此对的美中不足难道大家没看出来吗?我虽然盘盘拿手好菜都毫无保留地贡献了出来也的确丑态毕露没有人样但那是厨房里炉火烤的油烟熏的,大冬天哪来烁金焦石的似火骄阳,言过其词言过其词了,不应时不应时,罚一大盅! 不过说实在话你小子不上中文系是太可惜太可惜了。老王也得罚一大盅我们门前那几颗烂树竟被你吹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看了你上联但不知道我们住哪儿的还以为我们是住鼓浪屿疗养院仙境里的达官贵人呢,不应景不应景。就在姨丈点评调侃的朗朗声中,整锅的清炖蛇羹被一扫而空又几瓶无辜的特曲被无情地消灭了。
姨夫这时又开口了。我去当兵时给家里寄了封家书,你小子把它当上联对了吧。这个还真没费太大功夫就对出来了。
饭饱酒酣茶足烟灭联完宴毕众客散只苦了姨姨表姐我大年初一就得大动干戈又洗又刷费了大半天工夫才干净彻底地消灭了满地令人恶心的呕吐污废。如今回想起那顿盛宴还口水直流呢(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筵席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不过,按今时今世的标准衡量的确糟蹋了许许多多好东西,吃是吃下了却又吐了真可惜(那些军棍哪会珍惜军需处不怎么花钱就可以大把大把地拿的好东西)!
现在回想姨丈对此联的点评,可以说是精辟无比画龙点睛但也可以说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视乎角度范围时间空间了。局限于大冬天和他们家门外的几棵树,的确没有烁金焦石的似火骄阳也没有枝繁叶茂的浩瀚森林,我不应时王团长不应景。然而,角度深点范围广点时间宽点空间大点细嚼慢品此联实在巧夺天工妙不可喻团长上联匠心独具我的下联鬼斧神工。木火均属5行火对木无懈可击。树木的品种多了去了除了松杉柏桐柳还有如桃梅柑桔橙柿李杏樱枫槐杨桦等任选5种均可入联团长选的是他们家门外天天抬头见低头见的信手捡来不费吹灰之力如果换成桃梅柑桔橙就是天天吃的果子了。上联明写5树实含11木桃红梅白杨挺桦拔青松傲雪翠柳迎风你能不联想到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浩瀚林海吗?烹调除了炒炸焖炖烧还有如烤灼熘爆烫炝烘等任何5种做法均可入联我当时就是看到满桌子琳琅满目的精制美食即兴随便写了5种的,红烧黑鲳爆炒海参醉熘对虾急烫鲜贝油炸子鸡白灼肝腰慢焖狗肉清炖蛇羹看后闻后你能不口舌生津食指大开吗?下联虽入5味却藏11火虽然户外寒风凛冽(厦门虽然不很冷但海风大时也够令人浑身打哆嗦的)但厨房里油烟熏灶火烤你能不感到烈日当头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吗?短短18个字把姨丈高超的厨艺描写得出神入化也把他盛情待客但自己受尽灶烤烟熏的折磨蹂躏衬托得淋漓尽致。此联的美妙还在于“葱葱莽莽”草字头“烈烈熊熊”火字底!王团长:小林给你做了些许修改,请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