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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世价值观真的“普世”吗​

STEVEN ERLANGER
2023年9月28日

拜登总统于9月19日在纽约联合国大会上发表讲话。


拜登总统于9月19日在纽约联合国大会上发表讲话。 DAVE SANDER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本文来自雅典民主论坛与《纽约时报》合作的特别报道。

1989年柏林墙的倒塌在西方被颂为自由民主对威权共产主义的胜利,这在当时引发了关于世界已经到了所谓历史终结的讨论,这种观点认为,无论好坏,自由民主是大多数人过上更好生活的默认设置。

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强调所有人的个人权利和自由——被联合国奉为圭臬,用美国《独立宣言》的话来说,它被视为“不言而喻”的真理。换句话说,它被广泛接受,以至于无需证明。

但真的是这样吗?这个问题现在变得更加重要,因为自由民主似乎在文化、宗教和种族问题上正堕入激烈的两极分化,尤其是在被全球视为典范的美国。

这是德国马歇尔基金会保卫民主联盟主任劳拉·梭顿的观点。

“文化两极分化是件大事,但民主却没能解决问题,”梭顿说。她是本周在希腊雅典民主论坛上发表演说的嘉宾之一,该论坛是与《纽约时报》合作举办的。“人们觉得这个体系腐败,金钱的影响力太大,存在精英俘获——这个体系不能推动个体的进步”,或者说曾经可以,现在不行了。

而世界上的所有威权领导人无论多么追求自身利益,都认为更严格的控制和“共同体”能提供更多更快的发展,给普通人带来更大利益,即使他们的个人权利和声音被纳入更大的集体利益之中。

8月,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的最后一天,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出席中非领导人圆桌对话会。

8月,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的最后一天,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出席中非领导人圆桌对话会。 ALET PRETORIUS/REUTERS

无论是在俄罗斯、中国,还是在非洲甚至欧洲的部分地区,专制领导人和极右翼政客都可以辩称“今天看来,民主是一团糟,效率低下,无法带来经济增长”,梭顿说,“他们认为,他们需要威权政府来让人们摆脱贫困,他们认为社会的健康、增长和繁荣比个人的权利更重要。”

因此,地缘政治又回来了,尤其是在华盛顿的霸权日益受到挑战之时。

诺贝尔奖得主、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最近表示,西方民主国家推动的经济理论“是全球化的基础,也是世界贸易组织的基础,这些理论已经完全失去了信誉”,并导致了巨大的不平等。

“我们错了,”他在今年的一场辩论上,以及随后在意大利切尔诺比奥举行的年度国际经济会议安布罗塞蒂论坛上的一次谈话中说。“规则是美国制定的,但旧的基于规则的国际贸易体系已经破裂,很难修复。”

《联合国宪章》和《世界人权宣言》都没有提到民主。但德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任、经济学家冈特拉姆·沃尔夫指出,《联合国宪章》确实描述了普世价值,尽管威权主义者坚持认为,自由和人权应该更多地从整体上去理解。“民主可能是一个西方概念,”他说。“但这也是东方许多人——甚至大多数人——希望拥有的东西。”

他还说,讨论全球南方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的不满是一回事,这些不满主要是经济方面的。“但这种辩论也会被一些独裁者利用,他们希望保住自己的权力,避免与争取自由的国内民众发生冲突。”

德国高级外交官托马斯·巴格在《华盛顿季刊》(Washington Quarterly)上发表的一篇重要文章中写道,就连对1989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解释也是不全面的,甚至是傲慢的。那一年也代表了后苏联国家主权的回归,这意味着它们有能力为自己创造价值观,或者对自由民主国家所接受的价值观持不同意见。

欧盟委员会主席乌苏拉·冯德莱恩于9月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向欧洲议会发表了欧盟国情咨文。

欧盟委员会主席乌苏拉·冯德莱恩于9月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向欧洲议会发表了欧盟国情咨文。 YVES HERMAN/REUTERS

例如,在匈牙利,对“非自由主义民主”的拥护对法治和司法独立构成了重大挑战,更不用说对欧盟决定的权威性构成的挑战了。波兰也拒绝了日益世俗化的布鲁塞尔定义欧洲价值观的努力,认为建立在主要宗教传统基础上的传统价值观更为重要——举一个明显的例子,波兰人坚信婚姻必须只存在于一男一女之间。

这是伊万·克拉斯蒂夫和斯蒂芬·霍姆斯在《失败之光》(The Light That Failed)一书中提出的一个尖锐论点,他们在书中描述了新的民主领导人在刚刚摆脱苏联几十年的意识形态强加的束缚后,又犯下了“模仿西方化”的错误。他们认为,结果是一种广泛的政治怨恨,以及对民族身份和尊严的重申,以及对自由民主和被视为强加给本国的所谓的“普世”价值观的强烈抵制。

1989年,西方也普遍认为,一个更加繁荣的中国将走向更民主的自由主义。只有允许更多的个人和企业自由,中国才能保持奇迹般的经济增长。现在看来,这个假设存在极大的偏差——无疑是言之过早了。

作为回应,在1959年至1990年期间担任新加坡开国总理的李光耀反对普世价值的理念,声称亚洲或“儒家”价值观同样有效,这种价值观更强调家庭和社区,而不是个人权利。在一些人看来,他的观点是在为人们普遍视为的新加坡家长式作风和高压政府辩护。但这也是对许多人眼中的西方文化帝国主义的回应,这种文化帝国主义是老一辈传教士努力使世界皈依基督教的延伸。

长期担任马来西亚威权领导人的马哈蒂尔·穆罕默德常说,所谓的“普世价值观”是西方价值观,而亚洲价值观才是真正的普世的。

这是中国热切支持的一个论点,它以共产党及国家最高领导人习近平所定义的安全和集体利益为名,越来越多地压制个人的言论、集会甚至行动的自由。

中国重塑国际体制的行动引发了与西方的明确对抗,除此之外,巴黎智库蒙田研究所的多米尼克·莫西说,这其中还关系到一种情感上的强烈怨恨。他在接受采访时说,当韩国和日本领导人在戴维营与拜登总统见面时,中国外长王毅在中国发表讲话时说,“不管你把头发染得再黄、鼻子修得再尖,你也变不了欧美人,变不成西方人。”

王毅说,西方人分不清亚洲人谁是谁,并告诫“要知道自己的根在什么地方”。他呼吁日本和韩国这两个民主国家与中国合作,“如果中日韩三国携手合作的话,符合三国的共同利益,可以共同繁荣,振兴东亚,振兴亚洲,造福世界。”

在莫西看来,中国是在扬“地理价值观”、抑“价值观地理”,日本和韩国则代表着亚洲西方。

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的中国专家陆克(Philippe Le Corre)说,从文化角度的论证现在不像效率角度那么普遍。这家智库就与亚洲建立更紧密的关系进行了研究。中国人近年喜欢说,他们甚至有一种自己的民主,而且由党来挑选最佳领导人可以避免出现某些国家那样“投票选择脱欧或选上唐纳德·特朗普或走向极左或极右”。

“他们的说法是,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有一些知道如何掌权的、负责任的领导人,”陆克说。但是近来随着经济放缓、新冠防疫政策受指责和党内领导层出现突然的、未加解释的人事变动,中国的体制似乎显得比较脆弱。“我们的民主不完美,但至少我们有透明度,”他说。俄罗斯和中国这样的专制国家“完全没有”。

中国人和像新加坡的马凯硕(Kishore Mahbubani)这样的知名亚洲知识分子经常指责他们的批评者把人权问题当武器,假装在论证自由和普世价值,实际上却是在运作他们自己的政治和经济议程。

这一看法目前在全球南方得到了更多支持。虽然并非铁板一块,但全球南方认为应该摒弃当下由西方主导的二战后多边全球秩序,转向一个更多元、开放的系统——这个系统要承认世界已经改变,新的势力已经崛起。

乌克兰战争加剧了不满,穷国被迫承受更高的食物和能源价格。印度外交官希夫尚卡尔·梅农在2月的《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上写道:“许多发展中国家怀着疏远和愤恨的情绪,在它们看来,乌克兰战争和西方与中国的对抗背离了那些紧迫的问题,如债务、气候变化和大流行的影响。”

金砖国家——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近日决定邀请中东、非洲和拉美的六个新成员加入,充分体现了这种不满情绪之强烈。其核心是对美国霸权的不满,尤其是让华盛顿可以通过贸易制裁施展巨大影响力的美元。

金砖国家的扩张,现在看来也许只是象征性的,但在这六个国家加入后,该组织将包括37亿人口,占了全球经济的一大部分。此外它的民主成分也将大幅减少——这个由中国主导的组织引入了俄罗斯、沙特和伊朗。全部加起来共有六个民主政体、两个专制政体、两个君主专制政体和一个神权政体。

除了中国以外,这些国家财力上都相对较弱,但它们认为自己可以联合起来对抗美国以及更广泛意义上的西方,反对西方对国家行为规范的阐释——也就是反对西方对普世价值的认知。

“许多发展中国家踊跃加入金砖的现象,不只是体现了中国的价值中立全球化的吸引力,也体现了西方国家没能建立起一个更包容的国际秩序,”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中国分析中心的牛犇(Neil Thomas)在邮件中说。

欧洲议会议员、中国专家包瑞翰(Reinhard Bütikofer)说,“中国的主导地位会增强,金砖国家会成为一个明显倾向于专制的组织,”并且“越来越针锋相对”。

他在采访中说,这样的扩张对美国和欧盟“构成严峻挑战”。“我们需要向贫穷的、发展中的国家证明,欧洲想成为一个可信、可靠、公平的合作伙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说。“如果做不到,这些国家中有许多可能会把注意力放在金砖上。”

保卫民主联盟的梭顿说,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这样有鲜明分野的时期,不过“我们这样的老民主政体僵化了”,她说,这里指的是北美和西欧的民主国家。“它们没有创新;它们固守几百年前的做法与过程,而守护权力的政党”越来越无法代表一个多元的社会。

在莫西看来,关于价值观的争论在今天引起的共鸣要尖锐许多。

“民主的危机让这个话题变得格外热门,尤其是美国,”他说。“在法国,我们已经陷入两极和对立,在欧洲有匈牙利、波兰和意大利这样非自由主义的民主政体,但都不至于像你们那样。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这对欧洲来说是个挑战,但也是个振作起来的机遇。我们别无选择。”

Steven Erlanger是时报欧洲首席外交记者,常驻布鲁塞尔。他此前曾在伦敦、巴黎、耶路撒冷、柏林、布拉格、莫斯科和曼谷等地进行报道。点击查看更多关于他的信息。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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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博物馆失窃丑闻揭穿“普世”的掠夺谎言​

JASON FELCH
2023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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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ZALINA BURKOVA

前不久,大英博物馆承认了这样一个事实:在过去10年间,其庞大的库房里丢失了大约2000件物品——所出年代从古代到19世纪不等,这一消息应该足以危及任何博物馆馆长的饭碗。再加上有消息称窃贼疑似为馆内的希腊文物策展人,而失窃的珍贵文物流向了数字市场,大英博物馆馆长最近的辞职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些爆料震动了严肃沉稳的博物馆界,并引发了对安全、记录保存和经费优先项目等重大问题的讨论。不过,我们这些国家级博物馆的起源才是更深刻的问题所在。要解决这个问题,仅靠新的安全规约是不够的。

大英博物馆必须以此番丑闻为契机,更新所谓普世博物馆的陈旧观念,重新思考此类机构在21世纪——一个文化分享和融合从未如此重要的时代——的存续之道。与其抵触归还藏品中争议文物的呼声,不如对其藏品以及文物获得方式保持透明。它们应该开展一场慷慨的、长期的藏品出借活动,实现文物的跨境自由流转。同时也要拥抱数字工具,将储藏设施开放接受公众的监督。

从大都会博物馆、卢浮宫、普拉多博物馆到大英博物馆,这是一个从根本上重新构想普世博物馆的使命与目的以及它们对世界的义务的机会。

作为启蒙运动的产物,打造“普世”或“万有”博物馆的梦想在几个世纪前就诞生了。在18世纪最初10年,一股推崇贵族义务的风潮让许多艺术藏品从私家厅堂移到了公共空间,在理论上可以被所有人欣赏。此后一个世纪,为容纳这些藏品而建立的大型机构树立了这样一种理念,即全球艺术和文物将熏陶出开明、民主的文化,并以或明或暗的方式确立只有西方机构才能妥善储藏、保存和研究世界伟大奇观的观念。

启蒙运动引领了帝国时代,新的博物馆很快充斥了掠夺来的物品。托马斯·布鲁斯(即埃尔金伯爵)将帕特农神庙的雕塑运到伦敦。“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被安置于卢浮宫。“贝宁青铜器”散落世界各地,包括大都会博物馆。埃及的娜芙蒂蒂胸像被运往柏林。

在当时,很多人都觉得这样的文物获取是件好事,甚至有其必要性,因为博物馆才是合适的文物管理者和监护者。这一观点至今仍被视为在博物馆库房中存放大量文物的理由。2002年,包括卢浮宫和大都会博物馆在内的十多家顶级博物馆签署了《普世博物馆重要性及价值宣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回击希腊不断要求归还伦敦帕特农神庙大理石雕塑的呼声以及越来越多的批评,这些批评认为这些博物馆代表了需要纠正的殖民主义文化观。

“随着时间推移,无论是通过购买、馈赠还是分配得来的文物都已成为其所存放博物馆的一部分,并延伸为其所在国家文化遗产的一部分,”该宣言中写道。“因此,要这些丰富多元的博物馆缩小收藏范围,将是所有观展者的损失。”

但大英博物馆库房内文物被盗事件揭穿了这一陈腐观点的假意:如果这些机构连保存珍贵文物完好的最基本工作都做不到,它们又如何证明自己理应保留从别国夺走的东西呢?

事实上,如果不是一位古董商在eBay上认出了本属于大英博物馆藏品的古罗马浮雕,该馆被盗的问题可能至今都不会被发现。那位古董商在2021年就将此事告知博物馆方,在追踪并购买了许多赃品后,他通过一个PayPal账户确认了匿名卖家的身份。他提供的证据令人更加不安:盗窃不仅是内部作案,据称还是一名策展人(目前正在接受警方调查)实施的,而策展人的职责本应是保护这些文物。

作为调查记者,我曾用数年时间揭露J·保罗·盖蒂博物馆——以及波士顿和纽约等地的同行机构——如何在上世纪80和90年代通过猖獗的黑市贸易打造出世界顶级的古典时期文物收藏。盖蒂博物馆馆长遭意大利政府提起刑事诉讼(由于一个三法官合议庭裁定诉讼时效已过,该案后来被撤销),此后越来越多的证据迫使多家博物馆将上百件掠夺而来的文物归还给意大利、希腊和土耳其等国。

许多古董商同样深度参与了亚洲各地文物的盗窃和销售,将这些文物卖给收藏家和博物馆,包括美国的一些。此后,部分古董商被提起刑事指控,国土安全调查局的联邦特工和通常负责调查文物走私的移民及海关执法局与联邦及州检察官合作,缴获并归还了数以万计被掠夺的文物。

欧洲的博物馆也面临对其殖民掠夺品的类似清算。一份法国总统委托编撰的报告建议,应以双边协议为基础向非洲国家归还重要文物和非法获得的藏品。去年,德国宣布将归还曾属于古代贝宁王国的1000多件青铜器。

作为全球首家普世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在数百年的殖民掠夺中建起巨大的收藏,成就了一座宏伟的文化宝库:该馆收藏了约800万件文物(没人能统计出确切数字),而在网上有完整记录的只有约450万件。展出文物还不到总数的1%。但法律基本上禁止该馆放弃藏品,该馆也总以捍卫世界宝藏的能力为由来证明其立场的正当性。

但这种正当性如今已经站不住脚。作为启蒙运动的遗迹,普世博物馆从来没有真正的普世价值:几乎所有普世博物馆都在西方城市,是许多千里之外的社会——那些被掠夺的地方——根本无法触及的。把世界文化囤积在许多人看不到且明显往往并不安全的仓库里,毫无启蒙意义可言。

Jason Felch曾是《洛杉矶时报》的调查记者,也是《追寻阿佛洛狄忒:在全球最富有博物馆寻找被掠夺文物》(Chasing Aphrodite: The Hunt for Looted Antiquities at the World’s Richest Museum)一书的合著者。

翻译:Nic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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