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天下”前不只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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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坐天下”前不只是“贼”
握瑜轩(段协平) · 2016-05-16 07:13



文章来源:共识网 2014-04-17


方熔先生发表在《共识网》上的文章《他们“坐天下”以前都是“贼”》很有见地,此处不再赘述。我想说的是:仅仅冠以他们“坐天下”前都是贼--虽然作者给贼字加了双引号--还远远不够。按照今人理解,强取曰盗,所谓强盗;私偷曰贼,所谓窃贼。贼之鼠窃狗偷,都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藏着掖着不敢见天日的行为。就此可以看出,作为窃贼,他们还多少知道自己的行为为公序良俗所不容,因而心虚,因而不敢明目张胆。一旦暴露了,也多少知道害怕、羞愧,脸红。总之,他们还不敢撕下脸面,没有足够厚黑。强盗就不一样了。月黑风高杀人越货,固然很好,好在成本低。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也无所顾忌。他们的行为已经突破为人的底线,是公然向社会挑战。所以,对抢劫罪与行窃罪,不管是人们的愤恨程度,还是从治罪量刑上讲,都不一样。


按照唐朝人杨倞在《荀子注》中的说法:“盗贼通名”。但历览两千多年来那些打天下坐江山者,我更倾向于把他们称作盗,强盗。不同于一般强盗的是,他们心思更大,心肠更黑,脸皮更厚,手段更残。他们要的是江山社稷,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家天下的万岁、万寿无疆。这当然要拳头硬。打天下,坐江山,前提是一个打字,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不给,就啸聚山林,招兵买马,打家劫舍,兵强马壮了,逐鹿中原,杀它个天昏地暗,尸骨如山,血流成河。陆游诗曰“汉末盗贼如牛毛,千戈万槊更相鏖。”两千多年来,从刘邦李自成,到朱元璋洪秀全,衣钵相传,没有哪一个坐江山不是靠打砸抢得来的,没有哪一个坐江山者手上不沾满鲜血。正是在这一点上,他们又都是杀人犯。不同于一般的杀人犯的是,他们不仅不会受到法律的追究,不会去为被杀死者偿命,反而会受到膜拜,受到歌颂,受到奖赏,会将一个个诸如用兵如神、丰功伟绩,雄才大略、文治武功、伟大英明诸如此类的光环戴在自己头上,将一尊尊泥塑的、铁打的、钢造的塑像放进庙宇或者什么光鲜的地方,供人参拜。这当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也风险极高,因而对这些强盗来讲,打天下还是一场成则王侯败者贼的豪赌。从这个意义上讲,坐江山前,他们又是个红了眼的赌徒。赌博的筹码,不是他们吹嘘的什么天时地利人和,而是被他们连哄带骗裹挟进来的千千万万的炮灰。


所以,他们坐江山前,除了是窃贼是强盗是赌徒外,还是骗子,超级骗子。


说他们是超级骗子,是因为他们懂得,打天下,坐江山,单打独斗不行,要拉人入伙,要召唤更多的人来投名状,为他们摇旗呐喊,冲锋陷阵。在通往金銮宝殿的路上,如果要坐船,得靠千千万万人的血汇成河流把船浮起来,如果要坐车,千千万万人的尸骨就是铺路石。为了让千千万万的人甘愿为他垫背,为他们牺牲,就要制造舆论,以赢得人心,所谓得人心者的天下。得人心是手段,得天下是目的。要得人心,就要骗。骗的办法,一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制造神秘和神圣。陈胜吴广把写有“大楚兴,陈胜王”的字条装进鱼肚子里再剥开示人的故事,刘邦编造的斩白蛇、梦拔羊角羊尾、藏身之地冒白烟的故事,洪秀全“拜上帝教”自称是上帝的儿子的故事,如此等等,故事各有不同,讲的都是一个鬼话,他们不是人,是神,是真命天子,是大救星,是替天行道,解民于倒悬。如此一来,云遮雾罩、光怪陆离、呼风唤雨的神秘性,站在云端、俯视苍生、大慈大悲、点石成金的神圣性,就不容置疑了。有了神秘性,就有了震慑力,有了神圣性,就有了合法性。但还不够,还得有另一招,就是封官许愿,这一条,对追随左右者,当下就能办到,对更多的喽啰,就只能开支票了。陈胜吴广开的支票是“苟富贵,勿相忘”,刘邦开的支票是约法三章,李自成标榜等贵贱,均田免粮,后来干脆编成歌词:“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到了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就更是了得,有口号,有纲领,那是个极乐世界: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天下人田,天下人同耕,凡是男的,都是兄弟,凡是女的,都是姊妹。面对这样的诱惑,你能不动心?一呼百应,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也就在情理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号召力。但一旦打下天下坐了江山,傻眼的就不是一个人了。陈胜吴广就不去说他了,他们还没坐了天下就窝里斗了。刘邦坐天下了,立即来了个“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至于老百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所谓哪个皇上不纳粮?当初开出的那些支票都是空头支票,一张废纸。此后,不管是哪个打天下坐江山的,无不重复这类故事。这里的重复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有所创造,有所发明,一个比一个骗术高明,一个比一个的说辞精致、高标、动人,也一个比一个酷烈、卑劣。比如洪秀全,仅仅才占据半壁江山,就那么残酷无情,厚颜无耻,腐化堕落,可谓登峰造极,无以复加。而把洪秀全作为英雄和榜样者,就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所以,把坐天下前的称作骗子,超级骗子,一点都不过分。而超级骗子,换一个说法,就是流氓,政治流氓。政治流氓的特点有很多,比如翻云覆雨,自食其言,比如挂羊头卖狗肉,比如口蜜腹剑,阴谋诡计等等。这一点,即使在打天下时,也屡见不鲜。不然,如何能在高手如林、群狼环伺中胜出,或者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去,独领风骚?至于坐江山后,那流氓就更说得做得。那时后话,打住。


  鲁迅说,中国的历史是一部吃人的历史,是一部瞒和骗的历史,实在是入木三分。他把打天下、坐江山者的老底毫不客气地揭示出来,等于是打掉了人家头上的各种炫目的光环,露出来的,是个赖利头。所以,坐了江山的,没谁喜欢鲁迅。


方熔:他们“坐天下”以前都是“贼”




文章来源:共识网,2014-04-10


贼”的意思在先秦两汉时期不是指“小偷”,而是指作乱叛国危害人民的人。《荀子·修身》:“害良为贼”。《左传·文公十八年》:“毁则为贼”(“则”指法度)。这个意思一直保留到现在,如“工贼”、“卖国贼”等。

  我们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成王败寇(贼)”的说法。它的最早的意思大概出自《庄子》:“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窃钩者诛,窃国者候”,后来演变为意思略有出入的“成王败寇”。《红楼梦》第二回里冷子兴对贾雨村说:“成则王侯败则贼”,看来这句话已经成为坊间俗语了。

  读2013年11月29日《杂文报》谈成均的《也说“成王败贼”》,作者引用了鲁迅对此种现象的看法:“贼者,流着之王,王者,不流之贼也,要说得简单一些,那就是‘坐寇’。”(《南腔北调集·谈金圣叹》),然后分析道--

  “在逐鹿中原、不知鹿死谁手之时,彼此都是贼;当尘埃落定、已见分晓之际,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由流到坐,是个过程。开始,大家都是贼,都是‘流王’,贼与贼在争夺中,有些称王的贼,逐渐地‘流’得慢了,最后不‘流’了,就‘坐’稳了,成了‘坐寇’;为了体面,就尊称‘坐王’;说得更光鲜些,简称‘王’。那些始终在流的贼不能成王,最后流不动了坐以毙命,而被谥为‘流寇’。王和贼:贼,是他们原来共同的本质;后来他们成王成寇,则是他们的不同的造化和机遇。”

  下面举出两组比较典型的历史人物来说说“贼”的共同点和不同处。

  第一组是陈胜、朱元璋和洪秀全。他们三位中间,朱元璋最终“坐”了天下,皇祚绵延280多年;洪秀全南京称帝,建立太平天国,也算是“坐”了半个天下;陈胜虽然没有称帝,但是夺取陈地以后自立为“陈王”,国号“张楚”,大小也算个王,姑且算他小有天下吧。他们三个人的共同之处,就在于他们起事前都是“体制外”的人:陈胜是雇农,后来被征发为戍卒,是农民阶级中“苦大仇深”的阶层;朱重八当过小弥沙,兼任清洁工、仓库保管员、添油工,后来做了游方僧,应该属于“流氓无产阶级”之列;洪秀全出身耕读世家,醉心功名,但四次乡试都名落孙山,于是另辟蹊径,以传教的方式走上“秀才造反”的道路。按照旧式的说法,他是“落魄书生”;按照新式的说法,他应该属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吧。对于当时的统治阶级而言,上述几位,还有像东汉的张角兄弟、唐代的黄巢、北宋的方腊、明末的李自成……都是体制外揭竿而起的“流贼”,官家必欲除之而后快。至于他们的结局,则因为造化和机遇不同而有云泥之别,总的来说是成王的少,成寇的多。

  第二组可以举出刘邦、李世民和袁世凯,他们可都是“体制内”的人,有的还是皇室贵胄,来头很大。刘邦做过泗水的亭长(大概相当于现今的乡镇长),官虽不大但毕竟有别于陈胜吴广这些“泥腿子”,大小也是“朝廷的人”。秦末农民起义中他乘机在沛县起事,成为秦朝的“乱臣贼子”。刘邦运气好,当时秦朝的统治已是墙倒众人推,而后来与他争天下的项羽又是有勇无谋之辈,所以他终于大功告成君临天下。李世民是唐高祖李渊的次子,虽然在打天下的过程中战功卓著,但是李渊还是把“接班人”的位置留给了长子建成。于是在长安的玄武门内就上演了一场“兄弟阋墙”的好戏,李世民设计伏杀了哥哥建成和四弟元吉,逼迫父王承认既成事实,并让位于他。对于父兄而言,李世民其实是一个防不胜防的“家贼”。袁世凯的情况要特殊一些。作为满清王朝手握兵权的重臣,他投机革命吃里爬外逼迫宣统皇帝逊位;作为中华民国的第一任正式大总统(孙中山只当过临时大总统),他背叛共和复辟帝制开历史的倒车。袁世凯在辛亥革命以后的表现可谓纵横捭阖两面作贼!以上几位,还有像春秋战国时代的那些诸侯王公、两汉之交的王莽、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三国时期的曹操、孙权和刘备、隋朝的杨坚父子、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成事之前都是志在天下的一世枭雄。由于他们都在体制内,拥有一定的政治资源和“先发优势”,所以作“贼”成功的机率就相对要高得多。

  还有另一种类型,就是元朝和满清王朝的建立者。他们在草创时期,都是觊觎中原的“外贼”,坐大以后铁骑呼啸扫平天下,实行残酷的阶级压迫和民族压迫,成为汉族原来的统治者和老百姓共同的“贼”。由于水土不服,蒙古人的野蛮统治只维持了90多年就寿终正寝,比较正常;满族的腐朽统治却延续了260多年,很不正常,用孔夫子的话说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所以到了辛亥年间,一阵不大的秋风就把这片枯叶给吹落了。

  由于两千多年来中国的历史并不是人民写的,所以不但那些最终成了王的贼,而且不少最终成了寇的贼,脸上都被涂上了油彩,摆在这个庙那个阁里享受香火供奉。当我们终于知道“成则王侯败则贼”是一种落后的历史观以后,就会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那些名噪一时的历史人物,并且为他们“本质上都是贼”的结论而感到沮丧,进而生发出何时“天下无贼”的无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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