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仗――温瑞安四大名捕系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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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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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何谋杀一阵风



捕头郭伤熊在出事之前,正调查着一桩案件,这桩案件不但轰动,牵涉亦大,而且毫无
头绪,根本是一桩无头案。

这件案一直使郭伤熊十分烦恼毛躁,所以逗留在衙里及在外勘察的时间比较多,比较晚
才回家。

由于今晚捕头郭伤熊终于抓到了那件案子的一点头绪,以他楔而不舍的性格,就一直研
究下去,等他真有点疲累,感觉到要回家歇息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之后的事了。

他此刻披上袄袍,深夜回家,手里还拿了几个大烧饼,一瓶米酒,半夜摇醒他熟睡中的
侄儿,好好跟他讨论一下案情,或许,那鬼灵精的侄儿能给他一些什么破案的启发。

郭伤熊捕头的家,离衙门足有三里之远,中间还经过一片荒地,一块墓场。

当晚才初七、初八,乌云又密,月芽儿朦朦胧胧,连路也照不清楚,只有地洼的水塘映
着微光。

可是郭伤熊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他曾经立志要自己成为真正的“天下四大名
捕”,那还会怕黑?又岂会怕鬼?所以郭大捕头他一路轻轻松松的,手里拎着用绳扎好的酒
瓶烧饼,吹着口哨走回家去。

途中经过那块墓地时,已过三更。

郭伤熊每天都经过墓场,他胆大包天,仟作剖验死人肠子挖得流满一地,他连眼睛都未
眨过,更曾到过人人畏惧的“猛鬼庙”里去,把假扮鬼魅的上匪揪到县衙里去,所以半夜三
更走过坟场,在郭伤熊而言,简直当食生菜一般平常。

但今天确实有些不寻常。

因为坟场里有钉凿声传来。

郭伤熊马上停步,侧耳细听,却无声响,这时雾气深重,月色昏朦,乱墓堆里影影绰
绰,依稀似有人影,但是又看不清楚。

郭伤熊摇摇自己手上那瓶米酒,明明还没有喝下肚里去,不可能因为微醉而听错,而且
于他这一行的,就算喝酒了,眼睛合着,耳朵也能分辨出飞过头顶上的是鸟还是蝙蝠。

否则,随时会被人一刀割下头颅来下酒。

他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下。

吃他这行饭的,就有一位叫追命的,就算喝个十七八斤酒,醉了七八成,但从来没有人
能在他酒醉的时候暗算得着他一根毫毛。

这算是神乎其技了,而他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他想。

他正那么想着的时候,钉凿声又传入耳际来。

这次决不可能听错。

是铁钉子钉入棺木的声音。

三更天,居然有人在坟场里钉棺材,真是见鬼了。

郭伤熊很快的就暗自下了一个定论:如果正常和正当的葬礼,不可能在这半夜三更进
行,除非不是葬礼,否则,就算是埋葬也是见不得光的死尸。

一想到这点,郭伤熊左手还提着米酒烧饼,但右手已按着刀柄,身形已没入墓堆之中。

他没有发出吆喝,擒贼擒王,抓盗抓赃,他决定要潜身过去看个究竟。

他闪身过去的时候,钉棺之声还一下一下地传来,但等到他逼近发出声音处不到一丈之
遥时,声音倏然而止。

郭伤熊一皱眉头,静夜里,寂静得似死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

隔了一会,云层渐去,月光稍微膝亮了一些,使得郭伤熊运足目力看去,在雾气氛氢中
可以看到隐隐约约一些事物。

这时虫鸣、蝉鸣、蛙鸣,甚至猫头鹰的叫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自从深夜里
那刺耳的钉棺声寂灭后,几乎静到了极点,如今突然间虫豸齐鸣,倒令郭伤熊微微吃了一
惊。

他又小心翼翼地潜近五六尺,已可以看见地上被掘起的黄土,三四副棺材,铲子,泥
锹……但没有人!

――半夜三更,是谁挖起这些棺材,要做什么?

――如果是人掘起这些棺木的,现在人呢?

郭伤熊目光所及,尽是紊乱的荒坟,幽冷的寒雾,远处的狼嗥,近处被野狗拖啃出来残
缺不全的尸骸,真似一个人间鬼域一般,难道挖坟的不是人,而是……郭伤熊想到此处,不
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就在他打了一个寒噤之际,四周的虫鸣骤然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叮”地一声,一道剑光,已刺到郭伤熊眉心!

要不是在剑光之前,虫声忽然灭寂,令郭伤熊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有人欺近”的话,这
一剑郭伤熊必然来不及躲过去!

惟是郭伤熊既已生起“有敌来犯”的戒心,他的刀也“呛”然出手。

“叮”,郭伤熊一刀,架住一剑。

对方抽剑,“嗤”地又一剑刺向郭伤熊腹部。

对方抽剑发剑如此之快,就像这一剑,本来就刺向郭伤熊小腹一样!

可是郭伤熊的刀也立刻下沉,“呛”地一声,刀剑又交在一起,发出极灿烂的星花来。

星火激溅的刹那,只不过眨眼间,但郭伤熊就在这眨眼间看见对方青衣,劲装,蒙头蒙
脸,双目精光闪闪。

这一连四个印象,已深深镌人郭伤熊脑海里去,在刹那间能把极难认的攻击者形貌记
住,是郭伤熊的特长之一,他能在两河之间被誉为“小四大名捕”,实非侥幸。

就在这时,“嗤”地一声急响,背后又响起一道剑风。

这道来剑之迅急,简直比剑风更疾,郭伤熊大叫一声,将左手的烧饼酒瓶,往后撒出,
令出剑的人稍稍慢了一下,回刀一架,“叮”地一声,刀剑骸盎击,又溅星花!

这刹那问,郭伤熊也看清楚了来人:跟刚才那个青衫劲装蒙脸夜行人完全一模一样的
人。

他心里刚叫苦了一声:见鬼了!背后那人,又“嗤”地一剑刺来!

郭伤熊回刀招架,一面打一面退,他所退的方向,是向他原来左侧的地方退去,是以他
左右是敌人,但背后是空旷的地方,这样的退法,是他身经百战而且久经夜战所得来的经
验,可以免于腹背受敌。

可是这时“嗤”地一声,背后又一道剑风速至,比前两人所发出的剑势,只有更急!

郭伤熊瞬息之间,变成左、右、后三方俱有强敌!

按理说在左右两面劲敌急攻之下,后面这一剑郭伤熊是万万躲不过去了----如果郭伤熊
的外号,不是叫做“一阵风”的话。

可是他就是“一阵风”郭伤熊。

他的武功精华,不是拳头不是刀,而是轻功。

他怪叫一声,拔地而起,冲起一丈三尺,斜飞十七尺,落在一棵枯树桠上。

那三人三剑击空,“叮叮叮”三把剑尖抵在一起,借剑尖互触之力三人齐向后一翻,迅
速没入黑暗之中,碑石之后。

郭伤熊独脚立在枯桠之上,久久不敢下来,他在心里寻思:要是对手三人,再联手攻
击,自己是不是抵挡得住?如果对方不止三人呢?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武功如此诡异剑法如
此迅急?

他忽然想到传说中有十二个人……不禁又打了一个冷颤,随后又想:不会的,那是十二
个人,不是三个人啊。

――幸好是三个人!

隔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半点声响,郭伤熊心里又骂了一声:见鬼!试探着问:“喂,朋
友!”但幽荡荡,静悄悄的,并无人相应。

郭伤熊又沉住气,等了好一会,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见鬼”,终于大声叫:“喂,朋
友,别躲藏了――”

但深夜里没有半声回应,就像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对着荒坟说话一般。

郭伤熊忍不住大声喝:“喂,朋友,有种的别躲躲藏藏,滚出来吧!”这时天已快亮
了,远处传来鸡啼声,郭伤熊这才知道,敌人大概已经走了,这使他感觉到又轻松,又沮
丧。

轻松的当然是大敌已退,自己已无生命之虞,沮丧的是他身为两河大捕头“一阵风”,
今个儿却真的站在枝头吹了一夜寒风,连对手是什么模样儿半夜钉棺盖是干什么来着也摸不
着边儿。

他这个大捕头,可还有颜面么?

但他的眼睛又在晨雾中亮了起来。

他以一只狸猫一般轻盈的步履下了枯树,仔细得像一只老鼠在拖一只鸡蛋一般小心翼
翼,但观察那被挖掘过的坑洞,还有棺里棺外。

然后他眼睛更亮了。

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管他发现了什么,从他嘴角露出来的笑意,都可以感觉得出,他所发现的能令他极其
满意的。

是以他正准备离去。

他绕着墓地走了一小段路,这时,天已蒙蒙亮了,他一面走着,一面留意着墓碑后有没
有匿伏着敌人,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他的步伐顿住了。

他的眼光,一直留在一座墓碑上,那墓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的眼睛像苍蝇陷在
蛛网上一般,被强烈的吸引着,以致一时无法把目光收回来。

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吸这口气的时候,眼神更亮了――无疑他是可以藉着一点晨曦,看清楚碑上的字――
而如果他适才的笑容是表示着满意的话,此刻他的脸容是充满着诧异。

一种发现了重大秘密的诧异。

他又喃喃的说了一声:“见鬼了!”跨出坟场时,他才摆摆手,旋了旋身,似乎这才想
起自己为求自保时已把酒瓶和烧饼扔出去了,所以左手是空着的。

刚才在坟场上的凶险格斗,就似一场梦一般。

但对于“一阵风”郭伤熊的发现而言,这绝对不是一场梦。

他一回到家,兴高采烈的把他的侄儿摇醒,要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听;但他的侄
儿虽然也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但就是因为他是这一带的名捕,所以他为了办案,已
四天没好好睡过一觉,对他的叔父天未亮就摇醒他的事情,始终惺忪着眼睛,有一半没一半
的听着,何况,他叔父又没有带酒和吃的回来,故此更引不起他侄儿的兴趣。

也因为这样的原故,使得郭伤熊光火了,骂道:“你睡你的大头鬼去吧!待我明天破了
这个连环巨案,包管你叠高枕头也睡不着!”他没把故事的下半阙,尤其是发现了什么告诉
他侄儿,就咋了一口:“见鬼!”回到房里去了。

俟第二天他的捕快侄儿睡醒了之后,到房里一看,郭伤熊已无影无踪,侄儿去问他的弟
弟,才知道叔父一大清早就穿着衙差官服大摇大摆威风凛凛的出去了,不知上哪儿去。

侄儿一想,叔父昨晚告诉自己的事,总觉有点儿不安,于是便匆匆洗过脸,赶到县衙府
邪去,但打听之下,才知他叔父并没有来过!

以他叔父平常克忠职守,每晨必需依时依候到衙府巡视一趟,安排各路差役的事务,今
日却忽然有了改变,显得极不寻常!

所以他立刻去找与他叔父共事的一位好朋友,巡捕都头张大树商议,这时候已近正午时
分了,张大树得悉后,也觉得此事颇不寻常,立即分派大大小小的捕快差役去找。

直至傍晚,郭伤熊仍是影踪不见,消息全无,众人这才知道事情不寻常到了极点!

张大树呈报知府大人俞镇澜,知府大人加派人手,四处寻索,但忙了一整夜,仍一点讯
息都没有。

由于郭伤熊在两河一带的功勋业绩,毋庸置喙,乃得河北大名都部署转运使知州事吴铁
翼吴大人赏识嘉惠,所以知府俞镇澜即将此事呈报吴铁翼,吴铁翼大为震动,专任通判谢自
居协助俞镇澜搜索,惟历三日全无结果。

三天后,张大树陪郭伤熊的侄儿在午时光景步出县衙,或许张大树是看出他愀然不乐的
样子,便随便安慰了一句道:“你别担心了,你叔父外号一阵风,谁知道他是不是飞上屋顶
去了。”

话未说完,猛见飞檐所投下的影子,轮廓边上多了一个团黑忽忽的事物。

两人疾望一眼,飞身上檐,只见飞彩绘金的瓦檐上,伏着一个人,已死去多时,尸首亦
开始腐烂。

这人当然就是郭伤熊。

他的死因很怪,身上无一点伤痕,但由舌至喉,由喉至胃,由胃至肺,全都焦烂了,好
像有一把火在他体内烧过似的,最奇怪的是他死的时候,双手还抱着一块墓碑。

那块墓碑无名无姓,只有一块类似“闪山云”一般的翠绿玉石,嵌在墓碑上,有人认
得,这块墓碑是“大伯公义家”处的其中一块无名碑。

谢自居和张大树,以及死者郭伤熊的侄子,都先后到“大伯公义家”查过,可是一点线
索也得不到。

这件案子,也成了众说纷坛的无头公案。



把这件案子发生的前后过程,告诉铁手和冷血的,不是别人,正是郭伤熊的侄子。

而郭伤熊的侄子,也是名列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的郭秋锋。

郭秋锋外号“白云飞”,跟他叔父郭伤熊一样,都是轻功极高的六扇门好手。

郭秋锋把这件案子始未告诉铁手和冷血的时候,并不是要他们俩去插手这件事,因为那
时候冷血正在他的家养伤,而铁手、冷血二人也正为了两河八大家的灭门惨祸大费脑筋的时
候,而且,郭秋锋坚决认为,他叔父的案件虽迄今为止,并无任何头绪,但郭秋锋仍坚持要
亲手破案,为一手抚养他俩兄弟长大成人的叔父报仇。

郭秋锋无疑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年青人,所以铁手冷血虽对他手上的案件有兴趣,但因知
郭秋锋倔强个性,便没有插手干涉。

可惜郭秋锋的遭遇可以说是极坏,他因受铁手冷血所托,保护“习家庄”二庄主习秋
崖,竟然在戍守台战死。

这时候铁手和冷血也破了八姓灭门的惨案,以及平息了“习家庄”夺权之乱(详情见四
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一文),铁手和冷血还没有闲下来,便立意要替郭秋锋完成遗志:
照顾郭之亲弟弟郭竹瘦,以及把郭秋锋的叔父郭伤熊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他们第一个步骤,是找到了郭竹瘦。

郭竹瘦也是在衙门里当差,只不过武功既不如他叔父和哥哥,轻功也鞭尘莫及,就连办
案能力,也有一段甚远的距离,所以郭竹瘦尽管是营营役役,也只不过是衙里的一个杂事副
都头而已。

他们找到郭竹瘦,是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案情。

因为他们的第二个步骤是:研究“一阵风”郭伤熊是怎么死的?

――郭伤熊的轻功如此之高,既已给他掠上屋顶,为何却死在檐上?是什么杀了他?为
什么要杀了他?如何杀了他?而郭伤熊那晚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这秘密跟他被杀又有没有
关联?


第二章 手拈火炭的人



郭竹瘦的看法是:“叔叔他老人家不知勘破了多少案件,所以也不知有多少不法之徒想
杀害他,但以叔叔五脏俱焚的死法来看,像被一把火烧入了肺腑里去,叔叔的死因很可能是
中毒的。”

铁手和冷血也是这样推断。

铁手于是道:“你叔父平时跟什么人特别要好的?”

郭竹瘦是个臃肿肥胖的青年,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移动对他而言是一件颇费力气的
事。他听到铁手这样问,才微微动容。“你的意思是――?”

“你叔父既是中毒死的,那么很可能是饮食时出事的,但以‘一阵风’郭伤熊的精明历
练,不致会胡乱吃下可疑的东西,除非――”

“除非毒死他的人,是他不提防的人,将毒药渗入食物中……”

“是了”

“叔父的密友,我也不清楚,但大部份捕役跟他都义气相交,融洽得很,”郭竹瘦沉思
了一会儿道:“府都头捕役张大树跟他卅年相交,可能在他那处会知道较多。”

铁手和冷血正待跨出门楣,但见小屋破旧,墙壁剥落,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冷血忽问:
“令叔去后,可以说是因公殉职,不知……”

郭竹瘦立即道:“总算通判谢大人呈报请愿,吴知州事厚加抚恤,发下了三十五两银
子……”

“三十五两银子?”冷血和铁手心里,不觉发出一声唏嘘,一条好汉的性命,三四十年
来为破案而历尽万难,死后所发的抚恤金,才平均一年不到一两银子,但看去这唯一的领这
笔“犒劳”的郭竹瘦,已经颇为满足了。

看来没了命的好汉当真是不值钱!

看来如果没有以高贤称著的通判吏谢自居代为诉愿的话,官衙只怕连这三十五两银子也
省下来了。

想到这里,铁手和冷血除了自己掏腰包交给郭竹瘦,希望能使他有能力把丧事办得风光
一点,能过点好日子外,心里也不禁发出一连串的苦笑。

万一有一日出事的是自己,又值多少两银子,还是多少文钱?



张大树是一个豪迈的人,声若洪钟,满脸麻皮,一提到郭伤熊的死,他就拍桌子:“格
老子的,这些日子来,东查没有消息,西查没有结果,人人都已淡忘此事,都龟儿子的撒手
不干了!他奶奶的,难道这些年来,郭头儿对兄弟们的照拂,就此一笔勾消吗!他奶奶的
熊!别人不管,我张大树可不放手!”

铁手道:“张大哥讲义气,这点我很敬佩,我们也正是来为郭头儿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的……却不知张大哥可否告诉我们郭头儿平素常跟谁人一起吃喝?”

张大树愣了一愣,张大了口,指着自己鼻子,道:“我。”

铁手问:“那么,事发当天,郭头儿有没有跟你一起?”

张大树道:“没有。前一天晚上,他留在衙里翻档案,说要查明一件疑案,我没有等
他,跟朋友到张家老店吃喝玩乐去了。”

铁手又问道:“此后你就没有见过他了?”

张大树道:“有。”

铁手道:“哦?”

张大树道:“我再见到郭头儿的时候……他……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铁手心知这张大树愚鲁正直,便问:“那么,平常郭头儿还会跟什么人一起饮食?”

“你想从郭头儿中毒的事去追查下毒的人是不是?”张大树这下可精警得很,“没有用
的,郭头儿身在公门,常跟不同的人物吃吃喝喝,不过,郭头儿常在未饮食之前手心暗捏银
针试毒,格老子的,我就常劝他别提心吊胆的,却没想到他那么精细的人还是中了毒。”

冷血忽问:“而今郭头儿死了,是什么人补他的位子?”

张大树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随后又显出十分烦难的神情来,“原本郭头儿死
后,该由他侄子郭秋锋补上,但祸不单行,他侄子也……凭我的本领,做头儿可担待不
来。”

铁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吃六扇门饭的,义字当先,法理为念,常存持正忍让之
心便得了,只要伙计们服气,就有做头,你不必太过担心。”

随后又问:“郭头儿临死之前,接办的是什么案子?”

张大树答:“我们这里分门别类,大家所接的案子都不一样,但都听郭头儿的话。他所
接的案件,我也查过了。看似没什么瞧类……”

铁手即道:“那就烦张大哥带领我们去看看档案。”

:“档案?”张大树摇摇头道:“没有了。”

铁手奇道:“怎会没有了?”

张大树道:“全给拿走了。”

铁手即问:“谁拿走了?”

:“谢大人,”张大树道:“自从他接手办这件案子后,俞大人就把档案资料,全都送
到他那儿去。”

谢大人就是通判吏谢自居,他是知州事吴铁翼派来调查这件案子的专任人员,以廉洁出
名,俞镇澜是知府大人,也就是郭伤熊、郭秋锋、张大树、郭竹瘦的直接上司,他的司职位
虽不在谢自居之下,但既是吴铁翼大人特派来查案的人,郭伤熊案件的事就当然以谢自居马
首是瞻。

铁手想了想,便问:“就你记忆中,郭头儿手上所接的案件中,有什么特别的没有?”

:“特别?”张大树搔搔头,“他奶奶的……特别?有……有一桩是强盗劫杀案……一
桩是儿子弑死老父的案件,嘿,嘿!还有一桩老鸨拐带少女案,还有奸杀案,连环奸杀
案……还有,就是,盗匪杀人案。”

铁手见他语多重复,搔头摸腮的,显然是记不清楚,便道:“这些案件看似平凡,但可
能跟郭头儿之死有些关系……就烦张大哥带我们去见谢大人。”

张大树讪讪笑道:“好,两位大爷跟我这等一介武夫必定问不出结果来,去问谢大人,
是最好不过了,他有学问,说话似做文章一般的……我这就带你们去。”

“不准去。”只听一个声音大笑道:“谁要是不跟我一起喝酒吃饭就走,那就不把我这
个小小的知府瞧在眼里!”

铁手回头笑道:“谁知道你酒菜里有没有下了断肠药?”

“下了。”那人豪迈自在,不拘形迹地笑道:“早就下了。这一次,一定要把你们吃得
把慢藏诲盗的事,都一一招供不误!”

铁手摇手笑道:“俞大人,可别乱说,慢藏诲盗罪名可不能胡诌。”

那人脸貌方正,皮肤微黑,大目浓眉,很有风度,正是知府俞镇澜。只听他哈哈笑道:
“什么胡诌?这几日来,两位老兄来到了敝地,也不来看看兄弟我,我道是没把兄弟我瞧在
眼里了?原来两位老哥在习家庄,有两位红粉知己,温香玉软,销魂蚀骨,自当忘记了我这
个兄弟了!哈哈哈……”

铁手又好气又好笑道:“俞大人快别这样说,我们跟习家庄三姑娘、小珍姑娘等,只是
萍水相逢,礼仪相交……”

俞镇澜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又何苦不认呢,来来来,要吃我这一餐赔不告之
罪……”

冷血忽反问道:“俞大人不愧在江湖上人人暗称一声‘插翅虎’,恶人见着你,果真插
翅难飞……惟独是我们到贵地不过三天,俞大人就已把我调查得一清二楚的……”

俞镇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冷老兄不必介怀,职责所在嘛,难免都要调查。就当兄
弟我的不是,一块儿去寒舍喝杯水酒吧……”

铁手笑道:“俞大人哪里话了――”他见无可推辞,便只得接受了,“顺便也要向俞大
人请教一些郭头儿的事。”

俞镇澜哈哈笑道:“两位神捕肯助下官调查郭捕头惨案,自是最好不过了,但是――”
俞镇澜正色道:“我叫俞镇澜,你就别叫俞大人什么的,难道要兄弟我也唤你作‘铁大
人’、‘冷捕头’不成?嘿嘿――”随后他又拍拍毕恭毕敬的张大树肩膀道:“张捕头,你
也一块儿来吃这一顿吧。”



铁手和冷血二人跟俞镇澜虽非深交,但因办案之故,碰过几次面,有点渊源,俞镇澜对
铁手冷血等四大名捕都十分恭敬,十分客气,也十分热情。而俞镇澜为人豪迈好客,冷、铁
二人有时被他盛意拳拳弄得盛情难却。

四人在席间,谈笑甚欢。

只是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长长的白袍,腰间随随便便的系了一根麻绳,身材显得又高又瘦,头上戴
了一顶竹笠,竹笠垂得低低的,把这个人的脸孔几乎十分之八九都遮在阴影之下,只有露出
一个尖削的下巴,泛着青黑的短髭。

这个人的形容,也没怎么,但他一走进来,使得冷血和铁手的心里,起了极大的激荡。

铁手本来正要喝下一杯酒,但酒到咽喉,好像一团火般地烧了起来,他感觉到竹笠后那
什么也看不到之处,仿佛有两盘森寒的火,鬼火!

冷血本来正用筷子夹一块肉,就在这刹那间,那人走进来了,他的手指立刻像结了一层
冰似的,一直寒到心里头去。

那人也静了下来,站在那里。

只有张大树背向那人,什么也看不到,犹伸着筷子往便炉里捞。

俞镇澜也发现了来人,忙笑着站起,道=你来了。”

那人的竹笠微微的,而且缓缓的动了一动,算是点头。

俞镇澜又道:“请过来喝杯酒。”

那人的竹笠打横动了动,算是拒绝。

张大树这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后面不远,回过身去,没好气地道:“怎么?俞大人跟你
说话,你是聋的――”

就在这时,“卜”地一声,便炉炭火过旺,热流将炉里一块烧红的木炭爆了出来。那人
突然之间,已到桌边,伸出了手,用两只手指,夹着烧灼的木炭,放回炉里去。

俞镇澜忙道:“谢谢。”

那人在桌子面前停了一停,似对俞镇澜微微一欠身,回头就走,走入屋里,铁手和冷血
注意到他腋下夹了把油纸伞。

张大树喃喃地道:“奇怪,这人入屋还不除笠,真是去他――”想到知府大人在座,便
没敢真骂下去。

那人返身走后,铁手和冷血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人是他们的敌人,恐怕可以算得上是他们平生难得一遇的劲敌……虽然他
们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号人物,也不知道此人是谁。

“看来,”铁手向俞镇澜道:“这位仁兄跟大人很熟?”

“叫我俞镇澜,”俞镇澜又恢复了笑容,用一种官场上惯性的低语道:“他是吴铁翼吴
大人身边的人,我们也只是别人的属下,他这种人物,谁敢招惹上身?便由得他来去好
了!”说罢又哈哈地劝起酒来。

有一个人,就算不劝他喝酒,他也一样醉倒,这人当然就是张大树。

一个醉了酒的张大树,自然不便带冷血铁手去找谢自居。铁手和冷血就算再心急,也得
等到张大树酒醒之后才能办事。

他们只有暗下叹息,向俞镇澜告辞,扶张大树回去歇息了。

俞镇澜送他们到了大门,本来雇了马车,但铁手冷血婉拒了,要扶张大树走回去,张大
树的住家离知府府邪约莫四里路,铁、冷二人坚称走路回去夜风会使张大树酒醒得快一些。

他们离开了知府府邪,俞镇澜的豪笑声依然在耳际回荡。

虽是十八天气,但因下着毛毛雨,浮云蔽月,风吹甚劲,很是寒冷。

这一条回返张大树居所的路,一面靠河岸,河上的风吹来,吹得三人衣袂翻动,而四周
漆黑一片,只听见树叶被劲风吹得猛翻的声音。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忽道:“好了,请出来吧。”

第一章 十二单衣剑

风在河岸狂啸,黑夜如墨。

没有人回应。

冷血也大声道:“不要躲了,请现身吧。”

还是没有人相应。

张大树醉得荤七八素的,听冷血铁手这样叫;迷糊得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便叽哩咕嗜地
道:“什么?来?我不来了,不来了……”

忽闻“咕”地一声,原来躲在黑暗里的人,听到张大树哼哼卿卿,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一个高高挑挑,眼睛亮得好像会开花,兔子牙可爱得像就要蹦跳出来一般的女孩
子,兴兴头头的走了出来,双手摆在身后,一副像小孩子做莱什么得意事等着大人夸奖一般
歪着头,侧着脸,问:“怎样?我的跟踪术把你们吓倒了吧?”

冷血一见她走出来,心就开始烦,头就开始痛。

他是被在黑夜里活灵灵的美美得心都疼了,但是见到她他就不得不头痛。

因为这个女子不是谁,正是“习家庄”刁蛮三小姐习玫红。

他没有话说,就算有话说也说不过习玫红。

幸亏铁手总算有话说:“三小姐。”

习玫红侧了侧头,又笑露了兔子牙:“嗯?”

铁手道:“你好像不止一次被我们发现你跟踪我们了吧?”

习玫红说:“才两次罢了。”

铁手道:“不过,你也‘才’跟踪了我们两次。”

习玫红有点委屈的说:“是呀,才两次。”

铁手道:“我们相识,好像才三四天。”

习玫红更委屈了:“连今晚是第四天的晚上。”

铁手尽量以温和一点的语气道:“你认识我们才三四天,却跟踪了我们两次,而且跑到
这种又黑、又冷、又臭、又危险的地方来,你不觉得……太……太传奇一些了么?”他本来
还想讲得凶恶一些,但看见习玫红听到一半,嘴已经开始扁了,他只好把话说得尽量轻一
些。

果然习玫红非常委屈的说:“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跟着的吗?”她是回答铁手的话,但
却是看着冷血说,而且,在她问完这一句后,更倍觉自己有多可怜、多委屈,“在这里,又
冷,又黑,我又饿……而你们,自管自往前走,你们――”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仿佛已忘掉
是自己跟踪他们的,而是他们一起走着的时候把她撇在后面一般。

“我是担心你们查案的时候出事情,好意关心你们,特意来看看有什么可帮上忙的,谁
知,你们――”说到这里,眼睛已经热泪盈眶,晶莹欲滴了,偏在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落泪
的时候,她又想起她这样折磨自己是一件很悲壮的事,所以眼泪籁籁而下,尽管她心里一直
叫自己:小红,不要哭,不要哭,不要落泪给这些臭男人看……可是越叫越哭得伤心。

铁手长叹一声,向冷血递了个眼色。

冷血摇摇头。

铁手这次一面递眼色一面递手势。

冷血脸有难色。

习玫红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这班鬼东西竟然还在我面前装古弄怪)!

冷血只好走了过去,直挺挺的走到习玫红身前,不知如何是好。

习玫红噙着泪珠,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嚎陶大哭,越哭越伤心。

冷血只好递给她一张手帕。

习玫红一把手抢过来,抹了眼泪又擦了鼻涕,还胡乱抹了一把脸,皱了皱眉,带着抽泣
声问:“你的手帕多久没洗?”

冷血回答道:“七十六天,如果你还要,我还有一条……不过还是这条干净一些。”

习玫红“哇”地一声,像丢掉一条蛇一般丢掉手帕,捏着鼻子道:“哇,哇,难怪那么
臭了……”

冷血讪讪然又喃喃地道:“还是新的呢……”

习玫红忽睁着泪眼问:“我问你,我的跟踪术是不是很差?”

冷血赶忙道:“不差,很好。”

习玫红睁大了眼:“很好?”

冷血即道:“太好了。”

习玫红想了想,样子忽然变得很虚心的样子,盈盈地道:“我要你告诉我真话,我的跟
踪术有多差?”

冷血:“……”

习玫红嫣然一笑道:“你说真话,我……我不伤心的。”

冷血道:“说……真话?”

习玫红潮湿的眼睫毛对剪,肯定地道:“嗳。”

冷血叹了一口气道:“跟踪过我们的人,实在大多了……你在他们之中,可以算在三名
之内。”

习玫红喜道:“三名之内?”

冷血道:“要倒过来数。”

习玫红嗔恼地道:“那……那你们为何要到这里才发现我在跟踪?”

冷血道:“其实一出知府府邸,我们就知道你在跟踪了。”

习玫红咬着下唇,细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冷血正直地道:“因为像你这样的跟踪术,世间并不多有。”

习玫红懊恼地道:“你真会说话。”

冷血张嘴笑道:“我是说真话。”

习玫红真的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但回想起当日初见面时给了他一巴掌的狼狈情形,不
禁“咕”地笑了出声。

冷血问:“你笑什么?”

习玫红说:“风景那么好,你看,渔火点点,多么凄迷,风又那么大,难道我也像人家
整天拉长着脸,不笑?”

这时河上渔火数点,但狂风中闪灿着凄迷,岸上也有数点篝火,在岸边芦草丛中动荡
着。

冷血忽然说道:“你二哥轻功进步得好快!”

习玫红讶道:“怎么说?”

冷血道:“他不是跟你一起来吗?干什么不现身出来?”

习玫红回头望去,脸上尽是不解的神情:“二哥?他陪小珍在习家庄,小珍本要来的,
可是他不给,怕她受寒……怎么?他也来了吗?”

冷血神情大变,道:“你跟踪我们的时候,一直有人在你背后三尺之遥。”

习玫红只觉一阵心寒,不觉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只听铁手的声音非常低沉:“河上的渔火,岸上的篝火,你们既然已经来了,就把火照
亮大伙儿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神充气足,声音滚滚荡荡的传了开去。

他这一句活喊出后,河上的火光以及岸上的火光,迅速地向他们这里围拢骸搬集,铁手
向冷血沉声说道:“这些人恐怕非同小可,我打正面,你回护三小姐和张大哥。”

冷血也不推搪,只一点头,已掣剑在手。

习玫红叫道:“我不要卫护,我也……”她话未说完,骤然之间,一道急风,疾打习玫
红!

冷血大喝一声,“叮”地一响,长剑递出、刺在那事物上,星花四溅。

同时间,“虎”地一响,冷血背后己中了一击!

冷血硬受一击,剑回刺,但刺了一个空,那物体又“虎”地一声收了回去!

如果对方是手拿着刀或剑甚或是棍枪的话,冷血纵使硬受一击,但也还必定能及时反刺
中对方。

可是他这一次失望了。

对方离击向他的事物,至少有七尺之遥。

冷血大喝一声,受了这一击,居然不倒。

黑暗中的人一击得手,却并没有再出手。

这时火光已自水上陆上,渐渐逼来。

习玫红情急地扶着冷血,问:“你怎么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那物体击在冷血背上一
声沉重的闷响。

冷血摇首,但没有开口。习玫红心想:这倒奇了,看来他一点事儿也没有,这人壮得像
牛一样,挨一两下痛击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水上六支火把,岸上六根火把合拢过来。



衣袂猎猎。

火光熊熊。

十二个青衣人,左手拿着火把,右手一支又细又长的剑;紧身蒙面窄袖青衣,每人俱双
目炯炯有神,似厉电一样。

铁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火光缓缓的移动着。

铁手的声音如兵刃交击:“十二单衣剑?”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移动更急了。

这十二人移动虽然快、急、诡异,但绝不零乱,火光在狂风中晃摇,在黑暗中刺目而的
眼。

习玫红睁大双眼,忍不住大声道:“小心,是阵势――”话未说完,双眼只见一阵火光
急闪,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双目在这刹那间几乎完全不能视物。

就在这瞬息间,她听身边有一声低喝,一声怒吼,紧接着身边有急风扑面、兵刃相交之
声!

怒吼是冷血的。

低喝是铁手的。

她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局面已有显著的不同,冷血已站在前锋,铁手微微喘息着,身上
衣衫,有三处已成赫色,但火把之中,也熄灭了三根。

只听铁手低声疾道:“老四,回岗位去!”

冷血道:“我来挡一会。”

铁手低叱道:“回去!”

冷血不再多说,退回原位,习玫红发觉他坚忍紧闭的唇角有血丝渗出,右胸也染红了一
片。

习玫红不禁低低叫了一声。

她发出这声低呼时,冷血和铁手都在同一瞬间向她望来。

习玫红正想开口说话,忽觉火光卷脸而来,使她刚张大了嘴想说的话,被一阵热焰逼了
回去。

她要避,也不知该如何避;想招架,也无从招架起。

在这刹那间,她只有及时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她闭上眼睛的刹那问,只听“嗤、嗤”之声响不绝耳,就似有几百条毒蛇,一齐向她噬
来一般。

但另一道尖厉的剑风声,“嗤”声在哪里响起,它就击到那里,东倏西忽,但是习玫红
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凌厉的剑风声。

剑风之外,还有风雷之声。

习玫红大为好奇,禁不住偷偷地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只见她的身边,前、后、左、右、
上、下、正、侧,尽都是拳掌的影子。

而“嗤嗤”的剑风时破拳影掌墙而入,甫一击入,就被一道厉电似的剑光挡了回去。

习玫红实在不知围绕着她身边的事物怎么一下子会变成了这样,但她毕竟是练过武功的
人,知道对方正乘隙攻击她,而铁手冷血正一面维护她,一面跟那些剑手作殊死战。

“虎”地一声,那些人速然收剑,对他们手上的火把一起吹了一口气。

火焰像烧着了油似的凭空卷了过来,习玫红惊呼一声,以手遮脸,生怕烧着自己的容
颜,忽觉左右双臂被人挟起,一退二丈!

左边是铁手。

右边是冷血。

铁手身上的绸袍,又多了一道赭色。

火光过后,河岸寂寂,没有渔火,也没有篝火,更没有人。

习玫红叫道:“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铁手和冷血这时才长吁了一口气。

然后他们把全身绷紧的每一寸每一分肌肉松弛下来。

铁手开始轻咳,一声,两声。

冷血道:“你……”

铁手摇头,微笑问:“你呢?”他的眼睛在冷寂的岸边温暖得就像一盆炉火。

冷血抹了抹嘴边的血丝,道:“不知是什么武器,无声,而且隔空击人,蕴有巨
力……”

铁手道:“那人如跟‘单衣十二剑’一起联手,我们纵尽全力,亦只有四成胜算。”

冷血说道:“这人武功极高,不知是谁?”

铁手的眼睛闪动着一种难以言喻,既是奋悦但又伤感的光彩:“不管他是谁,我们一定
还会再遇上他,到时候,这人是我的,你不要抢。”

冷血淡淡一笑,道:“二师兄,每当作战时,你总把强敌揽在自己身上。”

铁手道:“十二单衣剑,也是江湖上罕见的杀手,刚才一战,我挂了四道彩,只伤了他
们五人。”

冷血忽道:“却不知那人为何不与单衣十二剑一道出手?”

铁手道:“因为他们今晚夜袭,主要目标不是我们。”

冷血回过头去,原本张大树是背靠着一株垂柳的,他回首看的时候,张大树还是靠着
树,双手大字形的站着,嘴巴张开着,喉头里溢满了血块。

冷血冷哼一声,道:“那人以不知什么物体,击中树后,再由树身传力,震碎张大树的
心脉而致死。”

习玫红皱眉道:“什么?”

冷血沉吟道:“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张大树?”

铁手道:“那是因为张大树可能知道了一些秘密,他们不想他说出来。”

冷血道:“那么,张大树和郭伤熊是因为一个秘密而死的了?”

这时习玫红掩嘴叫出声来,因为她终于发觉张大树已经被杀死了。

“所不同的是,”铁手道:“郭伤熊是知道秘密的重要性而被杀,张大树可能根本没有
这种醒觉。”

“那么说,”冷血道:“如果我们不来,也不找张大树问话,他们就可能没有必要杀张
大树了?”

“可以这样说,”铁手皱着眉心说:“可是,张大树所知的秘密是什么呢?”

第二章 腋下夹伞的神秘人



河风急啸着,像在河的尽头一直吼了过来。没有一点火光,河水是汹涌漆黑的,偶然为
云里的月色映出一点灰蒙蒙,好像隔着阴间阳世的一道飘渺水。

习玫红不禁站近铁手冷血一些儿,静悄悄他说道:“我们……我们还是回去才聊吧。”

冷血看看铁手,铁手道:“好。”又道:“你右胸的伤……”

冷血摇摇头:“不碍事的。”

铁手道:“那喷火焰藉蔽攻来的两剑……你似乎应该卸开再反击才不致……”

冷血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卸,也不能退。”

铁手温暖的眼睛有笑意,了解的点点头。习玫红忍不住道:“他是为了维护我才会受伤
的是不是?我不该来的是不是?我来了连累你们是不是……?”声音已哽咽。

“不。”冷血正色道:“你一定要清楚一件事,就是:是我们连累了你,不是你连累我
们。”

“真的?”习玫红破涕为笑。

“不管谁连累了谁,我们都走吧。”铁手道:“敌人似要阻止张大树去见谢自居,我们
要知道真相,就去问谢自居。”



谢自居显然毫不知情。

谢自居因专查郭伤熊案,而暂寄都督府察办,他听了铁手和冷血的陈述后,抚髯道=我
这七八天里,也查不到什么东西。张大树说来说去,也是一些无关重大的资料,对案情没有
什么帮助……两位来了,正好给下官一些指示。”

铁手忙道:“指示不敢当,谢大人客气了,我们原本是路过此地,只是郭秋锋为助我们
破一件案子而殉职,我们自当为他一了他叔父郭伤熊离奇命案,不敢横加插手。”

谢自居正色道:“铁兄冷兄,请千万不要以为谢某对二位来稽查这件案子有任何逾越之
处……谢某原本对二位……应该是四位……一向异常钦慕,谢某以前也算是武林中人,现在
亦称得上江湖人三个字,二位来到协助调查,我高兴还来不及,二位若有什么差遣,请尽量
吩咐,如果客气的话,那就是二位看不起谢某人,不想交我谢某这个……”

铁手即道:“谢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原来这谢自居当年也曾在江湖闯荡过,但他文才
好,能力高,从佐吏一直积功递升上去,做到了通判。他很有江湖气概,也或许因为这点,
吴铁翼便派他来处理这一件牵涉到武林高手的凶杀案。

冷血道:“自居兄。”

谢自居大喜道:“冷兄。”

冷血道:“现在我们对案情不清楚,谈不上帮忙两个字。还是先请自居兄先帮个忙,把
郭伤熊捕头死前承办的案子纪录,给我们看看。”

谢自居道:“三位远道而来,谢某尚未备水酒招待……不过,我知道二位的脾气,来来
来,咱们一起研究讨论再说。”



郭伤熊死之前,在他手上接办而未破案的案子共十四件。

十四件中有八件是平常也无聊的案子,不会有什么可疑,不外是一些普通的偷窃、伤
人、酗酒行凶、强盗杀人、通奸等案。

还有其他六件,有四件也并无可疑处:一件是土匪掠劫案,但那群土匪显然是“蹼家
族”那一群人干的,与此无关。一件案子是两帮械斗,是“无师门”跟“蓑衣人”两派的仇
怨,也牵不上关联。另外两宗,一宗是习家庄的离奇案子(这宗案已给铁手冷血破获),一
宗是八门惨祸的案子(其实这宗案子便是“习家庄”的同一案子,详情见拙作四大名捕之
《碎梦刀》)。

另外两件,一件是一宗“财伯”尤独虎的镖银三千两全被截劫的事,护镖的人自然无一
生还,但有人曾看到案发时正有十二骑青衣人,马驮重物急驰离去。

铁手和冷血看到这一则,不禁互望一眼,心里同时想起江湖上,武林中的一个代号“十
二单衣剑”!

还有一宗案件,十分古怪:两河一带有一个地方叫做“大蚊里”,人家不多,但却发生
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那儿的蚊子会咬死人的。年来村民逐渐远离该地,一个外地来的年轻
人,经过“大蚊里”之后。不知怎的,回去就神智不清,一口咬死了他的父亲,又咬死了他
的夫人,街坊生怕这人危害大家,便伙众要把他杀掉,却给他逃遁了,不知躲到哪里去。

铁手和冷血,看到这宗案子,都生起了浓厚的兴趣来。大蚊里的蚊子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那个年轻人又究竟是怎么口事?他躲到哪里去了?

可是这宗案子,乍看跟郭伤熊被杀案也没什么关联。

从郭伤熊未死之前一手处理十四宗案件这事看来,就可以知道郭伤熊在衙捕里地位有多
重要,同时也可以了解他有多忙碌,以致常常夜深不能归……同样也可以了解到衙府里多么
缺乏人手。

要是穷侈极奢的朝廷肯多拨一些银子来加强礼义律法的维持,也一定更为成功,铁手和
冷血不禁打从心里有着这样的感叹。

“这几宗案子,凡有可疑处,我都着人或亲自查过了。”谢自居苦恼他说,显然他是为
了这件案子花了不少努力的。

两人再把资料档案,从头到尾再研究了一遍。奇怪的是,两人心头一起浮起了一个迷
惑,好像发现了一些东西,又好像是缺乏了一些东西,但两人又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我也研究过郭拍头是不是在食物中被人下毒而致死的事,”谢自居补充道:“但是,
郭捕头为人的小心审慎,可谓令人震惊……”

他苦笑又道:“郭捕头就算在俞镇澜俞大人家中吃酒,也一样手指缝夹着银针,先试过
有没有毒再吃喝。”

铁手和冷血听到这里,不禁深深佩服起谢自居查案的精细:为一个已死去且无亲无故的
人查案子,他也一视同仁,连知府俞镇澜也一样生了怀疑,可见出他办案之精细。

铁手也苦笑道:“也就是说,谁想毒死郭捕头,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谢自居沉重地点头。

冷血道:“但根据剖尸,郭捕头的确是被毒死的,是不是?”

谢自居苦笑一下,再点头。

冷血问:“那你有没有验过,究竟是什么毒药?”

谢自居叹道:“我也未曾见过那么厉害的毒药,待进了胃部,然后才发作,一旦发作起
来,胃焦肺烈,但药物全不留点滴……我不知道是什么毒药。”

铁手忽道:“会不会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郭捕头根本不是给人毒死的呢?”

谢自居瞠目道:“如果不是毒药给郭捕头吞下,又为何他身上无其他伤痕的呢?”

铁手道:“这才难说,譬方说,对方拿醮有剧毒的针,刺入一些不显眼的地方,如手指
甲之内,或眼皮内,口腔内便可以将毒输入体内。”

谢自居即道:“如果毒针是刺人体内,郭捕头不会身上并无其他部位中毒而只是食道由
喉至胃焦烂的。”

铁手道:“如果对方是把针刺入他的喉管里……极微小的一个针孔,只要不注意,是很
难发现到的。”

谢自居很肯定地道:“我已亲自验尸三次,连个针孔都没有。”

冷血忽道:“郭捕头以前有没有受伤过?”

谢自居呆了一呆,道:“一个这么有名的捕头,不可能没受过伤。”

冷血道:“这就是了,他虽没有新的伤口,但有没有旧伤?”

谢自居道:“有。”

冷血道:“如果他旧伤结了血块,而针头只要自旧伤再刺了进去,是不会被发现的,假
使这伤处又刚好在食道喉管胃囊或唇舌之间的话……”

谢自居立时跳了起来,大声吩咐下去:“快,叫仵作来,我们还要验尸……”



这世界上的人,虽然一半以上是看过尸首,但绝大部分都没有看过验尸。

验尸是什么?

只要你把一只青蛙从肚子剖开,把它的五脏肠子全都掏挖了出来,流了一地,你就能想
像挖开一个人的身体,那是什么滋味。

谢自居、铁手、冷血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仵工剖尸,虽然三个人,一个擦着汗,一个皱着
眉,一个还是忍不住要握紧了拳头。

至于习玫红,早已被“请”到密室上面休息去了,否则她要是看了,只怕跟大多数的仵
工一样,都不敢再吃动物的肠肚脏肾。

剖解到最后的结果是:没有这样的伤口,也没有这样的针孔。

铁手忽下令:“剃光死者的头发!”

如果针孔在脑盖上,如刺在百会穴等,也能起影响肠胃的作用。如果针孔在密发之间,
任谁也查不出来的,除非将头发剃光。

发已剃光。

并无针孔。

铁手苦着脸,走到郭伤熊尸首眼前,肃然道:“郭捕头,我们为了查明案子,为你复
仇,而数次惊动你的遗骸,请你原宥。我们一定会缉拿凶手,使你瞑目于九泉之下的。



跟谢自居一起用饭之际,铁手、冷血和谢自居都并不怎么开胃,只有习玫红是例外,她
吃得非常开心。

谢自居眼边的皱纹似乎一下子深了许多。

:“看来,郭捕头真的是食物中毒而致死的了。”

冷血想了想道:“食物?郭捕头的胃部似乎没有其他的食物。”

这点铁手深不以为然。“毒力既可把他肠胃全部焦烂,也当然可以把食物全部化掉。”

谢自居鬓边的几根白发特别显眼。

“那么,是谁可以毒得倒以小心慎重称著的郭捕头呢?”

冷血目光闪动说道:“会不会郭捕头所中的毒,根本是失去抵抗力之后被人硬灌进去的
呢?”

铁手道:“这也有可能。”

谢自居道:“不过,有谁可以抓得住郭捕头呢?他的外号叫‘一阵风’,打不过可以逃
啊。”

铁手道:“这也很难说,就以暗算过我们的‘十二单衣剑”来说,要是他们十二人一起
出手,郭捕头轻功再高,也不易逃逸。”

冷血补充道:“就算是他轻功再高,有时也很难说,他侄儿外号‘白云飞’的郭秋锋,
轻功也是不亚于其叔之下,但也许为了某些原故,不愿逃离,只好战死了。”

谢自居道:“看来要破郭捕头的案,还得先擒下‘十二单衣剑’……这十二剑武功高得
出奇,若只是我手边的兵力,对他们仍是一筹莫展的……”

铁手道:“自居兄当官以来,以廉介不苟取令江湖人称羡,别说我们职责所在,单是这
一点上我们也愿与谢大人共同进退……只是,单衣十二剑尚不足畏,那暗中出袭的人才可
畏……”

谢自居沉吟道:“奇怪,这一带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高手……”

铁手忽然问道:“谢兄没几天好睡了吧?”

谢自居一晒而笑道:“敢情是我满脸倦容了?”

铁手笑道:“案子只要楔而不舍,绝不放弃,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谢兄还是不要太
过伤神的好。”

谢自居苦笑道:“只怕我这尚剩的几天不多伤一点神,以后……以后连伤神的机会也没
有了。”

铁手、冷血齐道:“此话怎说?”

谢自居淡谈地笑了一下,道:“吴大人很关切此事,他只给我十天时限,必要破案,否
则……现在已经过了八天了。”

铁手,冷血交换了一个眼色,心头颇觉沉重。

谢自居又振起强颜笑道,“下官个人荣辱事小,破案事大……二位既已来了,下官已略
感宽怀,――这案子,迟早得破,只是看迟或早而已!”

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君楚,那我算是来迟,还是来早了?”

“君楚”正是谢自居的号,而来者清癯雅优,脸带正气,五绺长髯及胸,有不怒而威之
仪,却正是知州事吴铁翼,大步行入厅来。



吴铁翼哈哈笑道:“君楚,我这仓促进来,你不见怪吧?家丁本要通报,但我一听铁兄
冷兄也在,迫不及待,便叫他们免了俗礼,闯了进来……怎样了我没成了不速之客吧?

铁手、冷血、谢自居三人一起站了起来,习玫红好不兴高采烈的夹到一块爆獐腿肉,正
想好好咀嚼,吴铁翼就来了,习玫红只好不情不愿的勉强站了起来。

谢自居作揖道:“吴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吴铁翼一皱眉,大笑道:“只要三位无见外之意,那就得了……在公堂前,咱们各有位
份,在这里,大家是朋友,不拘俗套!”他说话间五络黑髯飘扬,顾盼自豪,十分洒落,极
有威仪。

三人点头称是,谢自居自让首席给吴铁翼坐下,并命人多备筷著。

若论官衔,吴铁翼自然比谢自居和俞镇澜要高得多了,比起铁手和冷血,虽管辖权限不
同,铁、冷二人可以说得上是京城里派出来的特使,但吴铁翼乃是朝廷指派的地方父母官,
也比铁、冷二人只高不低,惟铁手、冷血二人份位直属于紫禁城内诸葛先生指挥,形同拥有
“尚方宝剑”者可“先斩后奏”,是以有一种任何高官都不敢忽视的声势。

吴铁翼一旦坐下,他身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伴着他坐下,另外一个,很快的经过了大
厅,像飘行一般“滑”到了窗前帷幔暗处,倚着柱子站着,不发一言。

谢自居一怔道:“那位是谁,怎不过来一起……”

吴铁翼哈哈笑道:“那是我的朋友。”他拍拍身边那位面白无髯的中年文士道:“这是
我的师爷,人称‘黄蜂针’的霍大先生霍煮泉。”

铁手拱手说道:“原来是霍先生,听说吴大人手下有一文一武,文的就是霍先生……”

霍煮泉笑态可掬,一一与人招呼过后,笑道:“全仗吴大人栽培,我只会作几首歪诗,
写几个墨字,别无所长,诸位见笑了。”

铁手的眼光,仍向那暗中的人望去,那人上半身全没入帷幔的暗影中,但铁手目光仍如
触冷电,几乎要打一个寒噤。

吴铁翼笑道:“我座下一文一武,文是霍先生,武是那位朋友,我有他们二人,等于千
军万马,足可傲视公侯!”他一面说一面大力拍在霍煮泉肩上。

冷血忽然道:“那位朋友,是吴大人的武将,不知高姓大名,过来一叙吧。”

那人丝毫不动。

吴铁翼笑道:“我这位朋友脾气古怪,喜欢独来独往,武功却很高,他怕我有危险,硬
要保护我来,他素不喜与人交往,也不想透露姓名,我们就别管他吧。”

冷血、铁手都笑了一笑,铁手道:“其实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朋友了,却仍是如
此生疏。”

吴铁翼剔了剔眉:“哦?你们在哪里见过?”

冷血道:“俞大人府中。”

只见那帷幔暗影中的人,静然端坐,腋下夹了一把油纸伞,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边厢的
对话。

冷血冷冷道:“吴大人,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他都是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
说完之后,他再也不看他一眼。

但他觉得背上一直有一股灼热,就像“芒刺在背”的那种感觉,冷血从来没有想到有人
的眼神竟会这般厉烈,铁手也有同样的感觉。

第三章 风中的错误



吴铁翼的话已回到正题上来了:“君楚,你负责的案子,可有什么眉目?”

谢自居惭然道:“禀报大人……”想站起来,吴铁翼制止道:“今晚是我私下问你,不
是公事,不要顾这虚礼!”

谢自居苦笑道:“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

吴铁翼脸色沉了沉,隔了一会才叹道:“君楚,这案子上头追得紧,今回咱们哥儿只叙
义气,当然不打紧……但你破案期限只剩两天了,到时候我只怕也担待不起。”

谢自居爽然道:“吴大人,到时候请秉公行事,谢某决无怨言,不必为难。”

吴铁翼听得一拍桌子,震得席上酒菜砰地一跃,道:“好,如此说来,还是我死样活气
的在作小人了!”

谢自居惶恐地道:“大人言重。”

吴铁翼哈哈一笑,随问冷血、铁手:“二位既已来了,对此事必不作壁上观了?”

铁手却一直以眼尾扫瞄那人的腰下,似没听到,冷血答:“尽力而为。”

“那我就放心了!”吴铁翼又问:“不知三位下一步骤打算如何进行?”

冷血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到出事地‘大伯公坟场’看看。”

谢自居道:“该处我已查过七八次了,都没有收获。”

冷血问:“可有新翻掘过的墓冢?”

谢自居道:“凡有可疑处,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翻查过了,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冷血道:“哦。”

铁手这才回过头来,道:“也许,该查一查墓碑。――郭捕头是抱着块墓碑死的。”

吴铁翼想了想,道:“一切都要靠你们了,如果要用到人,尽管吩咐一声。”

铁手笑道:“大人手握兵符,不请大人又请谁?”

吴铁翼哈哈一笑,举杯大声道:“今宵酒菜香浓,谈这些扫兴的话作甚?来来来,咱们
吃喝再说!”

众人纷陪而举杯。习玫红鼓着腮帮子却道:“又是你先谈起的,有菜有肉,不据案大
嚼,来论公事,现在要人不要谈,都是你!”

冷血低叱一声:“三小姐,不可无礼。”但神情并不凶恶。

铁手笑笑,却不出声。

吴铁翼愕了愕,问:“这是谁家的姑娘?”

铁手笑道:“习家庄习三姑娘。”

吴铁翼毕竟是豪爽之人,呵呵笑了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扰搅了三姑娘的清兴,这
一杯我敬你,当是我的赔札。”

习玫红眼睛滴溜溜地摇了摇头。

吴铁翼怔然道:“怎么了?”

习玫红道:“我不会喝酒。”

吴铁翼以手拍额,作恍然状,笑道:“我这是老糊涂了,怎么逼迫起姑娘家喝起酒来
呢!真是!”

霍煮泉立即笑道:“这样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今晚难得群英并集,不如即景作一
诗词,谁输谁罚酒,如何?”

吴铁翼抚掌道:“好极。”他拍着霍煮泉的肩膀道:“我这位文胆,精诗擅词,可不是
浪得虚名的唷!”

霍煮泉骨溜着眼睛斜包了习玫红一眼,向大家笑道:“如何?就这样吧。听说铁兄博学
多文,文武双全,在下若有贻笑方家之处,还请铁兄纠正。”忽又想起还有一个冷血,忙
道:“当然,冷兄年纪轻轻,文才也好,不得了,大难得了。”

冷血淡淡他说道:“我从来没作过诗词。”

霍煮泉道:“冷兄太客气了,依我看……谢大人文名叮当,不如先来即兴一首吧?”

谢自居欠身说道:“我吧有霍先生之才?信心姿肆,贻笑天下,献丑不如藏拙,还是应
该先请才大如海的霍先生引个头吧。”

霍煮泉哈哈笑了起来,眯着眼睛不住往习玫红身上打量,道:“那我就抛砖引玉,就正
于方家大雅了……”

复又摇头摆脑吟道:“灯明酒如镜,弄蟾光作影,影下芙蓉脸,含颦解罗裙……”他一
面吟诵,一面斜睨习玫红,脸泛微红,似未饮自醉。

吴铁翼拍桌大笑道:“好!好诗,好诗……”

习玫红忽道:“霍先生。”

霍煮泉凑近了脑袋,陶陶然地笑着,问:“什么事?”声音甚是温柔。

习玫红道:“你刚才搓手顿足,长吁短叹,神憎哀切的,在做什么呀?”

霍煮泉一愕,答:“我……我是在作诗。”

习玫红故作不解道:“诗?就是那些明明是爱是恨却偏要拐个弯儿说了一大堆风花雪月
无聊话的句子啊?那算是什么玩意?”

霍煮泉紫涨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冷血道:“刚才霍先生吟的倒不是缠绵爱恨的情诗,而是骚媚入骨的艳词。”

霍煮泉连忙否认,分辩道:“我这哪里是艳词……”

习玫红却有理没理的裁断他的活,嗔叱:“霍先生,你这样实在有失斯文,还敢贼忒嘻
嘻的往我瞧,我看你挺不顺眼的,信不信我老大耳括子打你?”

说着扬起了手,霍煮泉忙不迭地一缩头,习玫红噗嗤地笑出了声,又把嘴儿一噘,道:
“算了,本姑娘也不与你这种人计较。”说着,手指在脸上一刮,加了一句:“看你羞也不
羞?”

这一番闹下来,众人也再无心机吟诗作对了。霍煮泉诗酒风流半生,没想到这次给一个
小丫头唇枪舌剑丢了眼,失了面子,气得再也不能言笑自若了。

吴铁翼却哈哈豪笑道:“好,好,小姑娘莺啼燕叱,挫了我这个自负才调的军师,俏皮
可喜,来,让我敬你一杯――你不必喝,我干就好!”

众人见吴铁翼气度甚宽,手下军师被人诘难,却全不放在心上,不觉心下憬然。铁手也
举杯说道:“在下陪大人尽这一杯。”

谢自居也道:“我也敬大人。”

铁手一杯干尽,即道:“我们还有事待办,就此告辞了。”

吴铁翼也不多留,说道:“好,二位任事不懈,不预繁剧的无谓酬酢,可居天下楷模,
去吧。”

铁手、冷血、习玫红向吴铁翼、谢自居告辞,霍煮泉正要客套回几句,挽回颜面,习玫
红却柳眉双竖,凶狠狠的跟他说一句:“以后别再作那些拐弯抹角不痛不快但又出口无状的
诗呀词呀的了。”

霍煮泉不敢跟她放对,只好去跟铁手招呼。

铁手的注意力仍在帷幔暗影后那人的下盘。

那人仍渊停岳峙,端然未动。

冷血突然生起一种感觉,这样的一个人,天生就是他的克星,不知在哪一世代结下了冤
仇,要在今天今世来结算。

一步出都督府,冷血和铁手都感觉到犹如卸下背负千钧重担,但是心里同时又肯定,在
未来的日子里,难免还是要跟那个挟伞在暗影中的人对决。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铁手和冷血也答不上来。

“好,下一个地方我们要去哪里?”习玫红一副要随他们闯荡千里的神情问。

铁手摇头。

“我们去,你不要去。”

“不,你们要去哪里,那我就跟去那里。”

“那地方你去不得的。”冷血很认真地道。

习玫红当然不服气:“天下有什么地方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的?”

其实,“天下间”这种“地方”多的是,不过她这个问题铁手和冷血都答不上来。

“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吗?”铁手问她。

“什么地方?”

“墓场。”

习玫红悄悄地看了看附近漆黑的夜色,声音有点发涩道:“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吧,你一定要一起去哦。”铁手一副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到
那地方去,用十只手指,把乱冢里的黄土一把一把的挖上来。(习玫红这时正在看她春葱也
似的十指),然后把黑乌乌裹给野狼拖出来嚼啃的尸体一脚踢到旁边去,(习玫红这时正在
看她的裤袄青鞋和鞋头上扎的一只小小海棠花),再有双臂把棺材盖用力掀卜夹――、”

习玫红这时“呀”了一声。

铁手问:“你怎么了?”

习玫红抚额道:“我吃得大多了,有点儿不舒服,本来我是一定要去的,现在只好让你
们先去吧。”

铁手问:“你会不会跟着来?”

习玫红道:“只要我头痛一好,一定会来的……我大多数会跟去的。”

铁手道:“所以只有少数不跟去?”

习玫红心里还在发毛:“嗯。”

铁手向冷血道:“那我们就可以放心去了。”

冷血摇了摇头,向习玫红道:“那你呢?”

习玫红忙不迭地道:“我暂时不去了,我不去了。”

冷血道:“那我们先送你回庄。”

习玫红想了一想,道:“去了冢场……那里后,你们会不会回庄?”

冷血望向铁手,铁手道:“不会,吴知州事给谢大人没多少期限,我想我们查案的情形
还是不要影响你二哥的情绪较好――他现在的情绪极不安定(习家庄现任庄主习秋崖因被逼
弑兄而致精神恍惚,详情见《碎梦刀》一文)――我们还是不要打拢他的好。”

习玫红眨动着长长的睫毛道:“你们会到哪里去?”

铁手道:“郭竹瘦的家。我想查看郭捕头的遗物。”

习玫红道:“那我会在那儿等你们。”冷血刚想说话,习玫红斜掠云鬓,坚决地道:
“我在那里等你们回来。”

冷血把要说的话,化为一声轻叹。

“那我们先送你过去。”

他望向铁手,像等待他的同意。铁手笑了:“我不送,你送。”

月黑风高之夜,却是意短情长之时。

铁手不仅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好心人。

第一章 千花蝴蝶霍玉匙



冷血经过有凄凉美丽渔火寂寞簧火的河岸,迎着风,送习玫红到郭竹瘦的住所,把打着
呵欠惺忪中的郭竹瘦摇醒了之后,他才离开。

在他而言,一生人中,这一次“轻功”最轻,也最得意。

因为他几乎是“乘风而来,御风而去”的,整个人都似浮在风中。

风中有习玫红云鬓的谈淡香气,风中有习玫红亮若晨星的眸光,风中有习玫红灿若花开
的笑靥……

风中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他!

虽然他其实完全没有施展过轻功。

把习玫红送到郭竹瘦家里,他自然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郭竹瘦傻戆戆的,只怕不会招
呼这位三小姐。

但他也不敢多留。

他身上还有责任未了。

铁手还在等他。

他当然知道铁手会等下去,但冷血从不让兄弟朋友等他,这一次已经是例外。

所以不让铁手多等。

当他离开郭家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感受,他以为那是依依之情,便长吸一口气,
昂然走了开去。

――大事未了,不能被情牵绊。

故此他没有多耽,在习玫红痴痴的眸光中远会。

可是这次他错了,他在回头迎风远去的时候已经犯上了一个无可补救的大错。

铁手和冷血在冢堆里足足搜了两个时辰,除了死尸,还有一些空棺,什么也没发现。

天已经开始亮了。

他们心里的疑惑却看不见一点微光。

郭伤熊究竟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难道就是发现了这些空棺?棺材本是停放死人的,但只有棺材,没有死人,是不是有些
不寻常?

死人去了哪里?

墓场里到处都有死人。有些是因为日晒雨淋,棺材爆裂,使尸骸露了出来;有些是因为
水冲土蚀,泥层浮起,以致肢体映现了出来;有些更因为是野狼丧犬挖掘啃尸,骸首被拖了
出来;有些甚至是因为盗墓者挖坟,暴尸于野外……种种式式都有,这些空的棺材,会不会
本来就是停放那些尸首的?

冷血和铁手都不知道。

或者说,郭伤熊在发现秘密的夜晚,这些空棺并非空棺,而是藏了些特别的事物,

棺材里什么痕迹都没有遗留,除了黄土、臭气、白骨、有时还有一些衣帛和尸水。

究竟曾置放过什么东西?

铁手和冷血更答不出来。

难道秘密不在这些已经被掘出来的棺材中,而是在还被埋着的棺材里?

想到这里,冷血和铁手只有苦笑,这冢场至少埋有一万个从古到今的棺枢尸首,有些因
泥层变陷之故,早已崩裂出外或深入上层里,要叫他们一具一具的去发掘,只怕非要一两年
的时间逗留在这坟地不可。就算真的发坟开棺查明真相,乡民又怎会任人动祖坟?

铁手和冷血自然是无法解决。

但他们肯定了一件事。

如果有人在这里埋了一些重要或不想被人发现的东西,那么在这乱葬岗里,埋的人也不
是辨认得出来,除非是在一些特别易认的地方,或在埋藏处做了记号。

真正高明的人不会把重要事物藏在特别隐蔽或特殊的地方,这正如一个聪明人不会把珍
珠宝贝藏在床底柜内一般。

而最容易辨认,又不怕混淆,更不易被人发觉的坟堆中的记号只有一个。

墓碑。

人死了都有墓碑,正如人活着都有名字一般。

当然也有人活着连名字都没有,这些人往往死后也没有墓碑。

有些人死了,冢园要做得特别华丽,占地极阔,雄踞峰头,面山临海,墓志铭密密麻
麻,大表其人生前功德(当然为求隐恶扬善之故,有过失而不能书),死了还要做鬼霸王。
其实,经过若干年后,他的尸首早从地底下流到那一处无名无姓的荒坟下也难逆料。

很少人会有余暇去逐座的读人墓碑,而今冷血和铁手却连墓志铭都不放过。

因为他们还听郭秋锋说过,郭伤熊死前那一晚的转述中显示,除了他发现棺材的秘密
外,他跟三名剑手格斗之后,还似乎发现了另一个秘密。

墓碑的秘密。



墓碑是有秘密的。

可是铁手冷血发现不出来。

其时天已大亮。

铁手冷血不仅注意碑文、墓穴、冢彤,甚至也留意碑上的石质――郭伤熊抱无名碑而
死,那块石碑上嵌有叫做“闪山云”的一种玉石。

他们更注意到有没有不久前曾抽拔起来过的碑穴,即是查看郭伤熊所抱的石碑是不是来
自此地?

结果是:没有这种玉石,而因盗掘、水冲、泥陷等种种原因,留下的碑穴极多,不知新
旧,也无法辨识。

铁手和冷血这才明白为何谢自居所说:“凡有可疑处,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稽查过了,
却一点结果也没有。”有多大的懊丧和多深的失望。

冷血和铁手忙了大半夜,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们真想大声呼喝,把地底里的死人都
唤上来为他们解答心中的疑惑。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这样喊出声来。

但的确有人在高呼他们的名字。

“铁二爷!”

“冷四爷!”



叫他们的人喘气咻咻,显然是长途跋涉来找他们的。

来找他们的人是习获。

习获是习家庄的一名精强的壮丁,当日在铁手、冷血第一回初到“习家庄”的时候,就
是习获率众阻搁不给他们俩进去的人。

习获一向都是“习家庄”中精明而又忠心的手下。

“习家庄”离“大伯公家场”并不太远、以习获的武功,当然不至如此喘气如牛,除非
是遇上相当紧急的事,习获是全力奔驰而来的。

铁手冷血一念及此,立刻迎了上去。

习获牛喘着,从气缝里挤出声音来:“……不不不……不好了……有采花盗……偷偷
入……偷入习家庄……掳了小珍姑娘……”

他下面一个“娘”字未说出口,铁手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厉声问:“小珍姑娘怎样
了?”
习获杀猪也似的惨叫起来:“好痛啊!”这三个字倒是喊得一气呵成。

铁手这才恍然醒觉放了手,迫急地问:“快说!”

习获结结巴巴地道:“采采……采花盗进……进了来,抓抓了小珍姑姑姑――娘,但是
给给给……”

“给什么鬼?”铁手急得似被薪火煎熬一般。

习获一急起来,搔耳摸头,才说得出话来:“给给给……给庄主发觉了,缠……缠住那
采采采花盗,在国安阁打打打,不,对……对峙了起起起……”

“现在怎样了?”铁手一喝。

习获给这一喝,倒是说出了一句完整的。

“还在庄里僵持着。”

习家庄自从“碎梦刀”事件后,四大高手包括庄主习笑风,大总管唐失惊,二管家习英
鸣,三管事习良晤全死了,“习家庄”人材凋零,习玫红偏又不在,只有一个神志恍惚的习
秋崖主持大局,若有高手趁隙而入,习家庄确难抵挡的。

习获兀自道:“二位……快快去,迟了就……就完蛋大吉了。”但是他在艰辛他说着这
段话的时候,铁手和冷血,早已不见了。



铁手和冷血是冲入习家庄的。

习家庄在门外的护卫,只来得及看到两团龙卷风也似的魅影,连喝问也来不及,人影已
掠入庄内。

亦因这一点,铁手和冷血心里倍感习家庄己没有人材,连防守的力量都不足以应付。

――小珍怎么了?

就在他俩这么想的时候,恰好有人在厉声呼道:“淫贼,滚下来!你放下小珍,我不为
难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声音如此凄厉,仿佛有人要割他的胸膛把他的心掏出来一
般。

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回道:“你家有钱,钱我可见得多了,谁稀罕?这样美得似揉
出水来的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叫你那干庸材退出去吧,我只要用一会儿,就还给
你,保管死不了!”

反听那厉呼声吼道:“霍玉匙,你这个万恶淫贼,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那轻薄的声音却怪笑道:“人人都是这样骂我,也不想点新鲜点子,我说哪,习少庄主
放着这样一个美人儿,何尝不图沾染?又何必如此假正经,做戏罢啦!”

只听一声厉啸,这声音愤怒已极。

那轻浮的声音突然一紧。

“你再行前一步,这滴水也似的人儿!就是死美人了。”

习少庄主会不会甘冒奇险走上前走,连他自己也无法得知,因为一只有力的手已搭住了
他的肩膊。

“二公子,让我们来。”

那是冷血的手。

习秋崖几乎哭出声来,他一直支撑到现在,各种情切与心焦,几乎已使他崩溃了。



习二庄主习秋崖和一群习家子弟,全在正厅后长巷对开的屋檐,窗根,走道上伏围着,
对面阁楼亮窗上有一个人,正探头下来望。

这个人脸白得像涂了一层粉,鼻梁歪斜露骨,刀眉俊秀,满脸笑容。

以情势看来,习家庄的人正与那采花盗在阁楼上下对峙,看情形小珍仍在他手上。

铁手疾快地低声问了一句:“这狗贼叫什么名字?”

习秋崖近乎呻吟地道:“‘千花蝴蝶,霍玉匙。”

铁手仰首揭声叫道:“霍玉匙。”

那白面人笑嘻嘻他说道:“我看见你们又增援二人了,哦,看来还是捕头老大哩。”

铁手大声道:“我们习家庄奈不了你何,你走吧,我们不拦阻你。”

霍玉匙倒是一怔,随即怪笑道:“你们倒算知机,但是,这美人儿我要带走,用过了就
还,你叫你家庄主看开点吧。”

习秋崖怒吼道:“狗贼――!”

铁手截道:“好,女的你带走,我们不追究!”他一开口说话,习秋崖只觉一股声浪逼
来,使他下面已经启口的话,竞发不出声音来。

霍玉匙又呆了一呆,陡地笑了起来:“有这样好的交易么?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从衙
里来的――”

他轻笑两声又道:“我走也可以,但你们要先退开,我可居高临下,望得一清二楚,骗
不了的。”

铁手沉声道:“退开也行,但有两个条件。”

霍玉匙笑莱起来:“果然是有条件的,我少爷在顾此地,这彩头是拔定了,有什么条件
快说吧,免得少爷我心痒骨软,就地解决!”

习秋崖厉叱道:“你这个猪狗不如――”下面的话又给铁手迫了回去。

“第一,你出去后,此事为习家庄声誉,不能外传。”

霍玉匙愣了一愣,笑着说:“习家庄若成全我这一件美事,叫我做奴做仆三年五载也愿
意,这姑娘实在太美了,我明知习家庄龙潭虎穴也来了,本就没有活出去的心,要我不张
扬,容易至极,你放心,这决不会有损习家清誉。”

他随后又补充一句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闲话一句。”

此人在此情此景,居然自诩豪气,以大丈夫自居,也算罕见罕闻。

霍玉匙又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显然是见习家庄有意放人,态度也不那么嚣狂
了。

铁手忽骂道:“霍玉匙,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霍玉匙倒是给他骂得愣了一愣,道:“什么懂不懂?”

铁手冷笑道:“在你还是出来江湖上混的,你要给就给,大爷我可不贪图,夜长梦多算
你自己晦气!”

霍玉匙恍然道:“你是要钱。”

铁手绷着脸回答道:“有钱能使鬼推车。”

霍玉匙忙道:“我给,我给……我还以为是什么,要钱,霍少爷我有的是。”

铁手冷冷道:“多说无益,拿来!”

霍玉匙问:“多少?”

铁手道:“我手足要花要用,要他们喝掩嘴酒,少说要两百两银子。”

霍玉匙道:“也不算狮子大开口。”

但脸有难色,道:“我手上没有现银。先赊着,我回去保管一两少不了,还多你五十
两。”

铁手瞪目道:“姓霍的,你当大爷我是三岁小孩,任你指点?”

霍玉匙怒道:“我霍大少是宝贵王孙,怎会食言而肥,自堕威名?”

铁手板起了脸孔道:“你这种瞎充字号的也谈威名,好吧,不给,拉倒!伙计们----”

霍玉匙急道:“好,好,我给,我现在就给……大同府银票你要不要,我有几张……凑
合起来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如果我身上携着银子出来飞檐走壁的,我早就不是采花来着而
是侠盗赈济贫民了!”

铁手稍微沉吟了一下,道:“也罢,少一点儿,算我倒贴,银票你扔不过来的,我上来
拿吧!”

霍玉匙喜道:“老哥你就将就将就,日后忘不了你的好处……只要请你那干弟兄行个方
便退远点儿,少爷我身边摆着个小美人儿,实在心痒难搔,一分一刻无法延挨……”

铁手冷笑一声,正欲掠上。

霍玉匙突喝道:“慢!”

第二章 霍煮泉的笑容

铁手陡然顿住,心中不禁发出一声暗叹:“又怎么?”

霍玉匙道:“你若过来,摹然出手,我怎么论?”

铁手怔了一怔,冷笑道:“采花盗就是采花盗,忒煞没胆?还大刺刺的充什么狗熊!”

霍玉匙也不生气:“你还是别过来,我扔给你。”

铁手即道:“要是银两,你还扔得过来,银票不受力,你抛不过来的。”

霍玉匙嘻嘻一笑:“我自有办法。”只见他把头缩进去,悉索一阵,这一阵不过是片刻
的功夫,铁手已有七次想不顾一切,冲入阁楼去营救小珍,但他终没有那么做。

那是因为如果他真的冲进去,小珍的生死,仍捏在那人的手中,对小珍的安危来说,只
有百般的不利。

铁手强忍了下来,由于他心里已焦切到了沸点,所以他要抓紧了拳头,不住的用拳头拳
击自己的腿骨才按捺得住。

临危处险,若不能镇定如恒,情形只有更糟。

不一会,霍玉匙又笑嘻嘻的探出头来,一扬手,边叫:“接着!”

一道尖啸,急打铁手左肩。

铁手也不回避,一扬手,就把那事物接住,那是一、片没羽飞蝗石,石上卷包了几张银
票,铁手一张一张的扬开来,端详半天。

银票纸薄不受力,霍玉匙是采花贼,采花贼多半精于用毒,轻功和暗器,弱于内力、定
力与拳脚,这也是他们个性所致,擅于暗算但不肯下苦功练武之故,霍玉匙将几张银票系卷
在飞蝗石,自然能射远了

霍玉匙笑嘻嘻地道:“怎样?总共有一百六十几两哩……便宜你们了!”

铁手猛抬头,怒叱:“你奶奶的,骗起老子来了。”

霍玉匙一愕,道:“什么?”

铁手一扬手中六张银票,怒骂:“不成器的家伙,以你道行,想骗我还差得远哩!五张
是真的,有一张联号不清,印符也不对鉴!”

霍玉匙怔怔地道:“怎会?不会的,不会的……”

铁手冷哼一声道:“偏是这张值八十两银子……你要不信,自己拿去瞧瞧!”

霍玉匙呆了一呆,道:“好。”

铁手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银票卷在那块没羽飞蝗石上,抛了回去。

那片飞蝗石的速度,却并不太快,所以霍玉匙一面扬手去接,一面还来得及说:“不可
能的,我霍大少的银票,没有不能会钞的。”他下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已不能说下
去。

因为他已接着了那片卷裹着银票的飞蝗石。

铁手扔出来的飞蝗石!



那片飞蝗石,没有夹带着呼啸,甚至没有什么风声,而且去势甚缓。

但霍玉匙接在手上,犹如一百个人一齐拿着一根大棍子击在他手心之中一般,他怪叫一
声,向后跌飞了出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原本搭在小珍肩上的手,也紧了一紧。

可是这下突如其来,霍玉匙全无准备,身形己被那股无形大力懂得翻跌出去,他的五指
只来得及“嘶”地一声,撕下了小珍身上一片衣服!

他大叫向后跌去。

他落地时即听到他接飞石的手臂发出的骨折声。

他尖呼着滚了起来。

他毕竟是一个极端聪明的人,虽然还未弄清楚发生的是什么一回事,但他知道他应该立
刻挟持小珍!

他向小珍滚了过去。

他的滚势快极,如果不是那人早已抢到梯间,一个箭步窜上来,挡在他和小珍之间的
话,任何人都来不及在他重新抓住小珍之前靠近他。

可是那个人已经拦在小珍身前。

霍玉匙尖啸一声,冲天拔起,正图破瓦而出!

“挣”地一声,他的头顶就要撞中瓦面之际,一柄剑尖,已点在他的眉心间!

霍玉匙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的寒气。

霍玉匙心沉人沉,人也向下疾沉了下去!

只是人沉剑沉,霍玉匙足尖甫沾阁楼地板,剑尖又到了他的眉心穴上!

霍玉匙只觉眉心的毛孔全都因剑光寒意沁得倒竖了起来。

霍玉匙嘴里发出一声怪叫,人却丝毫未停,向后疾冲而出。

他的轻功可谓极高,脚尖甫沾地而脚跟未落实,即飞退七尺,但他退得快,剑光却追得
更快!

他七尺一挪而过,正想换一口气,但那柄剑尖已抵在他眉心之间上!

霍玉匙呆了一呆,他此际的惊愕,尤甚于一切,他还未曾想到自己的处境,但却震愕于
对手的武功!

这如蛆附骨的剑影!

附上飞石上的可怕内力!

这两人究竟是谁?



“我叫冷血!”那个剑尖顶着他眉问的青年冷冷他说道:“刚才跟你讨价还价的那个
人,叫做铁手,你被捕了,逃不掉的。”

霍玉匙如一只被戳穿的气袋,张大了口却泄尽了气。铁手和冷血,竟是这两个煞星!

自己竟会惹上了这两个黑道上人人无不头痛避之不迭的二大名捕。

铁手这时已解去小珍的穴道。

他以浑厚的内力,蕴于石片上,震倒了霍玉匙,而正在他与霍玉匙对话之际,冷血已偷
偷掩至阁楼上,只是霍玉匙一直贴近小珍,冷血苦无出手之机罢了!

铁手很放心。

因为冷血的快剑从不会令朋友失望。

铁手看见小珍清秀的脸庞垂下了几丝发,云鬓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徐徐站了起来,铁
手不由得一股怒气上冲,恨不得揪住霍玉匙揍上十拳八拳才能甘心。

铁手任捕快十数年,对付过无数大好大恶之徒,却从未似今天生了动私刑之恨意。

铁手强忍心中怒气,柔声向小珍道:“你受惊了。”

小珍匆匆望了他一眼,在这匆匆一眼里,铁手瞥见她星眸含泪。

铁手不禁一阵心痛,好像一股麻索,不住的在他心里搓绞似的。

小珍只瞥了他一眼,就恨恨的看向霍玉匙:“那个贼子,那个贼子……”一面说一面移
步过去,看样子是想到霍玉匙身前去骂他。

但这样是极危险的。

铁手本可以制止的,他的手甫伸出去,还没有搭到小珍的肩头,他心里忽然想至这样岂
不是等于抓住小珍,这样子是极不好的。他旋又想到他与小珍初识的时候,小珍当时被习笑
风迫得褫衣落江,小珍皎洁匀美的身子……

他一念及此,手是伸出来了,却没敢扣下去。

冷血生恐小珍接近霍玉匙会为其所趁,同时也没想到铁手会不去制止小珍,他及时回剑
一拦。

他这一拦,是把小珍拦住了,但铁手乍见小珍的身子被剑身挡住,他心里一下子有一个
冲动:不能让兵器冒渎了小珍,他立即闪电般伸手,握住了剑身。

铁手可以说是江湖上翻过大风历过大浪的人物,本来不致于生出这种连以兵器相拦阻也
觉冒渎的感觉,可是在这一刹,他却忍不住,生怕小珍真的撞上去为剑所伤,所以他抢先去
用手握住剑身。

他号称“铁手”,握住了一把利剑,虽然是冷血的快剑,自然也不会有碍的。

这一来,铁手,小珍,冷血三人一起被卡在这关口儿上。

霍玉匙是极端机伶的人,他翻身跃起,左手打出十五点星光,右手掣起一柄寒匕,左打
冷血,右刃夺路而出!

冷血用空着的左手,接下十五道暗器,但已来不及拦阻霍玉匙。

霍玉匙刚跃起破根,忽见阳光中五彩缤纷,幻成飞花无数,降洒下来:

霍玉匙此惊非同小可,勉力以刃一格,“当”地一声,刃断为二。

幻彩中又敛定为一张晶光灿然的刀。这正是“习家庄”的“碎梦刀”。

持刀的人便是怒忿中的习秋崖。



习秋崖可谓怒极恨极,一刀不中,又劈一刀。

霍玉匙在地上打滚,一滚十尺,才躲过这一刀。

习秋崖可以说是恨绝了他,又一刀砍下,霍玉匙杀猪一般的大叫起来,左股已中了一
刀。

习秋崖抡刀骂道:“你这百死不足以赎其辜的家伙!我要把你斩成九十九截――”一刀
又劈了下来!

习秋崖的“碎梦刀”凌厉无比,冷血也不敢以剑去格,铁手一个箭步,扣住了习秋崖胳
臂,疾道:“二公子,这种淫贼,罪不致死,还是交回给衙里发落!”

习秋崖忿忿地道:“这种人害了多少良家妇女,枉杀了多少人命?真该把他给天雷劈
顶,万箭钻身,叫他拼凑也还原不了!”习秋崖原本文质彬彬,忽然骂起这般恶毒的话来,
可见心中有多憎恨。

习秋崖徐徐收刀,仍不甘心地骂道:“你把这种忒煞狡猾的家伙往牢里送,不消几日他
自然又出来作怪,哼!”冷血、铁手听了,不觉一愕。

习秋崖行近小珍,双手搭在她肩上,这时,他整个语气才柔缓了下来:“小珍,你受苦
了,那家伙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

小珍尽是摇头,也不答他。

习秋崖双手搭在小珍肩上,一直很关怀的看着她,像要从她脸上看出她遭受到什么损伤
来。

冷血见了,忙跟铁手道:“这淫贼,我们把他送衙了吧。”

铁手道:“嗯。”

忽听一人道:“不用了。”

铁手冷血看去,只见来人是面白无须,满脸笑容的霍煮泉。

铁手一怔,说道:“原来是霍先生驾到。”

霍煮泉道:“我以知州事大人辖下天雄府都部署的名义,把此人逮了归案。”

铁手道:“哦?”

霍煮泉一笑道:“因为这淫贼,在这一带附近不知做了多少采花案,官府早已把他绘形
缉拿多时了,这次全仗铁兄习庄主把他拿下这兔崽子结案。”

铁手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如此,就交给霍先生了……却不知霍先生如何得知这贼子
在此处?”

霍煮泉道:“习获先生找谢大人,才知悉你们在大伯公墓园研结案情,才赶过去通知你
们的。”

铁手又问道:“所以谢大人也通知了你?”

霍煮泉道:“铁二爷想问的是擒拿区区一个采花盗,谢自居为何不派属下前来,而要小
题大做,通知了我?”

铁手道:“在下确实不解。”

霍煮泉大笑道:“原因很简单,”他指着匐伏在地的霍玉匙道:“这丢人现眼的东西,
就是我儿子。”

铁手和冷血俱颇为错愕。

霍煮泉道:“因为我是他老子,所以发生了这样的丑事,我还是一定要来,把这个早已
被我斥逐出门的孽畜,亲自拿押牢去!”

他又哈哈笑道:“你们见我满脸笑容,又焉知我心中羞无地容,愁无人诉!”

铁手忙道:“常言道,世上不如意事,在所多有,令郎如此……不堪,知子莫若父,除
秉公施以刑诫外,还望霍先生于以私下开导,诱至善道。”

霍煮泉叹道:“这都是我教诲无方,这畜牲顽冥不灵,教也枉然,我得先把他下到牢
里,要他尝尝个十年八载铁窗滋味,再来教他好了!”

习秋崖却在一旁冷哼一声。

霍煮泉叹道:“今次的事,所幸小珍姑娘无恙,未致酿成大孽……我会把这孽子前案一
并处治,就此告辞了。”

铁手、冷血知他毕竟敌犊情深,心里悲苦,亦不多作挽留。

这时,小珍轻轻的转身过去,脱离了习秋崖搭住她肩膀上的手,向冷血走过去,问:
“玫红姐姐呢?”

冷血道:“她在郭捕头以前居处。”

小珍一怔:“她在那儿做什么呢?”

冷血苦笑道:“她本来是要等我们泵场办查案件回来的……但是我们却来了这里。”

小珍“哦”了一声道:“难怪她不在了。”

她偏头想想,又道:“要是她在,一定要打这……这贼人好几巴掌!”

冷血心里暗笑:若那三小姐在,何止掴那淫贼耳光而已?……却听习秋崖仍忿然道:
“那种下三滥的淫贼……也不知光嚷着要缉拿,连榜文都出了,听说也曾把他下过牢,现在
不也是一样出来作恶!”

冷血听在心里,暮然一震:“他坐过牢?”

习秋崖一呆,道:“千花蝴蝶是这一带有名的淫盗,听说曾被六扇门中的高手擒获过,
这种人逮了不关到牢里去难道还厚加抚恤不成?”

冷血忽转脸向铁手,道:“霍玉匙不像坐过牢的样子。”

铁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霍玉匙年纪轻轻,犯案累累,如果被擒下狱,非十年光景不能出牢,而牢狱这等不见天
日的地方,加上牢头狱卒的恣意欺凌拷打,说什么霍玉匙都不可能还保有今天哥儿的样貌与
举止!

但是当冷血转过脸去看铁手的时候,铁手的神态的确让他吃了一惊。

铁手沉起了脸,神情完全掉入了沉思里。

然后他隔了良久,才问了一句话:“他叫霍玉匙?”

冷血乍听这句话,摹地心头一亮。

第三章 墓碑上的名字



冷血几乎跳起来道:“霍玉匙?”

铁手沉声道:“是,我们曾见过此人的名字。”

冷血大声道:“是在大伯公家场?”

铁手点道:“墓碑上的名字。”



大伯公家场。

冷血和铁手,在救小珍逃出魔掌之际,没有去想“霍玉匙”这个名字。

只是等到小珍,已获救后,由于习秋崖的说话里发现了破绽,铁手和冷血才对“霍玉
匙”这名字留意了起来。

他们在冢场里看过这名字。他们在一夜之间,看过的碑文铭刻,不止一千八百,但这两
大名捕还是能想出这名字的来源!

那是很简单的“爱子霍玉匙之家”!

墓家全无可疑,那是东列第十八座墓碑。

铁手、冷血立即动手挖掘。

棺枢极大,十分华贵,是上好的柳州棺木,很是沉重。

铁手冷血决定开棺。

棺开。

棺里没有任何宝贵的事物,也没有任何神秘的东西。棺里只有一具死尸。

只有一具腐烂了的死尸。



铁手和冷血两人在下午的阳光下淌着汗,汗水像千百道小河般淌下颈项,流落襟内。

铁手道:“这不是霍玉匙的尸首。”

冷血说道:“但碑上却刻着霍玉匙的名字。”

铁手道:“这人是个胖子,而且牙齿早已腐脱多枚,发色灰白,这人的身段年龄,跟霍
玉匙皆不吻合。”

冷血道:“所以这一座墓,是用来告诉人们:霍玉匙已经死了。”

铁手道:“可是霍玉匙又出现了。”

冷血道:“所以这一座墓所掩饰的事实已不能掩饰。”

铁手道:“问题是:谁替他掩饰?为什么要替他掩饰,说他死了?”

冷血道:“听习庄主说,这淫贼曾被下过牢,如果确曾,这贼子恶名昭彰,一定是押在
大牢里。”

铁手霍然道:“所以,我们到大牢去查,一定可以得到消息。”



以铁手和冷血的身份,要使大牢的狱官恭恭敬敬把犯人名册拿出来审查,是件易事。狱
官也断不敢拒却这诸葛先生手下的两大红人的。

经过冷血和铁手的细察与详询,霍王匙的确是曾下此牢。

而霍玉匙的案子,十分骇人,他十岁开始就犯调戏罪,十三岁以后,就强奸婢仆,至十
六岁,就有了逼好不遂而杀人的纪录。

往后五年内,他犯下的奸淫罪名,至少有七十多宗,其中有十一宗弄出人命,当然,这
还不包括没有投报的或被杀人灭口而致没有留下佐证痕迹的案子。

直至三年之前,官府才画形通缉霍玉匙。

铁手和冷血查到这里,不禁各自发出一声轻叹:这人犯案十三年,才开始通缉,实在已
经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玷辱了多少女子的清白了。

霍玉匙却是经过两年后,才给擒获的,当时的判决是:斩立决。

也就是说,在一年前,霍玉匙就已经恶贯满盈死了的。

可是今日铁手和冷血,却亲眼见他犯罪,并且亲手擒住了他。

霍玉匙并没有死。

是谁救他的?

救他的人不仅使他恢复自由,而且还企图替他掩饰。

那么在冢场里的死尸,到底又是谁人呢?

冷血铁手打听之下,知道此事的人都说霍玉匙的确已被处斩,尸首也被收殓。

押霍玉匙出去处斩的牢头,已经在半年前暴毙,其余并没有什么人认得霍玉匙的。

冷血铁手查至此处,已昭然欲揭了。

他们却再翻查存案,发现负责治狱这件案子的人,正是谢自居!



铁手和冷血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先去了这一带大大小小的牢狱一遍。

然后他们直接去都督府。

吴铁翼正在午寐。

这知州事的脾气是人所共知的,为人十分豪迈,但午寝时是不容人骚扰的,一旦惊醒了
他,以他火性儿骂起人来可是骂狗一样,就算杀人也半点不奇。

铁手和冷血这次来,正好在他午睡时候,所以没有人敢去通报。

铁手一再地道:“我们身上的是要事,无论如何,请禀吴大人知。”但谁也不敢负起这
责任来,不敢请两人进入都督府邸。

就在这时,铁手和冷血忽然感觉到背后又有了那种“芒刺”的感觉。

冷血霍然回首。

铁手却没有回头。

他们两人久经作战,已心意相通,配合无间。

若有劲敌在后,不回身,自是险,但若返身的刹那时对方出手,更是大险。

所以他们一个疾然回身,一个连头也不回。身后果然有一个人,在一棵枣树下。那人身
着长袍,看不清楚脸孔,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低低的遮着他的头。

那人高、瘦、沉默、无声,看不清楚脸目,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的背后。

没有回过身来的铁手,感觉到背后似有一条野狼的窥视,回过身去的冷血,却感觉到面
对一头猛虎的伺伏。

那人已不是第一次与冷血铁手相遇。

那人便是吴铁翼口中的“朋友”。



没有回头的铁手却深吸了一口气,道:“朋友。”

那伞下的人一动也不动。

铁手道:“我们要求见吴大人。”

纸伞下的人似乎在垂下头来看着他伞下的影子。

铁手皱了皱眉。

伞下的人仍旧没有回应。

冷血一字一顿他说道:“我们一定要见。”

伞下的人似乎把脸抬了抬,两人只觉二道寒光逼射过来。

铁手就在此际霍然一回身。

伞下的人却动了。

他向都督府的大门走进去。

铁手和冷血互觑一眼,心里同时有一个陡生的感觉。

他们和那伞下人仿佛相遇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桥上,除非有一方退却,否则,就得
有人被逼落洪流里去。

谁退?

不一会,有人出来,迎入铁手冷血,他们方才坐下,吴铁翼就已经黑着锅底一般的脸
孔,走了出来,而背后十尺之外是那个无声无息的持伞人。

纵是室内,那持伞的人依然没有收伞,所以仍然看不清楚他的脸目。

吴铁翼沉着脸也沉着嗓子道:“两位,这样急着找我,有何贵干?”谁都可以看得出他
已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铁手只说了一句:“这件事,事关吴大人手上两大红人之一,我们是来请示大人,否则
的话,就先拿了人再说了。”

吴铁翼一听,就知道事态严重,专注的把事情听完,脸色一阵黄,一阵绿,铁手后又补
充道:“我们把霍玉匙交给霍先生,但已在大大小小牢狱详查过,霍先生并没有把霍王匙收
押,以霍玉匙这等下流胚子,怎可不经审判即行释放?这件事无论怎样霍先生都一定得给交
待。

吴铁翼脸上阴晴不定顷刻,终于一掌拍在桌上,怒骂:“我吴某聘贤选佐,霍二竟背着
我作出这等公私不分的事件来!要不是二位治事精密,明察秋毫,我倒真给这厮瞒骗过去
了!”

只听他怒叫道:“来人!速把霍二请出来!”

随后对铁手冷血道:“二位苦心密意,顾全吴某面子,但吴某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决
不狗私。”

半晌霍煮泉果然匆匆步出,他的眼光一瞥见铁手冷血二人也在场,不禁怔了一怔。

吴铁翼劈头第一句就问他:“你儿子呢?”

霍煮泉脸上呈露惶恐之色,“大人……知道我那孽障的事了?”

吴铁翼怒道:“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霍煮泉惶然道:“属下已将犬子下在狱中了。”

吴铁翼冷笑道:“哪一座狱?”

霍煮泉似没料吴铁翼有此一同,愣了一下,即答:“府狱。”

吴铁翼转头望铁手,铁手长身而道:“霍先生,这儿大大小小的牢狱都查过了,并无霍
玉匙其人。”

霍煮泉脸如土色,喃喃地道:“奇怪?难道又越狱了?”

吴铁翼大声喝道:“煮泉,你别装蒜了!”

霍煮泉的身子籁籁地颤抖了起来:“大人……”

铁手忽道:“霍先生,一年前令郎被逮,下在大牢,坐罪问斩,为何如今还活着,是不
是你玩弄权谋,救了令郎斩了另一个狱中的无辜?”

霍煮泉愕然变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铁翼摇头长叹,说道:“煮泉,我待你不薄,你也敢欺蒙我?是欺我老朽昏庸么?”

霍煮泉惴惴然道:“他……他是我的儿子啊!”

吴铁翼头发猬张,怒道:“你儿子又怎样?把大事小事混淆一起,要大伙儿都祸亡无日
么?”

霍煮泉听了,骤然一震,这时望回吴铁翼的眼神,是十分骇怖的。

吴铁翼冷冷地加了一句:“霍煮泉,是你不知自爱,怨不得我!”

霍煮泉听了这句话,忽然全身震颤了起来,并向铁手冷血这边看来,紫涨了面皮,嘴唇
一直在抖着,看似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急风,倏忽抢到!

霍煮泉武功也颇为不弱,怪叫一声,斜飞七尺,定睛一看,登时睚眦欲裂!

向他飞扑过来的确是一个人。

但那个人扑了一个空,立即直挺挺趴在地上。

霍煮泉大叫一声,其声凄厉,奔窜了过去,翻过那人一看,赫然就是其子霍玉匙。

霍玉匙的额骨全碎,似被重物夹破所致。

霍煮泉本把霍玉匙藏在都督府那里,本来也惟有此处才是最安全的,无人胆敢搜索,但
不知在什么时候,大概就是铁手向吴铁翼陈明真相而再向霍煮泉逼问之际,那伞下人已经不
见了。

他再出现大厅的时候,是霍玉匙抛出来之后。

这人直似幽魂一般,毫无半点声息。



霍煮泉哀呼欲绝。

铁手道:“这……”他本想说就算霍王匙罪当问斩,似也不该就地诛杀,但他遂即想
到,江湖上动起手来,有个什么差池,哪还顾得了生不生擒,自己等办案时也常无法活捉对
方,有时只好杀了再说,何况,霍玉匙也确是恶贯满盈之辈。

就算他本来想把话说下去,但也已经说不下去了。

因为霍煮泉就在此时发出一声尖啸!

尖啸的同时,霍煮泉十指箕张,陡地飞身扑起,插向吴铁翼的门顶与咽喉!

看他脸上抽搐的肌肉,活像要把吴铁翼撕成碎片才能甘心一般的。

吴铁翼并没有退避。

他望向霍煮泉的神情,就像一个人在他老友灵枢前上香一般惜哀之意。

就在霍煮泉双爪离吴铁翼要害仅有一尺的刹那,铁手冷血,忽觉耳际生风。

当他们感觉到风声飒然的瞬间,人影已自他们的身边闪了出去,一把雨伞,罩住了霍煮
泉。

只听霍煮泉发出了一声彻骨蚀心的惨叫。

伞影褪去。

霍煮泉捂着心口,一晃,再晃,三晃,眼珠凸露,捂心仆倒,一命归西。

在伞影罩着霍煮泉的刹那,铁手冷血看见了那个人。

但那个人头顶上仍戴着竹笠,竹笠低垂,只略可瞥见他尖削苍黄的下颚,却看不见那人
的面目。



吴铁翼叹了一口气,问:“死了?”

那人竹笠微微一沉,算是点头,“霍”地一声,又把油纸伞遮撑了起来,人又回到暗影
之中。

吴铁翼唱叹了一声,向铁手冷血苦笑道:“我重聘霍先生回来,没想到他多行不义,致
令我不得不……我心情不好,这件案子也总算了结,你们去吧。”

铁手和冷血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妥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妥,为什么不妥,却又
说不上来。

铁手冷血惟有告退。

告退的时候,冷血瞪着雨伞黯影下的人影,他腰畔的剑尖,也发出一种蚊翼颤动般的微
响。

冷血每一次与人交手,大都是用剑,他的剑成为他精神气魄,所以半他遇到大敌时,剑
尖会发出一种自然但低微的翕动声来,仿佛告诉他:他迟早免不了会与那伞下人一战似的。

可是那伞下的人,好像陶瓷泥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冷血深吸了一口气,敛定精神,正欲告退,却瞥见铁手也正注视着那伞下人,而且是目
不转睛的盯着伞下人的脚。

脚有什么好看?

第四章 谁下的毒手?



冷血和铁手离开都督府的时候,有一段长长的路,一直没有交谈。

然后,冷血忽然道:“采花大盗霍玉匙死了。”

铁手好像了解他还要接下去道:“纵容霍玉匙杀人顶罪的霍煮泉也死了。”

冷血道:“这件案看来已结束了。”

铁手道:“但郭捕头的案子仍没有着落。”

冷血眼睛闪着亮光:“有。”

铁手道:“你说。”

冷血道:“郭秋锋曾告诉过我们,在郭捕头转述当时情景时,一共有两个发现,一个是
发现棺中的秘密……”

铁手接道:“一个是墓碑的秘密。”

冷血道:“我们先来一个假设。”

铁手道:“你是不是想假设郭捕头发现的第二项‘秘密’,就是那块霍玉匙的墓碑?”

冷血呆了一呆,道:“是。”

铁手说了下去:“如果郭捕头会认为发现霍玉匙的墓碑是一项秘密,那么郭捕头多多少
少跟霍玉匙的案子有关系。”

冷血道:“但是,我们查过郭捕头手中承办的十四宗案件中,并没有霍玉匙这一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铁手几乎跳起来说道:“四师弟,你记得张大树曾说了一句什么
话?”

冷血怔了一怔,铁手大声道:“张大树曾经说过,郭捕头手上接办的案子就他记忆中
有:逆儿弑父案,拐带少女案,连环奸杀案,强盗杀人案!”

冷血眼睛也亮了:“但是,我们在谢自居所存的档案里,并没有发现连环奸杀案这一
宗!”

铁手说道:“除非是张大树记错,否则――”

冷血的眼睛更亮了,“断不可能也绝不可能,因为张大树是常酗酒的人,而且办案积
年,早已麻木,如果不是特别骇人的案子,他是不可能记住的。”

铁手颔首道:“以张大树的为人,既没理由撤谎,更不可能多记这一宗。”

冷血兴奋地道:“所以谢自居给我们详细的档案,是经过抽掉的,对案情全然一无所用
的。”

铁手道:“对方能抽掉一件档案,当然也能抽掉第二件,我们原本一开始就着手调查郭
捕头所承办的案件,方向是正确的,但却走了冤枉路。”

冷血忍不住道:“而谢自居是审判霍玉匙案的人。”

铁手道:“没有了档案,我们可到衙役扣押犯人名册里查,总会有结果的。”

是有结果。

霍玉匙的确被人逮捕归案时,曾在此画押签符。

逮捕他的人正是“一阵风”郭伤熊大捕头!



郭伤熊曾经把极难对付而且也无人敢对付的“千花蝴蝶”霍玉匙逮获,下到牢里,被谢
自居决狱后处斩。

只是霍煮泉位居显要,播弄权谋,处斩的是别人,擅放的是他的儿子。

可是霍玉匙出来之后,只销声匿迹了一小段时候,又出来作案,郭伤熊曾亲手逮捕过这
人,自然对他作案手法念如指掌,心中对霍玉匙之死早生怀疑,等到在墓场中乍见霍玉匙墓
碑,更使他联想起霍玉匙得脱是霍煮泉的安排掩饰,是以他本是要采取行动首告霍煮泉。

可惜他却不幸被杀。

若霍玉匙没有再出来作案,而且竟拣上习家庄劫持小珍,也不会惹得铁手冷血习秋崖把
他擒下,此案也不致被破获了。

墓碑的秘密如果是这样,那么,棺中的秘密又如何?

铁手和冷血立刻有了决定,去问谢自居――那些错误的档案,都是谢自居给他们的!



铁手和冷血赶到巡府,但却不见谢自居。

铁手即刻抓了一个人来问――这个人是个役总,姓辅,人人叫他做“老辅”,统七八十
个衙役,平日威风凛凛,但一见铁手同冷血,立刻满脸堆笑――以“四大名捕”的威望,无
论什么人都要忌惮三分的。

老辅道:“谢大人怒气冲冲的骑马一个人走了。”

铁手问:“去哪里?”

老辅道:“大概到衙府去了。”

他补充又道:“大人生那么大的脾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铁手诧问:“你可知谢大人因何事气愤?”

老辅搔搔后脑勺子,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从白沙镇绿水坊回来禀报大人那消息
后,他就铁青着脸,问我知不知道俞大人在不在衙府,我说今午要升堂审案,九成在的,谢
大人摇手截断我的话,吩咐我备马,这就……”

铁手即问:“你向谢大人禀告了什么消息。”

老辅愕然了一下,道:“是‘富贵之家’一门之十二口血案的事呀!”

铁手一怔道:“‘富贵之家’?”

“富贵之家”是佟豪富裕的世家,人传富可敌国,但这一家人大多是练家子,其中有十
数人在武林中还享有盛名,如今忽然教人铲平,不由得令铁手和冷血心里微微一愕,心中忽
然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

老辅见二人微有错愕之色,便问道:“二位大爷不知‘富贵之家’的血案么?这血案在
半个月前发生,‘富贵之家’无一生还,所有的金银珠宝都给人盗个精光,惨的是‘富贵之
家’介于两州之陲,这血案既未曾发到我们手里办理,连聆州一样没有着手,拖啊拖啊的拖
了十几天,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谢大人便着我去查看是否确有此事……好惨啊!杀了人
抢了银子还不算,放一把火把华宅烧成败瓦,人都死光了,哪有不事实!”

老辅继续道:“我回报谢大人,他听了,便走了……”

他不禁炫耀起来:“我呀,耳边沾风的,最能打听,腿儿快便,就算知州事吴大人,也
一样着我来唤使,谢和俞两位大人更是识重我……”说到这里,他才发现没有了听众。

眼前没有了人影,铁手和冷血已经走了。

老辅摇摇头皮,哺哺自语道:“奇怪?今天怎么人人都是绷着嘴脸,匆匆来匆匆去的
呢?”

当然,他是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铁手和冷血进入府衙,不是从正门而入,而是从屋顶上翻进去的。

他们的进入当然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们到的刚是时候。

俞镇澜和谢自居都在内堂。

他们正在剧烈的冲突着。

只听谢自居正说道:“……你把这件事情按住不告诉我,又把旧档卷宗抽离,是什么意
思?”他的声音尖锐而微颤,分明是全力抑制着心中的震怒。”

俞镇澜冷笑道:“没什么意思,大家都好端端地,谢大人何必紧张!”

谢自居踏前一步,铁青着脸色,厉声道:“你当然是好端端的不急,但吴大人给我的破
案限期,只剩下一天,你却把重要档案毁去,害我过去九天时间全白费了,你!”

俞镇澜冷笑道:“郭捕头捉拿了一个采花大盗,有什么稀奇?”

谢自居恚怒无比:“那是霍煮泉叫你毁掉档案的了?嘿,今天忽然送来了霍玉匙的死
尸,说他已伏诛,我一查问,才知道这淫贼不久前才给郭捕头逮过,但档案上没有这件卷
宗,因而使我想到你给我的档案既毁得一件,必定能毁二件,遣人至‘宫贵之家’一查,果
有其事。”

俞镇澜冷笑道:“那又怎样?”

谢自居说道:“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上头早发下来要办理这件血案,并交给了
郭捕头,敢情他已发现了什么,而遭杀害,你索性把他办案的卷宗也毁灭了。”

俞镇澜脸色阵青阵白:“这样对我又有何益?”

谢自居冷笑道:“苦已利人的事,你才不沾,‘富贵之家’血案,一定与你有关,那些
财物都让你中饱私囊了。”

俞镇澜嘿嘿干笑了两声:“你忒瞧得起我!我凭的是什么居然可以血洗‘富贵之家
勺’?‘富贵之家’大当家席秋野的习锤金钵,我可敌得过?”

谢自居呆了一呆,说道:“你还有同谋?”

俞镇澜忽叹了一声,语气也较和缓了起来:“岂止是同谋,我也只是为人驱使,不得不
干。”

谢自居忽“啊”了一声,半晌才能说得出话来:“难怪……难怪……”就在这时,伏在
瓦面聆听的冷血与铁手,遽然听见“砰”的一响。

这一响突如其来,而且不是堂内响起,而是在墙壁响了起来。

铁手在声响起之刹那间,双掌击下,瓦面碎裂,冷血翻身落下。

冷血在掠落的瞬间,只见一物已在一个墙壁的破洞里迅速收了回去,而谢自居的身形晃
了几晃,满嘴都是血,张开了口,似想叫出什么声音来,但“咿咿胡胡”的什么都叫不出。

俞镇澜向墙外陡叫道:“你来了――”声音如见救星的喜悦之情。

就在这时候,一人无声无息,已掠了进来,同时间冷血已经扑下,扶住谢自居。

俞镇澜却叫道:“唐兄!”猝然之间,那人快得似一支脱弦的箭,已逼近俞镇澜。

俞镇澜呆了一呆,他这下稍微一呆的时间,只是眨眼的时间,但闻“砰”地一响,他的
五官即时成了一团肉酱。

冷血没料到那人竟连俞镇澜也杀,来不及出手阻挡,但铁手已陡然发出一声大喝,由上
而下,罩了下来。

那人冷哼一声,雨伞急旋而出,铁手双掌拍在急转的伞面上,所蕴的掌力尽皆被卸
去!。

那人一面以伞架住了铁手的双掌,一面又迅疾无伦地往后飞退,要自门口退出去!

冷血出剑!

冷血拔剑的时候,那人正在疾退。

冷血剑刺出去的时候,那人正掠过冷血身侧!

冷血的剑直划了出去,“波”地一声,那人已在门口闪了出去,一物跌在地上。

竹笠!

冷血的剑划下那伞下人头顶一直戴着的竹笠。

那人瞬刻不停,抢出中门,突破大门,直掠了出去,衙里的差役,只觉得一阵风,连人
影也来不及看到,更别说是抓人了。

但是那人掠出石阶的时候,乍觉阳光下多了一条影子,自飞檐上直掠了下来。

铁手!

铁手击破了瓦面,与那人的雨伞对了一招,复又穿出屋顶,居高临下,全力追赶那伞下
的人!

同时间,冷血也自衙里疾射了出来。

他慢了只不过弹指功夫,因为他看到怀里的谢自居已经死了。

他放下谢自居的尸体就飞窜出去,这只不过是俄顷之差,铁手和那伞下的人,已在伞上
交手七招之后,一前一后,向外逸去,冷血始终离他们七丈之遥,而铁手亦离那人保持七尺
距离。

三人一直疾走奔驰,由于太急太快,又运尽全力,但见两旁景物急啸转换,目不暇给,
都无法提气说话。

三人这一阵急奔,至已奔行了七八里,那人这然止步!

那人陡地停步,身已霍然回转,他身形之急,几乎足不沾地,在他止步之际,身形已在
空中回转!

所以他一停下来,已面向铁手,手上的雨伞,依然遮得很低。

他猛然止住,铁手也说停就停,就在那人遽停的刹那,铁手整个人像一口钉子,一下子
被钉在地上,再也不移动分毫。

铁手离那人始终七尺。

那人忽然说了一句话:“好功夫。”

这是铁手第一次听到那人说话。

隔着油纸伞,铁手依然感觉到那人的眼光,似地狱里的炼火一般凌厉而又森寒澈骨。

那人只说了三个字,冷血已到。

冷血与铁手并肩而立。

他们这时才看清楚,他们所处的地方,前面是一座果园,橘子青涩,但已又大又圆,远
处林木映掩间,有急湍之声,有一条细窄的吊桥,飞跨山洞。



那人站在短橘林的前面,伞仍低垂,脚步不丁不八,冷血和铁手历过不少大小阵仗,向
未有惧畏过,而今却打从背脊里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人背后,还有十二个人。

十二个青衣人,都是着密扣劲装,十二双眼睛犹似什四点寒火,七人右手持剑,五人左
手执剑。

冷血和铁手认得这十二人。

他们曾经交过手。

十二单衣剑!

十二单衣剑身后,在橘林间,有人影闪动,有些隐在树后,有些匿在橘叶间,有些执着
兵器索性站了出来。

这些人,铁手和冷血,有一小半是认得的。

有些是差役,有些是军士,有些是侍卫,也有些是捕快、戍卒……就算有大部分是铁手
冷血所不认识的人,但从他们穿着的衣饰上也可以肯定一点:――

这些人都是公门中的人!

十二单衣剑之后,那些隐伏的公差之前,一个人,施施然的行了出来。

这人五络长髯及胸而飘,相貌堂堂,严然一股豪态,一股官威,却正是知州事吴铁翼。



吴铁翼笑了笑说道:“你们,终于来了。”

铁手也缓缓的道:“你久候了。”

冷血忽问:“郭伤熊发现了什么?”

吴铁翼道:“金银珠宝,我命单衣十二剑埋的足可建三座城的金银珠宝。”

冷血道:“那些金银珠宝,本是‘富贵之家’的,是不是?”

吴铁翼道:“也是两河八门的,习家庄的习笑风以为杀了唐失惊大总管,就可以起回富
可敌国的财富,但其实财宝不藏在习家庄内,而只有他和我知道这些珍珠宝贝在哪里。”

“他”系指那伞下人。

吴铁翼笑了笑又道:“习秋崖永远也找不到那财库。”

冷血冷冷地道:“但你们埋宝时却让郭捕头偶然瞧见了。”

吴铁翼大笑道:“所以我们也换过了藏宝的地方,你们永远找不到。”

铁手接道:“你派谢自居来勘查这件案子,限他十日破案,一方面令俞镇澜毁去一切跟
案件有关的佐证与档案,谢自居十天破不了案,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除去了他。”

吴铁翼道:“本来是的……”

铁手接道:“但你把任务交予手下霍煮泉去做,他却假公济私,顺此救了他的儿子,也
毁去了那一部分卷宗。”

吴铁翼叹道:“偏是霍玉匙不争气,又来犯事,而且千不拣,万不拣,拣到了习家庄,
惹着了你们,才致生出这等大祸来!”

铁手冷笑道:“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吴铁翼笑道:“眼下情景,究竟谁死谁活,凭老天爷的慈悲了。”

冷血再问:“你杀谢自居,早有预谋,却为何连俞镇澜也不放过?”

吴铁翼反问道:“他已无利用价值,留着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不杀,是要待他来告发自己
吗?”

他笑笑又道:“自从你们发现霍玉匙未死后,一定会追查档案何以毁失的事来,迟早必
定会查到俞镇澜身上来,最后难免知道是我,老辅告诉你们,同时也告诉了我,所以,我一
早准备好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扯出你们来,要是知道,我是不愿惹的,宁可等
你们走后再干。”

冷血又问:“那么郭捕头是你们毒死的?”

吴铁翼大笑:“他走报俞镇澜说发现了两河八门与‘富贵之家’的失银,俞镇澜立刻告
诉了我,我只有找个人去毒死他了。”

冷血再问:“谁下的手?”

吴铁翼呵呵笑道:“郭伤熊不是狗熊,他精得很,我们要毒死他,却没一人是他信任
的,可惜他有个信任的人,为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就六亲不认,……倒是把他毒死后,让他
揽着块墓碑,是我的意思,横竖藏宝地点已移,让你们疑心到冢场里瞎耗光阴,也属快事,
却没料霍煮泉如此大意,种下祸根!”

铁手禁不住问:“那穷竟是谁毒死郭捕头?”

吴铁翼笑而不答,铁手和冷血二人,只觉一道寒意自脚下升起,不寒而栗。

第一章 伞下的黄脸高手



习玫红在郭竹瘦乱糟糟的家里,只耽了片刻就困了,伏在桌上有梦没梦的睡了几个时
辰,一觉醒来,日影西斜,习玫红只觉一天做不了几件事,她简直可以说一整天都没有做到
半件事,只觉索然无味,一点人生乐趣也没了。

但她嗅觉还有趣有味的,而且还是颇敏锐的------好香啊。

她侧头看去,那痴肥肿臃的懒惰虫郭竹瘦还在那儿瞌睡着,日近黄昏,厨房里灶口正烧
着旺火,连油锅味都出奇的香。

习玫红的肚子开始微微咕咕了两声,习玫红肚子一饿,她的人生乐趣又来了。

她看到柴火映在砖墙上的纤小人影,就知道谁来了。

习玫红兴高采烈的走到厨房门口:“嗳”了一声。

小珍也不回头,双颊给炉火映得红通通的,手里熟练灵巧的在炒菜,含笑瞧了她一眼:
“怎样呢?三小姐可梦醒啦?”

习玫红过去双指拎了一块菊花兔丝,吃得津律有味,还猛吮手指:“哎嗳我的好小嫂
子,替小姑做菜,可做到这儿来了。要不是你烧的菜香,可能我还在睡梦中哩。”

小珍啐了她一口,一面撷菜拣青绿的往锅里丢;锅里发出滋滋的烟气:“没正经的,你
少口里卖乖,想我炒好吃一些。”她在小罐子里舀了一舀,只舀到一些微的碎未,就向习玫
红道:“好三小姐,替我找一些盐来。”

习玫红笑着走开去,笑道:“有得吃,莫不从命。”可是她在厨房里东翻西找,就是找
不到盐。

小珍催促道:“快些,不然就要焦锅了。”

习玫红心想:锅焦了可不好吃。情急起来,手里猛用力,把碗柜的木格“啪”地扯了下
来,是有一小包东西,白生生,细粒颗儿的,端近鼻尖一嗅,以为是盐,便往厨房拿了过
去,边叫道:“嗳,我找到了。”

她却没注意到厨房门口,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在火光掩映下,那人一张痴肥而木然的脸孔,犹似涂上一层金色的粉未,但仔细看去,
他脸肌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着,喉核也上下移动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习玫红手上撮着的
“盐”。

习玫红笑着拿了一撮盐,侧首问:“要下多少?”

小珍说:“一点就够了。”

习玫红一面洒盐一面侧首问:“你怎么来了这里?”

小珍低着头说:“你出来之后,我在庄里出了点事,一个采花盗闯了进来,挟持了我,
但后来给冷四爷、铁二爷、习庄主制住了……”

习玫红“哎呀”一声道:“铁手冷血回过庄了?我还呆在这里等候他们哩。”

小珍偏着巧颔道:“不过他们又出去办案了……我是听冷四爷说你在这儿等待他们的,
所以……所以我也来了。”

铁手冷血说过会回来这里,就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小珍也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却在这时,“哄”地一声,锅子里陡炸起火焰三尺,锅底也发出奇异的滋滋声响,一股
焦辣剧烈的味道刺鼻而至!

怎么会这样?

习玫红只不过是在锅里撤下一把盐而已!

习玫红拉着小珍退开,只见锅里火冒五尺高,烈焰作青蓝,火光映掩里,两人心里纳
闷:怎么会这样?

她们却没注意到背后。

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一张胖脸。

胖脸上在火光映动中,汗水犹似千百条小虫,淌了下来。

郭竹瘦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就在锅里火焰冲起之际,另一处地方的冷血,“挣”地拔出了腰畔的剑,夕阳映照下,
剑身发出一种夺目的光芒。

吴铁翼笑了:“我请人引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一场无以避免的决战。”

冷血道:“就凭你,伞下人,十二单衣剑,还有三十八个狙击手?”

冷血此语一出,吴铁翼也微微一震,道:“我的三十八名近身侍卫,并没有现身,你一
语道出数目,实在可以担得起我布下的阵战!”

冷血虽然表现得凛然不惧,但一颗心正往下沉。

在河边他和铁手曾和十二单衣剑一战,伞下人并没有真正出手,但已令两人都受了不轻
的伤。事后铁手和冷血判断,若伞下人与十二单衣剑合击,二人纵尽全力,亦只有四成胜
算。

何况还有三十八名狙击手?

况且还有吴铁翼?

更何况冷血心里惦记着习玫红,他从吴铁翼的话里测出下毒手的人是谁了,而习玫红,
因为要等待自己,还在虎穴之中,懵然不觉!

冷血心急如焚。

他一急,定力就不足。

而这是一场凶险至极、分毫疏失不得的恶斗!



铁手蓦然上前一步。

他只低声对冷血耳边说了一句话:“要救三小姐首先要除这一干人,要除害则要全神贯
注!”

他说得很快,他目的是要让冷血敛定心神,全力以赴。

幸而他不知道小珍也去了找习玫红和等候他回来,否则,他还能不能比冷血镇定?

吴铁翼抚髯道:“我们的事,必须要此时此地料理清楚,否则,你们告上去,我自有上
头罩住,未必告得倒我,但我不会让你们有告我的机会。”

铁手冷笑道:“因为我们一旦揭发你的阴谋,就算告不倒你,你也已行迹败露,暂时无
法耍弄权谋了。”

吴铁翼微微笑道:“所以今日,我非除你们不可。”

铁手道:“我们也不要告你,告上去,你自有贪官护着,我们今日也要夺你的首级。”
他说完,缓缓的除下了翎帽、腰牌,冷血也是一样。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表示这是一场江湖中的决斗,生死由命,井非代表官府的行为。

当律法不能妥善公平执行的时候,他们将不借运用本身的智慧和武功,来寻求合理的裁
决。

为执行正义,死生俱不足惜。

吴铁翼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今日参战的人,全都是他的心腹部下,只要杀了铁手冷
血,这事就了结,吴铁翼也可了后顾之忧。

冷血一字一顿地道:“那晚在河边,暗算了我一记的人,是不是你?”

冷血是向伞下人发问。

伞下人犹如暮色一般阴、沉、冷、静,半晌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冷血一共见过这人出手三趟,第一趟在黑夜河边,一击而中,令自己背部受创。第二趟
在都督府,先杀霍玉匙,再杀霍煮泉,也是一击得手。第三趟是在衙府里,连续击杀谢自居
和俞镇澜,亦是一击格杀。

此人总共出手三趟五次,共杀了四人伤一人,全是一击命中,从不用出手第二次。

他的武器,似乎是一条线索,索上系有一物,似暗器而又非暗器,出手五次,却令人看
不清楚,也无从捉摸。

冷血问:“我们将要一决生死了,是不是?”

那人不答。

冷血道:“在未决胜负前,我要知道你是谁!”

那人静了一会,徐徐地,把雨伞倾斜,斜阳以微斜的角度照在他的脸上,一分一分地,
一寸一寸地,终于现出了这人的本来面目。

这人的脸色跟泥土一般黄,脸上似打了一层蜡般的,毫无表情,像一个已失去表情的人
似的。

冷血和铁手,从没有见过此人。

他们见伞下人一直没有露脸,总以为是个熟人,但这人他们并不熟稔,却令他们倒吸一
口凉气。

眼前这人,站在那里,像一个没有生命的肉体。

没有生命,没有感情,没有顾虑,也没有留恋……这样的杀手,往往可以杀掉武功比他
更高的对手,何况这人的武功已高得出奇!

只听吴铁翼笑道:“其实,我也不是主谋,他才是。你们可知他是谁?”

冷血铁手默然。

吴铁翼道:“你们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叫唐铁萧。”

铁手、冷血一听这名字,脸色倏然一变、



唐铁萧!

唐门数度意图称霸江湖、独步天下,屡次都功亏一篑,功败垂成,最近一次,本已主掌
江湖之安危气运,但终为大侠萧秋水所破,以致只得将野心暂时压下。

“习家庄”血案及八门惨祸,就是唐失惊一手策划的!

可惜唐失惊的计划与梦想,终为冷血铁手所粉碎,而唐失惊也为习笑风所杀,除了一大
祸害!

蜀中唐门要君临天下,所派出来招兵买马,建立实力,铲除异己,自然不止一人,唐失
惊只是其中之一。

蜀中唐门所派出来要掀起武林一番血腥风暴,改朝换代的组织,叫做“小唐门”。唐失
惊不过是“小唐门”座下九大堂主之一,还不是创立“小唐门”七大高手中任一人。

这建立“小唐门”的七名高手,自称“七大恨”唐铁萧,便是其中一个。

“小唐门”里“七大恨人”,每人各有不同的恨事,唐铁萧的恨事却是:他恨不能早生
几十年,以一个唐家子弟的身份,杀了萧秋水、铁星月(详见神州奇侠故事)这一干人!

故此,他以唐姓压住铁、萧二姓,以示他对所恨未见之人的鄙贱。

胆敢痛恨萧秋水等而以之名的人,实在大少,其实只有他一个。

这样的人,只要武功稍为不济,早就给钦服萧秋水为人的江湖子弟放倒了,但唐铁萧丝
毫不惧。

江湖上很少人知道唐铁萧的武功,因为跟他交过手的人,没有活着的。

武林中也绝少人见过唐铁萧的脸孔。

铁手和冷血而今却见到了这个伞下的黄脸高手,而且,即要与之决一死战。



吴铁翼道:“而今唐门的实力,已沛莫可御,其实比我更高的官,也一样被唐门的人挟
持或收买,这局势如江河直下,你们以靖蜒撼石柱,阻挠不来的。”

铁手冷血听了不觉动容:唐门的人如水银钻地无孔不入,到处招揽权实财库,图的岂止
是武林霸业而已?

铁手说道:“那你是被挟持,还是收买?”

吴铁翼笑道:“单只‘富贵之家’和八门惨祸遗留下来的银子,已足够叫我做什么都无
怨怼了。”

冷血道:“原来有唐门的高手在,难怪可以毒死郭捕头了。”

唐门的暗器与毒,称绝江湖。

唐铁萧忽然说道:“那还得靠下毒的人。”他说这句话,就像他的出手,从不落空。

他这句话是要挑起冷血的慌惑不安。

冷血却不得不心急。

――习玫红究竟怎么了。



习玫红拉着小珍,往后一直退:生怕给火焰炙及,却倒撞在一个人身上。

习玫红尖叫一声,惹得小珍吃了一惊,也叫了一声。

习玫红回头看去,见是郭竹瘦,才定下心,跺足啐道:“你躲在我们后面干吗?真吓死
人了!”

郭竹瘦没有作声。习玫红指着那锅头道:“奇怪?怎么无端端炸起了火?”这时火焰已
渐黯淡下去了。

小珍蹙着秀眉道:“那是盐吗?”她过去把那包给习玫红翻挖出来的“盐”拿在手里,
很仔细的看着。

郭竹瘦忽道:“给我!”

习玫红诧问:“给你什么?”

郭竹瘦忽然伸手,把小珍手中的“盐包”抢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

习玫红又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那是什么?”

郭竹瘦吃力地道:“盐……”

习玫红笑啐道:“当然是盐,奇怪,火焰烧出来青青绿绿的,放下去一会儿才见古怪,
可也稀奇!待会儿铁手冷血回来找,找他们问去。”

郭竹瘦大汗渗渗而下。

小珍笑说:“算了,我已炒好两碟菜,烧好了饭,三小姐就省吃一道,将就将就吧。”

习玫红忙不迭道:“好,好,我已馋涎三寸,再不吃,你三小姐我,可要垂涎三尺
了!”

两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把碗筷摆好,将炒好了的一碟鸳鸯煎牛筋,一道花炊鹌子,端
了上来,盛好了饭,习玫红早捺不住口腹之欲,心无旁骛地大嚼起来。

小珍抬眸叫道:“郭捕头,你也来一道吃吧。”

郭竹瘦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习玫红骂道:“小郭,你也别白腻了,要吃,就过来吃嘛,四肢百骸,要不吃饭,无所
着力的唷!”

郭竹瘦又应了一声,却拿了一坛酒,三个小杯子,酒已盛满了,端到习玫红和小珍面
前,直愣地道:“我――我敬二位姑娘一杯。”

这时天际的晚霞,翻涌层层,凄艳异常。

第二章 对阵



天边的晚霞像刚咯过了一阵凄艳的血,被夕阳镀上一层层金烫卷边,像有许多璀璨的神
祗,曾在逢古之初,在那儿作过铁骑突出、银瓶乍破的古战场。

冷血向唐铁萧沉声道:“拔出你的兵器。”

唐铁萧冷冷的盯着冷血,像锤子一般沉烈的眼睛盯住冷血的剑:“你跟我?”

冷血点头,他的剑已扬起。

唐铁萧道:“好,不过不在这里。”返身行去。

冷血正欲跟上,铁手忽抢先一步,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铁手抢上前去之际,冷血脸上
现出了强烈的不同意之神情,但等到铁手对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冷血才站住了脚步,两人的
心都在道:

――珍重。

无论哪一方的战阵,都是那么难有取胜之机,又不能互为援奥,这一别,除了珍重,能
否再见,

铁手究竟在冷血耳边说的是什么话,能令冷手放弃选择唐铁萧为对手?



唐铁萧在前面疾行,走入青橘林中。

铁手紧蹑,离唐铁萧九尺之遥,这距离始终未曾变过。

当唐铁萧走人橘林密处时,他的脚步踏在地上枯叶那沙沙的声响陡然而止。

铁手也在同时间停步。

唐铁萧问:“来的是你?”他的声音在橘林阴暗处听来像在深洞中传来,但并没有回
头。

铁手反问了一句:“哪里?”

唐铁萧也没有回答他,又重新往前行去。

铁手跟着。

两人一先一后,行出橘林,就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

唐铁萧继续前行,流水转急急湍,终至激湍,一条五十丈长,二尺宽,弓起了的苍龙,
一半没在暮雾中的吊桥,出现在眼前。

桥下激湍,如雪冰花,在夕照下幻成一道蒙蒙彩丽的虹。

激流飞瀑下,怪石嵯峨,壑深百丈,谷中传来瀑布回声轰隆。

唐铁萧走到桥头,勒然而止。

桥墩上有三个笔走龙蛇的字:

“飞来桥”。



桥因瀑溅而湿漉布苔,吊索也古旧残剥,桥隐伏在山雾间,又在中段弓起,像一道倒悬
的天梯,窄而险峻,确似凭空飞来,无可引渡。

唐铁萧冷冷地道:“我们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他说完了,就掠上了桥。

那桥己破旧像容纳不下一只小狗的重量,但唐铁萧掠上去就像夕阳里面卷了一片残叶落
在桥上一般轻。

一阵晚风徐来,吊桥一阵轧轧之响,摆荡不已,像随时都会断落往百丈深潭去一般。

就在这时,橘林外传来第一道惨叫。

惨叫声在黄昏骤然而起,骤然而竭。

铁手知道,冷血已经动上手了!

铁手长吸一口气,走上吊桥。

吊桥已经年久,十分残破、而且因经年的雨瀑沾洒而十分湿滑,长满了深黛的绿苔,麻
索间隔十分之宽,而桥身窄仅容人,两人在桥上决战犹似在悬崖边缘上赌生死一般,一失
足,即成千古之恨。

铁手登上吊桥,就听到唐铁萧金石交击一般的声音道:“在此决生死,生死都快意。”

铁手默然,左足后退一步,架势已立,他播起长衣,把袍摆折在腰际,然后向对方一拱
手。

这一拱手间,唐铁萧看去,铁手虽立于吊桥首部低拱处,但气势已然挑起得整座长天飞
来的纤龙。

铁手的拱手,十分恭敬,他不只是对敌手之敬,同时也是对天敬,对地敬,对自己敬,
对武功的一种尊敬。

唐铁萧也肃然起敬。

他解下了腰系的绳缒,绳未上有一个弯月型的两角弧型,弯口利可吹毛而断的物体,交
在右手,左手执着雨伞,伞尖“登”地弹出一口尖刀。

他道:“我用的是飞铊,以伞刃为辅,你的兵器呢?”

唐铁萧在唐门暗器里只选择了飞铊来练。飞铊是一门极难习,而且从没有一流高手是用
这种暗器式的兵器。但他选了,而且苦修,他的飞铊,没有对同一个人出击过两次。

因为从不需要。

他问铁手,是他尊重敌手,更尊敬铁手。

铁手摇首,却抬起了手。

他的兵器就是他的一双手。

就在这时,橘林里紧接两声惨呼声。

铁手可以感觉到橘林里外的战斗有多惨烈:以冷血的狠命杀法,居然在这么长的时间才
响起三次惨呼,而且,第一次尚在林外,第二、三次已在林里,可知战阵之转移,甚至没有
兵器交击以及对敌喝叱之声,只有濒死的惨嚎,而且,到了第二、第三次,是同时响起的,
可见不伤则已,一死二人齐亡。

所幸惨呼里并无冷血的声音。

不过,铁手了解冷血,就算他战死,也不哼一声,除了斗志极盛时如张弓射矢的厉啸!



橘林里,冷血低低呻吟了一声。

十二单衣剑已给他杀了一个,冲进橘林,中伏,他反身杀了两个狙击手。

但他后腰已中了一刀。

那受伤的热辣辣,刺刺痛的感觉,冷血在每一次战场里几乎都可以承受到,所以每次冷
血在击败敌人赢得胜利后,那感觉就像蛹化成蝶在彩衣缤华里犹可忆及挣扎脱茧的遍体鳞
伤。

可是这次不然,他心头沉重。

刀光映闪,到处是夕照反射强刃的厉光。

敌人太多,隐伏林间,单衣剑作正面攻击,狙击手暗里偷袭,他已失去破茧化碟一般的
反击契机。

他闯入橘林里,密叶隙缝都是闪动的敌影。

他腕沉于膝,剑尖斜指正面,往后急退。

乌黑的人也在他四周迫进。

他陡然静止。

他静止的刹那,一人掩扑而至,两道飞血溅出,将青涩的橘子染成鲜红。

前扑的一人倒下,后面潜来的另一人只见白光一闪,他亲眼看见自己咽喉里喷出一道
泉!

血泉!

他发出阉猪一般的低鸣,仆倒下去。

冷血额角渗出汗水,他剑高举于左,右手亦辅左手托着剑柄,左足微屈,右足赂趾,全
身重心九成交于左腿之上。

他全身被强烈的斗志焚烧。

他全身的肌肉神经一触即发。

陡地,他所站立处地底里倏忽伸出一柄钢叉来!

――地下有埋伏!

他怪叫一声,冲天而起,腿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地底下的人震开泥地碎叶而出,出得来时已身首异处。

冷血拔在半空,杀了暗算的人,但有七件兵器同时向他攻到!

他斜飞而起,落在一棵矮橘树上,忽觉背后刀风破背而来!

他的剑在刀及背项之前,已刺杀了对方。

橘树坍倒,下面的人已经砍断了这棵倒。

冷血人也落下。

十七八件兵器在下面等着他。

他落下的时候,手足疾扬,十七八颗青橘向这些人飞打过去。

攻击者急退,怒喝:“有暗器……”

一面用武器格开,待发现是橘子时,冷血又杀了三个对手。

他的姿势仍是剑举左上,以左足为轴,但因腿伤而显得有些微晃!

围攻的敌人闪动,兵器在夕阳映出邪芒,但谁都没有抢先发动攻击。

因为那一柄剑不带一丝血迹,却是森寒得令人心胆俱丧的诛邪剑。

围攻者散开,那十一单衣剑又告出现了。

十一人身影疾闪,卷起一道旋风,碎叶飞起,青橘狂摇,十一剑在风中叶里像十一条飞
蛇,噬向冷血!

冷血大叫一声,衣服盖在其中一单衣剑头上,赤着上身,在十一剑破漏处像一头猛豹般
窜出。

其余单衣十剑扶起那被衣衫罩在头上的兄弟,发现衣衫已被鲜血染红,像洒在水上的血
花渐渐扩散开来。

夕阳赭如血。



残阳如血。

瀑珠幻成彩虹,架在吊桥下。

铁手双目平视在离他十一尺外的唐铁萧。

唐铁萧将手上的飞索,高举过顶,旋动了起来,飞索上级系着铁铊,每旋过一圈,就挟
着刺耳的尖啸声。

飞铊旋在吊桥麻索之上。

飞铊愈旋愈急,暮色愈来愈浓。

飞铊旋得大疾,已看不见飞铊的影子,只听见飞箭如雨般密集的急啸声。

暮色中,唐铁萧手中旋舞的飞铊,像是鬼魅的影子,没有踪迹可寻。

无形的飞铊,自己躲不躲得过?

夜色将临,夜幕中的飞铊,自己更是无从闪躲。

铁手在这俄顷之间,决定要冒险去抢攻。

可是唐铁萧另一只手,徐徐张开了伞,伞覆住了身子,伞尖如一头露出白牙的野兽,在
暮色中等待血浴。

飞铊仍旧飞旋在半空之中。

人在吊桥上。

吊桥在半空之间。

铁手觉得自己的性命,就像这条吊桥,被残破的麻索,悬在半空,随时掉落,粉身碎
骨。

这两尺的桥面,更没有闪躲的余地――

惟有后退。

但是退后在两个实力相当高手生死一决之际,是极失斗志的事,何况,在这滑漉窄桥上
的急退,又哪能快得过巨人之臂般的长索飞铊?

既不能闪,也不能躲,又不能进,更不能退,铁手蓦然明白唐铁萧引他在飞来桥上一决
生死的意义。

在生与死之间,必须有一人选择死,亦可能两人的结果都是死,像这哗然的瀑布倾落百
丈,溅出水珠化为深潭的壮烈前,仍串成一道梦幻的彩虹。

山风呼呼地吹送过来,吹过平原,吹过橘林,吹得吊桥摇晃如山涧上的纸鸢。

山风吹过橘林的时候,铁手听见橘林里传来密集的四声惨呼,跟着是冷血的第三声大
喝,以及又一声哀号。

铁手打从心里盘算一下,冷血身上着了至少有三道重创,而敌人至少去了十三人。

那么,十二单衣剑连同三十八狙击手,剩下的敌手至少还有三十六人。三十六人,受伤
的冷血可还能打熬得住。

他忽然心头一震,因为他接触到唐铁萧那双犹如地狱里寒火的眼睛。

那眼睛本来是无情的、萧杀的、冷毒的,但此刻有了一丝讥笑与同情。

因为对方看出他的分神。

这种生死决定于俄顷之间仍为其他的事而分心,除死无他。

铁手憬然一觉后,立即敛定心神。

那双眼睛立即又变回冷毒、肃杀、无情。

山风吹到飞铊的圈影里,立即被绞碎,发出如受伤般更剧厉的尖啸声。

冷血此际在橘林中厮拼,像一头在冲右突的猛虎,要铲平张牙舞爪于左右的獒犬。

铁手这边的战局却不动。

不动则已,一动则判生死。

两边的局势,系一动一静,全然不同的,但却同样凶险。

第三章 阵战



雨声长号之后,又三声长嗥。

――第十八个了!

冷血心中默念着这个数字,眉字间的杀气在四周惊恐的眼神与凌厉的兵器中巡造,冷血
的身形也展动着。

十名单衣剑又逼了上来。

冷血并没有正面交锋,却掉头就跑。

他一面跑,挥剑杀了两人,在呼喝及追市声中,他在橘林里穿插,忽如夕照映在叶上的
光彩一般消失了。

“在那里!”

“追!”

“不,在这里!”

一条人影在另一个方向疾闪。

“杀!”

“到底在哪里?”

“不要让他跑了!”

“哇!”一声惨叫,一名单衣剑攒入原来地底埋伏处,忽被一道剑光开了膛。

另二名狙击手返身欲救,忽背后一道急风,两人未及回首,已血涌如泉。

待大家围拢掩至时,敌人已消失了踪影。

“哗!”又一声惨叫,远处一名负责截断橘林边缘的单衣剑捂胸倒下。

当众人冲杀而至时,另三名狙击手相继倒地,一条灰朴朴的人影疾闪不见,在杀气腾腾
血腥风暴的橘林中,人就像被踩踏过多汁的青橘,毫无价值。

一名单衣剑大叫道:“不要让他逃出林去――”他仗剑冲出,只见茫茫平野,日已西
沉,暮际掠起一阵不祥的阴影,却毫无敌人落荒而逃的踪影。

这时“刷”地一剑,自树上疾插下来,没入他的头顶。

两名狙击手高跃扑击,但却在半空才落下来,咽喉各射一道血泉。

人影似大鸟一般掠起,但一名单衣剑手剑上已沾了血迹。

人影在暮色中一沉一伏,灰狐般的在郁郁林间忽再消失。

众人又过去搜索,那名剑上沾血的单衣剑手却汗涔涔下,大叫了一声:“大家靠在一
起,别分散!”

这些都是在沙场中久经阵战的好手,立时布成了局势,往橘林中间退守并肩,一个退得
稍迟的狙击手,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背后脊椎给刺了一个洞,血汩汩流出。

暮色更浓了,橘林里没有鸟叫,没有虫呜,只有搏斗的汗水,血液的腥风,拼死的杀
气。

他们得知自己布下的阵势,已给冷血冲散。

现在橘林变成了他们的陷饼与埋伏,冷血反过来在暗处。

他们必须要结在一起,以免被像黑暗一样无常的敌人逐个搏杀。

他们暗底里点算一下人手,只剩下七名单衣剑,二十一名狙击手,几乎已死伤近半。

暮色渐织着紫色的梦衣,四周的视物已渐不清,只有黑暗的轮廓,则是如何应付那神出
鬼没的仗剑的敌人?

暮色深沉,那如蝙蝠黑翅的夜色,还会远么?

“点火!”发号施令的单衣剑手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生平首次领略被狙袭滋味的惶怖。

夜色随血味而深浓,麈战未休。



小珍眺望着即将来临的夜色,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天穹近山处,有一颗发亮的星
子,不知为什么的亮着。

习玫红向郭竹瘦笑骂道:“你怎生得这愣性儿,哪有敬女儿家喝酒的?我们不喜欢喝
酒,要敬嘛,就敬茶来。”

郭竹瘦愕了一愕,道:“我去端茶来。”说着走到后头去。

小珍横了习玫红一眼,没好气道:“哪用喝什么的?你把他使来使会,可没顿饭好
吃。’

习玫红笑道:“我可吃得好好的。”

小珍又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晚霞,夕照像一个岁月不饶人的多情女子,迟暮得如许艳丽。

习玫红用筷子敲一敲菜盘,发出“叮叮”二响。“喂,我未来的小嫂子,你又发什么痴
了?”

小珍喃喃地道:“你听。”

凤在竹林端胡胡地吹,空气薄凉得像可以敲出脆音来。

习玫红皱眉听了一会儿,说:“是风声。”

小珍痴痴地道:“还有。”

习玫红又倾聆一阵:“没有了。”

小珍水灵似的眸子又投向远方:“好像有人在叫我们。”

习玫红笑道:“那是大雁在叫。”

这时郭竹瘦已走了出来,端了两杯茶,一杯给小珍,一杯给习玫红,他自己却拿了原来
放在桌上的酒,向二妹举杯道:“我敬……”

习玫红笑啐道:“怎么那般多礼?喝就喝嘛,有什么好敬的!”

说着,仰着脖子,便要一口尽了杯中茶。

――第三十四个了!



冷血的心里默算着,他估计敌人只剩下单衣剑五名,狙击手十七

死亡的痛楚令他哑嘶半声,但死亡的恐惧令他另半声已发不出声音来。

冷血拔剑,剑尖等于从他两个人的体内抽拔出来。

却在这时,火初大亮。

他已被重新包围。

三个单衣剑手,左手火把,右手剑,六只瞳子发出仇恨的异芒。

十六名狙击手,杀气腾腾的封住了他一切进、退,任何可作移动的方位。

他在橘林外开战,杀入橘林找掩护,但中伏受伤,后易明为暗,在黑黝中伏杀了不少对
手,却在此刻,他又陷入敌人的正面包围中。

这种宛若仇恨不共戴天战阵,一定要血和力去破阵。

冷血握剑的手,定若磐石,但他腰,腿,背,脸四处伤口的血,已染湿了他立足之地。

火光熊熊。



夜色沉沉。

飞铊仍在飞旋着,在呼啸的山风中发出各种不同的尖嘶,黑鸦枯枝般的分裂着铁手的神
经。

铁手站在桥上,宛似一座山,轻似一片羽毛。

他们已僵持了好一段时候。

――最终总是要出手的。

铁手望定唐铁萧双眼中的鬼火,脚下的雾寒越来越浓重。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唐铁萧瞥见铁手眼神忽扫向自己的下盘。

他的飞铊立时飞袭出去!

往铁手的上盘飞击过去!

这破空的飞铊,少林不忍大师曾用“金刚不坏神功”掺“大袍袖”卷住,但飞铊裂袖而
出击毙不忍大师。天山义老人更以“玄天枯木盾”挡住飞铊一击,但飞铊裂盾而出击杀义老
人。大内带刀侍卫统领

死亡的痛楚令他哑嘶半声,但死亡的恐惧令他另半声已发不出声音来。

冷血拔剑,剑尖等于从他两个人的体内抽拔出来。

却在这时,火光大亮。

他已被重新包围。

三个单衣剑手,左手火把,右手剑,六只瞳子发出仇恨的异芒。

十六名狙击手,杀气腾腾的封住了他一切进、退,任何可作移动的方位。

他在橘林外开战,杀入橘林找掩护,但中伏受伤,后易明为暗,在黑黝中伏杀了不少对
手,却在此刻,他又陷入敌人的正面包围中。

这种宛若仇恨不共戴天战阵,一定要血和力去破阵。

冷血握剑的手,定若磐石,但他腰,腿,背,脸四处伤口的血,已染湿了他立足之地。

火光熊熊。



夜色沉沉。

飞铊仍在飞旋着,在呼啸的山风中发出各种不同的尖嘶,黑鸦枯枝般的分裂着铁手的神
经。

铁手站在桥上,宛似一座山,轻似一片羽毛。

他们已僵持了好一段时候。

――最终总是要出手的。

铁手望定唐铁萧双眼中的鬼火,脚下的雾寒越来越浓重。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唐铁萧瞥见铁手眼神忽扫向自己的下盘。

他的飞铊立时飞袭出去!

往铁手的上盘飞击过去!

这破空的飞铊,少林不忍大师曾用“金刚不坏神功”掺“大袍袖”卷住,但飞铊裂袖而
出击毙不忍大师。天山义老人更以“玄天枯木盾”挡住飞铊一击,但飞铊裂盾而出击杀义老
人。大内带刀侍卫统领娄鹰野以“少阳重金刚手”的功力运千斤杆杖砸开飞铊,但仍给飞铊
断杵而去击死娄鹰野。

武林中只有“大旗义烈金刀魂”之称的大侠庄复谐能以“神州旗”卷住飞铊,但飞铊仍
破旗而出,击倒庄复谐,庄复谐亦从此一战不起。

而今这一记飞铊,破空、裂风、碎夜,斩脸而至,飞击铁手。

铁手如何?



一道石桨,劈击冷血颈部,击了个空,那膂力甚钜的狙击手,尚未来得及第二击,使已
给刺了一剑!

只要刺中一剑,不必再刺第二剑,这是冷血的剑法。

因为太少人中了他一剑仍然不死的。

但是冷血肋骨中了一记蜈蚣钩,伤势相当不轻。

连那使石桨的在内,地上又多了五具狙击手的尸体。

冷血情知自己不可再力拼下去,所以他全力扑击那三名单衣剑手中的火炬!

只要灭了火,对方人多,自己在黑暗中反占了便宜。

只是这三名单衣剑手不但武功高,剑法也好,而且人也极为机警,他们闪动着,避开冷
血锋锐,仅在冷血忙于应敌对,他们才乘机刺他冷剑。

冷血冲前,疾刺那名首先扬声要大家靠拢上来的单衣剑手。他出剑时披发而起,汗水滴
在他眉骨之上,在火光中犹似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剑狂。

那单衣剑手架了一剑,迅速没入己方的人丛中,冷血追击,杀了一个狙击手,正想逼进
忽觉眼前一阵泛白,跟着一阵天旋地转,他一个跄踉,几乎跌倒,及时以剑插地,支撑着几
已将生命之火都拼耗而尽的身体。

他宛似一头受伤的兽,在火光的嘲笑中挣扎求生、

人影晃动,火光中不住有兵器击向他的身子。

冷血狂吼,骤然拔剑冲起。

剑猛拔而起,泥块猛罩射其中一根闪动的火炬,火炬顿灭。

冷血如冲天而起的披发神祗,剑往下割,“噗”地一声,一支火把被削断落地。

众人怒吼惊呼,一个单衣剑手提着最后一根火把,叫道:“护着……”

他刚叫了两个字,冷血的剑已刺入他的嘴里,同时间,有七八名狙击手已掩至冷血后
方。

这时那单衣剑手嘴里喷出来的鲜血,已淋灭了火炬,情景忽然大暗。

这一暗使得掩杀而来的狙击手心里一寒,有两三人已禁不住悄悄退了开去。

他们甫一退开,惨呼迭起,剩下的五个狙击手中只有二个跄踉而退,其余三人己在这刹
那问失去了性命。

冷血仍在黑暗中。

他的剑绽出寒光。

剩下的七名狙击手,两名单衣剑手,都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息。

忽然林中火光大炽,原来地上那被削的火炬,已烧着枯叶,火势很迅速的蔓延开来,未
几整座橘园都在火海中。

冷血和面前的九名对手,仍在对峙之中。



飞铊遽打而至!

铁手的眼睛没有看飞铊,但他用耳朵听。

在夜色里飞铊虽没有形迹可寻,用耳辨识反而清楚!

飞铊直取铁手脸门!

铁手右手凭空一抓,捉住飞铊!

飞铊没入铁手手中。

但飞铊虽在铁手手里,飞铊的力道只给铁手的手劲消了一半,另一半的威力,依然可以
破膛裂肺!

就在这生死一发问,铁手的左手,又按住了右手!

飞铊的巨力本将铁手右手反挫,回击自己前胸,但铁手的左手一加上去,已稳住了飞铊
后挫之力。

飞铊只有一个。

铁手却有两只铁一般的手。

铁手已捉住飞铊、等于稳住了大局。

却就在这瞬息间,唐铁萧像黑魔一般冲了过来,雨伞一招,伞尖“夺”地刺进铁手的小
腹里去!

第四章 阵亡



铁手双手按住飞铊,无及招架,伞刃已插入腹腔。

铁手就在这时,发出一声铺天卷地沛莫可御的大喝。

伞刃刺入肉三分,铁手全身真气凝聚,尖刃几乎已无法再刺进去,仅再推进了五分,也
就是说,伞尖已刺入铁手腹中五分!

同时间铁手那一声巨喝,劈人唐铁萧耳际,刹那间,宛如晴天霹雳,令唐铁萧一时之间
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铁手双手仍不能放开飞铊但他扫出了一脚。

他扫出那一脚是在巨喝的同时。

唐铁萧离他极近,骤听一声大喝,失心丧魂,铁手那一脚,勾中他前脚,他张大了口,
却叫不出声音来,身形往左侧翻落。

其实这局面是铁手用双手制住飞铊,但唐铁萧已重创铁手,唐铁萧只中了铁手一绊,按
照情理看来,唐铁萧是大大占了上风。

但是实际情形不是这样:唐铁萧右足一空,即向左侧陡跌下去。

因为铁手代冷血应战唐铁萧时,曾在冷血耳际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到冷血改变了找唐
铁萧为敌手的决定。

“我找到了他的破绽。”

这是铁手当时对冷血所说的一句话。

自从唐铁萧首次出现在俞镇澜府邪,铁手就注意着他的下盘,第二次在谢自居行居处过
见唐铁萧,铁手仍留意他的双腿,甚至到了吊桥决战之前,铁手仍将注意力放在对方一双脚
上。

因为对方行动虽然快捷,但在沉稳方面,不能算是无隙可袭。

铁手在仔细观察之下,发现唐铁萧的左足鞋是与常人一样,但从趾型凸露看来,唐铁萧
左脚有四只脚趾是对趾的。

正如川中较偏僻的地域,有一小撮的徭族、摆夷族人生来就有对趾、蹼膜特殊肢体,而
唐铁萧就是这样,左脚尾趾与四趾,中趾与次趾,是分不开来的。

也就是说,唐铁萧的左足仅有三只脚趾!

这在平时,以唐铁萧这样的一个高手,丝毫不构成障碍。

可是此刻却决战在这样的一条飞来桥上。

“飞来桥”的险峻,令铁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有在桥上硬接飞铊,尽受飞铊的牵
制。

“飞来桥”却也使唐铁萧自己一失足,便往深渊里像梦魇一般掉落。

唐铁萧向左侧了一侧,左足在湿漉的窄桥上已滑出桥板,往下翻了下去,唐铁萧这刹那
间已明白了怎么一固事,张大了嘴,仍叫不出声音来。

铁手这时放开了手――不是他故意要放的手,而是飞铊的旋力虽然已经消去,但他十指
被飞铊的震力激得又麻又痛,恰似十枚钉锤进指节里去一般。

是以他再也握不住飞铊,放开了手,而唐铁萧就带着飞铊,沉了下去。

这电光火石之瞬间,唐铁萧的身体突在半空顿住。

铁手以双腕挟住了飞铊。

飞铊的缒索,仍缠在唐铁萧手上。

所以唐铁萧没有摔下去。

铁手运力一抽,唐铁萧藉力而起,落回桥上。

然而那桥索不堪这数下震荡,麻索嘞嘞断裂,桥身倾斜而坍倒。

铁手正欲往桥首掠去,但腹部一阵剧痛,踣倒于地。

桥身断裂,往百丈深潭掉落。

唐铁萧却早先一步,挟着铁手,掠回平地。

桥索掉落在无底的漆黑之中,那里只有瀑布陡成粉身的地方。

长空里空荡荡,谁也不知那儿曾有一道飞桥,一番恶斗。

唐铁萧放下铁手,在黑夜里像一座沉默的形像。

铁手长吸一口气,强忍腹中剧痛,道:“你救了我一命。”

唐铁萧道:“你也救了我一命。”

铁手笑道:“我们两不相欠。”

唐铁萧冷冷地道:“不!你救我在先,你胜了。我们是在对阵决战,谁输,谁就该阵
亡。”

铁手忙道:“我们可以再决阵一次……”他话未说完,忽觉有异,唐铁萧如鬼火一般的
眼睛望定着他,哑着声音道:“这就是吴铁翼要我交给郭竹瘦去毒死郭伤熊的唐门‘火
盐’,我死也要死在唐门的毒药下,多蒙你成全。”

说到“全”字,他伸直了喉咙,张大了嘴,仰天喷出了一团火焰。

火焰散时,他失去生命的身躯翻落深崖。

唐门的人,不能战败。“小唐门”的好手,更不能承受战败的屈辱。

在他们而言,败就是死。

唐铁萧宁死在唐门的毒下,所以他死而无怨,甚至觉得死得其所。

然而铁手亲眼看见唐门“火盐”之毒,吞下肚子,还是正常,然后遽然发作,竟口可喷
火!

若这一口火是乍然喷向自己,自己也未必躲得过去。

唐铁萧却没有这么做。

铁手从黑漆漆如雷音的瀑潭望下去,只觉一阵昏眩,不知是悼念唐铁萧不屈之死,还是
腹部失血过多,或是因急起习玫红可能在郭竹瘦家中服了这曾炙焦郭伤熊及唐铁萧肺腑的
“火盐”!

无论如何,经此一战之后,“飞来桥”己凭空飞去,永无踪迹。

远处火光冲天,照亮了晚天。

冷血仍在火光中厮拼。



他又搏杀了四名狙击手。

火焰熊熊地焚烧着,橘林中的树木干枝发出必必剥剥的声响焦倒下来。

人影在火光中厮杀。

冷血避过三名狙击手的缠战,鼓起了一口气,向那名提议用火把的单衣剑手疾攻。

那人剑手挡了一剑,退了一步,再架一剑,又退了一步,此际他惊恐地发出尖呼。冷血
又刺一剑,逼得他再退了一步。

这时三名狙击手已向冷血攻到,冷血反身迎战,那剑手这才缓过一口气,已吓得魂不附
体,正欲走避,倏地冷血又刺了一剑过来!

那剑法也十分高强,仍及时封了一剑,“叮”地一声,再被迫退一步,忽然杀猪一般嚎
叫起来。

原来他背后就是火海,背上衣服已沾了火。

他怪叫着扑了出来,冷血的长剑迎战三名狙击手,自后却飞起一脚,把慌乱中的单衣剑
手踢了回去。

那单衣剑手在火海中仍想挣扎要出来,但全身着火,苦痛万分,手足挥动之下,一株被
焚毁了的橘树带着火团往他罩下,他的惨号久久不绝于耳。

冷血这时又杀了一名狙击手。

但他后心兀然一辣,已被一剑刺人。

他陡地一翻身,剑疾刺而出!

刺中他的是最后一名单衣剑手,他罔顾同伴之死,无声无息地潜至冷血背后,果然一击
得手!

可是令他震惊的是,他的剑明明已刺到冷血后心,惟剑尖仅入肉三分,冷血一翻身,剑
尖在他后胁划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却没有深刺入背!

这名剑手也是十分精警之高手,在这瞬息间,他明白了为何冷血身着六道伤口而仍能作
战,自己这一干人只挨他一剑便丢了性命,那是因为每次敌手的兵器伏击得手,触在冷血的
躯体尚未入肉之际,冷血便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反应,总能及时朝着兵器来势后仰和前
趋,致使兵器人肉不深,或在兵器切肉的刹那间,横移和翻侧,甚至高跃和伏低,以至兵器
所造成的伤口,虽然大,流血也多,但不能深入肌理,切断筋脉。

这名剑手在刹那之间明白了冷血的自保之法,这顿悟足以使这名剑手加以苦练后能避过
多场凶险,在恶斗中扬名。

但他却无法避过眼前这场劫杀。

就在这顿悟的刹那,尚未挥出第二剑,冷血已一剑刺中了他的咽喉。

冷血剑拨出,三名狙击手又已扑近,一人以朴子刀,砍中了他的左肩。

冷血没有还手,大声喝道:“还不快滚!”

三人怔住,火势越来越大,一人只见同伴一一倒下,成为焦尸,心越来越虚。

冷血一字一句地道:“单衣十二剑尽亡,你们只剩下三人,吴铁翼根本不敢迎战,你们
在这里讨死是不是?”

三人相顾之下,现出一种极茫然的神色来,终于后退,疾退,飞退,返身夺路便走。

他们一走,冷血已支持不住,手一抖,剑一曲,支撑不住身体,“啪”地倒在地面上。

要不是一双温厚的大手把他扶起,挟到凉风送爽的地方,只怕冷血已没有能力走出战
场,要丧命在火海中了。



铁手在替冷血止血,冷血也在替铁手包裹伤口,在江湖上的凶险战役里,他们四个师兄
弟不知道多少次为对方止血裹伤了。

冷血对铁手道:“你果然击败了唐铁萧。”

铁手道:“那的确是难对付的敌手,我能赢他除了幸运,是因为我比他更早出手。”

唐铁萧虽然在对峙时引铁手身处无可闪躲的险地以及旋舞飞铊待机出袭,但是铁手远早
在俞镇澜府邪见面时已窥测出唐铁萧的弱点,在决战中他就抓住这个破绽来攻击。

火势已近尾声。

他们需要的是一匹快马。以他们的伤势,难以赶路,必须以马代步。

就算没有马,他们也必须赶去。

两人互扶持着,吃力地站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遽的蹄声,急驰而至。

控辔疾驰而来的人,身子几与马背平贴在一起,马鬃遮掩了他的脸目。

铁手和冷血互望一眼,铁手速然跃了出来,出手一抓,抓住辔缰,发力一勒,奔马陡然
被生生勒止。

马举前蹄,嘶鸣人立,马上的人咕碌一声摔了下来。

铁手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来人,原来是衙役老辅。

老辅慌惑的正要拔刀,见是铁手,满脸诧色问:“怎么是……铁二爷?吓吓死我
了……”

铁手问:“老辅,怎会来这里?”

老辅道:“是吴大人吩咐的呀,叫我来这里,要是见到唐大侠他们,就说是大人早料到
他们会胜,他先走一步。如果见是铁二爷和冷四爷,就说……”

冷血问:“就说什么?”

老辅说:“就说……多谢二位替他除掉分财宝的人,他先行一步了。……我……也不知
道吴大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老辅望着铁手和冷血自嘲苦笑的脸色,又问:“铁爷,冷
爷,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啊?这么大的一场火……”

这刹那问,铁手和冷血全然明白过来了。

吴铁翼指使唐铁萧和参与计划的十二单衣剑与三十八狙击手,在橘园、吊桥跟铁手、冷
血决一死战的时候,他乘机悄悄溜走。这一战不管伤亡在哪一边,他都准备弃官不做,独吞
那批他一生也挥霍不尽的宝物金银。

他们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拚斗,变成只是受野心家利用操纵的鹬蚌相争!

迄此,铁手和冷血除了相对苦笑之外,还能做什么?

老辅看来除快嘴快舌外,也不像知道内情的人,其实,如果老辅清楚个中情形,吴铁翼
又怎会派他前来说那一番话呢!

故此,对老辅的问题,两人都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铁手只有拍拍老辅的肩道:“我们借你的坐骑用一用。”

说罢翻身上马,一手拉起冷血驮在后面,一声吆喝,疾骋而去。

夜风不住迎脸刮在两人的脸上,刮得伤口热辣辣地痛,但他们同时有一个念头,在心坎
里热烈焦切的呼唤:

习玫红怎么了?

习玫红怎么了?

心头和夜色,都像凝结了的墨砚,尽管马快如风中的狂草。



小屋的油灯一点,但是黑夜里格外凄楚。

马仍急奔,冷血铁手已分左右跃下,扑近门边,却见屋内有一小女孩喜奔出来,夜色把
她匀静的轮廓映得分外清楚。

小珍!

铁手诧道:“小珍,你怎么在这里!”他情不自禁握住小珍的手,小珍指尖冰凉。

冷血急忙问道:“玫红姑娘怎么了,她――”

一面说着,不待小珍回答,已抢入屋内。

屋内小灯如豆。

冷血一眼就看见习玫红。习玫红伏在桌上。

冷血怆心呼了一声:“玫红――”忽见习玫红伏着的乌发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惺忪着
令人动心的媚目:“谁叫我――?我又睡着了?”

冷血愣在那里,虽然高兴,但不知道如何表达。喜悦令他完全忘掉了身上的痛楚。

铁手顿觉放下心中的千钧重担,问那喜悦清秀如小兔子般的小珍,道:“郭竹瘦呢?”

小珍用秀秀的指尖一指:“死了。”

铁手和冷血望去,只见角落处倒了一个人,嘴张大,口腔焦裂,正是郭竹瘦。

铁手不解:“怎么?”

小珍笑的时候两道秀眉扬得采飞:“我炒菜的时候,发现那些盐有点古怪,正待细察,
却给郭……捕头劈手抢去了,然后,他先敬我们酒,我们不喝,他又敬茶,我觉得有些可
疑,便趁他返身过去的时候,用他给我们酒杯掉换了他的杯子,他在用酒来敬我们喝茶的时
候……”

“哗!”习玫红拍拍心口叫道:“吓死我了,我刚要喝,他便惨叫了起来,滚来滚去的
不一会嘴里还喷出火来,喷火哩!后来便……”说着用手指着郭竹瘦的尸体:“便这样子
了。”

说着又伸了伸舌头:“谁还敢去喝那茶!”

铁手向小珍笑道:“好聪明。”眼睛里有比灯火还温暖比夜色还深情的笑意。

小珍笑道:“才不。”白皙的脖子都红上耳根了。

习玫红笑嘻嘻的问:“我呢?”

“你?”铁手笑道:“你幸运。”

“这就好了,”习玫红十分安乐地舒了一口气,“我最怕用脑,一动脑筋呀,头就疼死
了,就想睡觉,只要幸运,那就够了。”

她向小珍笑嘻嘻的说:“聪明,给你!”她指指自己的翘鼻子又道:“幸运,给我。”

小珍笑啐道:“由得你分的呀?”

习玫红转首问问冷血:“怎么啦?你们的案子结了?”

冷血苦笑摇头:“算是结了。”

习玫红睁大眼睛问:“结了就结了,怎说就算?”

冷血哑然。铁手代答:“案子是解决了,但主要元凶之一逃了。”

习玫红皱起了柳眉:“所以你们又要匆匆忙忙追他去了?”语音很是寥落。

冷血摇首:“迫不上了。”

习玫红喜道:“对呀,不要追了,由得他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铁手接道:“不是由他,而是那人逃在先,我们要追缉,实没有多大把握。有一个人到
了附近,我们飞鸽传书,请他去追捕,就一定能成。”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地道:“有人比你们的本领还大?”

铁手笑道:“他的追踪术与腿法,本就天下无双。”

他望向冷血,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使仅有的一盏小灯的木屋更洋溢着炉火一般的温
暖。

冷血道:“他是我的三师兄。”

冷血的三师兄,即是铁手的二师弟,同时也是“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他们四师兄弟
的感情,就如寒冬中炉火里的一堆热炭一般亲。

追命近日因为要办案,也进入两河一带。

习玫红闻言拍手喜道:“好啊,你们可以不必办案了,可以陪我踢毽儿、捉蟋蟀――”

铁手向冷血道:“不过,我还有一事要办。”

冷血问:“什么事?”

铁手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策马赶来之际,那河上的渔火和岸上的青火对闪,一
光一暗,一明一灭一共三次,我想可能有什么勾当进行,我去查查看。”

习玫红眨着眼睛说:“你去好了,”转着问冷血:“你呢?”

“我?”冷血苦笑道:“我要去大蚊里。”

“大蚊里?”习玫红奇道:“难道去喂蚊子?”

冷血一脸正经地道:“去查咬死人的蚊子。”大蚊里出现咬死人的事情冷血是在谢自居
所提供郭伤熊承办的案件中找到的,那是一种相当令人诡奇的案件,在当时就引起冷血强烈
的兴趣。

“咬死人的蚊子?”习玫红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也去。”

小珍笑得灵灵巧巧的问:“咦?三小姐,你不是最怕蚊子咬的吗?”

习玫红向她眨了眨娇媚的风目,反问:“难道你不怕吹海风?”

两个小女孩都用秀气的手,掩着沾花问露汁般的红唇,开心地笑了,颊靥飞起了令人动
心的少女的绊红。

铁手与冷血又对望一眼,彼此望见眼瞳里的两点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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