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狗・藏獒・人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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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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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狗,我脑子里出现的是一对人儿一样的眼睛,从来我就觉得狗的眼睛和人的眼睛是没有任何区别的,甚至比人的眼睛更含情。狗的眼睛里满含着期待,狗不是狗,狗皮里包藏着跟人一样的灵魂。按西藏人的说法,狗是受了委屈的人转世的,所以他们总说,人不能自杀,人要是自杀了,下辈子就会变成狗。

  人在童年的时候跟动物有一种天生的亲缘,孩子们见到狗第一感觉一定是兴奋,即便是胆小的孩子,他也还是不离左右地去看上他几眼。我深信人和动物一定有一种灵性上的交往,当孩子与狗双目对视的时候,他们互相都懂了。小的时候大人说我长了一对儿母狗眼儿,我一直感到很是得意。

  对狗,汉族和藏族完全不一样,我们一提到狗,立刻联想到:狗东西、狗杂种、狗腿子、狗日的,通常骂人一半是骂娘,一半就是骂狗了。这真是一种非常滑稽的文化。

  不过也有例外,四川人爱孩子爱到极致时,一边逗孩子玩一边对孩子说:你这个狗日的!如果我们人喜欢狗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该说:你这个人日的?!

  1986年我去藏区简直幸福坏了,我们这些从小无缘跟动物接触的人大大开了一回眼界。特别是拉萨,几乎就是一座狗的乐园。满大街跑的都是狗,狗在那儿这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说句玩笑话,在西藏旅游刚开放的时期,拉萨最多的就是狗和老外了。

  而1986年的内地我们是看不到狗的。80年代不像现在,现在的中产阶级谁家要是不养一只名贵犬种,显然是生活格调不高。那时候的城里,只有个别大官家的宅院里才养狼狗,狗都跟地、富、反、坏、右一样早给消灭光了,养狗跟地下党似的。

  狼狗是我顶不喜欢的狗。它们特别的军事化,特别的冷漠和理性。它们绝不会满屋子乱窜,把主人的沙发咬得乱七八糟,让坐就坐,让站就站,让咬人就咬人,让不咬人就不咬人,真没劲!在狼狗的身上狗性中的天真已荡然无存。

  有一次跟一个老头聊天,我终于找到了答案。他说:我们八路军是最恨狗的。抗战那会儿,我们只能夜晚出动,大家饿得前胸贴肚皮的,钻到村里想找保垒户要点粮食,狗一嗷嗷叫,日本鬼子的机枪就扫过来了,这些狗让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哪!我们进了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把所有的狗全消灭。

  我这才明白,八路军对狗的仇恨跟对汉奸是一样的,所以叫汉奸狗腿子。

  拉萨最好的狗分为两类,一类是特别小的长毛狗西藏狮子狗,一类是特别大的长毛狗就是藏獒。拉萨街头最常见的是那种个不大不小、毛半长不短的狗。这种狗说不上来是什么品种,多少还有点儿两耳垂肩的意思,脸上长了一把稀疏的胡子,脏兮兮的。他们多半是由于过分的资产阶级自由化,随便杂交才成了这副模样。可笑的是这种狗的扮相跟艺术家一模一样,感觉在大街上可以找到任何一个哥们儿,我们常满大街地指着这些狗说:你看,这个是你,那个是他………狗见着我们这帮人也似乎特别亲热,同是天涯沦落人嘛!那时闲着无事最大的乐趣就是逗这些跟我们一样的野狗。

  拉萨的狗对人充满了信任,其实狗对人的依恋和信任是天生的。在转经路上的老太太们都背着一个香包,包里会装一些糌耙坨坨,一边转经,一边喂这些狗,几乎每个老太太身后都跟着十几二十只狗的队伍,场面是何等的壮观和愉快!

  拉萨每到发情季节,狗们在光天化日之下随便地交配,这不比艺术家洒脱?那时拉萨经常开一些庄严的大会,党政军领导干部一字排开端坐主席台,会场上气氛肃穆,只等主持会议的人一声令下,大会马上开始。往往在这种时候,也不知怎么有那么两只不知趣的狗竟然穿过重重人墙跑到主席台前的空地上,当众表演。“哗”藏族同胞们愉快得一塌糊涂,一阵的开怀大笑。

  寺院是狗的繁衍中心,一般家庭的狗下了崽之后,他们只留下一两只好的狗仔,其他的全都抱到寺院,寺院的喇嘛心善且又乐于有个狗为伴。

  狗过分自由的结果就是性病蔓延。在拉萨大街上就能看到不少烂屁股的狗在太阳底下晒屁股,想不到十年以后人跟狗一样了。

  拉萨的狗很少咬人,咬人的狗都被拴起来了。在拉萨这么多年,很少听到有人被狗咬的事,只有两例例外。有一个哥们儿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装的是假肢,这哥们儿很猛,自己骑自行车在高原旅行,我们叫他“铁拐李”。有一天晚上,他在布达拉宫下面走,突然被一只狗冲过去猛地咬了他一口,可惜咬到的是不锈钢腿。我估计,大概是因为他走路像太空人的缘故。另一个是女的,她太热爱狗了,他的一位朋友家有一只公藏獒,每次见了面她都要跟藏獒互相舔一阵才算了事,那一次正好碰上藏獒发情被主人拴了起来,心情不好,顺便咬了她一口,把她的脸上咬了个洞。可是人家一点也不记恨,该怎么亲热还是怎么亲热,被狗咬了总比被人咬了强,狗天生就是会咬人的。

  我在西藏养了好多只狗。

  寺庙前后的山洞里有好多狗刨出来的小地洞,这些狗几乎是半野生状态,它们挖洞是为了下仔。1986年我在扎什伦布寺下面的洞里掏了两只小狗仔,给朋友一只,我一只。我们俩一人抱一只小狗在西藏流浪,不幸这两只狗患了感冒,一只在喂药的时候呛死了,我的那只幸存了下来,大家伤心了好长时间。

  我那只狗跟我颠沛流离了两个月,我给他取了个名叫“伊丽莎白”,我们一起坐火车回到了北京。朋友们嘲笑我给狗取的名字:还给他取了这么个洋名,就叫他翠花得了,你瞧他长得那样,像个耗子似的。

  想不到这只狗越来越漂亮,像一只美丽的狐狸。小狗陪我度过了很多难忘的岁月,我孤独的时候他陪我喝酒。每每朋友们聚会,他一个人静悄悄地躲在一边,绝不走近。每次我出门时把他一个人关在屋里,我走多长时间,他睡多长时间,从不乱碰屋里的任何东西。我常给他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走到哪儿都把他装在自行车的筐里招摇过市,我实际上是把他当儿子养。后来,我去外地,把他寄养在朋友家里跑丢了,我想,他可能是找我去了。1989年养的狗就更多了。我和老二在桑耶寺掏了一窝小狗仔,有一天我们带着这几只狗在野外正睡得香,突然被几个当兵的叫醒要抓我们。我们从睡袋里钻出来的时候,几只小狗仔的头也钻了出来,当兵的一看,乐了,想必我们不是特务,把我们给放了。这些狗我们只带回了一只,取名为“格勒”。格勒绝顶聪明,生人根本挨不着他的边,谁也甭想逮住他。但是,他却又永远地在你旁边摇晃着小尾巴,有时候他太调皮,我想用脚踢他,他也不躲,稍一闪身,脚就踢到凳子上,疼得满院子的追他,可是,真是永远也追不着。等你气消了,他又过来依偎在你的身边。

  我们经常出外,一走就是十天半月,格勒生存能力极强,不用我们为他操心,他自己能找吃的,等我们回来时,他准会悄悄地又回到我们身边。我总感到纳闷,我们不在的时候他吃什么?有一次回来看见我的床上有两个巴巴干,我明白了,我们不在的时候,他把巴巴干当点心了。格勒可以从我们用布封住的窗帘缝边溜出溜进而丝毫不损坏窗帘布,他聪明得像个蓝精灵。伤心的是回北京时没法把他带回来留在了机场,格勒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活得怎样了……

  有一回老二从色拉寺的喇嘛那儿偷了一只特别漂亮的长毛狗,他把狗放在自行车的筐里飞也似地往山下跑,喇嘛拿着大棒子在后面追,自行车的速度是这些闲散了几辈子的狗从未体验过的生死时速。回来之后,把小狗身上的毛扒开一看,密密麻麻的虱子,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虱子!我们把他的毛全刮掉,用热水烫了一把,小狗只剩下头上的大长毛和尾巴尖上的一小撮毛,就像玩具的小狮子。他一动不动任我们折腾,魂似乎已经走了。这只小狗由于受惊吓得了自闭症,他永远地藏在床底下不出来,身上的毛再也没长出来。我们给他取名叫“康巴”。

  睡着的时候,每每做一些春梦,梦见小姐温柔地吻我的手,脸蛋被吻得热呼呼的,待我幸福地醒来,发现是这个小崽子在舔我。奇怪,这只狗怎么变成猫了?猫和狗不一样,狗永远地在期待着人的目光,期待着你走近他,顾恋他。而猫,总是自己在那儿呆着,他高兴了会找你玩,你高兴了他不一定跟你玩,假装有个性。

  这只狗的下场也让人伤心。有个包工头说他能把狗带出来,然后在成都交给我们,结果可想而知,从此音信渺无。跟狗的离别每每让我们嘘唏不已,老泪纵横。

  我们无数次地尝试把狗带出西藏,无数次地以失败告终。现在想起来,何必让狗进城呢。

  记得有一次在后藏的一个鸡毛小店吃饭,要了一盘炒鸡蛋一碗面条,那时候炒鸡蛋是名贵菜了。吃着吃着,突然感到身边热呼呼的喘气声,一看,是一只巨大的狗。它蹲在地上头已经高出了饭桌,比坐着的我矮不了多少。我一看他,他似乎特别不好意思,赶紧地把头低下,这么一只熊一样的家伙竟然有这么一颗温柔的心,简直太令人奇怪了。如果他一发威,我吓得赶紧跑了,吃的不都是他的了吗?他这一温柔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把一半鸡蛋一半面条给了他。

  以后的几天我还经常去看他,有时候他困了,就横躺在饭馆的门口,人们像迈过一包麻袋一样地迈过他的身体进饭馆,而他就这么懒散地躺着,跟没事一样。

  传说西藏有一种非常小的狗叫“袖狗”,这种狗都是藏在喇嘛的袖子里把玩和喂养的。关于袖狗有一个美妙的传说,他不是狗生出来的,而是秃鹰的仔仔。袖狗特别有灵气。我相信在远古的时候,生物的形状不是很确定的,据一些十八军的战士回忆,当年他们进藏的时候,还看见过长着鹰嘴的大鹏金翅鸟。但我只是听说,一直无缘得见,倒是老二有缘见到过袖狗。不过比传说可玩于掌中的样子大了许多,一定装在袖中的话,那袖子就得比裤腰还粗。

  1992年我拍雪巴拉姆的时候,住在雪居委会办公的地方,我当时的头发也跟长毛狗差不多。居委会大院有一只母狗生了十一个小崽儿,我天天喂这个狗妈妈和狗仔。后来,我发现狗妈妈把其中一半的狗仔叼到藏戏团食堂的空屋子里,另外的五个她不要了。我觉得这个妈妈太残忍了,也许是她的奶不够的缘故?我把狗妈妈抛弃的狗一只一只抱回到他们的新家,而且买了奶粉天天喂他们。我对她说:你不要把他们都抛弃了,我来帮你带。狗妈妈挨个把我抱回去的小狗舔得干干净净,好像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内疚。

  狗坐月子的时候窝总是非常干净的,狗妈妈会掌握时间去舔小狗的屁股,一舔一刺激,小狗就拉屎拉尿,妈妈一下把孩子的屎尿全吃了。我教育我老婆:你看人家,孩子的屎尿都吃到肚子里,这种母子感情多深!老婆说,这份感情,就给你吧。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狗妈妈又开始往外叼小狗仔,而且叼出去的更多,只留下了三四个。我又一只一只地给她抱回来,又坚持喂小狗仔奶。结果,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小狗一只一只死去,十一只小狗死掉了十只,就剩下了一只。这只是最大最黑最漂亮的,大爪子大红鼻头,永远地露出一半小红舌头。

  狗妈妈知道这些孩子养不活,当时她抛弃一半是为了养活另一半,我一定要把孩子全都强加给她,悲剧就发生了。我们以为生命应该是平等的,实际有些生命生来就是不平等的。缘分不一样,来了就该走了。

后来到了康区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漂亮的狗。有一个朋友我们叫他酒部长,他本是十八军进藏时的小通讯员,后来当了人大的一个什么部长,退休下来后他脱掉了汉装,打扮成一个标准的藏族。

  酒部长有条特别好的狗,我在西藏很少看到这么好的狗。这是一只灰色的巨大藏獒,叫起来声音非常沙哑、闷而低沉,就像从炉筒里传出来似的,他的上唇耷拉着把下唇包了起来,迷迷瞪瞪的一双大三角眼让人发怵。藏族有句话:狗大挨拴,这只狗只能整天地拴着永远也不能放,而且一条铁链还不行,还得斜挎过肩做一个大皮带似的铁链像警察一样的来个双肩背。它的力量太大了,但也太可怜了,每天只能在那么小的地方来回地窜,见到生人便疯了似地叫,疯一样地跳。我们在酒部长家住的时候,每天半夜里都听到“哗―哗―”这只狗带着铁链窜起来的声音,它能带着铁链窜起一两米高,它被压抑得太难受了,它需要寻找一种方式发泄。不知怎么,我一听到这种声音,就想起革命先烈,想起李玉和带着铁镣散步的情景
这只狗要是漫不经心地看你一眼,会看得你灵魂发颤,它是那么威严,那么有尊严,那么有力量,但同时又是那么的孤独,那么无助,像一个被囚禁起来的神。

  我对它充满了敬意和敬畏,我总是竭力地讨好它,它根本不理不睬,犹如一只尊贵骄傲的雄狮。即便是我们在酒部长家住长了,它也认识我们了,我也从未敢越雷池一步。

  獒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神犬,“九犬成一獒”獒能看透鬼,能避邪,藏獒是西藏人的护卫犬和保护神。

  狗的品相主要体现在鼻子上,就像女人一样,女人的鼻梁要是长得正,基本就有了一半。狗的鼻子要大,鼻大就像狮子了,如果额头上再长两个暗黄色的点,那就是四眼了。据说那两只额头上的眼睛是能看透鬼神的。藏獒的眼睛特别明亮,一到晚上发出非常亮的绿光能把人看透。标准的藏獒前胸和爪子要有暗黄色,爪子像大手掌一样地伸出来,还要是上嘴唇耷拉下来把下唇吻部包住,上下各有两颗漂亮的长牙,藏獒的牙非常宽阔、雪白、坚硬,犹如艺术品一样。有句俗话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没道理,为什么狗嘴里要吐出象牙呢,吐出狗牙不就行了吗?藏獒脑袋越大越好看,脖子毛越长越威风,他愤怒的时候,毛是炸起的。牧民们喜欢把牦牛毛用矿物颜料染成红色,再做成一个红色的套圈套在藏獒的脖子上,每当狗因愤怒棕毛炸起的时候,感觉像是在喷火一样,犹如壁画上愤怒金刚的背光。而面对主人他们又是那么温柔之极,像菩萨低眉,轻手轻脚,再多烦恼,只要跟狗说会儿话,给它搔搔痒痒,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西藏牧区的人家都要养几只狗,谁家有好狗是值得夸耀的事情。有的牛逼小伙儿知道谁家狗利害,还专门带上自己的打狗棒前去挑衅,像西方人的决斗似的。他们对主人说,我夜晚几点从你的帐篷前走过,你把狗放开。一般的藏獒能把进入领地的人从马上掀翻下来,这些牛逼小伙儿就以不被掀翻、把狗打跑为荣。这种情况无论结局怎样,我都不愿多想。

  牧民迁徙时候常常会看到牦牛队驮着他们的家室,骑在马上背着叉叉枪的男主人手里牵着一只大藏獒,一家老小在铃铛声中向他们的目的地进发。这种情景让你感到这是一个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家族。路途中藏獒从不乱咬人,当它们穿越小城镇时,牧民牵着的藏獒耷拉着脑袋,做目不斜视状,静悄悄地穿过小镇,也许它知道这不是它主人的领地,也许它怕看谁不顺眼不咬难受所以索性不看,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们,像目睹着一个仪式的消失一样。

  狗最愿意听吹口哨,口哨对于它们是一种善良的交流,如果你给它吹口哨,摊开你的双手让它看见你手里没任何东西,不会伤害它,再给它带上点吃的,一般情况下,它们都会表现出善意。最骄傲的狗至多是不搭理你。

  狗最爱让人给它挠耳朵根和下巴颏,挠这两个地方它简直舒服得一塌糊涂。如果你给它吹口哨,给它挠痒痒,它一定马上会跟你亲密无间,情同手足。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他们这个秘密的,也许是长期跟狗交往找到了狗的性感区吧。

  在西藏漂泊,很大的乐趣就是跟狗交流,对话,跟它们依依不舍。哪怕是再厉害的狗我都想去看一下,这种迫切仅次于与姑娘们调情。有时甚至是跟姑娘们调情都不能替代的。当然客观一点讲,两者都是不能缺少的。

  不把动物当动物,动物就会懂你。

  随着旅游者越来越多,文明的意识在拉萨日愈地强烈起来。有不少人感觉满大街的狗自由自在,横冲直撞有碍观瞻,极不卫生(可能是不是感觉还有伤风化,这是我自己瞎猜)。到了80年代末,拉萨有的人大委员不管人事管狗事,提出了一个正式提案,要清出拉萨的野狗,这个提案竟然得到了多数票通过,全拉萨开始了大逮狗运动。

  逮起来的狗不能杀,这涉及民族感情。于是,在拉萨郊外建了一个巨大的奥斯威辛狗监狱。监狱做了两大排面对面巨大的狗笼,一边关公狗,一边关母狗,每天往里面投食。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它们不再繁衍自然消亡。

  话说回来,一到发情季节,监狱里的男狗目视女狗,空山峡谷响彻着哀男怨女的惨叫。负责看管这些狗的老大爷在有一年闹春的时候实在于心不忍了,他老泪纵横,砸开了狗笼的铁锁,男狗和女狗们欢呼着冲出牢笼,开始了胜利大逃亡。遗憾的是没有亲眼得见这一壮观场面。我不止一次地想象着,这辈子要是能得以拍一部以此片为题材的电影,那才是幸福呢!

  记得当时还有一篇报道,说的是:看狗的人去无踪影,狗笼的门窗都被老百姓拆除拿走了,怎么能看着国家财产受损失而没人管呢!

  我在这篇报道的字里行间看到的是狗群们浩浩荡荡的身躯在流线形的森林里跃动的场面,那场面何等的灿烂,何等的壮观,又是何等的愉快!一个朋友开玩笑:有情人终成狗男女。

  90年代,四川包工队大量涌入,他们吃狗的恶习使拉萨的狗真正的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虽然最早干这勾当的是一些文化人,但那不过是偶然为之的小打小闹。冬天一到,只见四川民工们拿着麻袋,一件军大衣就打狗去了。他们的这种劣行让藏族非常气愤,以至于我看到可爱的小狗忍不住用手去摸摸它们时,旁边的老太太们非常警惕地对我说:不要拿走,你们拿走你们吃了它!我对她解释我是满人,不是汉人,我们满人是最热爱狗的,满族人连狗皮帽子都不让戴,她还是一概不理。

  满族绝对爱狗,从小我爸爸就对我们说,满族人古训,不戴狗皮帽子,不穿狗皮衣服,永不食狗。这是因为努尔哈赤跟明朝打仗时受伤昏了过去,明朝军士把山团团围住放火烧山。努尔哈赤身边只有一只大黄狗,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湿的,整个的山已经烧成了灰烬,大黄狗奄奄一息躺在他的身边。他明白了一切,是他的狗救了他。大黄狗不停地跳入一条小河,用湿透了的身体在努尔哈赤的身边打滚,直到累死。于是努尔哈赤给后代立下了这样一条遗训。

  我们爱狗的表现经常遭到怀疑,有很长时间我很委屈,后来也想通了,他们是对的。

  北京一个好朋友是朝鲜人,朝鲜族见到狗就食欲大增。那位朋友家养了一条可爱的小狗,他妈妈每天带小狗散步,老太太经常用手拍打一下小狗,小狗也拍打一下老太太,老太太一脸慈善地对小狗说:我吃了你,我吃了你。朝鲜人爱狗爱到极致就是“我吃了你”,当你看到这种场景的时候,你就知道,藏族人的担心并非多余。

  1984年我还在中央美院上学的时候,来了一批法国艺术学院的学生要跟我们交流,其中一项活动就是他们带一个“中国印象”的展览过来,我们也做一个展览进行交流。我一想,拿一堆破自行车在院子里立一个雕塑,喷上颜色,再用床单、桌椅板凳把整个大楼披挂起来,在院子里铺上几百米的白布,等法国人来了大家在白布上面画画。法国佬没想到我们这么前卫和现代,一进美院就傻了,而他们的画一挂出来,我们也傻了。有的画的是中国人梳着辫子在妓院嫖妓,有的画穿着现代衣服的一大桌人围着一只狗在吃,有的抓着狗腿子,有的在啃狗耳朵,狗痛得大叫,还说了一句法语,画面用一种非常卡通的形式表达。这就是法国人印象中的中国。法国人对狗估计比对亲娘还亲。

  我想通过人和狗的关系是可以判断一个区域的堕落程度的,当我看到广东人当街点杀,大嚼着小狗、孔雀和老鼠的时候,我立马想到的是藏族的精神境界高出了我们海拔几千米。

  通过人和狗的关系甚至还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出身。前几年有一个香港的大老板要见我,我抱着一个小狗高高兴兴地去了。没想到他一见我抱的狗马上大惊失色,直叫抱出去,赶快抱出去!我当时特别纳闷,后来一看他的简历,明白了,原来他是三代贫农,60年代穿着裤衩从海里游过去的。

  90年代在北京乡下有了院子,我开始实现自己的革命理想――在家养西藏的狗。因为他令我想西藏,甚至令我想起西藏的其他。我看狗的眼神充满了温情,时常会看得发呆,看走神。重要的是狗不说话,如果女人也不说话,要比现在可爱几百倍,如果我用看狗的眼光去看一个女人,准保百战百胜。有时候我老婆对我说,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看过我了。

  带回北京的藏獒来自遥远的康区巴伽活佛的家乡,我给他取名叫“格多”,格多是什么意思我忘了,只记得因为我儿子叫格隆。中国人习惯把子女的名字取得贱一些,据说这样孩子好带,比如狗娃、狗胜之类的。而我儿子的名字是活佛取的,一上来就取大了,格隆是受过比丘戒的高僧,那么就让儿子有一帮狗兄弟吧,于是,有了狗名“格多”。

  带着格多坐汽车出了西藏,然后又买了张离行李车最近一节车厢的火车票,一上车立马勾兑好列车员,基本就同格多一直呆在行李车里。那年的夏天特别热,路上我不停地给他洒水,买冰棍,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他带到了北京。

  回到北京后,我发现狗退化了,脑袋没那么大了,毛也没那么长了,也不知什么原因。

  后来朋友朵吉从青海给我又带来了一只狗,这只狗来的时候就取好了名字叫“多美”。多美是黑熊的意思,他全身都是黑的,只有胸口一小撮白毛,性格温柔之极,长到半岁时,突然宣布成人了,立马开始变脸,咬家里以外所有的人。我不得不把他拴起来,他们天生具有雷锋一样的优良品质,对家里人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外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爱憎极其分明。只要和家里人有血亲关系的人,哪怕从未见过面,他也不咬。比如爸爸妈妈从东北来,老二的老婆孩子从成都来,狗一声不叫,孩子过去就跟狗玩。我们给狗和他们带来的小阿姨举行了互相认识的仪式,虽然他不咬她了,但他永远戒备。两三天以后,小阿姨在院里洗拖把,狗跳起来就咬,幸好拴了铁链。藏族有句谚语:狗最恨拿棒子的人。

  多美长到有桌子那么高了,能蹦两米多,长成了完美无比的狗。他和大驴――一只来自欧洲的圣伯那犬开始了恋爱,大驴发情的时候,多美整天围着她跳桑巴舞。结果他们杂交了一把。圣伯那是阿尔卑斯山上一座修道院培育的救生犬,每年雪崩时候,他们脖子上挂着威士忌小瓶,到处刨那些被雪埋起来的人。这种狗温顺之极,喜爱孩子,我儿子是骑在她背上长大的。圣伯那犬叫“大驴”,因为她长得像驴。

  小狗仔生下来之后,多美一看转身就跑,对他已成父亲这一事实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多美和大驴的孩子们既有藏獒的凶猛,又有圣伯那的教养,我们留了一只还叫格勒,为了纪念我在西藏失去的那只狗。

  不幸的是去年冬天,多美、格勒都得了犬瘟热,医治无效,英年早逝。多美享年只有三岁,格勒享年只有一岁,可叹我们的缘份太浅!犬瘟热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病,得病的狗几乎都抽搐而死,病毒吞噬了他们巨大的躯体,很多人劝我让他们安乐死,但我发现,只要稍有一点缓过来,他们就挣扎着吃东西。最后,家里人他们都不认识了,却依然认识我,每次见到我,虽然已经动不了,尾巴还在轻轻地摇晃。我想,我没有权利结束他们的生命。

  有一天夜里下了大雪,格勒拼命地挣扎着爬出小屋,他爬到几十米外的大门口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鸣,我起来把他抱回他的小屋,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一半在屋里,一半在外面,躺在雪地上死去了。我突然明白,动物不愿死在自己家里,他要用尽最后点力气哀求主人把门打开,让他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之中,即使我这样爱狗的人,也不全懂动物的心思,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多美、格勒相继死去,我把他们埋在自己家院子的树下,我心里想,生命一定是有自己特殊的方式在互相转换,多美已经变成了树神,护佑着我们。

  多美、格勒死去之后,孩子们非常伤心,巴伽活佛又给我们寄来了一只狗。

  现在是商业社会了,只要花钱,狗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坐飞机办托运,再不怕过安检了。活佛托人把狗带到成都,办好托运,我们的狗就人模狗样的来到了北京。我们就叫他黑熊。

  这只狗活脱是多美转世,连毛病都一样,最爱吃皮鞋,尤其是专吃老二的真皮皮鞋,假冒伪劣不屑一顾。老二的三双皮鞋在一个月内被他全吃光,最令老二心疼不已的是一双约会的皮鞋“花花公子”,搞得老二只能穿平底布鞋。

  90年代老干部也不再忌恨革命先烈的旧仇,城里允许养狗了。只是必须交狗头税,城里三千,我们住乡下的三百。而且狗也有户籍制度,狗证比过去的大学文凭讲究许多,上面有名有姓,还有彩色免冠近照一张,性别、种族、出生年月一一俱全,还有大钢印。不过城里不能养大狗,要拿尺来量,超过的狗要被打死。
 
看过之后 眼睛一片湿润
我想起了我家的狗 从小到大 家中养了不少狗 每每的分离都会让我难过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道这篇文章是不是楼主自己写的还是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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