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种族歧视百年轮回:从“黑色华尔街”到弗洛伊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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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种族歧视百年轮回:从“黑色华尔街”到弗洛伊德之死

2020
06/09
23:12
加拿大必读

文 | Faye

编者按:从“跑步者之死”,到“无法呼吸”的乔治·弗洛伊德,甚至是更早之前的1921年“黑色华尔街”暴乱、1962年的“密西西比骚乱”、1967年的底特律骚乱和1968年4月4日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被暗杀事件,在过去的百年间,美国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黑与白之争”。而华裔,也曾经是美国种族歧视的受害者。在更早的1885年的石泉镇大屠杀中,就曾有28名中国劳工被杀害,还有15人重伤。时间的流逝,并没有让历史成为过去,反而一次又一次提醒着我们,只要非裔、亚裔以及其它所有族裔,仍然无法平等地和白人一样站在美国这片土地上同呼吸、共命运。那么,无论受害者,还是施暴者,都将继续负重前行。

5月25日,明尼阿波利斯警方逮捕了46岁的黑人男子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只因为这名刚刚失业的黑人男子,在一家超市买香烟时可能用了一张20美元的假钞。接到店员报警后,警车很快抵达现场,弗洛伊德被三名警官从车里拖出来按倒在地上。

其中一名叫德里克的警官将膝盖压在佛洛伊德的脖子上,这个动作持续了8分46秒,期间这位可怜的黑人口中一直呢喃着:“我无法呼吸,给我点水,我好难受……妈妈……”,包括德里克在内的警官却始终无动于衷。直到最后,佛洛伊德陷入昏迷,失去生命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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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的死很快在全美引起轩然大波,越来越多不分肤色和种族的人们开始走上街头,一场抗议活动席卷了整个明尼苏达州乃至整个美国。

在抗议活动整整持续了一周后,6月3日,明尼苏达州总检察长宣布对涉事警察德里克的指控,从三级谋杀和过失杀人上升至二级谋杀。尽管如此,仍有不少抗议者表示“这还远远不够”。

正如6月2日晚上,数千名抗议者从布鲁克林的巴克莱中心走上马哈顿大桥时所喊的那样:“你惹了我们中的一个,你就惹了我们所有人。”(这是2002年《蜘蛛侠》中的一句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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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死去的弗洛伊德和消失的罗兰

无论是4个月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惨遭地方检察官杀害的跑步者阿布里,还是今天因为警方过渡使用武力“无法呼吸”窒息而亡的弗洛伊德。美国历史上从来不乏有黑人因为“被怀疑”的罪名而遭遇不公平的对待。

5月25日下午,超市店员在发现弗洛伊德使用假钞并追出去要求归还商品时,这位身材强壮的黑人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而是把东西归还之后就那么安静地坐在车里。可“警惕”的白人雇员还是报了警。于是悲剧发生了。

类似的一幕还发生在99年前,美国俄克拉荷马州塔尔萨市的一栋办公大楼里。那次意外,被《纽约时报》评论为“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致命的种族暴力事件。”

时间回溯百年,20世纪初,一位富有的黑人企业家 Gurley在塔尔萨购买了40英亩的土地,并以密西西比州的小镇命名为格林伍德。“他的愿景是在黑人与黑人之间创造一些机会。”帮助他们在这片自由的土壤上扎根下来。其他著名的黑人企业家纷纷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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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成千上万的非裔美国人涌入俄克拉荷马州。1921年,在石油收入的推动下,塔尔萨市(Tulsa)成为了当时连一些白人区都羡艳的繁华城市。居住着10000名黑人的社区——格林伍德更是被视为美国最富裕的非裔美国人社区之一。热闹繁华的格林伍德大街,因此被誉为“黑色华尔街”。

而这一切繁荣的景象,从1921年5月30日一个名叫迪克·罗兰(Dick Rowland)的19岁年轻黑人少年踏入Drexel(德雷克塞尔)大楼的那一刻起,即将化为乌有。

那一天,在附近工作的罗兰像往常一样走进德雷克塞尔大厦,然而进入电梯后没多久,意外发生了。一位年轻的白人电梯操作员莎拉·佩奇(Sarah Page)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一位附近的员工闻声立刻叫了警察。然而当警察到达现场时,罗兰已经逃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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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雷克塞尔大厦)

关于电梯里发生的谣言迅速在城市的白人社区中流传开来。第二天《塔尔萨论坛报》(Tulsa Tribune)头版报道称,罗兰(Rowland)因被指控企图性侵犯一名17岁的白人电梯操作员,已被警方逮捕,并附有社论称当晚可能会对他进行私刑。听到风声的非裔美国人和白人暴民来到了罗兰被关押的法院。

傍晚时分,愤怒的白人暴徒聚集在法院大楼外,要求治安官移交罗兰德,但遭到了警方的拒绝。那一晚,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而又平凡的擦鞋匠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至少在那个晚上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黑人。

但罗兰的黑人同胞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随着事情的持续发酵,更多的武装黑人和约1500名白人聚集在法院门口,其中一些人还携带武器。围绕着“保护罗兰”的行动和冲突不断升级,历史上最著名的“塔尔萨暴动”一触即发。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经历了混乱的枪战后,黑人不得不退居格林伍德。但白人却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6月1日黎明破晓时分,成千上万的白人涌入格林伍德区,抢劫并烧毁了35个城市街区上的房屋和企业。到达救火的消防员后来作证说,他们原本试图挽救,但暴徒用枪威胁他们,迫使他们离开。一夜之间,1256座房屋和一些学校、图书馆、商店成为废墟。

在塔尔萨种族大屠杀之后的几个小时内,对迪克·罗兰的所有指控均被撤销。后来认识罗兰的人说,他和佩吉并没有冲突,他们甚至互相认识。当时只是因为电梯没有停在三楼的门槛上,导致罗兰进入电梯时跌倒并撞向佩吉。当地的警方亦表示“没有人是故意的”。

然而这个小小的意外还是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暴动。无辜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罗兰和佩吉也因此付出了他们意想不到的代价。骚乱期间,罗兰得到了警方周全的保护,但第二天早晨他还是离开塔尔萨,据说再也没有回来。而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佩吉也从此杳无音信。

后来,据罗兰的母亲达米·罗兰·琼斯(Damie Roland Jones)回忆,在罗兰被释放后,这位无辜的孩子曾回到家对自己哭诉:“看看我做了什么”,然后就背着行囊在天亮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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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塔尔萨种族暴动后的现场)

在过去近一百年里曾有无数追踪者尝试寻找消失的罗兰,有人说他去了另一个黑人区,也有人则猜测罗兰可能死在了太平洋的西北地区。直到今天,罗兰的下落仍是个谜。

人们对这位历史关键人物的印象,更多地可能是,骚乱发生后,媒体给他起的那个具有贬义的名字——“钻石迪克·罗兰”。据说是源于他手上戴的那枚小钻戒,那是这个勤劳的黑人少年在德雷克塞尔大厦附近工作时,通过小费赚取的生日礼物。

二、暴乱留下的伤痛从未停止

在那场残暴的“塔尔萨种族大屠杀”中,消失在黎明前的不只有罗兰,昔日里那条繁华热闹的“黑色华尔街”和被非裔美国人视为避风港的格林伍德,也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即使后来重建,也不复往日光辉。

根据当时“官方”公布的数据,这次暴乱共导致36人死亡,其中包括10名白人。而据种族防暴委员会在2001年报告中得出的结论,1921年的那18个小时中,有100至300人被杀,8000多人无家可归。

如今99年过去,这段历史或许早已被许多人所遗忘,可事实上至今仍有不少幸存者,一生都活在那场暴乱留下的噩梦中。

作为1921年塔尔萨种族暴动中最后一批幸存者之一,103高龄的奥利维亚·胡克(Olivia J. Hooker),直到2018年11月去世的前几个月,仍无法忘记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给自己一生所带来的影响。

在接受《纽约时报》黑人记者Charles M. Blow采访时,胡克依稀记得当年生活在格林伍德的黑人同胞们,曾经也像生长在纽约大都市的白人们一样。他们住着豪华酒店、出入琳琅满目的高档商店和珠宝店,去电影院看时下最流行的电影,拥有他们自己的图书馆、学校和银行。



暴乱发生前,胡克有三个姐妹、一个兄弟,还有父母和祖母,她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长大。他们所住的房子在格林伍德不算大,但一家人也是其乐融融。

据胡克回忆,她的父亲拥有一家百货商店,名字叫塞缪尔·D·胡克(Samuel D. Hooker)。这是胡克引以为傲的事情。因为家境不错,生活安宁,胡克也曾度过一段田园诗般的学校生活,她最开心的时刻是拿着两个便士去杂货店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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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屠杀”之前的格林伍德大街)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1921年的那个夏天撕裂了。

白人闯入了他们的房子,胡克(Hooker)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害怕地躲在盖着桌布的橡木餐桌下面,看着暴徒们用斧头砸姐姐的钢琴,把油倒在祖母的床上。

他们还用弹药塞满了梳妆台。

胡克猜测:“也许他们打算烧毁或摧毁房屋,好在没有那么做。不过那些掠夺者还是拿走了妈妈为圣诞节准备的所有漂亮银器,咖啡壶,茶壶”。

——因为他们不喜欢黑人拥有任何珍贵的东西。

一个令胡克印象最深刻的细节是,在白人暴徒离开他们的房子后,民兵派人来与母亲交谈。当母亲质问民兵:“你为什么要射击受害者?为什么不向侵略者开枪?”

民兵的回答却是:“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怎么能这么做呢?”

就在那个充斥着暴力和血腥的仲夏夜,胡克眼看着一切被大火付之一炬,而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幻想,也都随着混乱中被白人暴徒打翻在地上的漂亮饼干,一起破碎了。

后来,胡克的母亲带着她和兄弟姐妹们搬到了堪萨斯州的托皮卡,以便他们可以上学,而父亲则继续留在那里试图重建他的生意。但创伤却对一个孩子的信任感和归属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我曾经在晚上尖叫着醒来。噩梦缠绕着我,我睡不着。”胡克说。因为心理上受到巨大的创伤,以至于母亲不得不带她去看医生,在家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场灾难使她对所在国家的归属感以及她小时候学到的爱国歌曲产生了疑问。“所有美丽的歌曲,我都曾经相信过”,“我的家人从未告诉过她什么是仇恨。”胡克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在这之前我见过的所有非黑人都很温柔、友善,他们和我们一起笑,听我姐姐弹钢琴,我以为那是白人的本性。”直到那个夜晚之后,她开始明白母亲所说的:“我们是公民,但他们不尊重我们。”

胡克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克服了暴徒的所作所为给她所带来的心灵伤痛。

这个曾经看似那么美好的国度,令她感到特别寒心:当天发生的暴力行为“没有,也从未受到政府在任何级别上的起诉或惩罚”。那些活着的人们,仍然承受着内心的重量和创伤,隐藏着巨大的伤疤。

三、不改变,历史终究不会成为过去

正如胡克所感受的那样,1921年暴乱发生后的几十年,美国都没有任何公共仪式、死者纪念馆来悼念死难的黑人。不止政府,连媒体都在有意掩盖这些事件。塔尔萨论坛报在1921年5月31日发布的那条引发骚乱的头版故事,也被删除了。

后来,学者们发现有关骚乱的警察和州民兵档案也丢失了,就连历史书中也很少提到塔尔萨族种族大屠杀,在学校里甚至没有被公开谈论过。

直到暴乱发生50周年之后,学者们才开始深入研究这个发生在1920年代的悲惨故事。

时间又过了25年,当1996年,在暴动爆发75周年之际,人们终于在格林伍德文化中心前放置了纪念碑的时候。乐观主义者一致以为,对历史的纪念与哀悼,会打破现实的轮回。

然而,事与愿违。当“黑色华尔街”发生将近百年之际,当弗洛伊德之死将非裔种族歧视问题再次联邦政府的面前时,当局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一开始,抗议者们涌上明尼阿波利斯州的街头,他们遭到了严厉的警察回击,而这些警察之前面对全国持枪的反封锁者却表现得很平和。鲜明的差别对待,导致矛盾进一步恶化。

当和平示威演变成骚乱,明尼苏达州州长迅速召集国民警卫队镇压。混乱中,有人被橡皮子弹打伤,有人被警察按在地上头破血流,到处弥漫着催泪瓦斯。

作为美国总统的特朗普,竟也表现得如同吃瓜群众一般,屡次要求各州州长面对群众暴力抗争时要积极以对,呼吁州长们要掌控全局,“如果你们不去处理那是在浪费时间,示威人群将要打扰你们,让你们看来像一群混蛋,你们要把这些人给抓起来提交审判。”

特朗普甚至还威胁:如果州长们不能用好国民警卫队,他就会部署现役军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个历史性时刻,媒体没有再像一百年前那样失声。警察系统也不再和当年的民兵一样表现得铁板一块,毕竟,已经有一些美国警察,以单膝下跪的方式加入了抗议人群。

在舆论和抗议者的双重压力下,政府也被迫采取了一些行动:涉案的四名警察全部被解雇,明尼苏达州对涉事警察德里克的指控,从三级谋杀和过失杀人上升至二级谋杀。全国各地的警察局长都对他们进行了谴责,威廉·巴尔领导的司法部承诺,将会把针对此案的联邦调查作为“首要任务”。

这一切,在20世纪60年代,不仅是非裔美国人所无法想象的,就是种族歧视者们或许也无法想象。

无论是1962年的“密西西比骚乱”,1967年的底特律骚乱,还是1968年4月4日,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被暗杀以及由此引发的大规模抗议。在这些因为对黑人的种族歧视而引发的骚乱中,受伤最多的总是黑人。

亚裔、华裔也同样逃不过种族歧视的阴影。19世纪中期,成千上万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的中国人踏上赴美淘金之路。勤劳、善良又吃苦耐劳的华人一开始就受到了美国雇主们的青睐,但却遭到了白人矿工的嫉恨。1885年9月2日,当石泉镇中国矿工们拒绝加入反对矿主罢工活动的时候,一场针对于中国劳工的大屠杀开始了。据统计,这场屠杀共造成了28名中国劳工死亡,15人重伤,还有一些被活活烧死的中国人,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1963年8月28日,马丁·路德·金发表了他最著名的演讲,他说:“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州的红色山岗上,昔日奴隶的儿子能够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同席而坐,亲如手足…..”

如今,距离“黑色华尔街”的消失已经过去了近百;距离马丁·路德·金的被暗杀也已经过去了50年;即使是1992年的洛杉矶骚乱,也已经过去了30年了。然而,仍然没有人知道,马丁·路德·金的“梦想”哪一天会实现?

但或许我们仍然可以做的是,在哀叹抗议活动所遭受的暴力之余,始终不要忘记,被迫生活在一个每天因自己的肤色而感到担惊受怕的社会中,也是在遭受一种暴力。

只要这种暴力仍然没有停止,只要非裔、亚裔以及其它所有少数族裔,仍然无法和白人一样,在美国这片土地上平等地生活、平等地工作、平等地享有权利。那么,美国的种族歧视,就仍将会在百年以后,继续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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