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幸存者:我怎样从世贸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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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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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卫视9月9日消息,在去年911期间,时任凤凰卫视美洲台记者的何微“连续48小时不间断为凤凰卫视提供“9・11”即时报道,独家采访大量9・11遇难者家属、幸存者和政、经官员。


何微:93年夏季,在纽约任职的好友、中国物产国际有限公司总裁符向群回国时,曾向我讲述93年他所经历的那次纽约世贸中心爆炸事件。我还记得当他提到人们如何有秩序地从世贸高层走下来的情景时,他的心情和神态轻松而平稳;但是9年后的今天,当手柱拐棍的符向群坐在纽约一个咖啡馆里,向我回忆2001年9月11日他所经历的世贸倒塌以及他本人四次死里逃生的过程时,他激动的声音里透出克制不住的恐惧,直直的眼睛里时不时闪现著泪花……

在“9・11”事件一周年将至之际,我记录下符向群讲述的鲜为人知的经历。


(一)

2001年9月11日早晨8:46左右,我提著公文箱迈进了公司所在的世贸一号楼的大厅。当我刚要划安全卡准备上电梯时,我旁边那部直通100多层楼的电梯随著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咣”地就砸了下来,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浪和爆炸,把当时正等候电梯的人们和我一下子就冲出去好几米远。那是非常的恐怖,非常的吓人,好多人顿时吓呆了。我当时由于惊吓再加上巨大的冲击波,还没等站稳就条件反射地往世贸的一、二号楼中间的大厅外面跑。

我穿过一、二号楼中间的旋转门,跑出也就是几米远,刚跑到拐角的花旗银行那儿,“梆”的一声,在花旗银行的上面又是一个爆炸。我记得当时正有一些人在ATM自动取款机那取钱,那爆炸一下子就把有的人给冲了出来。我马上转身又往回跑,刚一转身,大厅上方又来了了一个巨大的爆炸。我当时距离走廊的墙壁也就一、两米远,这一爆炸,强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就把我冲到了墙上,我顿时就动不了了。后来回想起来,那可能是大楼上方泄漏下来的油或者可燃物形成的爆炸。


我瘫倒在墙根那儿,身体的下部从来没有那么疼痛过。我本能地挣扎了起来,强烈地意识到这里要出大事了。我虽然93年也经历过世贸爆炸,从33层走了下来,但这一次的势头比93年那次厉害得太多了,而且当时大楼里已不止一次爆炸,我强烈地意识到出大事了。


于是我就坚持要站起来,可刚一站起来就又摔倒了,根本站不起来,我的右大腿根疼得像撕裂了一样。我强忍著走了还不到两步就又摔倒了。这会儿又有一个爆炸,也在大厅的顶上。我当时非常非常紧张,但脑筋还很清楚,我对自己说怎么也得往外走。我就匍匐前进,用左腿往外爬。


当时大厅的地上到处都是玻璃渣、水泥块还有木渣,我的腿上、胳膊上立刻都是伤和血,可是就那样我也得往外爬。爬了五、六步以后,我疼得根本就爬不动了,因为我由于剧烈的腿疼使得腰一点儿都使不上劲。

就当我趴在地上疼痛难忍时,大厅拐弯处跑来了两个工人(其中一个白人,一个黑人)。他们也听到了爆炸响声,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看到我趴在那儿,以为我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劝我躺在地上不要动,等救护车来。我当时就急了,冲著他们喊:“快帮我出去,BOMB,BOMB(爆炸)!”他们还不相信,我就又大声朝他们喊:“BOMB!!我们得赶快走!”

他们后来还坚持让我躺在地上,要看看我的伤。就在那个时候,“咣”的一声,又是一个爆炸。那一下把他们也吓坏了。他俩二话不说,拖著我就跑。因为我当时腿根本动不得,手里还拿著一个沉沉的公文箱,他们就像拖著个沉重的麻袋一样地,一左一右地拽著我的胳膊吃力地向二号楼方向拖。


我当时虽然浑身剧痛,但意识却很清晰。我想坏人要是搞破坏的话,先要冲著一、二号楼下手,因为这两栋楼是最明显的标志。我于是赶快冲他们说,不要去二号楼,往四号楼走。那边会有爆炸。结果拖了一阵,他们俩和我都累得不行,他们就把我停了下来。但我意识到这回是肯定有大事了,这不是一般的爆炸,就恳求他们:不能停,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后来他俩又拖著我很艰难地往外走。

他们刚把我拖到四号楼的大门时,楼上就开始往下掉东西:碎片、瓦砾、玻璃、铁皮……铺天盖地地往下掉。这两个人也都吓坏了,认为这楼要塌,而且要死人了。我当时也抬头看,那漫天密布的东西往楼下砸,我想这回我得死了,躲都躲不过去啊,因为这楼太高了,肯定会殃及周围一大片,我能往哪里躲呢?


(二)


当时周围有很多人都在跑,都在逃命,惊慌失措地。砸死的人有多少我也弄不清了,我看见有好些人都被砸伤了,可我当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死命地抓著那两个人。我当时真是庆幸自己平时锻炼伏卧撑,强壮的上肢让我还拉得住他们。那两个人当时看到很多人给砸倒了,肯定很害怕,很想快跑逃命。但是他们拖著我跑根本就跑不动,所以有一个黑人就拼命挣脱了我,逃命了。我只好拼命抓住另一个人,被他吃力地拖到马路中间的时候,他也摆脱了我逃命去了。浑身动弹不得的我当时抱著脑袋,趴在马路中间,我对自己说:完了,死定了!而那时,天上还在不停地往下掉东西,有两、三个人就被砸倒在我眼前。我还模模糊糊地记得有一个老太太,身上就只剩下一个背心了,她非常痛苦地在那呻吟,我也因腿疼而不停地大叫,我当时只求我的叫声能唤醒上帝,救我一命!


过了一会儿,爆炸和掉东西的那一波算是过了。我趴在快过了马路的地方(估计也就7、8米的马路),离一个救火中心不太远。不一会儿,救火队中心里出来了三个救火队员,一起把我抬到了救火中心里面。我当时疼得大叫不止。在我身边还有十几个受了伤的人。救火队员把我抬到了地上。我说:不行,你们得赶快给我的公司、我的家里打电话,告诉他们大楼出事了。我想当时已是上班时间,我93年的经历告诉我,在楼里的人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世贸中心太大了,又非常坚固。上次爆炸在地下炸出了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洞都没有塌,所以很多人就会不出来。可是这次我身临其境,亲历了好几次爆炸,我预感这两栋大楼要塌,我只希望我的工作人员们赶快下来,不要留在楼里。


结果在我的恳求下,救火队员们试了好几次,电话全都不通,整个的状况全乱了,而且他们不时有新的报告说,情况越来越危险,楼里已经有一千多人受伤了。


救火队员们要求我躺在地上,他们就拿了一个较厚的帆布板把我固定上,分析我可能是大腿骨错位,安慰我等一下急救车来了,就把我拉走。但我当时强烈地意识到,在这个地方根本是不安全的,因为这个救火中心是距离世贸大楼最近的一个,又被楼群包围著,它就算再坚固,也会被殃及的。我当时躺在那,心里非常担忧,可浑身根本没法动,我于是就跟周围受伤的人们说:“你们还不赶快走,这儿可不安全呀!”但他们根本没这意识,呆在那不动。救火队员们则来来去去,人很多,也有受了伤的救火队员,也有扶著伤员进来的。


我躺在地上,苦苦哀求救火队员,能不能再把我拉远一点。他们对我说:“付先生,这里暂时是安全的,而且我们的精力是要顾著大楼里面的人。”

那些救火队员的职业精神真是令我感动。我当时多么希望自己不用别人帮助,自己能走出险境,可是当时的我一步都走不了,而且大腿疼得根本控制不住。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下了狠心,再疼我也要自己走出去,可是试图站了几次都倒下来了。他们救火队员看见了就说:“付先生,你别动,我们会有人帮助你的,你不要动。他们把我的衣服撕开给我包扎。看见我手握的箱子,他们想把它拿开,让我放松一下,可我顿时就急了,因为那箱子里有公文、有我刚从国内带回来的货款,我得对公家的财产有个交代,我怎么也不能放开它,特别是在这人慌马乱的时候,万一货款丢了,就说不清了。我于是就不让他们拿,还恳求他们就让我拿著这箱子吧。他们也挺著急,对著我说:“你的生命是重要的。”我说:“这个(箱子)更重要。”


这会儿,被扶进来的伤员越来越多。突然间,整个地上发出了令人恐惧的声浪――“轰轰……”现在我想起这声音都忘不了。我看过好多恐怖小说和电影,从没有一种声音比那恐怖,就跟大地震发出的地声一样:“轰轰……”也就是十几秒的时间,紧接著是“咣――”的巨响声!

当时在屋里的人听到那声音,就都本能地往救火中心的后门跑,包括伤员和救火队员,能跑的就都跑了。在跑的过程中,有的人就被冲倒在地。而我只得躺在地上面对一切,我当时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气浪给冲了起来,一下子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持续了根本不知有多长时间。在彻底的恐惧、彻底的黑暗中,我听见自己对自己说:“我这就死了,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当时身上被压著厚重的东西,我的眼里、鼻子里、嘴里一下子也给塞满了,憋得我喘不过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嘴里会有那么些东西,瓦砾、灰尘等等,我的眼里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当时只有恐惧,但自己都在奇怪,怎么都死了,脑子还这么清楚?自己分明还没有死!那一波足足持续了五六分钟,我后来回忆,那就是二号楼的倒塌。


(三)

在彻底的黑暗中,我只有用手在身边乱摸。后来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地上了,因为我身下有一英尺多厚的瓦砾,我整个身体好象是一个出土文物,我只有用手给自己扒出一片能呼吸的空间。

过了一会儿,有个救火队员回来了。在黑暗中,只听到他由远及近的呼唤声:“还有人吗?”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回应:“我还在。”我能感到在黑暗中有一线光束向我的方向射来,随后是救火队员用手由远及近地扒土声。最终,救火队员伸过手来,跪在地上把我一点一点地拉了出去,在我的身后是一道土沟。后来,我才知道,自己被气浪从救火中心的中心一下子给冲到了救火中心的后门附近。

把我拉到门边时,黑暗已渐渐被灰黑色所取代。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一个年轻的救火队员对我说:“咱们暂时是安全的。”当时那种人与人之间真诚的友爱让我特别感动。我仍吃力地对他说:“咱们得走,离这远些。”他对我说:“楼塌了一栋。”我就对他说:“这个楼也不保险呀。这里太不安全了。”――纽约的楼一个接一个,且楼都非常老。我心想,就是再坚实的楼也比不过世贸中心啊。救火队员难过地对我说:“你看,这哪里还能走啊?”我吃力地往外看了看,外面到处是一英尺厚的瓦砾,根本动不了,车也来不了。他于是宽慰我说:“咱们暂时在这儿是安全的。”


我当时的心情非常复杂。我想我难道就这么清醒地死去吗?明知这里是危险的,可我就是动不了,再靠什么精神的力量,自己就是寸步难行!

(何:当时有没有绝望?有没有想过要放弃?)

是有些绝望,但求生的愿望还有,但我告诉自己,要是再来一波,那我肯定受不了了。我当时的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嘴里也塞满了东西。那个救了我的救火员赶紧找来了清水,给我冲眼睛,让我漱嘴。我吐出来的都是黑的,强烈的、瓦砾倒塌的味道,以后的好多天那个味道都过不去。当然,灰和土也灌满了我的鼻孔,令我难以呼吸。不过,自己当时的神志却很清楚,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死去,我能离远一点就离远一点。所以说,我认为我的的意志还是坚强的。


我当时就躺在救火中心的后门口,陆续地,救火队员又都回来救人。我对他们的这种敬业精神非常感动。虽然在大楼倒塌的一刹那,他们都本能地往外跑,可一旦这一波过去了他们又都往回冲,又来救人。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有的又往世贸中心方向去救人,有的往救火中心里救人。当时到处都是烟雾腾腾,空气里弥漫著难闻的味道,浓重的烟雾让人透不过气来,可是那些救火队员来来去去救人,帮助了很多伤员撤走。他们就从我眼前经过。他们的这种救死扶伤的敬业精神让我永远难忘!


我仍然无助地躺在地上,每看到有救火队员经过,我就恳求他们把我扶远一点。其中有一个名叫Brother的救火队员对我说:“付先生,若我们这里再有任何人走,那么第一个走的人就是你。”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与我共生死。他的这句话令我很感动当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另一个白人小伙子还时不时地过来,跪在地上,对我说些令我放松的话。他叫鲍博,也是个救火队员。

可是我哪能放松啊?又过了十分钟,我发了狠心对自己说:“我不能这样白白等死!难道我就非得依赖于别人才能活下去吗?”我于是拼了命地扶著救火中心的后门站了起来。可刚一站起来就又摔倒了。那时,鲍博看到我坚持要走,就过来扶我。我们刚出了后门没两步,另外有两个救火队员和一个警察也过来扶我。可是还没等我们挪几步,又听到了那种恐惧的、浪涛一样的声音。当时,那几个救火队员本能地就都跑了,可我跑不了!我跌倒在地,回头一看,头上有个60、70米高的巧克力楼,从它的上面,世贸中心的另一栋楼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就压了下来。我心想:完了,这下我肯定是死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砸我的这些东西少一点。我当时就本能地往前一趴,趴在了救火中心外面一个基石旁边,我指望这基石是坚固的。


天上的东西密密麻麻地往下掉,那一波持续的时间比前一次要长很多。我感觉到不断地有东西砸在身上,其中有根一、两米长的木头砸在了我的肩上,疼痛难忍。我当时只有乞求上帝:别再掉更重的东西了,否则我会坚持不住了。我趴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抱著公文箱,我就靠著公文箱给自己眼前留出了一块空地,保证了呼吸。那一轮楼塌持续了五到十分钟,整个世界都是黑的,一点光亮都没有,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的黑暗!天上掉下的东西和一切的黑暗继续吞噬著我,我只记得,自己紧握著公文箱,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这不是美国呀!这是地狱!”我绝望地呼唤著我妻子和女儿的名字,一遍一遍,我对她们说:“我对不起你们,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住了。我只知道自己和身边地狱一样的世界死一般的寂静,分不出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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