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跃进”到大饥荒[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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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人类史上绝无仅有的人祸

  一九八四年,有几位学者在英文《人口与发展通讯》上著文指出:“一九五八
年至一九六一年中国的大饥馑是人类历史上死人最多的一次。”(1)对这一点,
当代严肃的学者、历史学家都已予以肯定。问题是,它的来龙去脉如何?究竟是天
灾还是人祸?大跃进期间中国饿死了多少人?

  毛泽东在世时,一直嫁祸于老天爷,将那场深重的灾难归咎于“三年自然灾害
”。如今,当年的国务院副总理薄一波终于说出了真话:“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
’和一九五九年‘反右倾’后的继续‘跃进’,给我们国家和民族造成了严重的灾
难。”“‘三年困难时期’,主要是‘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和‘反右倾’运
动造成的。”(2)前《人民日报》社长胡绩伟也说:“国家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的惨象完全是我们党造成的。”(3)另一位中共党内有识之士、一九五九年时任
毛泽东兼职秘书的李锐则评述道:“高举‘三面红旗’,高指标,瞎指挥,一平二
调,造成国民经济大破坏,饿死成千万人,这是中外古今历史上承平之世绝无仅有
之事。”(4)

  由于毛泽东在世时,那场惨绝人寰的大饥荒一直是碰不得的禁区,究竟多少中
国人失去了生命,至今未有定论。直到现在,这个数字仍然是个禁区。官方出版物
对此含含糊糊,语焉不详。如中国科学院一九八九年发表的国情报告这样说:“按
保守的估计,因营养不良而死亡约一千五百万人,成为本世纪中国最悲惨的事件之
一。”(5)即便是严肃的党史专著,也或者笼统地说“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
的非正常死亡和减少出生人口数,在四千万人左右”(6),或者含糊其词地说“
人口非正常死亡数千万人”(7),不愿予深入探讨。

  迄今为止,认真研究这个数字的学者仍然不多。一九九三年,上海大学的学者
金辉想清理那笔糊涂帐。在以中国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人口统计数字为依据,对饿死
的人数作了深入探讨后,他得出结论:“仅仅中国农村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就可能
达四千○四十万。”(8)但是刊登了此一研究成果的上海《社会》杂志却受到党
的干预,金辉受到处分,该期杂志被勒令停止发售,杂志社遭“整顿”。大饥馑中
的死亡人数再次成为学术讨论的禁区。

  本文作者以中国政府近年公布的人口统计数字为依据,对一九六○年前后的中
国人口作了仔细的计算,结论是:非正常死亡数在三千五百万左右。(9)除非中
国政府更改一九六○年年代人口统计资料,这个数字将经得住历史的检验。

  纵观中国历史,一九四九年中共上台执政之前的“两千一百二十九年中,共发
生二百○三次死亡万人以上的重大气候灾害,死亡了二千九百九十一万多人。”(
10)而毛泽东一个“大跃进”,饿死的人就多于两千多年间因自然灾害而死的全
部人数的总和,这是怎样的一场浩劫!且让我们看看它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吧。

           二、 “大跃进”引发的灾难

  毛泽东于一九五八年三月发动“大跃进”运动,到年底时,中共中央发表公报
,宣布粮食、钢铁的产量都翻了一番,实现了特大跃进。从此“大跃进”和“总路
线”、人民公社一起,成为中共的看家法宝“三面红旗”,“大跃进万岁”也喊了
整整二十年。

  “大跃进”,对于落后挨打了一百多年的中国人来说,本是个美妙的字眼。“
又是大国又是穷国,不跃进行吗?落后二百年,不跃进行吗!”(1)毛泽东这样
说当然不错。问题是他个人的功名欲压倒一切,他企图通过几个运动、几场人海战
役就改变中国二百年的落后,在他有生之年就超过英国、赶上美国。早在一九五七
年,党外人士张奚若(时任教育部部长)和陈铭枢(前国民党政府广东省省长)就
曾批评他“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他反驳道:“什么好大喜功啊,是革命派的好
大喜功,还是反动派的好大喜功?”他声称他就是“要好大喜功”。(2)

  超英赶美,这并非不可能。可是毛泽东在一九五八年宣布的“三年基本超过英
国,十年超过美国,有充分把握”(3),却是大谬。当时的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
、军队总参谋长黄克诚说:毛泽东“想入非非”,“想在自己手中把本来要几百年
才能办到的事情在几年之内办到”。(4)此评语可谓一针见血。

  其实,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完全是虚假的。就工业而言,正如副总理薄一
波所说:“一九五八年的工业生产增加百分之六十六,看起来这象是大跃进;但是
如果分析一下这百分之六十六的内容就知道……国家花费了宝贵的原材料,制造出
大量的废品,现在都塞满了仓库,还要开支保管费。这能算大跃进么?”至于一九
五八年生产的“一○七○万吨”钢里,有三百多万吨是乡下人砸铁锅,城里人拆钢
窗、卸暖气管,用“土高炉”炼出来的,什么用处也没有。薄一波一九五九年说的
“一九五八年炼出来的三百万吨土钢,至今还埋在草里”(5),正是大实话。

  那一年刚好老天爷帮忙,农业丰收,但粮食产量比一九五七年仅增加百分之三
点四,比前五年的平均增幅百分之三点八还略少一些。(6)谈不上是“跃进”,
更没有“大跃进”。可是谁都怕“反对三面红旗”,谁都怕当“大跃进消极分子”
,全国上下虚夸吹牛成风,粮食产量层层加码,汇总到中南海,就变成了翻一番。
一九五八年的农业大跃进就是这么来的。

  一九五八年全民炼钢,农民丢下农活去“找矿”、“炼钢”,大量成熟的庄稼
烂在地没有收入仓,或者收割草率而大量抛撒。譬如四川省“抛撒、浪费的粮食约
占总产量的百分之十左右……当在二百二十万吨以上。”(7)河南省更为严重,
竟有百分之五十的秋粮被毁弃在地里未收获入仓。(8)又因中共实行粮食“统购
统销”政策,农民完成国家粮食征购任务之后剩下的才是农民的口粮、种子粮、饲
料粮。征购量随产量走,一九五八年的征购数比一九五七年增加了二百十五亿斤,
全国农民的人均口粮减少了二十一斤。(9)个别地方,如河北省张北县,一九五
八年的粮食产量“被近四倍地虚夸”,“使国家征购任务成倍增加,而实际产量与
征购数几乎相当。”留给农民糊口的只是一些土豆。(10)

  虚报不那么严重的地方,若象往年那样干稀搭配、搀和蔬菜,也能勉强维持一
年。可是八月间全国一窝蜂地成立人民公社,“放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生产”的
口号风行南北,公社食堂在无计划用粮的情况下肆意浪费,有的地方甚至搞吃饭比
赛,“放”了几个月后,粮仓也就空了。所以饥荒的到来只比大跃进晚了半拍,从
一九五八年秋开始,不少地方已出现了“非正常死亡”。譬如一九五八年秋天,安
徽灵壁县的三个乡饿死了五百多人。(11)

  一九五八年的“大炼钢铁”、“大办水利”,农民成为奴隶、役工,农民的生
命贱如蝼蚁,“被驱不如犬与鸡”。在“早日进入共产主义”的旗号下,有些许多
地方竟然高喊“宁教人死了,不教红旗倒!”“宁死九十九,红旗不丢手!”(1
2)许多人劳动过度、营养不良,逐步拖垮而死。中国最大的省份四川,一九五八
年非正常死亡的人数超过了一百万!(13)

  到了一九五九年春天,许多地方已处在饥馑的边缘,发出了饿死人警报。按薄
一波的说法,一九五九年四月初,仅山东、安徽、江苏等十五个县统计,就有两千
五百万人“无饭吃”。(14)

  在这种形势下,国防部部长彭德怀元帅出头“为人民鼓咙胡”,在七月庐山会
议上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对大跃进提出质疑。可是他因此而被打倒,毛泽东就势
发动“反右倾”,整肃了一千多万名“右倾机会主义分子”(15),形势极度恐
怖。正如当时的江苏省省长惠浴宇(他的弟弟、湖南省委书记周惠是彭德怀“反党
集团”成员)所说:“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后,稍有点政治阅历和身份的人都遄遄
不安,或噤若寒蝉,或谨慎言行。”(16)因此中共各级干部唯恐“右倾”帽子
落到自己头上,谁也不敢为“无饭吃”的农民大声疾呼。

  中国这块黄土地,历来是丰、平、歉年交替。在连续两年丰收后,一九五九年
是个平年。再加上一九五九年春播面积比一九五七年减少了九千万亩,以致年产量
只有三千四百亿斤(17),比一九五八年减少了四百多亿斤。然而,各地为了表
示自己拥护大跃进,不惜再次吹牛虚报粮食产量。如广西上林县,秋收一结束县委
就将各公社、生产大队的干部集中开会,要下面报告产量,凡虚报高产的得奖,如
实报告的则扣以“右倾”、“反三面红旗”的帽子,报不到县委要求的数字就不散
会。基层小吏敌不过县大人,只好乱报产量。结果全县本实收一点四四亿斤,却报
了二点五七亿斤。(18)这样,汇总到政府总理周恩来那里,粮食总产量就多出
整整两千亿斤,变成了五千四百亿斤。又是个“特大跃进”!

  于是继续高征购。计划分到各省,谁也逃不脱。农村没那么多粮食可交。征购
计划又必须完成,怎么办?

  “反瞒产”!

  早在一九五九年初,毛泽东就曾拟文件批发全国:“公社大队长小队长私分粮
食一事,情况严重……在全国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必须立即解决。”(19)
此后,凡收罗的粮食不足上级规定数,就一定是基层干部隐瞒了产量,私分了粮食
。于是“反瞒产私分”,拼命从农民碗里夺粮,全国一律,没有例外。结果留给全
国农民的的人均粮食(含口粮、种子粮、牲畜饲料粮)比一九五八年还少一百余斤
。(20)

  对挤了农民的口粮这一点,毛泽东十分清楚。他下达指示:“告诉农民,恢复
糠菜半年粮。”(21)“糠菜半年粮”饿不死人,但实际情况是,“反瞒产”、
完成国家征购数之后,许多地方的公社食堂普遍吃空,只剩下菜,连糠都没有了。
从十一月尾起,人类历史上空前的大饥馑就笼罩了全中国。

  “反瞒产私分”是导致大饥馑、数千万人饿死的关键一步。农民成百成千万地
饿死的惨剧与“反瞒产私分”同步发生。当时人口七千万的全国第一大省四川是个
典型。本来一九五九年实产粮食一五八二万吨,可是在“反瞒产”过程中“撤换了
大批坚持实报粮食产量的干部……‘查’出大量并不存在的粮食”,于是省委公布
说产了三千五百万吨,结果国家征购数高达百分之四十九(一九五八年以前平均每
年仅征购百分之三十一)。剩下给每个农民的粮食只有一百三十九公斤,比全国农
民平均留粮数低四分之一以上。(22)去掉种子、饲料粮后,口粮已所剩无几。
饿死人是注定的了!

  宜宾市委在“反瞒产”运动中斗争、捆打了两千五百多名基层干部,将该市所
属农村的十六万农民的平均年口粮压得只剩一百余斤。结果三万八千人农民冤死,
差不多每四个农民中就有一个成了大跃进的牺牲品。(23)

  仁寿县,县委书记把全县的公社干部召去开大会。会上将公社干部一个个轮流
叫上台,让民兵抽打,逼问“把粮食放到哪里去了?招!”干部们吃不了皮肉苦,
只得胡乱报个地方,说藏了多少粮食。农民仅剩的一点粮食交出去后,便只有饿死
了。四川省委书记阎红彦带领工作组前去处理,并发放了五百万斤救济粮,可是一
百一十万人按人头分,一人不足五斤,制止不了死亡潮。到一九六一年底,仁寿县
人口比大跃进前的一九五七年少了二十六万,除去一九五八年底十一个人民公社六
万余人划给威远县以及少数外流者不算,多数饿死了。(24)

  一九五八年三月,毛泽东在成都主持会议、发动大跃进时,曾兴致勃勃地驱车
到灌县都江堰参观,感叹道:“灌县是个好地方嘛,山青水秀哟!”就在这自古以
来从不曾被饥馑光顾的好地方,饿死了四万多人。同在成都平原,与灌县为邻的崇
庆县,也死了约三万五千人。(25)

  夹江县,顾名思义,风景如画的青衣江从中穿过,到乐山与筮江会合。会合处?
褪侵??睦稚酱蠓鹚?凇>驮谡饪楦皇?牡胤剑?堪烁鋈死锒鏊懒艘桓觯〖瘟杲?
缘慕?毕兀?挥幸蚪舭ぶ厍焓卸?饣觥2还?钡饺??旰螅?俜轿南撞磐嘎叮?孟
卦谝痪帕?鹉甓鏊懒耸?嗤蛉耍。ǎ玻叮?

  从重庆沿长江而下,行不多远就是以“鬼城”著称的丰都县。那里八点七万人
“非正常死亡”,差不多每六个人就死了一个,成了名符其实的鬼城。沿江再往下
走,以“巫山神女”闻名的巫山县,因“大炼钢铁”使“成熟粮食多烂在田里”,
从一九五八年就开始饿死人;先后饿死了五万七千人,每六个半人中死了一个。(
27)

  大邑县,死亡率更高,每五个人里就死了一个!井研县,每八个人里死了一个
。新编《井研县志》说,一九六○年“人口死亡率超过历史最高水平”,正是实话
。(28)

  四川的非正常死亡远超过任何一省。如今官方发表了完整、清晰的人口统计数
字告知天下:一九五八至六二年的非正常死亡数分别为一零三万、二五八万、三百
万、一二五万、二十六万。整个大跃进期间,四川饿死的人数高达八百十一万,每
九个人就死了一个!(29)

  四川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是大跃进的积极分子。毛泽东的秘书、成都人田家英
闻说成都郊区放了颗“亩产稻谷二万四千斤”的大卫星后,曾于一九五九年初率领
一个工作组到那个公社去调查,弄清了真相:粮食亩产只有几百斤,上报时吹了牛
,上级要征粮,公社将本应用作农民口粮的稻谷拿去凑数,公社食堂只有清汤稀饭
给农民填肚子。一九五九年七月庐山会议前,从武汉到九江的船上,田家英对李井
泉说:“现在可是有的地方饿死了人。”李井泉却满不在乎地答道:“中国这么大
,哪朝哪代没有人饿死!”(30)

  如今,四川死了那么多人,李井泉应负全责。但他成功地用几个替罪羊顶了罪
。譬如雅安地区死人太多,不处理不行了,李井泉放过地委第一书记何允夫,下令
将荣县县委书记姚清逮捕,判刑八年,该县科、局长全部撤换;并逮捕了一百七十
名公社社长、书记一级的干部。李井泉的老上级、一手提拔了李的邓小平一九六○
年春到四川时,在全省县委书记会上说:“四川的工作,中央认为满意,是全国工
作做得比较好的(省)。”同样饿死了成百万人的甘肃、河南、山东、安徽等省的
第一书记都被撤了职,唯独饿死了八百万子民的李井泉是个例外,不仅安然无恙,
而且当饿死人的灾难还在继续时,李井泉就官升一级,成了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
记,掌管云、贵、川三省。这也算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奇迹罢!

  在一九六二年一月的中央工作会议(即七千人大会)上,四川省的工作部曾就
饿死人的严重问题向李井泉发难,李不得不在四川组的小会上作检查。检讨通不过
,邓小平两次到四川组去为他开脱:“该检讨的都检讨了,就是那么多问题。四川
出的问题,中央也有责任。”邓下令停止追查李井泉个人的责任,说“会议再不能
这样的继续开下去了”,李再次轻易地混过了关。(31)四川饿死八百万人的事
就成了一笔糊涂帐。

  广西壮族自治区在第一书记韦国清领导下,于一九五九年九月开始“反瞒产”
。他亲自坐镇桂林地区临桂县指挥,一场令人发指的搜粮运动遂遍布广西。

  韦国清的“反瞒产”成绩巨大,譬如龙胜县,一九五九年粮食征购数竟然高达
一九五七年的三倍半!留给农民的口粮甚至一天不到四两粮,结果当然是把人活活
饿死。(32)

  一九五八年九月十八日《人民日报》刊登的广西环江县水稻“亩产十三万斤”
的特号新闻,是柳州地委第一书记贺亦然一手导演炮制的。到了一九五九年,为了
搜刮粮食上交,贺亦然声称:“不管死多少人,柳州地区也要争个第一!”结果“
反瞒产”搞得如此彻底,有的农民家里仅剩几把米,不得不藏进尿罐里以免被搜走
。为让“私藏”了粮食的农民有粮也吃不成,环江县驯乐区委甚至下令“灭火封锅
”,逐门逐户将炉灶贴上封条,连取暖的火也一律灭掉。在寒冬腊月里,区委派民
兵夜间巡逻,见到火光就搜查、追捕。许多农民挖得野菜、剥得树皮也不敢煮食,
活活成为饿死鬼。(33)

  饿死可以,外逃不行。民兵把守乡村的交通路口,防止饥民外逃。环江县水源
区委甚至追捕到相邻的河池县,将二百多名男女老幼用绳索捆成一长串,押送回乡
。当忍无可忍的饥民到水源区粮管所抢粮时,区委书记韩祖文不仅不开仓放粮,反
下令开枪镇压,事后还诬称被枪杀的饥民是“反革命分子”。(34)

  从一九六○年初开始,环江县饿死了三万多人。“不少人家绝户,不少村庄绝
村……最后竟然出现活人吃死人、活人吃活人的事件。甚至街上有人公开摆卖人肉
。”贺亦然的豪言壮语没有白说,柳州地区真的得了全广西第一:死人十六万!(
35)

  但是,“反瞒产”运动是韦国清直接指挥的,他亲自坐镇的桂林地区临桂县五
通镇,七、八千人口也饿死了三分之一,死绝了一百多户人家。所以一九六一年五
月柳州地委开会讨论对贺亦然的处分时,韦国清为贺开脱,“建议中央、中南局对
贺不作组织处分。”(36)这样,贺虽丢了地委第一书记的职,却升官当上了广
西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贺在文革中被打倒,但文革后说是受四人帮迫害,
平反升官,当上了广西自治区区委书记。)而升任柳州地委书记处书记不久的原环
江县委书记洪华则被当做替罪羊抛出,判处五年徒刑,并死在了劳改农场。奉命枪
杀抢粮的农民的环江县水源区委书记韩祖文则判了十五年。

  广西共死了多少人!据一九六七年“广西革命造反派赴京代表团”发表的《给
毛主席的一封信》透露:“韦国清自己承认的数字”是三十多万,但广西“公安厅
厅长钟枫揭发,起码有五十万。”(37)

  死人严重的另一个省是安徽。凤阳县是个典型。凤阳县一九五九年的粮食产量
是一点五亿斤,但县委宣布“我们在总路线的照耀下,夺得了农业生产的全面大丰
收。粮食总产四点○五亿斤……”报了高产就得多交粮食,县委挤社员的口粮。挤
不出来,便“反右倾”、“反瞒产私分”。凤阳县委在十月间召开全县干部大会,
开始了空前野蛮、残酷的“反瞒产私分”运动。社队干部奉命成立“查粮突击队”
,挨家挨户地搜查。翻箱倒柜,挖地凿壁,找不出就打,仅一个小溪河公社就有三
千多人被打,一百○三人被打成残废,还有三十多人死在了公社私设的劳改队。(
38)

  一个月后,便开始饿死人。该县殷涧公社党委书记在化名“石求明”给毛泽东
写的信中说:“据我知道的三个公社四个庄子的人口死亡情况是极为惊人的。一个
死亡占百分之五,一个占百分之十一强,一个占百分之十五,一个占百分之二十多
。……有的村子几乎无人了。……我亲眼看到,住在我们临淮关上的招收起来的被
大人丢弃的儿童约有三、四百人,死有一百名左右。”一九九○年,中国农业部政
策法规司司长郭书田说:“根据我们八十年代初考察过的安徽省凤阳等县的情况,
当时饿死的人大约占全县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左右。”即有近十万凤阳农民饿死在那
场人为的饥馑中。(39)

  饿死了四分之一左右人口的县还有宿松、濉溪、灵壁、涡阳等县。《儒林外史
》的作者吴敬梓的老家全椒县,官方坦诚公布,该县一九六○年“人口非正常死亡
四万余人。”每六个人就死了一个。(40)

  安徽死人如此严重,震惊了北京。安徽发生吃死人肉的事件,但当局力图封锁
消息封锁消息,用“特殊政治事件”替代“吃人肉”的说法。但最后中南海还是知
道了。但问题究竟到什么程度,中共中央却不十分清楚。所以一九六二年初中央工
作会议期间处理安徽问题时,刘少奇曾在安徽大组会上说:“吃死人肉就是‘特殊
政治事件’,只有第一书记和公安局长知道,其他书记和常委都不知道。这种态度
是不行的。”“我问你们死了多少人,你们说向中央报告过了,一百一十几万,谁
相信?你们心中有数,可就是不说老实话。……你们究竟死了多少人,要老实说出
来,再隐瞒要开除党籍。”(41)但很可能他始终没有弄清安徽死了多少人。

  其实,安徽究竟死了多少人,连安徽省委也说不出准确的数字。直到一九七九
年,省委内部还有三个不同的估计数:三百多万,四百多万,五百多万。三百多万
是个下限。(42)

  贵州山区地势偏远,贫穷落后,俗称“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
。”一九五九年仅生产了七十亿斤粮食,可是省委上报说产了一百五十亿斤,并要
在十月前完成征购任务三十八亿斤。(43)农村严重缺粮,粮食收不上来,省委
认为基层干部一定隐瞒了产量。为逼迫他们认为隐瞒了粮食的基层干部就范,省委
通知各县“先吃自己的,后吃国家的”,规定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和一九六○年一月
不得发粮食给公社食堂。同时提出一条别出新裁的口号“捉鬼拿粮”,对基层干部
审讯拷打,逼迫他们交出粮食。结果造成“贵州死人事件”。其中最严重的是遵义
地区、毕节地区和铜仁地区。

  遵义是所谓“革命圣地”,以一九三五年一月中共在此地开会、毛泽东夺得领
导权而闻名。但毛泽东革命成功十年后,遵义却成了人间地狱,农民成批成批饿死
。有些地方,全家全家的死绝,成堆成堆的埋人。本书作者朋友的一位亲戚,全家
八、九口仅一人活了下来。一九六○年春,贵州省检察院将遵义分院报告的饿死人
、人吃人的情况写进简报,向最高人民检察院反映。省委闻知,下令即刻收回,可
是晚了一步,北京还是知道了“遵义事件”。四月间,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副书记
帅孟奇打电话要贵州省委监委汇报遵义死人的情况。可是省委书记李景膺却将监委
写的报告收去,未交到中央。一九六○年七月三日,李景膺向国务院副总理谭震林
汇报“遵义事件”,说遵义地委“存在着严重的官僚主义”,可是李亲去遵义处理
事件时,只将几个县委书记撤职了事,而将地委书记李苏波上调到省里当了计委副
主任。

  毕节地区也成了活地狱。“地委书记孟子明是个土皇帝……一九五九年在毕节
地区大搞所谓‘捉鬼拿粮’……,制造了全省闻名的‘金沙事件’(金沙县严重死
人事件),使无数贫、下中农家破人亡。”(44)一九六八年,本书作者的一位
朋友到金沙县工作,当地人告诉他:一九六○年几乎家家死人,全县死了大约四分
之一。一九六○年六月,李景膺亲自到金沙县,把六个区委书记逮捕了五个。其中
一个杨金伦原是县委书记,因坚持向上级说本县缺粮而被撤职下去当区委书记的;
如今也成为坏人被捕。但孟子明却因祸得福,丢掉地委书记职位不久就升官,成了
省文教办公室副主任。

  一九六○年初,铜仁地区思南、余庆、印江三县相继断粮,农民成万成万地死
去。活下来的人本指望用野菜熬到秋收,不料当年天旱,夏收无着,更多的饥民死
去了。一九七○年,笔者一位朋友到那里一家工厂工作,车间党支部书记告诉他:
书记的兄弟一家、叔伯兄弟数家,都是全家死于那场饥馑,无人幸存!和遵义、毕
节地区一样,省委丢车保帅,仅处理了几个县委书记,而被老百姓称为“制造铜仁
严重死人事件的罪魁祸首”的地委书记周国玺却升到省里,当了省委农村工作部副
部长。

  一九六○年六月,国务院民政部召开全国民政厅、局长会议前,省民政厅统计
了贵州的死人数字,准备向北京报告。省委书记李景膺见了大发雷霆,说“谁叫你
们报的?这么大的数字还得了!”“你们把这些数字反映出去,被台湾、香港特务
机关得到,就等于给台湾、香港的特务机关送了情报。你们赶快把这些材料烧掉。
”直到年底,公安部要贵州省公安厅报告死人数字,省公安厅报告说人口比一年前
减少了一百零几万,省委未及制止,贵州的真实情况才得以外传,中央政府特派谢
富治率检查团前去检查。(45)但那些“革命圣地”的冤魂却再也不能复生了!


  自然条件本不算好、粮食产量不高的甘肃省,因一九五八年国家征购的粮食高
达产量的百分之三十七点五而导致农村普遍缺粮,早在一九五九年上半年就已处处
有农民饿死。六月初国防部部长彭德怀自国外访问归来,总参谋长黄克诚向他介绍
国内情况时,就曾特别提到过甘肃的问题。八月庐山会议后反右倾,省委搜刮粮食
变本加厉,收走了占当年产量百分之四十七点六的粮食。“再扣除种籽和饲料等留
粮,农民所剩无几,平均每人全年不足一百公斤。”据当时的省委财贸部长张天珩
回忆,当时“整个河西地区,日人均口粮不足六两原粮。”(46)(仅折合四两
食用粮)整个甘肃一下子掉进了历史上空前的大灾难中。

  一九八六年时的甘肃省委第一书记李子奇说:“在三年困难时期,甘肃有很多
人死于饥饿,主要集中在陇中地区。”作家麦天枢在作了大量调查后得出结论说,
“陇中大饥馑饿死近百万居民”。(47)

  陇中大自然条件较差,但自然条件好的地区也没能逃脱大跃进人祸。武山县位
于兰州和天水之间的铁路线上,渭河从中穿过,渭河两岸的北山和南山之间,是几
十里宽的平川。因有渭河水浇灌土地,在饱受乾旱威胁的甘肃省,属于丰饶地带。
一九五八年,它是甘肃省委表彰的“红旗县”,一九五九年就成了遍地饿殍的鬼域
。以渭河北岸的百泉公社为例,从一九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起放开肚子随便吃饭。
到了一九五九年十月中旬,公社食堂突然开始限量,不能放开肚子吃饭了。大家开
始勒紧裤腰带。开头每人每天六两粮食,一周后改为五两;十一月上旬改为四两,
下旬改为二两。到了五九年底,粮食没有了,仅剩下大白菜充饥。队里死了驴,肉
被队长们瓜分了,社员们没份。社员家家被搜查,翻出的粮食全部没收归食堂。大
年初一,食堂里只有大白菜和烂土豆。社员虽然多少还藏了一些粮,但坚持到六○
年二、三月间,就完全没有吃的了。一九五八年被送到百泉公社百泉大队劳动改造
的兰州大学右派学生何之明这时已被调到县办工厂,有“城镇居民”的口粮,无饿
死之虞,回村看望老乡时还能接济他们一点。可惜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老乡成批饿
死。百泉大队(今百泉村)一千多人饿死了近三分之一,包括何之明的老房东。(
48)

  甘肃饿死人的严重情形传到北京,震动了中南海。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副书记
钱瑛亲率工作组前往调查。了解到真实情况后,她立即向中央告急,请求拨粮救灾
。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刘澜涛于一九六○年十二月初在兰州召开会议,改组甘
肃省委,并号召全省“紧急行动起来抢救人命”。(49)赈济饥民的粮食是运去
了,驻军也则配合地方,挨家挨户送救济粮。虽说“来迟了”,许多农民已经死去
,死亡潮终于停止蔓延。

  大跃进期间甘肃的非正常死亡在一百三十万至二百万之间,一百三十万是个下
限,占当时人口的十分之一。对此从没有人提出过异议。一九六六年文革期间,对
甘肃饿死人应负主要责任的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在江苏任省委书记处书记。甘肃的
造反组织派代表到江苏,要求将张揪回甘肃,理由就是“张仲良欠甘肃人民一百三
十万血债”。当时,由于刘澜涛被打倒,张仲良的个别老部下想为他翻案,找到当
时主掌甘肃的兰州军区政委冼恒汉,请他支持张仲良复出。冼恒汉回答说:“我要
是为张仲良翻案,我对不起一千多万甘肃人民。”结果张仲良的案终于未能翻成。


  青海同甘肃差不多。由于省委第一书记高峰“左倾蛮干”(刘澜涛语),青海
发生严重的非正常死亡,刘澜涛向邓小平点名要求派公安部副部长王昭去青海主持
工作。据刘回忆:“王昭同志到达青海时,正是春耕大忙季节。但是从湟水之滨到
黄河两岸,地里看不到人迹,村里看不见炊烟,一片荒凉萧疏景象。”王即向中央
报告,“要求中央火速调拨粮食,先把人畜死亡的问题煞住。”(50)但在救济
粮送到之前,许多农民已经死去了。

  青海当局公布的死亡数仅为十二万多,因为打了“外流”的埋伏,说一九六○
年至一九六二年人口“外流”了五十四万。(51)而实际上全国各处都在挨饿,
外流者很难讨到吃食活下去,哪怕只有四分之一“外流者”死于他乡,青海的非正
常死亡数就是四十万、占全省人口总数的百分之十五了。

  当时的中共中央委员范文澜曾说:“在大跃进中哪一省卫星放得最多,那一省
的灾荒就最严重。”河南就是其中之一。该省一九五八年秋收有百分之五十的庄稼
烂在地里未收到手,一九五九年减了产,当年粮食产量仅一百九十五亿斤,他却按
四百五十亿斤的产量作基数,分摊指标,强行征购,完不成任务的干部就是“小彭
德怀”。各地只好靠搜刮农民的口粮来证明大跃进之伟大,将当七十五亿斤交了国
家。(52)结果弄出了几个“事件”,其中最严重的是“信阳事件”。如今官方
的正式说法是:“‘信阳事件’是指一九五九年十月至一九六○年四月发生在信阳
地区的大批农民群众饿死的事件。当时信阳地区所属十八个县(市),有十五个县
(市)出现大批农民非正常死亡。”(53)

  全国第一个人民公社出在信阳地区,饿死人信阳也是第一。信阳地区一九五九
年实产粮食三十二亿斤,以第一书记路宪文为首的信阳地委却估产为六十四亿斤。
省里要征购九点六亿斤,已属过头,地委却自报奋勇,要为大跃进多作贡献,交了
十点四亿斤。农民的口粮、种子粮、牲口饲料粮多被劫掠而去,平均只剩下一百多
斤口粮,仅够食用四个月。潢山、光山等县,口粮甚至不足三个月。还不到一九五
九年底,大批公社食堂就断粮停伙了。路宪文怕真实情况传到外界,指令各县,“
不准农民生火做饭,不准外出逃荒要饭,不准向上级反映情况。”(54)各县派
民兵封锁村庄,街头、交通要道都设了关卡。农民无处可逃,只剩下饿死一途。

  信阳地区的非正常死亡数,如今官方公布的是五十万。(55)但这与目前已
披露的各县的死亡数不符:截止一九六○年春,正阳县饿死八万多人,新蔡县死亡
近十万。临靠淮河的淮滨县,仅在一九六○年一年里就饿死九万八千人,每四个人
中死了一个!在那中国第一个人民公社遂平县岈山人民公社,四千人成了饿殍!(
56)而“大批农民非正常死亡”的县(市)“有十五个”!

  实际上,内部还有一本帐未公开:“第一次统计是八十三万人……第二次统计
查出九十七万;上级估计在百万人以上。”一九六○年十一月十二日,副总理李先
念和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率领工作组到达信阳。调查了五个月后,工作组组长陶铸
在一次讲话中说:“我看死亡数字就不要再统计下去了,已经一百多万了。……”
(57)作家白桦是信阳人。他说当时“一个村落一个村落的人被饿死”,正是事
实。仅息县就有六百三十九个村子死绝。固始县“全县无人烟的村庄有四百多个。
”“死绝的户数,光山县就有五六四七户,息县五一三三户,固始县三四二四户。
”(58)

  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张文才曾说当时“有些地方甚至饿殍遍野,总理为此忧心
如焚”。他指的地方必定包括信阳。对信阳事件,毛泽东也知道大致情形。一九六
○年底,毛泽东指定他身边的几位工作人员到信阳地区去调查研究。不过,当这一
行人于一九六一年一月中旬到达河南时,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却不让他们去信阳,
把他们安排到了许昌地区的鄢灵县。虽然他们也看到了“农民大量挨饿、生病、死
亡的凄凉后果”,毕竟没有看到信阳地区饿殍遍野的惨况。(59)

  河南省的问题刚暴露时,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想从下面找替死鬼,挑上了禹县
县委书记刁文。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禹县出过一阵风头,每当中央要员前
去参观,吴芝圃必定风光满面地陪同。到饿死了人,事情闹大了,吴脸一变,下令
枪毙刁文。但被中央发现制止,刁文才拣了一条命。南阳地区唐河县一九五八年曾
创造全国第一颗小麦“高产卫星”和“保证亩产籽棉一万二千斤,争取一万五千斤
”的棉花高产奇迹。结果该县的粮食被大量外调,供上级领导观看的粮囤仅表面一
层是粮食,下面全是稻草和玉米秸。不久,断粮的农民成批饿死,万户萧疏、饿殍
遍野,路上随时可见倒毙的死者。到了一九六一年,该县人口锐减了十一万四千。
在相邻的淅川等县的三个县委书记、县长被捕,上报中央等候批准枪决时,唐河县
委第一书记毕可旦风闻自己将被解押南阳,“很可能枪毙”,便先领着家人半夜跳
了井,夫妇及三名女儿死去。

  (文革后,毕被平反,官方为他迁墓重葬。可是官修墓碑叙述他的生平时,只
说他一九五七年任唐河县委第一书记,一九六○年十一月逝世,对大跃进和他的死
因只字不提,好象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倒是与他一起跳井时年方十四岁、被母亲顶
上水面逃生的儿子毕剑增说了实话:“唐河当时饿死人多,我父亲身为父母官,他
是有责任的。他既是浮夸风的执行者,也是一个受害者。”)(60)

  河南饿死人的惨剧被揭开后,大跃进的积极分子吴芝圃终于不得不认罪:“省
委和我犯的错误严重得很,罪恶也大得很……组织上无论如何严肃处理,我都没话
讲的。处以极刑,我也应引颈受戮。”(61)不过,他的官运并没到此结束。不
仅中共中央委员的头衔却没丢,而且不久就又调任中共中央中南局书记处书记,只
比原职低了半级。他死后,中共为他作的传是这样写的:“一九五六年……被选为
中央委员。一九六二年以后,任中共中央中南局书记处书记。一九六七年遭林彪、
江青反革命集团迫害去世”。(62)同毕可旦的墓碑一样,在一九五七年至一九
六一年间,吴芝圃的经历也是空白,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做;一个欠了老百姓二百万
条生命”的人物,竟成了受迫害而死的大好人。中共为吴芝圃开追悼会时,河南省
委机关报《河南日报》甚至发了篇强奸民意的大块文章《河南人民一直怀念他》。
那一天,在河南省会郑州的一处公共报栏,有人在这篇文章旁批了几个字:“河南
人民永远不会原谅这个人!”

  山东的情形和河南差不多。一九五八年大跃进,青壮劳力都去炼钢、修水库去
了,全省秋播面积不及往年的四分之三。一九五九年老天爷帮忙,风调雨顺,夏粮
长势甚好。但既然四分之一以上土地没有播种,老天爷白帮了忙,应该丰收的夏季
作物反而少收了十几亿斤。八月开了庐山会议,批判右倾机会主义,于是又“大办
水利”。“从十月下旬开始,全省七百万青壮劳力开上水利工地,到十二月初达到
八百八十七万人。甚至在一九六○年春夏农村经济面临崩溃、严重粮荒笼罩全省时
,仍有数百万农村劳力不搞春耕春种、夏收夏种,而去大搞水利工程。”田地只好
抛荒,“一九五九、一九六○年两年,全省共荒地五千至六千万亩。”(63)

  本来据山东省委估计,二百亿斤是“最低限度的粮食自给目标”,但为了大跃
进而土地抛荒,老天爷不肯再帮忙。饥饿的农民无力操持农活,一九六○年仅产了
一百六十六亿斤。这样,国家应当支援山东三十四亿斤粮食才行。可是为向中央邀
功,山东省委反而报告说“大丰收”,农民“踊跃卖余粮”,从农民那里搜刮了七
十亿斤“余粮”交给国家,即从每个山东农民口里夺走了一百多斤粮食。结果有一
千六百万农村人口“每人全年平均口粮只有一百四十二点七斤”。(64)每人每
天不足四两原粮,还不够两只鸡吃的。人焉能不饿死!

  临朐县有个大峪大队,一九五九年秋收,四十多万斤粮食被征购,剩下人均口
粮仅一百多斤。从十一月起,每人每天只配给四两原粮。此外又宣布瓜菜代口粮:
“萝卜四斤顶一斤,菜叶子五斤顶一斤,南瓜二点五斤顶一斤。”玉米秸、剥去了
玉米的光棒子、花生壳、豆秸、瓜秧磨碎,也算是农民的口粮。实在凑不出了,又
假设每人偷了四十斤粮食,强行加到每个人的头上,算起来每人的口粮又多了四十
斤。最后向上级报告说每人口粮三百五十七斤。但一天四两粮食维持不了生命,农
民就这样活活饿死。死的人多了赶不及埋,许多人暴尸路旁。临沂地区一位当时的
中学生后来这样回忆道:“大概是(一九)六○年,……那时大食堂已经把许多人
饿死了。(上学的路上)常见有被狗撕得乱七八糟的死孩子,我怕极了。”(65


  一九六○年十月,罗荣桓元帅曾在一次讲话中说:“在山东,农村劳动力减少
了百分之二十,牲口由六百万降到二百万,许多土地荒掉了。”罗没细谈山东农民
饿死的详情,因在庐山会议上直言批评毛泽东而被打倒的彭德怀元帅却多少知道一
些。当时他正被软禁在北京西郊吴家花园(今清华大学与颐和园之间)。有一天,
一老一少母女俩到了彭蜗居的地方,她们是步行乞讨一个多月从山东来到京城的。
那母亲一见到彭的一位警卫战士就哭喊道:“儿呀,你爹和你兄弟都饿死了。全村
人把树叶都吃光了,都逃出来了……”(66)

  甘肃省委工业交通部部长张北华是山东人。一九六○年,在通渭县大批饿死人
后,他被派到通渭县去处理。就在这时,他的侄儿从山东老家去甘肃找他,告诉他
山东家乡的情况与通渭县差不多,他的父亲也是饿死的。连这位高级干部的父亲都
饿死了,山东死了多少普通农民就可想而知了。(67)

  闯下大祸的舒同,省委书记当不成了。一九六○年十月,舒同下台,“下放”
去当县委第一书记,而活活饿死的几百万山东老百姓却再也没人提起。此时北京朝
廷还不知道安徽死的人一样多,曾希圣便光荣地兼了山东的第一书记。为了支持曾
希圣,中央于十一、十二月间给山东调拨了十亿斤粮食。不过其中有四亿斤是“返
还”的粮食,即本来就是山东农民的口粮,被前省委搜刮了交给北京政府的。(6
8)换句话说,要是山东的各级干部当初不曾搜刮农民的口粮去向上邀功,许多农
民是不会饿死的。

  北京四围的河北省,并没有因为靠近伟大领袖毛主席而沾光。从北京往北,过
了八达岭长城不远就是张家口地区。一九六○年春,张家口市委兼地委第一书记胡
开明到下属蔚县调查。在蔚县西合营村,他看到“春播时,前边播上种,后边有人
就把种扒出来吃掉。队里没办法,把种籽通通拌上毒药,并通告全体社员。可是…
…种籽照样被扒出来吃掉,只不过增加了一道工序,即把扒到的粮食在土里边搓搓
,然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69)

  在那样严重的情况下,河北省委的书记们既不敢向中央开口讨粮食,又不敢开
放储备粮仓。他们只懂得一条:卡农民的脖子。省委在一九六○年十月决定全省农
村一律按一人一天四两的指标配给粮食。口号是“吃四两,晒太阳。”因为太阳光
里有热量,可弥补食物之不足。

  胡开明跑到省里找省长:“请你们下来看一看,一天四两粮食怎么活下去!”
但他空手而回,没要到一点粮食。而他手下的蔚县县委书记为了向省委表忠心、充
模范,竟决定再压低农民的口粮,规定全县农民日吃三两粮。按胡开明的说法,“
这个标准降到了一只鸡所需食物以下。”结果仅仅在实行此标准的头四个月里,蔚
县就饿死了百分之二点八的人口。省委宣布一天四两后,宣化市的死人数也“逐月
猛增”。一九六一年春节初一,河北省委召开常委扩大会,省委书记指着宣化市委
书记卢起责问:“宣化为什么死那么多人,原因是什么?”卢起回答:“四两不行
,就是五两也不行,至少需要六两。”会议这才决定将农民的口粮增加到六两。河
北省的非正常死亡问题才因而逐步缓解。(70)

  湖南也没因是毛泽东的老家而免祸。溆浦县本是个除了盐之外什么都可以自给
的好地方,此时人们也没有吃的了。凡附近山上有树叶可采,有猕猴桃、板栗可摘
的,大都能设法找点东西充饥。四周山上无野果可采的,就没有多少希望了。向家
垴周围都是秃山,一百多人的山村饿死了一大半,青年、壮年几乎死光。本文作者
的一位黄姓朋友的同学,一九四九年参军,当上了军官。他一九六○年回向家垴探
亲,发现父母都已饿死,村里没剩下几个活人,当即愤而自杀。(71)

  湖南的另一个县――宁乡,是刘少奇的老家。一九六一年四月,听说刘要回乡
搞调查,当地干部怕他发现通往他老家人民公社机关路旁的梧桐树的树皮已被饥民
剥了吃掉,赶紧做了手脚:将树干涂上黄泥,再用稻草裹住。但刘少奇很快就了解
到了真相:他在一个山坡上看到一堆风乾的人粪,用小棍子撩开,只看到米糠渣子
和草根,挑起来也闻不到臭味。农民告诉他,很多人已经饿死,枯木冲(村名,刘
的老家叫炭子冲)饿死了“一、二十个”,“跑了”十几个。刘的姐姐刘少白家中
在一个月里接连死了两口。她的儿子因用米糠充饥,屙不出屎而活活憋死。(72


  按官方公布的死亡统计数字,湖南的“非正常死亡”仅八十六万。但陪同刘少
奇去湖南调查的夫人王光美说:当时“基层党组织……连人口死亡数字统计出来了
,还要‘压缩平衡’,不许如实上报”,可见官方统计的死亡数字必定是缩过水的
,不可置信。实际湖南全省的非正常死亡数至少在一百五十万以上。(73)

  既然是人祸而不是天灾,既然各个省都服膺北京中南海里的伟大领袖毛泽东,
毛指挥的大跃进也就人人有份。所以湖南省委书记处书记周惠在一九五九年的庐山
会议上曾说:“各省第一书记都该打一百板屁股。”(74)为此,以紧跟毛泽东
为首务的周恩来专门开过一次会批判他。周惠也作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而下了
台。可是只过了几个月,周惠的话就被证实了。所有的省都饿死了人。“一九六○
年春天,总理办公室主任童小鹏回到福建长汀老家,看到当时说假话之风盛行,名
义上是保证每人每月吃三十斤稻谷(折粮二十一斤),但实际上没有做到,大食堂
都无米下锅,吃的多是煮青菜。”一九六一年初,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张鼎丞带领工
作组到闽西,也发现“大片土地荒芜,大量牲畜死亡……非正常死亡非常严重。”
(75)

  鱼米之乡普遍饿死人。湖北各县死人的情况各不相同,但既然一九五九年春天
就饿死了人,一九六○年死得就更多了。譬如松滋县一九五九年饿死了六千三百人
,一九六○年又饿死一万六。宜都县有一万四千余人非正常死亡。(76)

  由于一九六○年上半年严重缺粮,农民顾不上农田管理,天气也不帮忙,一九
六○年的夏收极差。不仅没有“余粮”上交北京邀功,反而要向上伸手了。一九六
○年底,湖北省省长张体学打电话到北京,对他的红安县老乡、副总理李先念说:
“李副总理,你就是砍了我脑壳,也要给我两亿斤粮食!百姓们没法活了。”可是
国库空虚,李先念也没有办法。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就是砍了我脑壳,我也
拿不出两亿斤粮食……”(77)李拿不出粮食给故乡,他的许多湖北乡亲自然没
能熬过那场饥荒。

  既是人祸,江苏省富庶的江南水乡也就逃不脱。溧水县,近一万四千人非正常
死亡。常熟县本应“常熟”,却也死了一万一千多。武进县东安乡,仅两万人口,
非正常死亡的就有四百多。(78)从省会南京往南不到一百公里,石臼湖与固城
湖之间,有个原本很富庶的高淳县(淳溪)。(题外话:石臼湖是笔者当年“接受
再教育”、并萌发写作《人祸》愿望之处。)早在一九五九年上半年,高淳就已发
生严重的的饿死人事件。省委调查后,写了报告正要送中央时,在庐山开会的省委
第一书记江渭清打电话回去说:“现在气候不对了,要反右倾了,你们不要再反映
死人的情况。”于是省委将报告压下,仅将高淳县委书记刘元撤职了事。庐山会议
后,反右倾是首务,无人敢为民请命,粮荒不得舒解,形势日益严重。省公安厅厅
长洪沛霖亲赴高淳调查后,谈起高淳的情况,说:“农民一家家死亡,有的村庄死
得差不多了,还剩几个人。何等惨啊!”(79)

  长江北边的高邮县是又一个典型。该县在一九五九年已死了一万六千多人。一
九六○年二月,县委第一书记夏雨和第二书记洪坚一并成为反右倾的靶子,被定为
“犯有反党、反社会主义错误”而撤职。新上任的县委忙着召开万人大会批判“右
倾机会主义”,顾不得救人命。结果一九六○年又死了一万七千多。饥荒持续到一
九六一年,又有四千多人死去。值得一提的是,高邮县饿死的三万七千多人中,一
万七千多是儿童。(80)

  高邮北边的兴化县,死的人数差不多,县委书记郭玉汉被撤了职。兴化北边的
宝应县,情况更严重。因为忙于各种“大干”,顾不上农活,一九五九年一半以上
的稻田是白水插秧(未施肥),还有的稻田干脆抛荒,结果大减产。“当年粮食实
产十七万吨,而县委主要负责人却坚持核定产量二十七点五万吨,以至征购过头,
社员口粮全年人均只有七十六点五公斤,造成农民非正常死亡的严重问题。”四万
人饿死,事情闹大。江渭清亲自出马,逮捕了县委书记徐向东。江虽自我检讨说“
宝应事件,省委要负一定的责任”,(81)但“死者长已矣”,再也不能复生了


  当年副总理陈毅路过南京时,曾将江苏省长惠浴宇找去问:“人民公社究竟好
不好?你们江苏究竟死了多少人?”可是江苏省委事先已统一了口径,惠浴宇也就
没有对他的老首长说实话。陈毅回到北京,叹道:“在下面跑了几个省,谁也不敢
说老实话……”(82)

  全国二十六省,全都饿死了人,无一例外。前面未提及的省份,今列举一二实
例,且为周惠的话作证:

  辽宁台安县,一九五九年就开始饿死人,到了一九六?年,每人每天的口粮仅
四两至七两毛粮。吃七两的可勉强活下来,吃四两的便难逃一劫。那两年间,人口
减少了六万,除去“外流二万多人”,非正常死亡当在二万以上。云南镇雄县,一
九五九、六○年两年内有一万人“非正常死亡”。陕西安康县,一九六?年“大部
分社队人均口粮不足十公斤……非正常死亡七千多人。”(83)

  全国两千余县,没人饿死的很少,有些地方只是情况稍好、死亡数相对较低而
已。如江西宁都县和丰城县,一九六○年的非正常死亡均在两千人上下。广西横县
,一九六○年“春夏间……因缺粮饿死一千四百人。”连地广人稀的粮仓黑龙江省
也不例外。譬如望奎县在一九五九年有一千人非正常死亡。一九六二年,黑龙江省
“城市居民每月每人粮食定量减到二十四斤……。农村……粮食普遍不足,尤其受
灾地区,入春以后几乎没有粮食吃,人们主要靠野菜、野果、树叶、植物的根茎充
饥……”(84)

  伟大领袖所在的北京也不例外。城市居民的粮食有“定量”,死不了。郊区农
民就不行了,他们是被牺牲的一群。在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的三年中,北京及
其郊区农村共有三点六万人非正常死亡。北京的近邻天津市也是如此,非正常死亡
数为三万五千多。东北重镇沈阳的情况就更差一些,三年内共有六万人非正常死亡
,其中五万五左右是归沈阳市管辖的新民县的农民,几千人属沈阳市管辖的辽中县
。(85)

  在有些城市,居民因营养不良造成的死亡率增加也十分明显。若将这也算作“
非正常死亡”,则河南南阳市从一九五八年开始就每年有几百人非正常死亡,一九
六○年非正常死亡数达一千以上。县属小城镇的居民,凡与农民一样无“商品粮”
可买的,都是被牺牲的一群。譬如四川新津县武阳镇,仅一万多居民,一九六○年
竟死了一千一百多人。(86)

  还有一批人是不该不提的。那就是一九五七年反右、一九五八年“反右补课”
补进网里的右派,以及因“攻击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而获罪的那一大批人


  西北民族学院你夜的回族青年沙云青,一九五七年成了右派,以后又因与朋友
议论大跃进而成了“反革命”,被判刑十五年。在青海某地的监狱里,“和他关在
一起的‘政治犯’们,大多是专家、学者、教授,忧国忧民而因言获罪。他在那里
拜了许多老师,跟着学文学、学科学、学马克思主义。后来,他的老师一个又一个
悲惨地死去。二十五个人的大牢里,只剩下两个人,饿得皮包骨……”沙云青是其
中之一。(87)

  萧复兴的《柴达木传说》记载了在青海的另一所劳改农场里右派们的遭遇:“
缺粮,严重的缺粮。劳动,依然是繁重的劳动。许多犯人先后饿死了。”“新来了
一个大学讲师,也是右派。斯文白晰……没过几天,人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另一位右派、工程师黄治中)找到了他……在戈壁滩上。他饿死了。瘦瘦的
身躯紧贴在沙滩上。”(88)

  “胡风分子”任敏,一九五五年与丈夫、复旦大学教授贾植芳一起入狱,一年
后获释,被发配青海,旋又因“攻击毛主席”而再度坐牢。大饥馑时,她在牢房里
的任务是搬死尸,每天都有饿死的囚犯往外搬。在北大荒劳改的右派、电影《智取
华山》的导演巴鸿,及另外几位演员的劳动任务稍有不同:挖坟坑,定额每人每天
挖三个。男高音歌唱家兼音乐指挥莫桂新(女高音独唱家张权的丈夫)葬身的坟穴
,就是他们几位电影工作者挖的。劳改犯死得太多,连做墓牌的木板都不够用了。
兴凯湖边埋葬他们的的小丘岗上,所谓墓牌只是一块红砖,用粉笔书写着那些右派
分子的名字。“一场大雨浸过,粉笔笔迹消失,那死鬼就成了无名野鬼。”(89


  那时,宁夏回族自治区的右派作家张贤亮,也是个劳改犯。他后来这样回忆那
段日子:“数百名工程师、农学家、会计师、教员……还有在国外留过学的学士、
硕士、博士或旧军官”,与刑事犯关在一起劳改。“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每
月每人的口粮标准从二十斤降到十五斤,再降到九斤!”“劳改队开始大批死人…
…接二连三地死人。假如你早上爬起来,发现身旁的人死了,应该向组长报告:‘
组长,某某人死了。’千万不能说:‘啊,组长,又死了一个!’”“劳改队的领
导经常‘报告’社会上人民群众的生活比劳改犯人还困难,吃的比犯人还糟糕(这
样劝导犯人不要逃跑)”。(90)

  甘肃酒泉附近有个名叫夹边沟的地方,“一九六○年……有两千多名因各种原
因挨整的干部在夹边沟劳改农场饿死。”该农场由于人犯基本死光而变成了荒凉的
丘墟。(91)

  离北京不远的河北清河劳改农场死的人更多。仅其中的“五八三”分场就死了
三百多。他们大多是北京西郊学院区送去的学生:清华大学、北京大学、航空学院
、钢铁学院、工业学院……(92)

  这批死者中,没有名人。除了笔者的校友、清华大学电机系学生张心涛、刘雪
峰外,能追寻出名字的不多。以下是当年稍有名声、平反后被人提及,在人世间留
下了一点痕迹的几位右派分子:自日本归来的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副教授费明君,死
于青海;自台湾赴大陆的美学家吕荧,死于河北清河;自香港归来的作曲家陈歌辛
,死于安徽;自美国归来的化学家、兰州大学副校长陈时伟,死于甘肃武威黄羊河
劳改农场。他们代表了一个时代,一个如今青年学子们所不知详的时代。

           三、 是人祸,不是天灾

  一九六○年一、二月间,全国各地饿死的农民以成百成千万计,中共中央主办
的《红旗》杂志和《人民日报》不顾全国人民、包括该报编辑记者都在饿肚子的事
实,日复一日地朦骗世人、粉饰太平。人民从《人民日报》上只看到《从长江到黄
河流域揭开夏季大丰收的序幕》的喜讯,字里行间找不出一丝一毫饿死人的迹象。
甘肃和四川都饿死了十分之一以上的人口,可是甘肃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在《人民
日报》上宣告:“人民公社的巩固和发展,促进了农业的大跃进。”四川省委办的
《上游》杂志也在吹嘘“农业战线上仍然是连战连捷,情况良好,是持续大跃进的
形势……”(1)

  不过,十月一日国庆节那天,《人民日报》突然一反常态,强调起天灾来:“
两年来,全国大部分地区连续遭受严重自然灾害。”特别荒诞的是,此时各地饿死
的农民至少已达两千万,《人民日报》竟公然欺人欺天,宣布:“人民公社已使我
国农民永远摆脱了那种每遭自然灾害必然有成百万、成千万人饥饿、逃荒和死亡的
历史命运。”好象农村中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似的!

  到了一九六一年一月,中共中央发布八届九中全会公报,宣称“在一九五九年
的严重的自然灾害之后,一九六○年又遭到百年未有的严重自然灾害”,正式将国
民经济的“困难”归诸于“两年严重的自然灾害所造成的”。(2)到一九六二年
,“两年”变为“三年”,从此“三年自然灾害”就成了对“困难”的官方解释。
官家成功地用谎言蒙住了城里人,许多中国人居然至今一开口还是“三年自然灾害
时期”如何如何……

  中国这块黄土地,自然条件不算好。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就是丰、平、歉年交替
,丰、平、歉大致相当。天灾在所难免,翻开《中国历代天灾人祸表》(3),天
灾几乎年年都有,但总是地区性的,根本没有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遍布全国的天灾
,更不要说“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了。偌大一个中国,东方不亮西方亮,黑
了南方有北方,一省或数省遭灾,绝不至造成全国大饥荒。正如一九六三年河北霸
县王五房村的一位老农对县委派去的工作组说:“旧社会再不好,这么大个国家,
也不可能全国水洗了一样的挨饿,总会有个地方你能去逃荒要饭吃。这可好,六○
年一到,全国都一样,无处躲藏。许多人干瞪着眼睛饿死……”(4)

  邓小平在一九六一年的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曾说:“三年来……天灾不是主要
的,人祸是主要的。”(5)所谓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的“三年自然灾害”,
完全是编造出来。就全国而言,一九五六年、一九五七年有不少天灾;一九五八年
则是个难得的好年头。一九五九年有自然灾害,但成灾面积(丁注:中国国家统计
局将因灾减产百分之三十以上定为“成灾”)低于一九五六年、一九五七年。(6
)而一九五六和一九五七年都没有发生饥馑。可见一九五九年并无却无影响全局、
足以引致全国大饥荒的天灾。当全国范围的饥馑从一九五九年秋收后两个月开始、
农民成百万成百万地饿死时,中国并没有严重的天灾。

  譬如,“湖南发生粮荒并出现人口非正常死亡是在一九六○年和一九六一年。
”一九六一年春刘少奇前往调查时曾询问农民天灾的情形,得到的回答是“天灾有
,但是小。”随刘一起调查的夫人王光美也说:“湖南那两年,虽不是风调雨顺,
但并没有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7)又如甘肃,黄土高原历来的问题是干旱,
而一九五九年并没有可引致全省饥馑的天灾。陕西、甘肃两省自一九二九年以来最
严重的干旱是在一九九二年,(8)一九五九、六○年的旱情甚至还比不上一九七
一、七二年,可见甘肃的非正常死亡也与老天爷无关。

  四川省一九五七和一九五八年都风调雨顺,气候出奇地好,全省范围基本没有
天灾。可是一九五八、五九年的非正常死亡已分别高达一百○三万、二百五十七万
,可见饿死人与老天爷毫无关系。特别只得一提的是成都平原上的粮仓――都江堰
灌区所在的灌县,饿死四万多人,这是两千年来从未出现过的。而造成此大规模饥
馑的唯一原因,说来也很简单:一九五九年和一九六○年国家分别征购了百分之四
十四和百分之五十的粮食,而以往仅征购百分之三十。(9)

  四川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有旱灾,这正是丰、平、歉年交替的规律,决不
至饿死人,更不至成百万成百万地死人。纵观四川历史,人口曾两次锐减。一次是
十三世纪宋末元初,蒙古军队几次攻破成都等数十城,大肆掳掠,“搜杀不遗”。
川人长达三十多年的抵抗最终被入侵的元军打垮后,许多县“宋代遗民惨遭杀戮,
或徙或逃,无复存者”,全川六百万人只剩下不到一百万。又一次是十七世纪明末
清初,张献忠造反、清兵入侵,兵祸绵延几十年,人口由三百多万锐减至五十万。
(10)政府不得不组织往四川移民,谓之“湖广填四川”。那两次灾难虽也属人
祸,与一九六○年的灾难毕竟不同。一九六○年的中国,既无内乱、又无外患,却
饿死了那么多人,真是中外古今历史上绝无仅有之事!

  鱼米之乡湖北也一样,“一九五八年和一九五九年真可以说是风调雨顺。”但
是,“一九五九年春节之后……开始发现饿死人的事情。”(11)这显然也与天
灾毫无关系。

  一九五八年大放粮食“高产卫星”时,河南省偃师县岳滩大队负责人刘应祥怕
当“白旗”,不得不虚报产量,宣布全大队平均“小麦亩产千斤”。可是他和几位
大队干部同时做了个手脚,压缩了该队的耕地面积,这样总产量就没有夸大,于是
也不用把口粮拿去充“余粮”上交了。结果是:“随后两年河南不少地方出现大量
非正常死亡时,岳滩大队没有饿死一个人。”(12)这个例子从反面证明了灾难
非由天灾所致。

  非正常死亡与天灾无关,若以县为单位来分析,可以看得更清楚。以每六个人
就死了一个的安徽全椒县为例,一九五七年、五八年、六○年都没有天灾,仅一九
五九年有轻度旱灾,旱情比一九六六年、六七年两个夏天都轻得多。“人口死亡率
超过历史最高水平”的四川井研县也是这样,一九五八年没有天灾,五九年仅有轻
度水灾。一九六○年的夏旱与一九四三年程度相同,远不如一九三七年的旱情严重
,也是不该死人的轻灾。可是每八个人就饿死了一个。(13)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甘肃武山县,那几年什么天灾也没有。从一九五八年起
,公社食堂就“吃饭不要钱”,放开肚子吃饭,一直吃到一九五九年底。直到粮食
吃光、发现要不要钱都没饭吃的时候,已为时太晚。三分之一社员死去,与老天爷
毫无关系。云南昆明郊区撒梅族人集居的阿拉人民公社也是这样。二十年后一位学
者前去调查时,人们告诉他,那几年气候好得很,四季如春象往常一样,可是该公
社也死了数百人。(14)

  一九六○年七月三日,贵州省委书记李景膺向国务院副总理谭震林汇报“遵义
事件”,说遵义大批人饿死“主要责任在于县、市委。”“第一,他们……以粗暴
的办法扣发口粮,大搞反瞒产运动。第二,他们报喜不报忧……第三,对人民生命
漠不关心。第四,混进干部队伍里的坏分子、反革命分子、反社会主义的富裕中农
乘机进行破坏,残害人民。此外,从遵义地委来说,存在着严重的官僚主义。”(
15)他完全没有提到天灾。可见贵州一九六○年春严重的非正常死亡也不是天灾
造成的。

  全国普遍饿死人的灾难始于一九五九年十一月。许多地方秋收甫结束、粮食被
“国家征购”后不久就开始了。广西扶绥县是个典型的例子。“素称鱼米之乡的那
江公社板包大队……秋收后口粮标准由上半年每月人均三十市斤下降到二十市斤谷
……死亡率达百分之八点七”。(16)

  从一九五九年底到一九六○年夏收前那几个月间饿死的农民不是天灾的受害者
。一九六○年是否有“自然灾害”,与这场灾难无关。一九六○年的天灾只是使饥
馑持续而已。一九六○年,整个华北干旱,山东亦干旱少雨,一九六一年夏收因而
大幅减产,比一九六○年减产了一半。但早在那之前一年,山东的农民已成百万地
饿死,与老天爷的确无关。河北省的天灾也是在一九六○年,位于北京西北方一百
公里处的官厅水库,水位降到死水位以下。(17)但在那干旱发生之前,大批河
北农民已经死去了。

  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期间,彭德怀曾在笔记里抨击毛泽东的政策:“出口过多
,并且一度在国外采取倾销政策。”“为了完成猪肉出口任务,规定农村三个月不
杀猪”(18)(三个月内禁止农民杀猪自己吃)。彭抓住了问题的症结。大量出
口搞征购得来的粮食,正是一系列导致数千万农民饿死的错误中极重要的一环。

  与一九五七年相比,一九五九年的粮食产量减少了一千五百万吨,出口却增加
了二百二十三万吨,比一九五七年多了一倍以上。(19)这完全超出了当时中国
的国力。出口的粮食很大一部分是各省搜刮的农民的口粮。仅那增加出口的二百二
十三万吨粮食就够四千万人吃几个月,足以从一九五九年求熬到一九六○年夏收。
然而,这些粮食都被地方干部当做大跃进的伟大成果交给了国家,转而被政府运到
国外去换硬通货了。

  进入一九六○年,各地农民正成百万成百万地饿死,中国的粮食却在一船船地
运往国外。一九六○年又出口了二百六十五万吨!(20)

  要是留下出口的粮食,哪怕只把一九五九年和一九六○年出口的六百八十万吨
粮食留下一半(六十八亿斤),送到缺粮最严重的地区,濒临饿死的农民是可以得
救的。然而,这不可能。因为中共中央的管家周恩来对粮食情况两眼一摸黑。一九
六○年一月二十六日,即饿死人的最高峰时期,中共中央竟发出了这样一个乐观的
文件:“当前粮食形势好得很。国家粮食库存在一九五九年六月底三四三亿斤的基
础上,一九六○年六月底将达到五百亿斤……”而实际一九六○年六月底,全国的
粮食库存仅一百二十七亿斤,少得甚至不敷粮库的铺底和正常周转。正是在对粮食
不摸底的情况下,周恩来作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决定。当时外贸部有人主张在国际
市场抛售黄金,换取外汇购买粮食,可是周恩来却认为黄金价格正低,是买进的好
机会。他说“黄金不能卖,我们要以黄金作后盾”,结果非但不卖,反而购买了几
十万两黄金。(21)

  当时,只要十斤粮就能救济一个人不死,若周恩来将那笔购买黄金的钱用去购
买几十万吨粮食,一九六○年绝不会有那么多“非正常死亡”的。而残酷的事实是
:在一九五九年和一九六○年间,中国出口了六百八十万吨粮食,购买了几十万两
黄金,农民则饿死了三千五百万。

  以安徽为例,该省死了那么多人,同一九五九年冬出口了四亿斤粮食就很有关
系。(22)一九五八年十一月毛泽东在中央会议上说一九五九年粮食可以“搞到
一万五千亿斤,农民就可以休息了,就可以放一年假。粮食多了吃不完”时,安徽
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跟腔说“我们担心农作物的出路问题”,好象安徽的粮食多得
成了灾。当时若留着那四亿斤粮食不出口,用于接济缺粮最严重的三分之一的人口
,每人可分得四十多斤,那些“非正常死亡”们完全可以挺几个月熬到夏收而活下
来的。

  当然,也可能安徽省的国家粮库有的是粮食,并不在乎卖了那四亿斤粮,问题
就是没有及时开仓放粮。所以一九六二年初刘少奇处理安徽问题时曾说:“(一九
)五九年调(安徽的)粮食是中央叫调的,死人同调粮食有关系,但不完全是粮食
问题,其他政策不当也有关系,例如:收回自留地、干部作风不好,水利搞那么多
。”(23)

  甘肃饿死十分之一人口之后,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副书记钱瑛率领的工作组就
发现甘肃饿死那么多人完全是由于省委“肆意弄虚作假,骗取荣誉,不关心群众疾
苦,征收过头粮所造成的。”当年征购入库的粮食后来有百分之四十又返销给了甘
肃农民,但那是饿死人之后的事了。(24)

  全国各省大同小异,庐山会议后的“反右倾”、“反瞒产”,横征暴敛之残酷
、之普遍,使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望尘莫及。一九六一年五月,刘少奇在他老家湖
南老家对乡亲们说:“中央只晓得多征粮,搞得下面没饭吃,家破人亡。”(25
)真是一语中的!

  从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开始,无数农民成为饿殍,侥幸活下来的农民也因饥饿而
无力操持农活,荒废了农作物,有的干脆就没有种上。正如当时的中共中央西北局
第一书记刘澜涛所说,春耕季节,“地里看不见人迹,村里看不见炊烟”。这是第
二年大幅减产的根本原因。恰好一九六○年风不调雨不顺,而饥饿的农民无以对付
天灾,抗旱、排涝都谈不上。河南省一九六○年农业产值下降三分之一就是在这种
情况下发生的。(26)一九六○年是有天灾,但这不是当年大幅度减产的首要原
因,更与死人无关。

  一九六○年春天,国家仓库里还有粮食,问题是县委书记怕不怕戴“右倾”帽
子。譬如作家赵树理当时在山西阳城县任兼职县委书记,在“反右倾”的声浪中,
他坚请上级拨给粮食,及时分发,救了不少人。赵在几年后的文化革命中被斗争、
整死前,有人到阳城县去收集赵的“罪行”,老百姓不予合作,说:“要不是赵树
理,我们早饿死了。”(27)可见,当时只要县委书记们如实向上报告,还是可
以得到“返销粮”的。

  当然,也有县委书记向上伸手而要不到粮食的情况。河南省唐河县陷入大饥馑
时,县委书记毕可旦曾五次要求上级拨给五百万斤粮食救急,可是南阳地委无动于
衷。毕可旦一粒粮食都没要到,反被点名批评为“反瞒产私分”不积极。结果他只
好眼睁睁地看着子民一批批地活活饿死。后来毕可旦全家跳井自杀,还能博得一些
人的同情,原因也在于此。

  据当时的河北张家口地委第一书记胡开明回忆:“鉴于蔚县死人太多,省委工
作队……来到蔚县……调查解决饿死人问题。他们惊异地发现,在大多数公社死亡
人数急剧增加的情况下,阳原片(丁注:蔚县后分为蔚县和阳原县,阳原片指现在
属阳原县的部分)却死人很少,特别是东城公社情况最好。”原来东城公社的书记
武万升瞒着县委秘密放粮,从公社的储备粮中分给每个农民十斤,由社员领回家食
用。相邻的公社闻讯,也秘密放了粮,今阳原县的农民就是这样获救的。(28)
可见只要干部不在乎“右倾”帽子,不怕引祸上身,农民是不致饿死的。

  反对虚报产量、把农民的口粮当做“余粮”交上去邀功的干部各省都有。但他
们往往要为说实话付出代价。山西河曲县委第一书记刘毅将本县虚报产量后征购的
二百万斤粮食压住,不让上交,结果不仅被撤职,中共中央还发了个一九六一年第
六六三号文件,把他“隐瞒产量”的问题通报全国。(29)

  由于“反右倾”运动清洗了一大批体察民情、敢讲真话的干部,许多干部打肿
脸充胖子,宁可让老百姓饿死也不愿向上级承认缺粮。饿死四万人的江苏宝应县就
是一个例子。若不是县委书记徐向东“死官僚主义,省里拨给他粮食他不要”(当
时的江苏省委第一书记江渭清语),宝应的四万农民是不会被困在家中活活饿死的
。(30)

  这个例子绝非个别。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就曾在一九六一年的一个会议上这
样说:“省委曾经三申五令,要求各县如果粮食确实不够,会发生人口死亡时,应
该如实向省委报告,省委可以保证各地每人每月安排口粮。但是,不少的县既没有
反映情况,又没有很好安排群众生活,其结果在去年春天多死了一些人,而且超过
了百分之二的死亡率,这难道还不应该追究责任吗?”(31)他所说的“多死了
一些人”的地方应包括死了两万人的德庆县,但所谓“追究责任”,只不过是撤了
县委书记的职而已。

  江渭清和陶铸提到的“死官僚主义”的县委书记、地委书记们,对子民饿死的
情形知道得一清二楚。为了护住乌纱帽,他们竭力掩盖真相、封锁消息,以免饿死
人的实情流露出去。譬如安徽有的地方对死了的人规定“四不准”:一不准浅埋,
要深埋,上面种庄稼;二不准哭;三不准埋在路旁;四不准戴孝。”(32)由于
民兵把守了交通要道,邮政局也奉命截扣告状的信件,地方干部成功地把农村饿死
人的实情掩盖了很长时间。

  城市回乡探亲或外界去搞调查的人虽可将消息传开去,但反右倾运动搞得人人
自危,敢说实话的不多。譬如有个省的军区副司令员一九六○年到省内一个去检查
工作,了解到该县饿死了三万多人。但他回到省里却不吭声。有人问随该司令去那
里的一位处长为何不反映情况时,他答道:“首长不敢反映,我也不反映。”(3
3)

  在党组织的严密控制下,就是敢讲话的也未必能帮农民做些什么。河南省民政
厅办公室主任去信阳调查,见到农民饿死的惨状后,回到省会郑州向民政厅长和省
委监委书记呼救。可是上司毫无反应。他决定亲赴北京向中央面陈,可是刚到火车
站就被省里派去的人截住,终于没能去北京。

  不过,那些地方官之所以敢公然将农民困在家中饿死,那是有中共中央文件作
依据的。一九五九年三月,即张闻天夫人说“云南、海南岛都发出了饿死人的警报
”时,中共中央、国务院联合发出了一个“关于制止农村劳动力盲目外流的紧急通
知”。所有未经许可即离开乡土、“盲目流入”城市的农民都是“盲流”。这是一
九五六年农村搞社会主义之后出现的新名词。但自一九五六年底周恩来签署《国务
院关于防止农村人口盲目外流的指示》以来,文件发了不少,“农民盲目流入城市
的现象”却一直解决不了。现在这份新文件口气强硬,不仅要制止农民外逃,而且
指示各省、市将“盲目流入”城市和工业矿山地区的农民收容、遣返。

  中央文件一下,全国都大抓起“盲流”来。除少数流落到东北、内蒙、新疆等
地,成为最下等的苦力和新社会剥削对象的农民幸运地被准许“不予遣返”外,为
求吃饭活命而浪迹各城市、林区、矿区的农民都是“盲流”,都在清理之列。其中
数进入城市的遭遇最惨;城市越大,其遭遇越惨。因为大城市有外国人往来,当局
不愿让“外国朋友”看到他们,而收容遣返他们后,他们还是会设法往外跑,于是
有些城市索性将他们成百上千地押往劳改农场。名曰“收容安置”,实则将他们视
作劳改犯,与真正的犯人无异,尽管他们的唯一罪过只是未经政府许可“盲目外流
”而已。

  那些本来就唯恐饿死人的情况外泄的地方官,有中央文件作依恃,自然更有理
由堂而皇之地把守交通要道、禁止饥民外出“盲流”了。譬如信阳地委指令各县“
消灭外流”后,驻马店镇执行命令,强制收容外逃的农民,收容了又不给饭吃,“
造成死亡三百五十余人的惨案”。潢川县公安局长马振星下令将扣留的“盲流”投
入监狱,饿死了二百多人。(34)

  不许农民逃荒寻活路,将他们困在家中活活饿死,这是历史上从没有过的。一
九六一年一月,在安徽凤阳县新县委召开的批判原县委书记的大会上,考城大队农
民王家来这样控诉道:“我们大队原有五千多口人,现在只有三千二百口人了。日
本鬼子来了我们也没死这么多。那时我们还能跑,一九六○年我们哪儿都不能跑。
我家六口人,死掉四口……”(35)

  当然,成功外逃的人总还有。但那时城镇居民也都吃不饱,“盲流”们很难讨
到食物充饥,不少人千辛万苦到了城里,最后还是饿死。据北京作家黄秋耘回忆,
当时“在北京前门外的某些贫民区,例如龙须沟、金鱼池一带,几乎每天都有饿死
、冻死在街头的人,其中多数是从附近农村逃荒来的。”(36)

  在党的控制力稍弱的边疆地区,把关堵道不那么容易,老百姓逃出生天的机会
才比较大。所以,在千万人饿死时,边疆部分人民逃离中国,寻到了活路。从一九
五八年大跃进起的几年间,云南边境不少居民逃到了国外。如云南潞西县景颇族聚
居的三台区与缅甸接壤,“许多人对社会主义产生怀疑,大量外出缅甸。”一九六
○年,阎红彦调任云南省委第一书记后曾说:“边疆跑人多,震动很大”,“跑人
问题,跑了那么多人……”可见问题之严重。广东毗邻香港,起先,人民逃往香港
途中被堵截抓获者都是五花大绑往回押,有的人还未到收容站就倒下不起了。后来
省委第一书记陶铸决定放百姓一条生路,指示“对逃港者不要武装扣押,不要武装
堵塞,不要捆绑……”(37)结果两年间至少有十万广东人成功地逃出中国,投
入了殖民地香港的怀抱。

  一九六二年四月,新疆边境塔城、裕民、霍城六万余人逃往苏联。那固然与苏
联暗中挑唆有关,也有一定的民族因素,但根本原因还是大跃进人祸使那里的百姓
也沦于缺吃少穿的境地,苏联人用面包、黄油一诱惑,对人民公社失了望的边民们
连同中共的县委书记、县长们便不要自己的家和国,逃亡了。对这件事,中共中央
办公厅主任杨尚昆就如实说:“因为这几年新疆少数民族生活太苦了,吃的少了,
穿的也比以前少了,所以发生了叛乱。”(38)

  一九六○年前后死于饥馑的人数所以空前,还由于有个史无前例的公社食堂。


  一九五八年公社食堂“吃饭不要钱”,实行了没几个月就险象丛生,各地开始
零星饿死人。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张凯帆是安徽无为县人。一九五九年七月初,他
回到老家食堂,发现已有不少人饿死,气得斥骂县委书记:“你把人还给我!”他
应农民的要求,下令解散了无为县的几千个食堂。那时,公社食堂的弊病有目共睹
,毛泽东也同意作政策调整,在食堂问题上对农民作些让步。一九五九年五月间,
中共中央明文规定,“粮食分配到户,各人自愿参加(食堂),口粮依人定量,结
余全部归己”。六月十三日,毛泽东在他主持的一个中央会议上还表示:“食堂,
保持有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的人吃就可以了……粮食要分给本人
,你愿意吃食堂,就自愿参加,不愿意可以不参加。”六月底他访问老家韶山冲,
当乡亲们明白表示对吃食堂不满意时,他没有打官腔,只说了一句“食堂不好可以
散嘛”。他前脚离开韶山,后头韶山的公社食堂就散了伙。但是,才过了不到一个
月,为了批判彭德怀,他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将解散食堂的主张斥为“反社会
主义”。并把和他一样解散了老家公社食堂的张凯帆定成了“混进党内的投机分子
”,说他“蓄谋破坏无产阶级专政”,“用阴谋手段来达其反动的目的”云云。(
39)(题外话:黄山玉屏楼门额的题字是张凯帆书写的;笔者一九七二年登黄山
时,“玉屏楼”三个字还在,张凯帆的名字已被斫去。现在不知恢复了没有?)

  张凯帆作为“反革命”进了监狱,几亿农民则又被赶进了公社食堂。中国人从
没见过的大灾难就此蔓延开去,再也无法收拾。

  一九六○年初,贵州省委闭眼不看正在大批饿死人的现实,给中共中央送上一
份《关于目前农村公共食堂的报告》,说公社食堂是“必须固守的社会主义阵地。
失掉这个阵地,人民公社就不可能巩固,大跃进也就没有保证。”毛泽东亲笔将该
报告批转全国,说它“是一个科学总结”,“应当在全国仿行,不要例外。”(4
0)

  《人民日报》立即响应领袖指示,为食堂大造声势,用通栏黑体大字刊登长文
:《贵州农村公共食堂成为社会主义坚强阵地》。当时,贵州至少已有数十万人饿
死,奄奄待毙的更多;省检察院已将“革命圣地”遵义人吃人的报告秘密上报。可
是《人民日报》竟然宣称:贵州“十一万九千多个食堂越办越好……社员吃得饱吃
得好吃得干净卫生。”在毛泽东指令下,中共中央要求全国百分之八十、九十以上
的人在公社食堂吃饭;而且出尔反尔,一改去年五月的“粮食分配到户”的规定,
重新规定:缴了“征购粮”后,收获的粮食一律直接送到公社食堂,不得分给农民
。(41)

  各级党组织的干部并非不知道公社食堂是饿死人的祸源,可是努力贯彻中央指
示是他们的天职。到了四月间,就河北、山西、四川、贵州等十四个省统计,已有
百分之八十九的农户又入了食堂。河南省由于吴芝圃下令“不许一家农户烟囱冒烟
”,入食堂的比例竟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显然将山沟沟里的农民也赶进了食堂。(
42)

  对一九五九年已经饿死了一万六千多人的江苏高邮县县委书记来说,解救饥民
是小事,学习中央文件才是大事。他们于四月初召开了一个有一千多人参加的“办
好食堂现场会”,研究如何贯彻执行中央指示。研究的成果是:高邮县一九六○年
和六一年又相继饿死了两万人!(43)

  “社员吃得饱吃得好吃得干净卫生”,只是《人民日报》画出来的仙境。河北
张家口地区地委第一书记胡开明在康保县山区视察时,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提着
个瓦罐吃力地往山坡上走,瓦罐里是半罐子糠菜糊糊。孩子告诉他:“爹娘和妹妹
病在家里,这是给他们领的饭。”问孩子“你家不能做饭吗?”孩子答道:“不能
,粮食都在食堂里,(家里的)锅也砸了炼钢铁了。”胡开明听了,久久没有说话
。他目送那个孩子拎着瓦罐,在寒风中一步一步走上山坡,直到翻过山梁,消失在
坡那边……(44)

  只要是山区,谁都得翻山越岭去喝稀粥。当时,因“右倾机会主义”被革职、
在贵州劳动改造的中共中央工业交通部副部长高扬就有这种经历:“我带着两个小
儿女,爬过一道山梁,排了长队,才买回一小锅满是清水的豆腐脑……”

  一九六○年春,新任云南省委第一书记阎红彦下农村搞调查。在澜沧江山区,
他看到一个老太婆挎着篮子,在风雨中爬坡上坎去食堂,浑身上下像在泥水里滚过
一般。农民们告诉阎:这位老人只爬两座山梁,十五里,不算远。最远的有三十里
,每天骑上毛驴上食堂,一天就忙着吃两顿饭。阎红彦向县委提出,食堂“能办就
办,不能办就散”,可县委书记不敢违抗中央指示,只好依旧让农民翻山越岭去喝
粥。

  阎红彦在总结云南饿死人问题时说:“不顾实际情况,硬要没收自留地的结果
,也造成了死人。”本来,自留地生产的粮食菜蔬由农民自己支配,除集体分配的
口粮外,这是另一个食物来源。一九五九年春,毛泽东曾在中共中央关于农业问题
的文件上批示“恢复社员的自留地”,“要社员私养猪、鸡、鹅、鸭,就要给社员
一定数量的自留地”。但是,庐山会议后,毛又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将早先下达的
文件作废。才发给农民没几天的自留地又重新收走,食堂成了农民唯一能获得食物
的地方。食堂有什么,农民吃什么,食堂没粮了,农民就只好等死。譬如四川井研
县,县志记载:“起初食堂吃饭不定量,吃饭不要钱,浪费了不少粮食。一九五九
年粮食严重缺乏,不得不实行定量供应。先是每人每天定量六至十二两(十六两为
一斤),后又降至三至八两不等。”三两粮不到一百公克,谁也没法靠这点粮食活
命,结果每八个人就死了一个。(45)

  公社食堂是卡住农民脖子的钳子,食堂散伙是唯一的办法。一九六○年春江苏
宝应县饿死四万人后,省委派去的工作组向省委书记刘顺元汇报说,不解散食堂便
不能遏制饿死人,建议先解散三分之一的食堂。刘立即回答:“该解散多少就解散
多少,不要定框框”。但刘明白,若消息走漏、让中央闻知,那是要问罪的。他叮
嘱工作组干部说:“要严格保密,对内对外都只说是‘调整’,不要说‘解散’。
上面查问,也照这样说,出了岔子我们共同负责吧。”当时的江苏省长惠浴宇后来
回忆道:“这样一个决定……在当时需要承担多大的政治风险,又救了宝应多少条
人命啊!”(46)

  惠浴宇说的是对的。但毛泽东还在坚守他的“社会主义阵地”,直到一九六○
年十一月,中共中央还在向全国发指示:“公共食堂必须办好”,“公共食堂的制
度必须坚持”。(47)于是食堂制度继续掐着绝大多数农民的脖子,农民也就继
续饿死。可惜的是,敢于向毛泽东的“社会主义阵地”挑战的干部太少了。

  从一九六一年起,在“自然灾害”之外,中共又说苏联“修正主义者”是造成
中国经济严重困难的祸首。理由是,苏联一方面“背信弃义”地单方面中止执行数
百个援华合同,撤走在华专家,包括在中国核工业部门及其研究院协助中国研制原
子弹的专家;一方面趁人之危、对中国“逼债”。中国不得不把食物送到苏联去还
债,以致食物短缺、发生饥荒。“好东西都运到苏联去了。”用民族主义蒙蔽人民
往往奏效,毛泽东成功地挑动起人民对“苏修”的仇恨,转移了人民的不满情绪。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毛泽东访问莫斯科时,赫鲁晓夫接待得十分殷勤。他安排毛
住在克里姆林宫原沙俄女皇叶卡特林娜的寝宫里最豪华的房间。但毛泽东对赫鲁晓
夫反斯大林的忌恨未消,他怕身后与斯大林一样被批判,认为赫氏批斯的“秘密报
告”立了个极坏的榜样。一九五八年七月底赫鲁晓夫访问北京时,毛非但不回礼、
不热情接待,反而刻意羞辱赫,特穿着游泳裤与不会水的赫在中南海游泳池边会见
,“就像古代帝王般将赫鲁晓夫视做前来称臣纳贡的蛮吏”。(48)

  在会谈中,毛泽东拒绝了赫鲁晓夫在中国建“长波电台”和与中国搞“联合舰
队”的提议;其时赫氏正在与美国搞缓和,担心中共与台湾的战火将苏联卷进纷争
,希望中国承诺不以武力进攻台湾。这也被毛拒绝。按毛的说法,赫鲁晓夫在北京
“碰了一鼻子灰,走了。”(49)他走后不久,毛为牵住苏联,不让赫鲁晓夫与
美国拉得太近,发动了对金门岛的炮战。那时赫氏虽对毛破坏他与美国搞缓和的战
略不满,却对中国还抱有幻想,在金门炮战开始后,他于九月十六日告诉中国驻苏
大使,说苏联可派携有火箭的图―十六轰炸机到中国助战。中国虽没有轰炸机,却
不愿接受苏联人助战,只想自行制造轰炸机,希望苏联援助。赫立即同意。一九五
九年一月,两架样机以及另外两架的散装件和有关图纸已运到中国,使中国从组装
开始,进行仿制,从此有了自己的轰炸机。

  接着,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第一枚苏制萨姆―二地对空导弹运抵满洲
里;前后共六套发射器、六十二枚导弹运到北京四周的防地。苏方还派了专家及一
个导弹营前来一对一地教练中国官兵。中方的学员认为:“苏联人教课是严谨、认
真的,真心实意帮助中国人尽早掌握技术。”一九五九年十月七日,一架从台湾出
发的美制U二型高空侦察机在北京近郊通县上空被击落,世人皆瞠目结舌,美、台
更是不明所以。这是世界在实战中用导弹击落敌机的首例。毛泽东认为对外国访客
承认使用苏制导弹不光彩,便说是“用竹竿捅下来的”。其实那枚开创世界首例的
导弹,正是苏联送的。(50)

  中国拒绝与苏联搞“联合舰队”并不错,可是说苏联企图以此“控制中国”、
觊觎中国主权,却无根据。此两项要求被拒绝后,苏联仍然送来轰炸机、导弹、潜
水艇,并没用断绝援助为要胁,逼中国就范。但毛对赫鲁晓夫毫不领情,一九五九
年十月一日中共建国十年大庆,赫鲁晓夫到北京参加庆典,毛与赫争吵时说:“你
给我们扣了好些顶帽子。……不该(在金门)打炮,大跃进也不对,就是认为我们
左。那么我也送你一顶帽子,就是右倾机会主义。”(51)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毛泽东在莫斯科世界共产党、工人党会议上,曾当着赫鲁
晓夫的面提议由苏共作社会主义阵营的“头”,但那是屈于形势不得不而为之。毛
从来也没瞧得起过赫,对赫氏作世界共产主义的领袖,他心口皆不服。赫批判斯大
林,是“背叛马列主义”;赫要与资本主义世界和平共处,是“修正主义”;苏共
不同意中共搞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做法,更是“右倾机会主义”。两党决裂势不可
免。

  毛泽东的大跃进、“大炼钢铁”、金门炮战,常人均觉不可思议。赫鲁晓夫头
脑正常,当然有理由怀疑毛泽东得到核武器后会在台湾海峡制造事端,把与中国结
盟的苏联和与台湾签有共同防御条约的美国都牵进去,破坏苏联与美国搞缓和的战
略。中止协助中国制造原子弹、撤走帮核武器专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即便这么做
是撕毁协议、“背信弃义”的行为。中苏共决裂,苏方中断对华援助,单方面停止
执行援华合同当然不义,但十年后中共与“欧洲社会主义明灯”(毛泽东语)阿尔
巴尼亚共产党决裂时,也一样中止援助、撤走专家,一样“背信弃义”。“己所不
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明显至极。

  对苏联如何不顾中国的经济困难拼命逼债一说,当时大多数中国老百姓也都相
信了。但是,苏联的“逼债”是被当时的宣传机器夸大了的。一九五○年至一九五
三年韩战期间苏联提供的军火和为中国经济建设提供的设备,一共才七十七点五亿
元。到一九六一年底,共还掉四十七亿。(52)所谓逼债,不过是一九六○、六
一两年间逼迫中国还掉的债,十亿元上下。这数目小得不值一提,再说中国还有钱
每年购买几十万两黄金,断无理由怨人家逼债。

  中国对苏联的债务,与大跃进造成的损失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据当时的副总理
李先念说:“大跃进……国民收入损失了一千二百亿元”。三年大跃进中,全国计
划外的建设投资化了二百四十五亿,大都未取得应有的效益,白白被糟蹋。(53
)若用它还债,取其三分之一就把债还清了。

  这些投资之所以白白浪费,多半是因为开工前未经专家论证。譬如甘肃省搞的
“引洮工程”就是个实例。按毛泽东的说法,“甘肃洮河引水上山,那么大的工程
,就是靠党的领导和人民的共产主义精神搞起来的。”该工程是毛泽东推行大跃进
的样板,规模是不小,几百里的渠道,沿线调集十万民工,从一九五八年一直干到
六一年。结果,饿死、累死、打死了上万人不说,工程整个报废,一滴水也没引上
山,浪费的金钱难以计数。仅仅在一九六一年内,全国报废的工程就“折合人民币
达一百五十亿元”。(54)这刚好是中国对苏债务的一倍!

  其实,苏联的“逼债”并不如官方公开场合下说的那样无情冷酷。当时国务院
主管农业的副总理谭震林在一九六一年曾说:“去年没搞好,我们应该给苏联的猪
肉也没有给,什么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民主德国的也没有给,这个很不
好。好呵!你们是大跃进,欠了人家的东西不给,你什么大跃进啊?”(55)可
见,苏联并非如中共告诉人民的那样逼债,一点余地不给。

  至于苏联借粮给中国度荒的事,中共更加严密封锁,不让任何老百姓知道了。
一九六一年,经周恩来提议,中国向苏联提出,就近向苏联的远东借二十万吨粮食
,用以解东北的燃眉之急。尽管两国交恶,苏联还是如数借给了中国,“使东北粮
食困境及时得到缓解。”(56)东北死人较少,苏方出借粮食是原因之一。可是
中共却毫无感激之情,对人民封锁苏联借粮的消息,一味煽动老百姓的反苏情绪,
使老百姓误以为中国的“困难”来自“苏修”破坏,“背信弃义”……。

  一九六○年七月,在中国饿死了数千万人、经济极为困难的情况下,中苏交恶
,自然加重了在那之后中国的困难,延长了中国人民的痛苦,滞缓了经济复苏。但
若毛泽东没搞大跃进、没在金门兴风作浪、没批判赫鲁晓夫的“右倾机会主义”,
两国绝不至弄到撕破脸皮、剑拔弩张的地步。中苏交恶,受损害的是中国,惹祸的
却是毛泽东。至于苏联停止的对华援助的项目和撤走的专家都是在工业建设方面的
,并不直接造成饥荒,与几千万非正常死亡毫无关连。更不是造成“我国国民经济
在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发生严重困难”的原因,即便是次要原因也谈不上。看
看事件发生的先后次序就一目了然了。

  空前的灾难是毛泽东一手制造的,他虽不认帐,倒是作了一点表示。他于一九
六一年一月一日起不吃猪肉和鸡,为时七个月。(57)这有点像一千四百年前的
隋文帝。有一次,隋文帝杨坚视察正闹饥荒的关中一带,派员去看看乡民们吃什么
。随从取回一碗“样品”――豆腐渣与杂糠混成的饭。杨坚要群臣都看看这碗东西
,随即承认是自己的过错,并下令以后不得给自己摆宴,吃饭不得有酒和肉。如是
坚持了一年,比毛泽东不吃肉的时间还长五个月。

  不过,毛泽东一方面不吃肉,另一方面生活却日益腐化。曾抨击他以成立中南
海“文工团”为名“选妃子”的彭德怀被他软禁了,没有人再敢对他的行为说三道
四,人民大会堂的北京厅改成了毛泽东专用的“一一八会议室”,“里面的装潢、
家具、吊灯远胜于克里姆林宫的规模”。名曰“会议室”,其实是毛专用的、与大
会堂的女服务员秘戏的“行宫”。与此同时,中南海为毛泽东举办舞会的场所春藕
斋重新粉画装修,舞会由每周一次改为两次,中南海机关的女机要人员、服务人员
以及从各部队文工团选去的年轻女演员为毛伴舞,兼供毛挑选上床对象。若以装修
“一一八”和春藕斋的所费去换粮食,足以挽救几万条农民的生命。相比之下,毛
的不吃肉不仅毫无意义,而且更显得虚假可笑。至于他的夫人江青还在用牛奶喂她
的猴子,就更不必提了。(58)

  不过,同各省、市竞相为毛泽东建宾馆、建带游泳池的“水晶宫”(因为毛爱
游泳)相比,“一一八会议室”、春藕斋就都不足道了。譬如,庐山上原蒋介石的
别墅“美庐”本归毛使用,庐山管理局却又为毛兴建了一座巨型别墅,仅主房的建
筑面积就达四千五百平方米,是“美庐”的好几倍。庐山管理局党委书记亲自督战
,几千名工人夜以继日地施工,赶在一九六一年八月庐山会议前完成。毛泽东见到
新落成的别墅,丝毫没为在数千万子民饿死时为他挥霍民脂民膏而内疚。相反,他
很高兴有了那座修在半山腰的新别墅,他正好利用那座别墅躲过江青的耳目,与一
名女士逍遥。

  上海市委书记柯庆施,因在一九五八年三月成都会议上鼓吹“相信毛主席要相
信到迷信的程度,服从毛主席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被毛视作亲信,马上拉进了
中央政治局。(59)他食髓知味,加倍在溜须拍马上化工夫。上海本有的是高级
宾馆,柯庆施却又为毛建了个规模宏大的西郊宾馆,连同园林、花木,占地一千多
亩。(上海市委称它为“四一四工程”。)一九六二年毛住进去的时候,既没斥责
柯庆施不该在各地饿殍遍野的时候大兴土木,更没为一百多人长年为他守着那空别
墅待命而内疚。偌大一个宾馆,十几年里,毛总共只住了几天,浪费的金钱不计其
数。

  各省、市抢着为毛盖“行宫”,倒并非出于毛的指示。只有毛泽东老家韶山的
“滴水洞工程”是个例外。那是毛一九五九年六月回韶山时,指定为他盖的。工程
规模很大,从一九六○年下半年开工,直到六二年底才完成。从此,一个连队守卫
着那片空房,直到一九六六年六月才盼到其主人去住了几天。毛十分满意,上上下
下皆大欢喜,大家都忘了那是在湖南饿死了一百五十万人的时候盖起来的。更没有
人问,要是一九六○年用那建别墅的钱去换粮食,可以使多少湖南老乡免于饿死。
而自从一九六六年六月毛在那里住了半个月后,那片房子就永远空闲在那里了。

  对于全国各省在大饥馑期间为他盖行宫,毛泽东从没表示过异议。政府管家周
恩来要为那些个“工程”一一拨款,心里虽不满意,却只能批评下面的省委:“正
是国家困难时期,上马这么一大批脱离群众的工程,很不好。人民会怎么看?对我
们的党不利啊……”(60)那些高级宾馆,多少年空着用不上,虽说是浪费,但
中国实行的是“全民所有制”,所有的钱包都由共产党掌握,浪不浪费都是它的钱
,只不过让人民看了不甚高兴,“对我们的党不利”罢了。

  应当说,若各省委书记们死心塌地跟着毛泽东的指挥棒转的话,灾难会更严重
不知多少倍的。一九六○年初,还在发疯的人已没几个,唯独毛泽东豪情不减,还
在发跃进烧。他一方面表示不吃肉了,一方面却又在上海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鼓吹继
续大跃进,“到一九七二年我们钢达到一亿五千万吨,把世界各国都抛在后面。”
一九六○年的钢产量计划则几度加码,成了二千二百万吨。(61)

  这个计划本无完成的可能。到了七月,毛见计划要泡汤,着急了。他将主管计
划和工业的两位副总理李富春、薄一波找去谈话,说:“办钢铁要大搞小土群、小
洋群……今冬要动员七千万人来干。”“实力政策,实力地位,世界上没有不搞实
力的……手中没有一把米,叫鸡都不来。我们处于被轻视的地位,就是钢铁不够。
要继续跃进……十年搞一亿吨,上天。”(62)在七、八月间的北戴河会议上,
毛泽东又提出,能否完成钢铁产量计划是个“政治性问题”,要求在“右倾机会主
义”进攻面前“争气”,完成钢铁生产计划。

  不过,任凭毛泽东怎么鼓吹,各省的第一书记们也没兴趣响应号召了。小土群
也罢、小洋群也罢,他们无法拿画饼充饥。空前的大饥荒已弄得他们焦头烂额,没
粮食给农民果腹不说,可拆的建筑已在一九五八年拆得精光,农民家里的铁锅、铁
器早被收罗一空,小土群也罢、小洋群也罢,他们做不了无米之炊。对这第二轮“
大炼钢铁”,他们“冷处理”,慢慢拖掉了。毛泽东的再次“动员七千万人来干”
的疯主意始终没能在全国付诸实施。

  毛泽东的第二轮“大炼钢铁”连开场鼓都没敲响,就悄没声地无疾而终了。不
然的话,那七千万青壮年农民就会在还没饿得走不动之前变成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毛的农民替他打来的江山被农民拱翻,也是有可能的。

               四、 结束语

  一九五八年秋,毛泽东曾在武昌会议上说:“广西死了人,陈漫远不是撤了吗
?(一九五六年广西饿死数百农民,从第一书记陈漫远到县委书记均受处分――本
书作者注)死五千万人,你们的职不撤,至少我的职要撤,头也成问题。”(1)
如今真的死了人,而且与五千万也差不离。他却不说要撤他的职、砍他的头了。作
为这桩空前的人间惨剧的祸首,他呈示出什么道德良心?三四千万人饿死在他心里
留下了多少悔恨?没有,什么也没有。在一九六一年的庐山会议上,他就很不在乎
地说:“错误就是那么一点,有什么了不得!”(2)

  一九六一年春,国家主席刘少奇回湖南家乡搞调查时,曾明白地说:“要知道
秦始皇、隋炀帝是修长城、修运河垮台的,实际上我们比他们死的人还多些。”在
他老家宁乡县花明楼公社,他召集干部会议,说:“这里死了很多人”,“不但你
们这一辈子要记住,而且还要教育你们的后一代……可以刻石立碑,永远记住这个
教训。”一九六二年初,刘少奇又对即将赴安徽就任省委第一书记的李葆华说:“
回去以后,把前三年的历史写本书。如果勇敢些,就把它编剧演。再勇敢些,就立
碑传给后代。”(3)

  可惜刘少奇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成了毛泽东杀人不见血的刀下鬼。书也好,
剧也好,碑也好,也就统统无从谈起了。三十多年了,偌大的中国,连一本书、一
个剧、一块碑都不曾出现。吾人清楚,只要那祸首的尸体还被供奉在殿堂里,建立
“大跃进死难同胞纪念碑”就是不可能的。

  数千万父老兄弟姐妹的在天之灵还没有安息。愿我中华子孙牢记:这一中外古
今历史上绝无仅有之人祸,是随着“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的序曲到
来的。

  永远勿忘公元一九五八年!


□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丁抒写于美国・明尼苏达

  后记:这是拙著《人祸》1995年修订本(即将出版)的部分摘要。有兴趣
阅读本书者可与本人或出版社联系。地址是九十年代杂志社,香港铜锣湾琉璃街三
号向南楼一楼A座及B座。电话:(852)2887-3997。传真:(85
2)2887-3897。笔者欢迎读者来电子邮件交流看法。本人电子邮件地址
是<z.ding@nr.cc.mn.us>。

             五、  附 录

  大跃进期间中国究竟饿死了多少人?

  在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人口数字正确无误时,可用下列公式中任意一个计算某年
的非正常死亡数。一.若有可靠的死亡率:(某年死亡率―正常死亡率)x前一年
底人口数。二.若有可靠的出生率:该年底人口-[1+(出生率-正常死亡率)
]x前一年底人口。(有非正常死亡时得数为负。)

  当时,在死亡数字上弄虚作假是普遍现象。那时,河北省张家口地委第一书记
胡开明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本地区死人的情况。有一天,下属向他请示“饿
死人的数字是不是可以少报一点?”原因是“有的地方死了人不报告,结果不但受
到上边的表扬,而且死了的那份口粮还可以继续领,这叫吃空额。而张家口,死一
个报一个,报一个死亡减一份口粮,报一次死亡受一次批评……”(1)前国家主
席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一九六一年随刘去湖南省作调查,她也发现“基层党组织…
…连人口死亡数字统计出来了,还要‘压缩平衡’,不许如实上报”(2),因而
各省上报国家统计局的死亡数字已是缩过水了的。一九六二年初中央工作会议期间
,刘少奇亲自处理安徽问题。他在安徽大组会上责问道:“这里有张表,上面填‘
这个数字是经政法部门上报了的’,‘这个数字经公安局上报的’,‘这个数字是
在某次会上汇报了的’,你们究竟死了多少人,要老实说出来,再隐瞒要开除党籍
。”(3)由此可见全国各地真实的死亡人数连中共中央的首脑们也不甚清楚。

  显然,国家统计局根据各省的报告统计的一九六○年至一九六二年死亡率不能
用作计算非正常死亡数的可靠依据。因此第二个公式是唯一的选择。为此,需有正
常死亡率、出生率和逐年人口数。

  正常死亡率不难得到。从一九五○年至一九五七年,全国人口平均死亡率就逐
年下降。以一九五七年的死亡率作基准,不会将非正常死亡率估算过高。故本书作
者采用一九五七年的死亡率千分之十点八(4)作为正常死亡率。这样,出生率就
成了关键。中国国家统计局发表的出生率漏洞很多。如一九五九年的出生率为千分
之三十二点四,而国家统计局发表的出生率却只有千分之二十四点八。仅这一差错
就平白“抹掉”了五百万人。(5)

  统计局公布的一九六○年的出生率也不实。证明如下:

  从一九五七年○岁(不满一岁)至三岁(不满四岁)的婴幼儿死亡率可以算出
,要是随后四年无情况异常,婴幼儿死亡率保持不变,那么该年出生者有百分之十
一活不满两岁,百分之十三死于三周岁前,百分之十五活不满四岁就会夭折。(6
)一九六三年的情况基本一样。(7)这两年平均下来,可以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
:在一九六○年前后的中国,若没有因大跃进而引致的大饥荒,百分之十一的婴幼
儿将活不满两周岁,百分之十三死于三周岁前,百分之十四夭折于四周岁前。

  这是大跃进前的一九五七年和大饥馑过后的一九六三年的情况。大跃进期间如
何?

  截止于一九六四年六月底的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表明,一九五九年间出生者百
分之三十二已死于大饥荒。(8)因此,一九六○年至一九六二年间,婴幼儿死亡
率远高于大跃进前的一九五七年和大饥馑过后的一九六三年,这是肯定无疑的。我
们虽无法猜测婴幼儿死亡率究竟有多高,却知道其下限,即一九五七年和一九六三
年的婴幼儿死亡率。采用此下限会使非正常死亡数估计不足,断不会夸大。

  一九六○年内出生、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时仍存活的人数是一二九三万。(9
)既然一九五七年和一九六三年出生的的婴儿百分之十四夭折于四周岁前,这一二
九三万人至多只占一九六○年出生者的百分之八十六。由此可知一九六○年至少出
生了一五○三万人,出生率至少是千分之二十二点三七,(10)而不是统计局公
布的千分之二十点八六。(11)

  至于一九六一年,统计局发表的出生率是千分之十八,但一九六一年内出生、
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时仍存活的人数大约为一三五五万。这表明即便一九六一年出
生的人一个没死,全部活到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出生率也有千分之二十点四六。
(12)可见统计局发表的出生率毫无根据。既然大跃进前后的一九五七年、一九
六三年出生者有百分之十三死于三周岁前,一九六一年年出生、未活到一九六四年
六月全国人口普查的婴幼儿,至少应有百分之十三。据此计算,一九六一年的出生
率是千分之二十三点五二,(13)远高于统计局公布的千分之十八。

  一九六二年,大饥荒已近尾声。统计局公布的一九六二年出生率千分之三十七
(14)也可信了。但我们仍可用上面的办法核实一下。一九五七年和一九六三年
出生者均有百分之十一活不满两岁,因而一九六二年出生、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时
已夭折的比例至少是百分之十一。从一九六二年内出生、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时仍
存活的人数可知,统计局的数字大致准确。(15)

  有了逐年出生数、正常死亡率和统计局发表的人口数,我们就可以比较准确地
计算非正常死亡数了。计算结果是:一九五九年非正常死亡数是二一二万(16)
,其中一百九十六万是农民。(17)一九六○年至一九六二年间非正常死亡数分
别是一七七八万(18)、一一九○万(19)和二九一万。(20)连同一九五
八年的非正常死亡数,整个大跃进期间非正常死亡数约三千五百多万。

  这是从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人口数字正确无误这一假定出发得出的结果。但是,
统计局公布的人口增长率与逐年人口数完全不吻合。试看下表:(21)

         统计局公布的              统计局公布的
         年底人口      人口增长率     人口增长率
         (万)       (千分之一)    (千分之一)

  一九五八年  65,994
  一九五九年  67,207    18.38      10.19
  一九六○年  66,207   -14.88     - 4.57
  一九六一年  65,859   - 5.25       3.78
  一九六二年  67,295    21.80      26.99
  一九六三年  69,172    27.89      33.33
  一九六四年  70,499    19.18      27.64

  怎么会出现这样明显的差错呢?上海大学的学者金辉不无根据地猜测,“统计
人员不是出于疏忽,而是出于职业道德和良知,在公布的数据中保留下了一组相对
真实的历史资料。”(22)那么究竟哪个是真实的?假设统计局公布的人口数字
不实,而人口增长率却是真实的,结果会怎么样?

  因一九六四年底时饥馑已结束,又经过了人口普查,故一九六四年底的人口数
可信。以此作基数,用人口增长率倒推前几年的人口数,得出一九六○年底的人口
仅六四四○二万,(23)因一九五九年底的人口数六七二○七万亦可信,可见人
口在一九六○年内减少了二八○五万,而这一年里人口本应增加七百七十七万的。
这样,仅一九六○年一年里,非正常死亡的数字就高达三千五百多万了。用同样的
方法推算,一九六一年有五百九十九万人非正常死亡。(24)整个大跃进期间的
非正常死亡数则高达四千四百万!

  笔者相信,国家统计局的工作人员保留了大部分真实数据。这是计算大跃进和
大饥荒期间非正常死亡人数的基本依据。如前文所述,若相信国家统计局公布的逐
年人口数字,非正常死亡数是三千五百多万。若以统计局公布的人口增长率为依据
,则非正常死亡为四千四百万。

  在本计算中,笔者作的唯一假定是,一九六○年至一九六二年的婴幼儿死亡率
与一九五七年和一九六三年相同,实际上一定高得多。这样,计算中即使有误差,
也完全可以由此抵消。所以除非日后国家统计局更改数据,或者有新的资料被发掘
,三千五百万是个下限,真实的非正常死亡数很可能与四千万相去不远。


                附录注释

(1)胡开明《难忘的三年》,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中共党史资料》
第三十九集第九十一页。
(2)《人民日报》海外版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三日,王光美的文章。
(3)一九六二年二月三日下午刘少奇在中央扩大会议上安徽大组会上的第二次讲
话,一九六七年八月首都红代会“北京工业学院红旗公社编印的《刘少奇疯狂复辟
资本主义的滔天罪行》第四十二页。
(4)中国国家统计局编一九八三年《中国统计年鉴》第一○五页。
(5)同上,第一○三、一○五页:一九五八年底全国人口65994万,农村人
口为55273万,城镇人口10721万。一九五九年农村死亡率为千分之十四
点六一,城镇死亡率为千分之10.92。一九五九年全国死亡总数为(5527
3x14.61+10721x10.92)/1000=925万。一九五九年
底人口为67207万,比一九五八年增加1213万。故该年出生925+12
13=2138万。2138/65994=0.0324。65994x(0.
0324-0.0248)=502万。
(6)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中国人口年鉴》第八五三、八五六页:一
九五七年部分县(共二千零四十四万人)○岁(不满一岁)至三岁(不满四岁)人
口死亡率分别为0.0762、0.0444、0.0290、0.0196。部
分市(五千零二十一万人)分别为0.0354、0.0289、0.0168、
0.0093。全国农村人口为54704万,城市为9949万。全国市、县平
均,一九五七年○岁婴儿死亡率为(54704x0.0762+9949x0.
0354)/64653=0.0699;一至三岁幼儿死亡率为0.0420、
0.0271、0.0180。若无情况异常,随后几年婴幼儿死亡率保持不变,
那么一九五七年出生、能活满一岁者的比例为(1-0.0699)=0.93;
活满两岁者的比例为0.93x(1-0.0420)=0.891;活满三岁者
的比例为0.891x(1-0.0271)=0.867;活满四岁者的比例为
0.867x(1-0.0180)=0.851。
(7)同上,第八五九、八六五页:一九六三年部分县(共一亿零四百万人)分别
为0.1015、0.0264、0.0160、0.0113。部分市(八千七
百万人)分别为0.0355、0.0200、0.0120、0.0073。全
国农村人口为57526万,城市为11646万。全国市、县平均,一九六三年
○至三岁婴儿死亡率为0.0904、0.0253、0.0153、0.010
6。若随后四年无情况异常,一九六三年出生者能活满一至四周岁的比例为0.9
10、0.887、0.873、0.864。
(8)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一九九○年版《中国人口统计年鉴》第三十四页:一九
六四年人口普查时,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至一九五九年六月三十日出生者为一四八
八万,一九五九年七月一日至一九六○年六月三十日出生者为一四三一万,一九六
○年年七月一日至一九六一年六月三十日出生的有一一五四万,一九六一年七月一
日至一九六二年六月三十日出生的有一五五七万,一九六二年七月一日至一九六三
年六月三十日出生者有三○二五万。故一九五九年间出生、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时
仍存活的人数约为(1488+1431)/2=1460万。一九五九年出生2
138万。故死亡率为(2138-1460)/2138=0.317。
(9)同(8)。一九六○年间出生、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时仍存活的人数是(1
431+1154)/2=1293万。
(10)一九六○年实际出生1293/0.86=1503万。1503/67
207=0.02237。
(11)同(4)。
(12)同(8):一九六一年内出生、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时仍存活的人数约为
(1154+1557)/2=1355万。一九六○年底人口数为66207万
。1355/66207=0.02046。
(13)一九六一年实际出生1355/0.87=1557万。1557/66
207=0.02352。
(14)同(4)。
(15)同(8)。考虑到饥荒过后的补偿性生育,若从一九六二年七月一日开始
的一年中出生的三○二五万人中,百分之四十六生于一九六二年下半年,则一九六
二年内出生、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时仍存活的人数大约为1557/2+0.46
x3025=2170万。一九六二年实际出生2170/0.89=2438万
。2438/65859=0.03702。这正是统计局公布的出生率。
(16)一九五八年底人口数是65994万,一九五九年出生2138万,正常
死亡713万。一九五九年底应有67419万,实际仅有67207万,少了2
12万。
(17)同(5)。农村人口死亡率从一九五四年起逐年下降,一九五七年为千分
之十一点○七。取此数为正常死亡率。一九五八年底农村人口为55273万,一
九五九年农村死亡率为千分之十四点六一,则非正常死亡数为55273x(14
.61-11.07)/1000=196万。
(18)一九五九年底人口数是67207万,一九六○年出生1503万,正常
死亡726万,应增加777万。实际减少1000万,非正常死亡1777万。

(19)一九六○年底人口数是66207万,一九六一年出生1557万,正常
死亡715万,应增加842万。实际减少348万,非正常死亡1190万。
(20)一九六一年底人口数是65859万,一九六二年出生2438万,正常
死亡711万,应增加1727万。实际增加1436万,非正常死亡291万。

(21)同(5)。
(22)金辉《“三年自然灾害”备忘录》,上海大学文学院出版《社会》月刊一
九九三年第四、五期合刊。
(23)同(5):一九六四年底人口七○,四九九万。一九六三年底人口数应为
70499/(1+0.02764)=68603万,一九六二年底是6860
3/(1+0.3333)=66390万,一九六一年底是66390/(1+
0.02699)=64645万,一九六○年底64645/(1+0.003
78)=64402万,比一九五九年底的67207万减少2805万。
(24)一九六一年应增加842万,实际增加243万,非正常死亡59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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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注 释

            注 释 一

(1)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10,No.4 (December 1984):Bas
il Ashton,K.Hill,A.Piazza &R.Zeitz,“Famine in China,1958―61”。
第六一四页。
(2)薄一波《若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第八七三页。
(3)美洲《世界日报》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八日,胡绩伟《报纸生涯五十年》。
(4)李锐《毛泽东的早年与晚年》第一六○页。
(5)一九八九年科学出版社刊行,中国科学院国情分析研究小组《生存与发展》第三
十九页。
(6)多卷本《一九四九――一九八九年的中国》第二卷,丛进著《曲折发展的岁月》
第二七二页。
(7)一九九四年红旗出版社,吕廷煜著《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纪实:曲折发展(1958
―1965)》第三十六页。
(8)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主办《社会》杂志一九九三年第四、五合期,金辉《“三年自
然灾害”备忘录》。
(9)见本文附录。
(10)《大自然探索》一九八四年第十期,陈玉琼、高健国《中国历史上死亡一万人
以上的重大气候灾害的时间特征》。


            注 释 二

(1)伍仁编《共和国重大事件纪实》卷一第一五七页。
(2)一九五八年一月二十八日的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引自笔者保存的一九六八
年清华大学刊印的《学习资料(续一)》。
(3)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第七○二页。
(4)《黄克诚回忆录》第三八五页。
(5)薄一波一九五九年六月三十日对薛暮桥等人的谈话,一九六七年清华大学“井冈
山兵团”刊印的《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薄一波》大字报选第二辑;一九六七年
五月“斗争薄一波批判余秋里批判谷牧联络委员会”编印的《愤怒声讨反革命修正
主义分子薄一波反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滔天罪行》。
(6)史柏年《试析一九五八年我国的粮食生产》,《党史通讯》一九八七年第十一期
。一九五七年产粮三千七百亿斤,一九五八年三八二六点六亿斤。
(7)《当代中国的四川》(上)第九十三页。
(8)一九五九年六月五日罗荣桓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的讲话,《罗荣桓元帅》
第九○一页。
(9)中国国家统计局编《一九八三年中国统计年鉴》第一○三页。
(10)胡开明《难忘的三年》,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中共党史资料》第
三十九集。
(11)《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七集第四三六页。
(12)《安徽文学》第五期。
(13)参见(29)。
(14)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第七一四页。
(15)《党史研究》一九八一年第四期第二十一页。
(16)《钟山》杂志一九八九年第五期第一四○页。
(17)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中共党史资料》第二十八集第五页;中国国
家统计局《一九八三年中国统计年鉴》第一○三页。《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纪实:
曲折发展(1958 -1965)》第三十四页。
(18)《上林县志》一九八九年版第三八五页。
(19)《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集第五十二页。
(20)《党史通讯》一九八七年第十一期第十七至二十页;中国国家统计局《一九八
三年中国统计年鉴》第一○三页;《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纪实:曲折发展(1958-1
965)》第三十四页。
(21)同(19),第三三六页。
(22)《当代中国的四川(上)》第一○○页。
(23)一九九二年版《宜宾市志》第十七、十八、八十四、八十八页。
(24)四川人民出版社《阎红彦传略》第一七四页;一九九○年版《仁寿县志》第九
十六、九十七、一○六页。
(25)吴晓梅、刘蓬《毛泽东走出红墙》第六十四页。一九九一年版《灌县志》第七
十四、一三○页。
(26)一九八九年版《夹江县志》第八十二页。江北县死人事件见《重庆党史研究资
料》一九九三年第二期第四十二页。
(27)一九九一年版《丰都县志》第九十四页。一九九一年版《巫山县志》第二十二
、九十一页
(28)一九九九二年版《大邑县志》第一四二至一四三页。一九九○年版《井研县志
》第九十九、九十八、一五○页。
(29)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中国人口年鉴》第五二二、五二三页:四川
省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五七年平均死亡率为千分之十点五五,此为正常死亡率。四川
省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六一年的人口数为七○八一万、七○七八万、六八九七万、六
六二○万、六四五九万。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二年的死亡率为千分之25.13、46.97
、53.97、29.42、14.62。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二年的非正常死亡数分别为7081x(2
5.13-10.55)/1000=103.2万、7078x(46.97-10.55)/1000=257.7万、6897x(53.97-1
0.55)/1000=299.5万、6620x(29.42-10.55)/1000=124.9万、6459x(14.62-10.55)/
1000=26.3万,共811.6万。若按全国平均正常死亡率千分之十点八○计算,则非正
常死亡数为803.2万。
(30)一九八六年六月八日《光明日报》;李志绥《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第二九
四页。(31)一九六七年六月,四川重庆大学红卫兵团、“八・一五战斗团”刊印的
《打倒李井泉》第七十七、七十八页。
(32)《中国农业合作史资料》一九八七年第四期第十六页。
(33)一九六七年六月三日广西红卫兵总部《南疆烈火》报。
(34)美洲《民主中国》第二十九期第九十一页。
(35)同(33)。
(36)同(33)。
(37)同(33)。
(38)伍仁编《共和国重大事件纪实》卷三第五十九、六十四页。
(39)同上,第六十五页。郭书田、刘纯彬《失衡的中国》(第一部)第十九页;《中
国作家》一九八九年第四期第九十一页,霍达《民以食为天》。一九五八年人口约
三十九万。
(40)一九九○年版《宿松县志》第八十九、八十三、三十二页。一九八九年版《濉
溪县志》第四八二、七六二页。一九九一年版《灵壁县志》第七十七至七十八页。
一九八九年版《涡阳县志》第四八二、四十二页。一九八八年版《全椒县志》第二
十三、七十一页。
(41)一九六二年二月三日下午刘少奇在中央扩大会议上安徽大组会上的第二次讲话
,一九六七年八月首都红代会“北京工业学院红旗公社编印的《刘少奇疯狂复辟资
本主义的滔天罪行》第四十二页。
(42)一九七九年时的安徽省委秘书长与本文作者的谈话。
(43)一九六七年七月国务院内务部“红色造反联络站”印发的材料《党内走资本主
义道路当权派李景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罪行》第十六页。李景膺
,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五年为贵州省委书记,一九六五年至一九六七年为内务部副
部长。
(44)一九六七年七月,国务院内务部“红色造反联络站”《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当
权派李景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罪行》第十六页。
(45)同(43),第三十五页。
(46)一九八九年《甘肃省志・概述》第一四三页。一九九二年二月张天珩《回忆霍
维德同志二、三事―在与霍老共患难的日子里》未刊稿。霍维德,前甘肃省委第二
书记、副省长,一九五九年被定为“反党集团头子”。
(47)《了望》周刊一九八六年第四十一期第十七至十八页;一九八七年“中国潮”
报告文学奖一等奖获得者,麦天枢《西部在移民》,《人民文学》一九八八年第五
期。
(48)何之明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49)解放军出版社《忆钱瑛》第四页;一九八九年版《甘肃省志・概述》第一四五
页。
(50)一九八五年二月十二日《人民日报》。
(51)一九九○年版《青海省社会经济统计年鉴》第八十八页,一九八九年中国财政
经济出版社《中国人口・青海分册》第八十一页。
(52)千家驹《七十年的经历》第二六○页;《当代中国的河南(上)》第一三六页

(53)《当代中国的河南》(上)第一三六页。
(54)同(53),第一三七、一三八页。
(55)一九八六年版《信阳综览》第二七八页。
(56)谢春涛》大跃进狂澜》第二○三页,一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信阳地委关
于整风运动和生产救灾工作情况的报告》。一九八六年版《淮滨县志》第六十九页

(57)史川《“反瞒产”是导致人口大批死亡的主要原因―从中共内部文件看毛泽东
怎样把农民推向绝境》未刊稿;美洲《民主中国》一九九三年七月月号第二十二页
,河洛《漫说中原》。
(58)一九八九年香港存真社版苏晓康《乌托邦祭》第三○一页;。
(59)《纪实文学》一九八九年第四期,张文才口述、周之德执笔《周恩来轶闻》;
王学仁《毛泽东和他的机要秘书》,见《湖北日报》社主办的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
十六日《楚天周末》。
(60)香港存真社版苏晓康《乌托邦祭》第二九九至三○一页。
(61)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七日《首都经济信息》报,《数字里的悲哀―追记一个县
委书记的死》。
(62)裘之倬《中共党史人名录》第一八○页。
(63)一九八九年版《当代中国的山东》(上)第一九四页。
(64)同上,第一九三、二○一页。
(65)《中国农业合作史资料》一九八七年第三期第十八页;《当代》杂志一九八六
年第四期第二三九页。
(66)《罗荣桓元帅》第九三九页;马辂等著《国防部长浮沉记》第一六二页。
(67)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十二日《人民日报》,段君毅《深切怀念张北华同志》。
(68)一九八九年版《当代中国的山东》(上)第一九六页。
(69)同(10),第八十五页。
(70)同(10),第八十九、九十三页。
(71)该黄姓朋友与本文作者的谈话。
(72)陈峰《啊!父老乡亲……刘少奇一九六一年还乡记实》,《记者文学》一九八
九年第五期。
(73)《湖南省志》一九八二年版第二卷(上册)第二五三、二五六页。
(74)李锐《毛泽东的早年与晚年》第一四二页。
(75)中央文献出版社《不尽的思念》第二三○至二三一页;《人物》杂志一九八二
年第三期第十四、十五页。
(76)一九八六年版《松滋县志》第二十七、六十、六十二页。一九九○年版《宜都
县志》第一三?页。
(77)《解放军文艺》一九八五年第四期,所国心、董滨《两百个将军同一个故乡》

(78)一九九○年版《溧水县志》第九十四页。一九九○年版《常熟市志》第一○三
○页。一九八一年版《东安志》第三十五页。
(79)一九六七年三月十八日,江苏省革命造反派炮轰省委联合会、江苏省省级机关
革命造反总部、江苏省省级机关革命造反总部省委办公厅分部编印的《打倒江苏地
区党内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江渭清》第十三页;一九六七年五月十八日江
苏省公安厅革命造反联合总部编印的《打倒洪沛霖!捣毁洪家店!》第十页。
(80)一九九○年版《高邮县志》第六十一、一六二页。
(81)《当代中国的江苏》(上)第九十八页;《新华文摘》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号第
一六八页。一九六六年十月,华东一批到北京参加中央工作会议的高级干部到其老
上级陈毅元帅家中做客。众人聊天时,谈到了一九六○年饿死人的的事。江苏省委
第一书记江渭清说:“我在江苏工作十七年了,十七年间,我就撤过一个县委书记
,因为他死官僚主义,省里拨给他粮食他不要。全县饿死四万人。”江渭清指的是
宝应县,见下文。江所说仅撤过一个县委书记的职不确。
(82)一九八六年一月十八日《人民日报》。
(83)一九八一年版《台安县志》第一二六、三十七、一三?页。一九八七年版《镇
雄县志》,《全县户籍人口情况一览表》。一九八九年版《安康县志》第二十四页

(84)一九八六年版《宁都县志》第七十页;一九八九年版《丰城县志》第三十二页
;一九八九年版《横县志》第十六页;一九八九年版《望奎县志》第九十页;《黑
龙江四十年》第三○三页。
(85)一九八六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一九八三年中国人口年鉴》第三九九页。一
九九一年版《天津简志》第一一七六页。《沈阳市志》第四三五、四三一页。
(86)《南阳市志》一九八九年版第一二七至一二八页。一九八三年版《武阳镇志》
第十九页。
(87)翟禹钟、梁胜明著《丝路潮》。
(88)萧复兴《柴达木传说》。
(89)丛维熙《走向混沌:反右回忆录,劳改队纪事》第二二○页。
(90)《中篇小说选刊》一九九二年第五期,张贤亮《烦恼就是智慧》。该文不是小
说。
(91)张天珩《回忆霍维德同志二、三事―在与霍老共患难的日子里》未刊稿;高尔
泰《待查的数字》,一九九五年一月六日美洲《新闻自由导报》。
(92)当年从“五八三”幸存的北京大学的讲师与本文作者的谈话。


            注 释 三

(1)一九六○年九月二十二日《人民日报》;中共四川省委员会主办的《上游》一九
六○年第九期第一页。
(2)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中共党史学习文献简编(社会主义革命时期)》第一六二
页。
(3)一九三九年版,陈高佣编。
(4)刘真《在黄陵的周围》,香港《开放》月刊一九九三年三月号。
(5)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现代史》一九九四年第三期第二一九页。
(6)中国国家统计局编《一九八三年中国统计年鉴》第二一二页。
(7)《当代中国的湖南(上)》第一三三页;刘少奇一九六二年一月二十七日在扩大
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8)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九日美洲《侨报》。
(9)一九八七年版《四川省情》(续集)第一五○八、一五一一页;一九九一年版《
灌县志》第七十四页。
(10)四川大学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李世平《四川人口史》。
(11)李志绥《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第二八七页;《春秋》一九八九年第一期中
,当时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的文章。
(12)《新华文摘》一九八一年六月号第一二七页。
(13)一九八八年版《全椒县志》第五十八页;《井研县志》一九九○年版第八十二
、七十八页。
(14)谢剑《彝族去来》,香港《明报月刊》一九八二年第七期。撒梅族为彝族之支
系。
(15)一九六七年七月,国务院内务部“红色造反联络站”《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当
权派李景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罪行》第十六页。
(16)一九八九年版《扶绥县志》第十七页。
(17)一九八九年版《当代中国的山东》(上)第一九七页;《当代中国的北京》(上
)第二七九页。
(18)彭德怀《为什么要写信给毛主席》,《新华文摘》一九九○年十一月号。
(19)中国国家统计局编的一九八三年《中国统计年鉴》第四二二、四三八页。
(20)同上。
(2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文献和研究》一九八四年汇编本第二七二页;红旗出
版社《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纪实:曲折发展(1958-1965)》第三十四页;中央文献出
版社《不尽的思念》第二六一页。
(22)一九六八年安徽人民出版社《打倒黑霸王曾希圣》第五十九页。
(23)一九六二年二月三日下午刘少奇在中央扩大会议上安徽大组会上的第二次讲话
,一九六七年八月首都红代会“北京工业学院红旗公社编印的《刘少奇疯狂复辟资
本主义的滔天罪行》第四十二页。
(24)解放军出版社《忆钱瑛》第四页;一九八九年《甘肃省志・概述》第一四三页

(25)一九六一年五月六日,刘少奇在湖南宁乡炭子冲村的讲话。一九六七年三月二
日“彻底摧毁刘、邓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委员会”编印的《彻底摧毁刘、邓反革命
修正主义路线》(第六次批判大会发言稿)第十八页,《揭开刘少奇湖南之行的黑幕
》。
(26)一九八六年一月六日《人民日报》。
(27)《新华文摘》一九八三年第十一期第一八五页。
(28)《中共党史资料》第三十九集第八十九页。
(29)一九八九年版《河曲县志》第二十六页。
(30)《新华文摘》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号第一六八页。
(31)一九六一年七月六日广东省委三级干部会议,《陶铸文集》第二三七页。
(32)吴象《“要吃米找万里”民谣的来龙去脉:农村改革为什么从安徽开始?》,
《炎黄春秋》一九九四年第八期。
(33)《罗荣桓元帅》第九三九页。
(34)一九八九年版《驻马店市志》第一编・大事记第二十五页;史川《“反瞒产是
导致人口大批死亡的主要原因―从中共内部文件看毛泽东怎样把农民推向绝境》未
刊稿。
(35)伍仁编《共和国重大事件纪实》卷三第六十三页。
(36)黄秋耘《风雨年华》。
(37)一九八一年群众出版社《上访通讯》编辑室编《春风化雨集(上)》第三○六
页;《光明磊落、耿直刚强―阎红彦传》;《当代》一九八九年第一期第一一五页
,《逃港者》。
(38)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现代史》一九八九年第八期第一六八页;一九六七年十月
国际关系学院革命委员会批杨战斗队编印的《三反分子杨尚昆的罪恶家庭及反动言
论摘编》第十九页。
(39)沈家善《农村公共食堂始末》,《党史研究》一九八六年第六期第二十页;薄
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第八四七页;《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
》第八集第五三九页。
(40)《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纪实:曲折发展(1958―1965)》第七页。
(41)《党史研究》一九八六年第六期第二十页。
(42)同上。
(43)一九九○年版《高邮县志》第六十一页、第三篇第一节。
(44)同(28),第九十五页。
(45)一九六一年七月十五日,在昆明西山云南省各地、县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
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集第二五○至二五四页;一九九○年版《井研县志》第
九十八、九十九、一四九、一五○页。
(46)惠浴宇《追祭王治平》,《钟山》杂志一九八四年第六期。
(47)一九六○年十一月三日,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
示信”。
(48)同(11),第二五一页。
(49)同(11),第二五二页。
(50)傅振国《昨天的秘密》,《海南纪实》一九八九年第五期。
(51)《人物》杂志一九八九年第五期。
(52)《党史研究》一九八一年第五期第二十八页。
(53)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在全国计划会议上的讲话,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
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件汇编》(上)第三八三页;《党史研究》一九八一年第四期第
十三页;
(54)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一日,北戴河会议。清华大学《学习资料(续一)》第一
三三页;成都《天府新论》一九八九年一月号,中共四川省委党校韩西林、李南青
《大跃进三十年祭》。
(55)一九六七年七月首都农口革命造反联络站批刘邓办公室编印的《农业战线两条
路线斗争概况》第二十九页。
(56)中央文献出版社《不尽的思念》第二三二页。
(57)《中共党史资料》第四十六集第十四页。中南海画册编辑委员会编《平凡与伟
大―毛泽东中南海遗物遗事》。
(58)同(11),第三三一、三四二、三七三页;权延赤《我在中南海》,《红、黄、
蓝》一九八九年第一期。专职为毛泽东摄影的侯波等人也曾提及此事。
(59)《中共党史研究》一九八八年第五期第四十一页。
(60)权延赤《走下圣坛的周恩来》第二三四页。
(61)《党史研究》一九八六年第二期第十七至十八页。
(62)《党史研究》一九八○年第六期第二十五页。


            注 释 四

(1)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毛泽东在武昌会议的讲话,清华大学《学习资料》(
续一)第二○三页。
(2)《党史研究》一九八五年第六期第四十一页。
(3)一九六一年五月十三日在长沙听取汇报时的讲话,一九六七年八月北京工业学院
红旗公社刊印的《刘少奇疯狂复辟资本主义的滔天罪行―有关一九六二年七千人大
会前后的部分材料》第八页;一九六一年五月九日在花明楼干部会议上的讲话,同
(1),第十一页;安徽人民出版社一九六八年出版的《打倒安徽党内头号走资派李葆
华》第六十五页。
 
权力与人性:大跃进时期公共食堂研究


李若建



  原载《开放时代》2004年第一期

  [内容提要]本文分析了不同利益群体在大跃进公共食堂中的行为,指出了向上负责而不是向下负责的权力模式和缺乏制衡是导致困难时期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在公共食堂这一问题上,人的良知与欲望的冲突,个人的价值取向,特别是利己的价值取向也是导致悲剧发生的重要因素。

  Abstract:This paper analyses the actions of different interest groups in thepublic canteens dur -ing the Great Leap Forward Movement.It aims to point outthat the bottom-up(rather than top-down)responsibility system and the lack ofpower check are the main causes that finally lead to the tragedy of that period.Another main cause is the conflict between conscience and desire,or between collectiveethics and egoistic values.

  大跃进是一个复杂的历史事件,今天要对其过程与结果进行准确的描述还不容易做到,更加困难的是对事件成因进行分析和对历史作出合理评价。回顾大跃进与困难时期,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就是大跃进的破坏程度与灾难性后果在各地区的差别非常大。这种地区差异是如何造成的,值得深思。中央的政策在各地的贯彻落实程度不同,在各地被扭曲的程度也不同,导致这种不同的就是各地的官员与民众,然而在官员与民众行为的背后则是人与制度的因素。为了深入研究这段历史,有必要把视角从宏观的角度下降到更加微观具体的层次。

  大跃进时期的公共食堂已经烟消云散,留下的是回忆,也有些地方当年的食堂遗址成为地名{1},但是通过这一事件却可以得出不少有益的启示。对于公共食堂这一问题,已经有不少回忆录和一些研究文献,这些研究基本上分成两类:一是对公共食堂产生与消失的历史回顾以及对领导层决策的描述;二是关于公共食堂的粮食消费对困难时期饥荒的影响{2}.有的研究则认为,党员少的地区,更加热衷于推行大跃进,{3}这一观点涉及到人为了向上的社会流动,而表现自己的本性。本文并非全面研究公共食堂,只是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公共食堂的产生与消失,分析的前提是,公共食堂这一事物本身并不会产生饥荒,产生饥荒的原因是在围绕着食堂的制度与人上体现的。制度主要体现在权力结构与权力的运用上,人则主要体现在人性上。

  一、为什么以公共食堂为研究平台

  大跃进时代各种新事物很多,这些新事物大体上可以分成几种:第一种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比如建立人民公社;第二种是上级希望做,但是没有明确规定的事情,公共食堂基本上属于这种情况;第三种是下级为了表明功绩的创造,如各地的“放高产卫星”。对第一种事物,当事者无法回避,不管内心感受如何,公开反对的极少。对第三种事物往往只是少数投机者热心,大部分人属于跟随。对第二种事物则是考验人的尺度,也是衡量一个体制的尺度。

  选择围绕着公共食堂的人与群体的行为差异作剖析对象,主要是基于几方面考虑:

  首先是中央从来没有明确规定要办公共食堂,这一点与粮食征购的硬性规定不同,地方官员有一定的伸缩空间。在最早的作为示范性质的七里营人民公社的章程中,提出生活集体化,以生产单位建立全民食堂。{4}另一个典型是,?岈山人民公社章程中也提到公社要组织公共食堂。{5}但是在1958年8月的《中共中央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中,没有要求一定建立公共食堂。在同年12月中共八届六中全会的《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中,只是提出“要办好公共食堂”,并没有说一定要办食堂。

  第二是毛泽东本人对公共食堂特别赏识,但是毛泽东对公共食堂的表态并不太早。根据笔者所见的资料,在1958年初,毛泽东主要是和中央领导层谈论共产主义的乌托邦思想,有关公共食堂的设想,主要是通过刘少奇等人传播出来的。{6}到了人民公社化高潮后,毛泽东才开始大力鼓吹公共食堂。在中共中央八届八中全会上,亲自为《三国志・张鲁传》作注,发给与会者。张鲁的五斗米道是:“置义舍,……又置义米肉,悬于义舍,行路者量腹取足,若过多,鬼道辄病之。”1958年12月7日,毛泽东写道,张鲁的道路上饭铺吃饭不要钱是开了人民公社食堂的先河,{7}这说明了毛泽东把《三国志・张鲁传》发给与会者的动机。毛泽东在1958年9月视察一个公社的谈话可作进一步印证,他说:“吃饭不要钱,既然在一个公社可以办到,其他有条件的社也可以办到。既然吃饭不要钱,将来穿衣服也就可以不要钱了”。{8}毛泽东的态度让各级官员有了投其所好的动机。1959年庐山会议后不久,毛泽东在8月亲自为湖南省平江县的部分食堂散伙又恢复的情况写批语,他说,“某些食堂可以一风吹掉,但是总有一部分人,乃至大部分人,又要办起来。”{9}

  就是在大跃进时期比较“激进”的一些地区,在政府的正式文件中也没有把参加食堂列为非要不可的事情。例如1959年四川省委对办食堂也只是提“积极办好”,而且“实行自愿原则”。{10}

  第三是公共食堂涉及到几乎每一个农民,涉及到绝大部分基层干部,很少人能够置身事外,对每个人都是一场考验。而实际上并非所有农民一开始就反对建立公共食堂,至少一些单身汉、子女多劳力少的家庭、缺乏粮食的家庭是欢迎公共食堂的。{11}

  总而言之,公共食堂是一个在当年涉及面广,而且是可以有所选择的事物。在这个事物面前,相关的每个人面临着理想、良心、道德和人格的考验。然而在当时的体制下,受到制度的约束,个人又往往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因此上演了一幕幕悲欢离合的历史。

  二、公共食堂的产生与消亡

  公共食堂是农业合作化的产物。它并非是大跃进时期才有的,也不是在大跃进后就消失了。自从农村合作化以后,在农忙时节为了方便农民及时、及早出工,就有临时性的公共食堂出现,{12}在大跃进结束后,这种临时性的公共食堂在农村依然存在。因此要指出的是,本文中的“公共食堂”专门指的是在大跃进和困难时期,以供给制为标志的,隶属于农村人民公社和城市人民公社的集体食堂。对于一些带有商业经营性质和单位福利性质的食堂,并不在本文讨论的范围内。

  大跃进时期的公共食堂发展有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人民公社初期。在大跃进初期,公共食堂在许多地方出现,并且得到《人民日报》的支持和宣传,但是没有遍及全国。{13}1958年8月中共中央的《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公布后,受到河南省人民公社模式的引导,在100多天的时间内全国农村办起公共食堂265万个,在食堂吃饭的农民达到90%;随后纷纷倒闭。比如河北省,到1959年5月,72%的食堂倒闭,至同年8月仅剩下8%.{14}在这一阶段中,公共食堂的弊病基本暴露无遗,因此各种类型的人对食堂的态度也基本体现出来。

  第二阶段是庐山会议反右倾以后。1959年8月的庐山会议上,毛泽东严厉批判解散公共食堂,会议以后全国开始批判“右倾机会主义”,原先解散食堂的干部纷纷下台,各地恢复食堂,到1959年底,全国农村公共食堂有392万个。这一阶段,很少有人胆敢公开反对公共食堂。一直到1960年11月《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中,还提出公共食堂的制度必须坚持,但是允许在北方严寒季节可以各户临时分散做饭。

  第三阶段是城市人民公社时期。城市人民公社最早出现在1958年,一些城市居民受农村人民公社的影响,自发组织起一些人民公社,1958年底中共中央《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中,提出城市人民公社试验,1960年发展到一个极点。1960年3月《中共中央关于城市人民公社问题的批示》可以说是把城市人民公社发展推向高潮,但是好景不长,到同年9月份就提出要整顿巩固城市人民公社。实际上,1960年的大跃进运动已经是强弩之末,城市人民公社也就很快草草收场。

  1960年初,城市人民公社和街道举办的食堂有50311个,就餐人数522万人,占城市人口的7.8%.{15}由此可见,城市人民公社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就餐人员上,与农村完全不可比拟,而且是昙花一现,影响不大。但是一些城市食堂问题的严重程度,不亚于农村。{16}第四个阶段,解散公共食堂。1961年3月至6月间,各地开始解散食堂。1961年6月制定的《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规定,办不办食堂,完全由社员讨论,社员口粮分配到户。实际上毛泽东对食堂的态度发生转变,内心反对食堂的各级官员积极推动解散食堂,由此公共食堂彻底解散。

  三、社会各阶层的反应

  大跃进对整个国家来说是一场灾难,但是对不同阶层,特别是对不同的人来说,并不一定是灾难。和大跃进的其他新事物一样,各阶层出于不同的利益有不同的反应,在同一阶层内部反应的差异也非常大。表1是当时各阶层对公共食堂的影响能力与利益关系情况,从中可以看出:与自己生存密切相关的阶层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命运,而有权力影响食堂的阶层,食堂并不影响其生存,而是影响其政治发展。

  在这几个阶层中,各级官员和基层干部都可以使得政策发生变化。同一阶层内部的不同人,在执行政策上的差异,可能挽救大量人命,也可能导致大规模死亡。在高、中级官员中,没有什么人因为饥荒死亡的,基层干部的情况比较复杂,有少量人员受到饥荒影响较大。食堂人员并没有权力制定政策,但是可以通过工作便利得到粮食上的好处,这一点在饥荒时期特别重要。而对于利益相关的民众来说,食堂与他们的生存紧密联系,但是他们却没有多少权力影响政策和执行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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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高级官员。

  大跃进过程中,高级官员,特别是省级主要官员,他们的态度对公共食堂影响很大,对其管辖领域的损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发生大量人口死亡的地区,往往是省级主要官员有重大过失的地区。然而办不办食堂并不影响他们的生命,主要的影响是他们的仕途,因此他们对公共食堂的态度取决于个人的价值观念和人品。

  表2是一个不完整的资料汇总,如果以在食堂中吃饭的农民所占比重为指标,大体上可以分成几类地区:一是1959年比1958年大幅度下降的,二是1959年与1958年大体上相当的,三是1959年反而比1958年上升的。后两类地区,如安徽、河南、云南等地均是人口损失惨重的地区。当然表2中仅有8个省份的可比资料,代表性有待深入分析。不过就这些地区而言,省委领导在1959年后对公共食堂的态度与饥荒严重程度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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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料来源:

  (1)1958年河北省资料来自《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73页,数值为占农业人口的比重。

  (2)1958年山西省资料来自《当代中国山西(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114页,数值为占农户的比重。

  (3)1958年安徽省资料来自《当代中国安徽(上)》,当代中国出版社,1992年,第79页,数值为占农户的比重。

  (4)1958年河南省资料来自《当代中国河南(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128页,数值为占农村人口的比重。

  (5)1958年云南省资料来自《当代中国云南(上)》,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第144页,数值为1200万人,折算为占农业人口的比重。

  (6)1958年陕西省资料来自《当代中国陕西(上)》,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第116页,数值为占农户的比重。

  (7)1958年青海省资料来自《中国共产党青海地方组织志》,青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30页。

  (8)1958年山东省资料来自山东省情资料库(大事记),网址:http://www.infobase.gov.cn/.(9)1959年资料来自《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3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89页。

  高级官员对公共食堂的态度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大跃进开始到庐山会议之前。在办公共食堂的初期,未见到有高级官员反对的情况。但是到了1959年,情况开始发生变化,一些高级官员公开反对公共食堂。第二个阶段是庐山会议后到1960年底。庐山会议之后,一批对大跃进有看法的高级官员受到批判,被指责为“右倾机会主义”,因此在高级官员中公开反对食堂的高级官员基本没有了。到1960年饥荒非常严重时,贵州省还在搞“办好公共食堂”。第三个阶段是1961年以后。1961年初毛泽东本人开始反思公共食堂问题时,一些高级官员开始说实话,并且纷纷指责公共食堂的缺陷。

  高级官员,特别是接近毛泽东的高级官员,是比较明白毛泽东的态度的,因此对公共食堂的态度极少公开反对。在毛泽东明确态度之前,没有看到有省委第一书记反对的。在第二个阶段后期,1960年冬天,江苏省委第一书记江渭清也曾经在毛泽东许诺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的保证下,比较温和地当面提出过公共食堂的三个缺点:浪费粮食、少养猪、砍伐树木作燃料。{17}由此可见,江渭清大概是在毛泽东态度开始转化过程中,较早温和反对的省委第一书记。

  在第一个阶段中,安徽省委副书记张恺帆是一个代表性人物。面临着大量农民因饥饿死亡,1959年7月张恺帆命令无为县暂停办农村公共食堂,粮食直接发到农民手中。后来此举被毛泽东定性为“蓄谋破坏无产阶级专政,分裂共产党”。张恺帆说,有些干部坚持搞公共食堂是为了多吃多占。到村上一看,穿得好的,长得胖的,总是干部或者他们的家属。{18}张恺帆的作法也受到部分干部的反对,无为县委书记就列举出一个“雷打不散”的样板,结果是一个虚假的典型。在张恺帆的命令下,全县6069个食堂散了,还有120个没散,但是不敢让张恺帆知道。{19}除了张恺帆之外,当时的河北省副省长、省委常委,后任张家口地委书记的胡开明也是一个对公共食堂持怀疑态度的人。在1962年胡开明因上书毛泽东,提倡包产到户,而被毛泽东点名批评。{20}

  一些地方也有某些符合实际的措施,如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在1959年初的《关于牧区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指示》中规定,牧区暂不办公共食堂。{21}

  高层官员中反对公共食堂的人少,主要有两个因素:一是了解毛泽东的意图,不敢反对;二是对农村问题的严重程度不太清楚。

  (二)中层官员。

  中层官员虽然是地方的首脑,但也是两头受气的角色。他们一方面要执行上级意图,另一方面可能为上级的过失承担责任。当年河南信阳地区人口损失惨重,为此地级和县级官员承担了大部分责任,但是他们到晚年还觉得不公平,因为他们的上级才是真正应该承担责任的人。{22}中层官员比高级官员更加了解实际情况,同时他们也明白要承担责任的不可能是决策失误的高级官员,特别是在公共食堂这种没有太明确规定的政策下,他们的风险比较大,因此反对食堂的也相对多一些。

  中层官员的人品对灾难形成有比较直接的影响,当年安徽省无为县委书记姚奎甲就是一个典型。张恺帆在无为县解散食堂后,就是此人整理张的“罪过”越级上告,导致张的被关押批判。在张恺帆被批判后,姚奎甲变本加厉推行高征购、公共食堂等一系列措施,结果全县大量人口死于饥饿,其中1960年无为县的人口死亡率高达15.8%,几乎每6个人死1人。

  当时农村基层干部非常害怕见到姚奎甲,能躲则躲。有的公社派人放哨,每个村都树了旗,看见姚奎甲的汽车,各处的旗帜都放倒,干部一看见信号后,只留个别人接待,其他人都躲开。{23}

  当然,并非所有的中层官员都和河南信阳地区、安徽无为县一样,一些中层官员对上级的荒唐政策还是有所抵制的。中层官员对公共食堂的态度变化过程基本上与高级官员一样,有反对者主要在庐山会议之前,而且反对者大多数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下面是几位中层官员的作为,历史不应该忘记他们。

  1958年底,四川省泸州地委书记邓自力提出用放假让农民回家吃饭的办法,变相解散公共食堂。到1959年5月,该地区大部分县的农村公共食堂75%以上都解散了。5月底,泸州地委受到四川省委严厉批评,限令7天内把食堂恢复起来。但是地委官员采取了拖延政策,到7月初实际上只恢复了50%左右,7月底就剩下40%左右。反右倾运动开始后,1959年9月,地委书记邓自力等官员被撤职批斗,同时要求恢复全部公共食堂。在困难时期,泸州地区损失惨重,甚至出现人人相食现象。{24}1959年5月,河北省张家口市委第一书记葛启提出“入堂自愿,出堂自由”,结果大部分食堂解散,{25}随后葛启被打成右倾。1959年2月云南省建水县委书记提出停办食堂,分口粮到户,后来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26}安徽省凤阳县县长在“五风”盛行时,要求解散大食堂,结果被打成反党分子。{27}

  中层官员的命运往往掌握在上级手中,因此反对公共食堂者的命运也往往因上级的态度不同而不同。四川省是大跃进的重灾区,这与当时主要领导人的态度有关,上述的邓自力到1979年底才彻底平反。相比之下,张家口的葛启在1962年就官复原职。中层官员比较了解真实情况,也因此背上良心的责备。面对良心的责备,要对河南光山县人口重大损失负责的原县委书记在晚年说了一段有意思的话:如果知道有今天,还不如当年找麻烦被斗死,或者坚持实事求是。{28}

  (三)基层干部。

  基层干部是对大饥荒负有直接责任的一批人,他们的所作所为直接影响民众的命运。农民要是遇到一个不好的基层干部就惨了。四川省农民在1960年春骂吹牛的人说,“曹操背时遇蒋干,农民背时遇模范”,骂的就是那些用农民血汗来谋取政绩的干部。毛泽东曾经批示,“坏人当权,打人死人,粮食减产,吃不饱饭,……”,{29}指的也是一些基层干部。实际上基层干部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群体,在公共食堂的问题上,大体上有几种表现:

  第一种,利用食堂作为满足权力欲望的工具,主要表现是,对于不服管理的农民不给他们饭吃。把粮食都集中在食堂,扣饭成了农村干部惩罚农民的手段之一,有一些农民因为被扣饭而致死。{30}四川省的一个农村干部在1961年被判刑,其罪名是“连续不断扣饭,全家6口人,在一个月饿死4人”。{31}四川省西昌县的一些农村干部利用食堂扣饭惩罚农民,造成一些农民自杀。也有农民因为被扣饭而杀死农村干部,可能是考虑到被杀死者作恶在先,因此对杀人者仅判处18年徒刑。{32}四川省资中县有的干部利用“连坐法”扣饭,一人不加夜班,全家扣饭。有5名小学生没有加夜班,连累29人被扣饭。{33}湖南省宁乡县一些农村干部对劳动不尽力者也要扣饭或者一餐、几餐不让吃。{34}河北省石家庄的一个村庄,全村68.9%的人被扣过饭,因扣饭导致死亡27人,逼跑42人。{35}福建省沙县,许多农民吃了饭不出工,因此农村干部采取扣下一餐饭,甚至是关押捆绑农民的做法。{36}

  第二种,利用食堂谋取私利,多吃多占。在农民缺乏对干部权力监督能力的情况下,这种现象应当说相当普遍。四川省南江县的《平岗公社公共食堂十项管理办法》第一条就规定:定人定量分配到户,食堂保管,发给饭票,自己计划,凭票吃饭,节约归己。实际上公社书记可批条子在全社范围内任意平调,干部借开会研究工作为名,大吃大喝。{37}60年代初在饥荒中,浙江北部有的农村干部躲在食堂吃白米饭,消息传出后引起民众一片咒骂。{38}干部及家属也利用特权在食堂多吃多占,用被周恩来称为“第一个敢讲真话的人”的河北农民的话说就是,“司务长、炊事员多吃点,他们的孩子老婆爹娘老子多吃点,干部再多吃点,还能剩几两”。{39}

  第三种,敢于反映真实情况。这些人往往人微言轻,运气差者被批判,甚至被迫自杀。也有少数运气好的人,则被上级称赞。广东省一位农村大队书记在1960年给省领导写信,反映公共食堂的弊病,并在座谈会上公开批评食堂,此事居然为毛泽东所知,并且引用其列举的公共食堂弊病。{40}

  第四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农村干部。河南省新乡县七里营人民公社的刘庄村,在大跃进与困难时期没有饿死人、没有浮肿、没有逃荒的,其原因是大队书记为人公正,并且兼任食堂司务长,对食堂管理规范,对上级的荒唐指令能够巧妙应付。{41}四川省广元县也有办得好的公共食堂,食堂成立以来没有一个浮肿病人。到1961年各地解散食堂后,当地农民还不愿意解散,一直延续到年底。其原因是书记瞒报产量,亩产超过千斤,只上报700―880斤。{42}河北省阳原县的一位公社书记,从公社储备粮中秘密给农民每人分10―15斤粮食,并且由农民拿回家,不必交给食堂,因此在饥荒中该公社的情况是全县最好的。{43}四川省蓬溪县有的农村基层干部把食堂规模改小,有的食堂只有几户人,甚至下放到户,因此在反右倾中被撤职批判。{44}

  (四)食堂工作人员。

  在粮食紧张的情况下,食堂工作人员的多吃多占成为普遍现象。当年有顺口溜说,“一天吃一两,饿不死司务长(有的地方是‘饿不死小队长’);一天吃一钱,饿不死炊事员。”

  云南昆明市郊区的一个村庄,全村的男人与小孩都成了“贼”,偷窃附近国营农场的田间蔬菜,因此在困难时期仅一人直接死于浮肿病。虽然大部分保了命,但是生育基本停止了。

  而1960年全村仅仅出生三个婴儿,这三个婴儿的家庭均有人在食堂工作。{45}河北省有一个村庄,上级下拨了5760斤薯干,被运输和食堂相关人员吃了1520斤。{46}

  食堂工作人员成为指责的对象。在一些单位,为了防止炊事员等人多吃多占,还设立了“监厨”岗位。{47}1960年贵州省委给中共中央的《关于目前农村公共食堂情况的报告》中指出,“国家供应的指标又被基层干部和食堂管理人员层层扣留了。……群众说‘不是粮食太少了,是良心太少了’。”{48}

  公共食堂成为一种政治制度的象征,因此政治统帅食堂也就不可避免,可是政治统帅的结果并不理想。当年河北省委提出的口号是“共产党员进食堂,支部书记来掌勺”。{49}1960年6月四川省委在《关于进一步办好农村公共食堂的十项规定》中提出了“加强领导、政治进食堂、书记下厨房”的措施。{50}

  当年的食堂工作人员中,如果出身不好,很可能成为指责的目标。最常见的作法是把饥荒归罪于食堂办不好,而食堂办不好又归罪于地主、富农和富裕中农的破坏。1958年江苏赣榆县有一个食堂的47名炊事员和管理人员当中有地主富农9人,为此基层干部作检讨,并将地主富农清除出食堂。{51}《河南省农村公共食堂试行章程》和青海省委的《关于大力办公共食堂的指示》中规定“地、富、反、坏、右”不得担任食堂工作。河南省新乡地区一次就从食堂中清洗出“地、富、反、坏、右”1361人,富裕中农2061人,不称职的4175人。{52}这些“地、富、反、坏、右”分子作了什么事不得而知,但是清洗的作用是让他们当替罪羊。

  (五)利益相关民众。

  农民对食堂的态度是复杂的,在不同时间的态度是变化的,在不同人群当中态度也是不同的。

  在人民公社初期农民还是喜欢食堂的,食堂门口的对联也许是这种心情的体现:“食堂巧煮千家饭,公社饱暖万人心”{53}、“鼓足干劲加油干,放开肚皮吃饱饭”{54}.据报道,有的农民说“我们真的到天仙国了”。{55}有的观点认为,农民欢迎公共食堂的原因与粮食统购统销有关,因为在每年春夏粮荒农村进行粮食返销时,常常是有粮和无粮的农民都叫缺粮,真假难分,干部群众往往争吵不休,办食堂解决了这个问题。当时强调人民公社是通向共产主义的桥梁,食堂是人民公社的心脏,农民自然拥护。{56}

  在办食堂初期,不同利益群体的态度是不一致的。北京市郊卢沟桥地区在办农村公共食堂时,大部分群众是欢迎的。主要原因是:(1)农村妇女摆脱家务劳动的要求;(2)妇女适合种植蔬菜的工作,妇女参加劳动可以增加收入。到1960年3月,还有50%的农民愿意在食堂吃饭,这部分人有些是人多劳动力少的困难户和五保户。反对食堂的农民则认为吃食堂不能体现多劳多得。{57}

  但是食堂是强制农民参加的,在有的地方规定不许农民自己做饭,谁家房顶冒烟,就搜查谁家的粮食和食品,捣毁其幸存的餐具。{58}

  随着食堂供应的恶化,农民的态度开始转变。据安徽省委1959年初的调查,全省30%的农民要求退出食堂,有的农民干脆离乡背井外出谋生。{59}到1960年,相当部分食堂的供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1960年底河南25.8万个农村食堂的库存不足200万吨,绝大部分食堂吃粮标准不到每人每天6两。在一些食堂按照每公斤米加16公斤水的标准来煮粥,{60}其营养价值所剩无几。四川长寿县有的农村食堂2个月没有见到一粒米,以致有人出工后就倒在地里死了。{61}湖南一些地方的农民把公社食堂称为“死堂”,{62}大跃进时期河南信阳地区关于公社食堂的一首顺口溜说,“一进食堂门(儿),稀饭一大盆(儿),盆内有个碗(儿),碗里有个人(儿)”。{63}武都县关于食堂的顺口溜是,“口号满天响,制度贴满墙,只好喝清汤”、“鸡不鸣,狗不叫,妇女不生娃”。{64}在这种情况下,拥护食堂的农民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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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民对食堂的不满是要付出代价的。四川一位农民回忆说,提出办公共食堂,叫社员讨论,心里不愿意,但是嘴上说赞成,怕被批斗。{65}云南省保山县将食堂化后有钱有米不交给食堂者定罪判刑,云南大理一位农民到食堂说他的孩子饿坏了,以现行破坏罪被逮捕。{66}陕西省有个农民因说过对公共食堂不满的话而被判刑5年。{67}有的观点认为,大跃进时期公社食堂的消费是非理性的,存在大量的浪费,因此导致了困难时期的灾荒。有的公共食堂在半个月就吃了三个月的口粮,{68}黑龙江省肇源县平均每人日耗粮食1.25公斤,{69}大体上比正常的消耗多一倍。大跃进时有的地方甚至提出“有粮大家吃,有地大家种,有钱大家用”,{70}贵州遵义县的一些地方,沿路设公共食堂,农民一路走,一路吃,不要钱,不收票。{71}广东省揭阳县的一些公共食堂,为了显示优越性,只准吃干饭,不准吃稀饭,不久就不得不按年龄定量,{72}有的地方干脆三天一次把粮食发回家。{73}海南临高县公共食堂提出“一餐四两饭三两肉”的标准,个别地方派干部到各家各户搜查,发现厨具就打烂。{74}

  虽然有相当的非理性消费存在,也有一些理性的公共食堂。浙江省丽水县部分地区的食堂一开始就是按年龄划分口粮,并且划分到户。这一政策在食堂停办后,一直延续下去。{75}

  (六)利益无关民众。

  虽然与公共食堂利益无关者留下的相关观念与行为不多,但是下面这一位应该被后人记住。1960年,湖南一位普通女工在耳闻目睹农村的凄惨之后,把写有“公共食堂罪该万死”等内容的标语贴在中南海红墙上。后经刘少奇过问此事,当时她才免于大祸。{76}

  四、权力与人性

  向上负责而不是向下负责的权力体制是导致困难时期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在公共食堂这一问题上,人的良知与欲望的冲突,个人的价值取向,特别是利己的价值取向也是导致悲剧发生的重要因素。

  (一)权力。

  可以从领袖权力、权力结构和基层干部权力几个角度探讨权力与公共食堂的关系。

  1.领袖权力。

  过度的集权,使得领袖的权力太大,其个人好恶对全局影响深远。在这种体制下,毛泽东对公共食堂的态度事关重大。在毛泽东没有反思公共食堂弊病之前,批评公共食堂的人大体上没有什么好结局。而在毛泽东改变态度之后,批评公共食堂者,可以被毛泽东引述其观点,作为他态度改变的一个台阶。

  2.权力结构。

  中国历史上的权力结构是一种向上负责的结构,由上级而不是由民众决定官员的政治命运,因此下级服从上级,甚至于明知不对也服从是必然趋势。而在当代中国,特别是在改革开放之前,官员的任命制度改变更加强化了向上负责的机制。

  在传统中国政治体制中,中央政府对地方官的管理是非常集权的。以清朝为例,一个省从最高官员(总督)到一个县的地方长官(知县)都是由吏部任命,虽然上级对下级的升迁有一定影响,但是最终决定权在中央。{77}这种制度的弊病是过于集权,但是优点是一部分下级敢于反对上级的错误,因为他的仕途并非完全由上级决定,而且反对成功的话,对仕途也许有好处。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各级官员依然由上级任命,但是权限已经下降。省级可以决定地级官员,地级可以决定县级官员。这样一来,下级要反对上级,顾虑就增加许多。与此同时,各地第一把手的权力往往失去制约,他的态度对整个局面影响至关重要。在公共食堂的问题上,如果是第一把手积极推动,其他人反对的话,没有太大的作用。安徽省委副书记张恺帆在无为县解散公共食堂。但是县委书记阳奉阴违,保留一部分食堂不解散,并且整理张的黑材料上报,其原因与张并非第一把手有关。这种下级服从上级、上一级决定下一级仕途的权力体系,严重扭曲了上下级的人际关系。往往是下级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要么阿谀奉承上级,要么揣摩上级意图投其所好,要么对上报喜不报忧,很难有敢于挺身而出批评上级者。当年老百姓的民谣说:“下级骗上级,一级骗一级,一直骗到毛主席。”生动地反映了这种体制的缺陷。向上负责的权力体制,导致不少干部害怕犯错误,一些悲剧就是由此而来。在饥荒发生时,有些省的主要负责人手中掌握有粮食指标,但是不敢负责向民众发放粮食。{78}河北省宁河县在全国取消公共食堂后,还有少数食堂在维持,其原因是怕中央政策有变,怕犯错误。{79}

  3.基层干部权力。

  大跃进造成的灾难,特别是饥荒,主要发生在农村,这与基层权力失去制约有关。传统中国农村是一种乡绅政权体制,农村中的乡绅是介于政府与农民之间的重要层次,虽然乡绅经常与官员勾结欺压民众,但是也有乡绅利用他们的权势告发官员。因此多多少少可以形成一种权力互相制约的作用。

  权力失去制约,使一些基层干部胡作非为,大多数人不得不保持沉默,导致问题严重到几乎不可收拾。当时在湖南省安化县,农民说对干部有意见不知道去哪里告,也不敢告;有一位农民发牢骚,被他当干部的儿子打,儿子说“不是崽打爹,是打思想”。一位干部在座谈会上要农民举手表决办公共食堂,结果是只能巩固,不能解散。在另一个场合,让这些农民用无记名的方式,以不同颜色的包谷种子投票,结果是90%以上的农民赞成解散食堂。{80}刘少奇1961年在湖南家乡调查时,在一个座谈会上,一位大队书记依然坚持同意办食堂,认为食堂好处多,但是认为要自愿。在这个生产大队中,有一个食堂原来有120人,死了近20人,跑了十几人,实际上农民对食堂意见极大,只是在会议上不敢说实情。{81}在国家主席面前,农民竟然因为害怕大队书记而不敢说实话,可见基层干部的威风之大。

  (二)人性。

  公共食堂并非是绝对要执行的政策,所以在不同阶层内部都对食堂存在不同的看法。问题是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有不同的观点和做法。在正常的社会,人们有不同的观点是正常的,但是当观点变成实践,并且直接影响到成千上万农民的生命时,观点的不同实质上是对生命价值的重视程度不同,也是体现一个人的人性的问题。

  在公共食堂的问题上,各级官员中的大多数人采取的是一种利己态度。除了一些积极参与甚至借此谋取高升的人之外,绝大多数人是因为事不关己而回避问题,真正能够挺身而出的不多。基层干部的违法乱纪和食堂工作人员中普遍存在的多吃多占现象,更加体现出人性中恶劣的一面。

  在危机降临时,民众的利己行为同样突出。在实行公共食堂期间,为吃饭而产生的家庭矛盾倍增。有一个26户人的公共食堂,12对夫妻、2户父子分居或分家。{82}有的家庭把从食堂打回的饭,按各人的定量用秤分而食之。{83}当年县委书记可能会吃不饱,但是绝对不会饿死。可是有两位县委书记在同桌吃饭时,因为其中一人多吃一个馒头而吵架。笔者在农村插队时曾经听说,吃饭时,兄弟之间对掉在桌子上的饭粒是谁的都要区分。

  人性中的利己倾向在大跃进中暴露无遗,这也是大跃进悲剧的重要因素之一。实际上,按1959―1960年的粮食产量计算,如果真正做到平均分配粮食,那么结果将是谁也吃不饱,但是大体上也饿不死人。1960年是我国人口损失最严重的时期,这一年人均粮食消费164斤,{84}日均0.45斤,基本上维持了生命的最低极限。然而除了宏观调配上的问题之外,在饥荒当中,总是有人利用职权占有比别人更多的资源,加剧了饥荒的损失。对当年的悲剧可以归因于主要领导的决策失误,可以归因于体制因素,甚至还可以归因于前苏联,但是人性中黑暗的一面同样有罪过。

  注释:

  ①“下食堂村史”,《宜宾县文史资料(26)》,超星数字图书馆。

  ②龚启圣:“近年来之1958―1961中国大饥荒起因研究的综述”,《二十一世纪》1998年8月号。

  ③杨大利:“从大跃进饥荒到农村改革”,《二十一世纪》1998年8月号。

  ④《建国以来农业合作化史料汇编》,中共党史出版社,1992年,第489页。

  ⑤《建国以来农业合作化史料汇编》,中共党史出版社,1992年,第492页。

  ⑥罗平汉:《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1―23页。

  ⑦《毛泽东经济年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年,第439页。

  ⑧《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大事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225页。

  ⑨《建国以来农业合作化史料汇编》,中共党史出版社,1992年,第581页。

  ⑩李昌寅:“1959年泸州地区反右倾斗争述评”,《泸州文史资料(11)》,1987年,第36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11}罗平汉:《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4页。

  {12}罗平汉:《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页。

  {13}罗平汉:《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6―18页。

  {14}梁淑珍:“大办农村公社食堂的历史教训”,《中共党史研究》2000年3期。

  {15}全国总工会党组:“有关城市人民公社的概况的报告”,《中国手工业合作化和城镇集体工业的发展》,中共党史出版社,1994年,第221页。

  {16}胡乔木:“胡乔木给毛泽东主席的一封信”,《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4)》,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322页。

  {17}孙闻浪:“40年前公共食堂取消内幕”,《党史文汇》2002年第3期。

  {18}宋霖:“张恺帆‘反党联盟’案考辩(上)”,《党史研究与教学》2000年第5期。

  {19}宋霖:“张恺帆‘反党联盟’案考辩(下)”,《党史研究与教学》2000年第6期。

  {20}贾文平:《真理与命运:胡开明传略》,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99―204页。

  {21}《当代中国的内蒙古》,当代中国出版社,1992年,第97页。

  {22}李锐:“信阳事件及其教训”,《炎黄春秋》2002年第4期。

  {23}丁人卜:“祸殃众生的无为‘共产’梦”,《共和国秩事(二)》,经济日报出版社,1998年,第473页。

  {24}郭昌耀:“泸州地区反右倾斗争的前前后后”,《四川省农业合作经济史料》,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89年,第487―500页。

  {25}《河北省志・农业志》,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年,第101页。

  {26}《建水县志》,中华书局,1994年,262页。

  {27}王荣森:“60年代初安徽实行责任田始末”,《安徽史学》1999年第2期。

  {28}靳占修:“不堪回首天堂泪”,《中国统计》1995年第5期。

  {29}《农业集体化重要文件汇编(下)》,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年,第422页。

  {30}《达县市北外乡志》,1998年,第114页。

  {31}刘俊龙:“耳闻目睹的公共食堂”,《广元文史资料(11)》,1998年,第142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32}高兴文:“西昌县公共食堂情况简介”,《凉山文史资料(12)》,1994年,第38―39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33}刘盛之:“大跃进中的银山人民公社”,《资中县文史资料(15)》,第197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34}周德民:“宁乡‘五风’回忆片断”,《长沙文史资料(7)》,1988年。

  {35}罗平汉:《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04页。

  {36}杨发章:“60年代困难的产生与被战胜的见闻记略”,《沙县文史资料(10)》,1991年,第70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37}许际富:“人民公社食堂纪实”,《南江文史资料(10)》,2000年,第108―114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38}张乐天:《告别理想》,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第129页。

  {39}《河北省志・农业志》,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年,第103页。

  {40}梁耀基:“一位引起毛泽东关注的农村党支部书记”,《广东党史》2002年第5期。

  {41}刘桂兰:“刘庄成功抵制人民公社化初期失误的原因与启示”,《学习论坛》,2000年第7期。

  {42}魏绍卓:“农村公共食堂亲历记”,《广元文史资料(11)》,1998年,第140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43}贾文平:《真理与命运:胡开明传略》,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61页。

  {44}廖凯荣:“我亲历的反右倾运动”,《蓬溪县文史资料(19)》,1990年,第66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45}朱晓阳:《罪过与惩罚:小村故事(1931―1997)》,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22页。

  {46}罗平汉:《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04页。

  {47}张法良:“监厨”,《四川烹饪》2001年第2期。

  {48}“中共中央批转贵州省委‘关于目前农村公共食堂情况的报告’”,《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3)》,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47页。

  {49}贾文平:《真理与命运:胡开明传略》,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67页。

  {50}杨先茂:“四川公共食堂的成立与解散”,《四川党史》2001年第6期。

  {51}罗平汉:《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13页。

  {52}罗平汉:《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87页。

  {53}《古城村志》,中华书局,1997年,第139页。

  {54}《黄湓村志》,中国书籍出版社,1997年,第67页。

  {55}罗平汉:《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73页。

  {56}《重庆市农业志综述》,1995年,第97页。

  {57}中共卢沟桥乡委员会:“农村集体食堂的兴起与解体”,《北京党史研究》,1998年第2期。

  {58}《武都县志》,三联书店,1998年,第619页。

  {59}朱来常:“安徽三年困难时期的严峻形势与为克服困难而作出的努力”,《安徽史学》1996年第1期。

  {60}《田阳县志》,广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71页。

  {61}《重庆市农业志综述》,1995年,第101页。

  {62}蒋崇武:《中国农村社会主义改造与改革40年》,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46页。

  {63}李新:“四清记”,《中共党史资料(64辑)》,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64}《武都县志》,三联书店,1998年,第619页。

  {65}周运来:“周家湾公共食堂”,《营山文史资料选辑(16)》,1988年,第174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66}《云南省志・审判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42页。

  {67}《咸阳市审判志》,陕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51页。

  {68}《当代中国的粮食工作》,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第109页。

  {69}《黑龙江省志・总述》,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27页。

  {70}《当代中国的湖北》,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第86页。

  {71}梁先蓉:“对大跃进放卫星的回顾”,《遵义文史资料(27)》,1995年,第192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72}林盛利:“大跃进掠影”,《揭阳文史(3)》,1996年,第161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73}张秀清:“中学时代二件事”,《揭阳文史(3)》,1996年,第165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74}谢卓石:“临高县战胜三年经济困难概述”,《临高文史(12)》,1998年,第37―38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75}蓝云飞:“农村食堂化回忆”,《丽水文史资料(16)》,1999年,第36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76}“一位普通女工与共和国主席同命运”,《湖南党史》2000年第1期。

  {77}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法律出版社,2003年,第14页。

  {78}贾文平:《真理与命运:胡开明传略》,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60页。

  {79}王海臣:“我经历的大办公共食堂”,《宁河文史资料(5)》1999年,第159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80}陈首涛:“毛主席派来的调查组”,《湖南党史》1994年第5期。

  {81}唐振南:“刘少奇在湖南农村蹲点调查的44天”,《党的文献》,1998年第6期。

  {82}谢廷杰:“农村公共食堂纪实”,《朝天区文史资料(4)》,1999年,第66页,超星数字图书馆。

  {83}杨金声:“我亲历的瓜菜代生活”,《炎黄春秋》,2002年第7期。

  {84}李若建:“大跃进与困难时期的粮食生产、消费与流通”,《中山大学学报》2001年第6期。

  李若建:中山大学人口研究所,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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