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蔡康永 那些男孩教我的事~

~草莓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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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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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所有教过我的男孩――For GEORGE

是啊,你们都教过我了,现在我变成这样。
我应该谢谢你们吗?还是应该苦笑?
人生就是这样吧――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自己,或者,女生啊女生啊女生啊女生啊自己。
给你们编上编号,免得你们的脸渐渐模糊了。
这样做,到底是打算要一直记得你们,还是准备要开始一个一个、把你们忘记呢?
我也不确定。也许还会有男生来教我也说不定。
 
第一号男孩 篮球男孩

遇见第一个男孩,是在操场的事。

这个男孩剃很短的头发。其实,全校的男生,都剃一样短的头发,只是跟他的脸配起来看的话,这么短的头发,竟依然能显得很自然。

他的个子不高。以十三岁的男生来说,高矮还不是什么致命的事情,身高还不到宣判的时刻。

夸张一点说,矮个子的男生,在打篮球的时候,另外有一种拼命的样子,是在高个子男生的身上看不到的。

我就叫他篮球男孩吧。

篮球男孩在不打篮球的时候,大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的单眼皮眼睛,好像是专门为浑浑噩噩的表情安装上去的。

如果只是浑浑噩噩的话,实在也不会有多吸引人,比较特别的,还是他常常随随便便就流露出来的不耐烦。

“啧!”他会斜一眼,把两手往短裤后的口袋一插,就不耐烦的走开了。

所有他的这些特别的地方,都让同校的我,感到很新鲜。

我没有在球场上拼命的狠劲。我几乎没有一分钟是浑浑噩噩的。我的眼睛是宿命的双眼皮。我很少不耐烦,就算不耐烦,也很少表现出来。

于是我对篮球男孩的存在,觉得很稀奇,观察起来也就特别有趣。

我甚至对他把学校的制服穿得那么紧,都觉得不同凡响――

“你裤子穿这么紧,不累吗?”我问。

“累啊。”他说。

“那干嘛不穿松一点?”我问。

“土呀。”他说。

“你是特别把制服拿去找人改小的吗?”

“不是。”他说,把腿抬给我看:“我穿的是去年的短裤,去年还没这么紧,今年才变这么紧的。”

我对他能进行这么长的对话,觉得很意外。我还以为在我问第一个问题时,他就会像平常那样“啧”一声,就走开了。

“你怎么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没有‘啧’一声,就不耐烦的走开呢?”我问。

他听完,“啧”了一声,走开了。
 
第二号男孩

遇见二号男生,是加入童子军团,去露营的时候。

他绝对是整个男童子军团里,最“明艳”的一个。

他恐怕是男童子军历史上,最明艳的一个童子军了。

怪的是,他除了长得很明艳之外,整个人却一点也不像是为了明艳而存在的。

他热爱童子军必须做的所有粗活,坎木柴、整营地、树旗杆、搭帐篷,他尽管忙得满身大汗,满头满脸的汗,却依然明艳照人,简直像水龙头底下被水冲洗的一颗樱桃。

他有个妹妹,妹妹其实也很漂亮,但这个哥哥太抢眼了,妹妹老是被当成配件。

“我永远也不加入童军团,我能离我哥多远就多远。”他妹妹狠狠的跟我说。

我跟他妹妹认识,但跟他从没讲过话,直到过了十年,我们又遇到了,互相认出来。我们聊着聊着,开始讲当时男童军里,哪几个男生最特别。

讲了二十几个名字以后,他说:“刚刚讲的这些人,我都睡过了。”

以一个当时十五岁的男童军来说,他实在很了不起。
 
第三号男孩 为我打架的男孩

遇见三号男孩,是在他跟别人打架的时候。

打得很凶恶,被管学生的训导主任看见,打架的双方都被逮进训导处去。出来的时候,他脸色愤怒,用力拿拳头槌了两下墙,我刚好经过,我们互瞄一眼。

“怎么了?”我问。

“要记我大过!”他说,连带骂了很脏的脏话。

“你扣子快掉下来了。”我指指他胸口,整排衬衫扣子被扯得只剩两颗,两颗都摇摇欲坠。

“管扣子去死啦。”他骂,又槌一下墙。

我走进训导处,跟训导主任谈交换条件。我请训导主任打消记他大过的处罚,交换条件时,我愿意乖乖替学校参加一个恶心的演讲比赛。

“如果我不答应交换呢?”训导主任问。

“那我明天演讲到五分钟时,就会忽然昏倒。”我说。

“你这是在勒索我?”

“我最近压力很大,常常觉得快昏倒。”我说。

“你明天比赛拿到冠军,我就把他的大过免了。”训导主任说。

“小过也免。”我说。

“好,小过也免。”

第二天去比赛,拿了冠军,回到学校,把丑得要死的奖杯送到训导处去。

第三天,他来找我。

“你怎么做到的?”他问。

我耸耸肩。

“你怎么帮我免掉大过的?”他问,连带讲了句脏话。

“我只是没有昏倒而已。”我说。

“喂!你要我怎么报答你?”他抓住我肩膀,一阵摇晃。

“下次为我打一架吧。”我说。

他后来为我打了不止一架。
 
第五号男孩

第五号男生,奇特的,在古老京剧的舞台上认识。

男生变声期间,没有办法再唱出清亮的声音,就改成扮演些偏重武打的角色。我扮一个中原的将军,他扮一个番邦的将军。两个人背上都有四面旗子,我的脸颊旁垂挂穗子、他的脸颊旁垂挂长串毛球,我拿银枪,他拿一对铜锤。

我们是业余的演员,武功不是从小学的,在舞台上打得笨手笨脚,旗子勾到头盔、彩带卷住兵器,这一类的事。

真的演出了,京剧的武打场面的锣鼓很大声,一记一记像炸弹在耳边爆开。两边人马在战场上相遇,我们两个各自照规矩抖动翎毛、梳理盔甲,向对方炫耀着武装配备。

锣鼓声转为激烈,双方互相叫阵之后,正式开打,打得还是笨手笨脚,我的银枪刺过去,他交叉着铜锤把枪架住,两人夸张的演出比力气的样子。接下来,必须加快对打的速度,还要不断旋转,让全身能飘动的东西,全都像水母的须须那样绽放开来。

动作愈快,就愈慌乱,我照排练时的动作,把枪杆向他挥过去,可是太用力了,把他左手的铜锤砸落在地上。他呆住两秒钟。

观众笑了,虽然是体谅的笑,还是很尴尬。

到了后台,我跟他道歉。

“没关系,反正观众来看我们,也是看好玩的。”他说。

“你不觉得演这个京剧很蠢吗?”我问。

“很蠢吗?还好吧。”他拿起铜锤来,丢着玩,他说:“我十岁那年,就看过你演京剧了,那时候我就想,有一天我也要上台跟你演一场。”

他说完,握住铜锤,双手交叉,摆好架势,嘴张大大的笑开来了。

我也笑了,把银枪扛在肩上,笑嘻嘻的望着他。

两个全副武装、盔甲灿烂的将军,就这样站在后台,笑嘻嘻的对望着。
 
第六号男孩

这个男孩,擅长吐口水。

不是邋遢的吐口水,是不知道怎么练成的,嘴唇一嘟,就会准确的喷出一发口水,命中目标。

像他这么好看的学生,一定有比吐口水更适合他练习的东西。可是他就是乐此不彼。

只要有他看对眼的女生走过,他就嘴一嘟,远距离送一发口水过去,标记在那个女生的裙子上。看见的男生都会起哄的笑起来,女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瞪大家一眼,快步走开。

“这样,对那些女生不太礼貌吧。”我说。

“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会怀孕。”他说。

“你不是喜欢她们,才这样做的吗?那又何必惹她们生气?”我说。

“她们有生气吗?她们说不定很喜欢呢?不然你试试看――”

“咻”一声,他喷来一发口水,命中我的胸口。

“这可是我第一次送给男生哦。”他说。
 
第八号男孩 人造卫星男生

人造卫星男生,是帮我剪头发的。

我翻日本杂志,翻倒我想要剪成的头发形状,我经过一栋日本人盖的大楼,看见二楼有粉红色的大字,标明是发型屋这样的地方,我就跑进去剪头发。

这个发型屋里的工作人员,全都坐着有轮子的凳子滑来滑去,像我这样的新客人第一次走进来,简直有站在溜冰场中间的感觉。

男生出现了,乘着有轮子的椅登向我滑行过来,健康开朗的跟我打招呼。他健康开朗的程度,一点也不像帮人剪头发的人,比较像是滑雪教练。

剪了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他不断的滑动着,一下在我的左边,一下滑到我的右边,一下滑很远,远到去梳一梳隔壁又隔壁的客人的头发,一下又“咻”的滑回来,滑到很靠近,近到几乎贴上我的耳朵。

他的剪刀咔咔咔的闪动着,他的吹风机嗡嗡嗡的飞舞着,他的手指拨拨我的头发,掠过我的耳尖,他一下在我的额头吹气,一下在我的颈后吹气,吹掉碎头发。

他在我身边环绕又环绕。他是我遇见过,最像一颗人造卫星的男生。
 
第十号男孩 紧身制服男孩

男孩的全身制服都绷得很紧,紧到令人不安的地步。

“你的裤子很紧,很好看。衬衫这样短短的,快遮不住肚子,也很好看。”我说。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穿呀?我妈拿了我爸全部的钱跑了,我没钱买新制服啦。连吃饭的事都没人管,还管制服呢。”他说。

“喔……反正这样穿也很不错。”

“你真够白痴的。”他说。

我们沉默了一阵子。

“那……你学费怎么办?”我问。

“管它的,交不出来最好,就不用来上这些鬼课了。”他狠狠地看着一层一层的教室,然后看着我:“这个学校的人,大概都跟你一样,搞不清出什么叫做贫穷吧。”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

“妈的,我爸最蠢了,一定要我念这家有钱人小孩念的学校,神经病,搞得乱七八糟!”

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家里超级有钱,是个笨蛋。

这个同学约了我好几次,约我去他家玩。

我去找这个同学,讲好晚上去他家。

到了他家以后,我问他,他爸爸有没有一个专门放酒的房间?他说有,我说我要去看。

他带我进去他爸放酒的房间,我选了一瓶外国酒。我常常经过的路上,有一家卖酒的店,店的橱窗里有瓶酒的样子我很记得,我就照我记得的,选中了那瓶我认为样子、标签都很像的外国酒。

我叫那个同学把那瓶酒拿下架子,拿出房间,然后叫他把酒放进我的书包里。

“你拿这个酒要干嘛?”他问。

“我会调酒,要用到这种酒,调好以后请你喝。”我说。

他“噢”了一声,就乖乖把酒放进我书包。

过一天,我站在卖酒的店的橱窗外,把书包里的酒,跟橱窗里的酒,再小心的比对一次,果然都一样,酒瓶、标签上印的字,都一样。

我走进这家点,问老板橱窗那瓶酒要多少钱,老板讲了一个吓我一跳的很高的价钱。于是我把书包里的酒拿出来,我跟老板开了个半价,比他卖这酒的价钱便宜一半,老板就把我那瓶酒买下了。

虽然只是一半的价钱,还是很多钱,我口袋装着这些钱,找到十号男生,把钱交给他。

“这是什么?”他问。

“钱,给你交学费的。”我说。

他愣住了,过了五秒钟,他爆出一阵大笑,“哇哈哈哈”那种毫无顾忌的大笑。

我皱起眉头,不明白。

“你真的相信我跟你说的那些鬼话?!哇哈哈哈……我快笑死了,我妈怎么可能拐我爸的钱跑走,哈哈哈……”

我嘴巴张大大的:“那……那你的制服?……”

“制服,哈哈哈,还有制服的事……”十号男生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废话,我当然有新的制服,丑毙了,谁要穿,当然是旧的才酷!哈……”

我把钱从他手里拿回来。

我把钱交个那个为我偷家里酒的笨蛋同学,告诉他我把那瓶酒打破了,钱是赔给他的。

他也不要钱。还说打破没关系,他明天再拿一瓶来给我。

穿着紧身制服的男孩耍我,让我莫名其妙多出一笔钱来,不过,大概也在别的地方,让我少了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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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号男孩 拿牛仔裤当内裤穿的男生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遇过比十七号男生更爱牛仔裤的人。

第十七号男生,非常瘦。瘦到他可以在制服规定穿的长裤里面,再穿一条牛仔裤。

据我所知,十七号男生就真的每天都在制服里,穿一条牛仔裤来上课。

只要一下课,十七号男生就把制服长裤的皮带松开、裤腰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截牛仔裤来。

他会这样子走来走去,愈走,制服长裤就愈往下滑,有时候滑到膝盖上了,这样根本就应该很难走路了,他却还是不在意的挪动小碎步走着。

如果被老师看见了,当然会纠正他,他就立刻把制服的长裤拉上来穿好,皮带紧好,一点也看不出异样。通常老师到这样也就算了。

直到有一次,十七号男生又这样拖着步子,晃过走廊的时候,遇上了很麻烦的一位老师。

这位老师命令十七号男生,当场把里面那条牛仔裤脱掉。

十七号男生乖乖照做,意外的是,十七号男生在牛仔裤里面,并没有再穿内裤。当十七号男生把牛仔裤脱下来的那一刹那,围观的同学都“哗”的叫起来,老师赶快叫他把牛仔裤穿回去。

这位很麻烦的老师,当然很受不了这个局面,就把十七号男生带去办公室管教去了。

到后来,这事不了了之,十七号男生并没有被处罚。我问他怎么摆平的。

“我跟他们说,我的内裤都是牛仔布做的,牛仔裤就是我的内裤。”十七号男生说。

是啊。学校管的虽多,可是并没有规定不可以拿牛仔裤当内裤啊。
 
第十八号男孩 神秘男

从校门出去左转的街角,出现了一个神秘男。

想想在他出现之前,并没有什么征兆,没有下大雨,也没打雷,就是很突然的,从某月某日某时刻开始,直接出现在街角,每天都在,一连伫立几个钟头。

他的短发说不上什么发型,穿着也就是当时年轻人常传的有腰身衬衫,衬衫下摆放外面,裤管一点点喇叭,这种外形是在不起眼,如果不是他那对眼睛太大、睫毛太长,应该是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的。

他永远站在街角那棵树的旁边。我们下课以后,不管是几点经过那里,他都站在同一个位置。他如果再苍白些、换上白衣白裤,你几乎就可以断定他是被那棵树困住的幽灵了。

当然他不是,他一点幽灵的气质都没有,他有点黑、有点肌肉,而且,最不像幽灵的,是他的眼睛很灵活。每次我们走过,他的眼睛都会跟随着我们,直到我们转过街角,他看不见我们为止。

我跟同学研究过这位男生,他是神经病吗?或是搞神秘?如果是搞神秘,他的乐趣到底在哪?

有一天下课后,我决定试探一下,我摆脱同学,在学校留到很晚才离开。我一个人经过街角,发现他真的还在树旁边,我已经比我通常看到他又要再晚两三个小时了。我有点讶异,但他看起来比我还讶异。

接着,我做出更令他讶异的事情。

我走到树旁边的路灯底下,靠着灯杆,我拿出书,开始用路灯的灯光看书。我偶尔看他一眼,其它时间就假装在看书,可是,当我发现他始终毫不掩饰的直直盯着我看的时候,我也就渐渐肆无忌惮的回看他。

这场古怪的对峙,在路灯下进行着,风偶尔吹落几片树叶、不相干的路人偶尔走过,但对峙一直没有中断。

大概对峙了一个钟头吧,十八号男生似乎生气了,他的长睫毛唰唰唰的眨了好几遍,他直直对我走过来。

“喂,同学,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看着我。

“那你又想干什么?”我回看他。

“我?我……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长睫毛唰唰唰。

“那我干什么,又管你什么事?”我反问他。

“当然关我的事!我负责官邸前面的安全。”他说。

“官邸?什么官邸?”我问。

“副总统阿,不知道吗?副总统上个星期搬到你们学校旁边来住,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赶快走开啦,你在这里搞这么久到底在搞什么鬼我根本看不懂,等一下被我们长官发现,告诉你们学校,你就死定了。”

我把书放进书包,走人。

原来他是便衣警察。原来还真有便衣警察这种人,原来便衣警察也会长成这个样子。

快要转过街角的时候,我回过头来问他――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赶我走?”

“我,我……”

我没等他说完,就走了。

两个礼拜以后,忽然换成另外一个人站岗。大概他被调走了。

我也就渐渐忘记他长的样子,直到,直到有一天下课,我发现他竟然站在校门口,我才又想起他的长睫毛来。

而他说他这次可不是来站岗的。于是我们又直直对看,两个人都笑起来。
 
第十九号男孩

第十九号男生,从美国转学来的,一个ABC:在美国长大的中国人。

他讲的中文有腔调,他听的音乐跟我们完全不同,他迷的球队我们不认得,他的英文脏话正宗原味。

他带了不少尺度惊人的美国色情杂志来送给同学,使他立刻受到欢迎。

他很郑重的拿了三本色情杂志来给我。

“这三本是最好的。”他说。

“多谢你,为什么要送我最好的呢?我没帮你什么的吧?”我问。

“喔,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说你最会念书,”他说:“我要你教我看《红楼梦》。”

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你不会喜欢《红楼梦》的。”我说。

“美国的老师说中文小说最有名的就是《红楼梦》,我爸也说我应该读一读中文最有名的小说。”

“你爸的中文,跟你一样烂吧?”

“比我还烂一点。”他说。

十九号男生很坚持要学着看《红楼梦》。为了教他,我只好自己也开始读《红楼梦》。

是因为三本色情杂志,才开始读《红楼梦》的,说了也没有人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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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号男孩 沉静的吻者

对应于我们这间全男生的学校,在世界的另一处,也就理所当然的有一间全都是女生的学校。

每年情人节,这间女校的女生,会公布一份秘密的榜单出来,对一年来我们这边“值得注意”的男生,颁赠封号或头衔。

今年的榜单收到了,出现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头衔:“吻者”。

吻者。

这个头衔并没有排在特别显著的位子,可是,却在榜单上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我们看了受封为“吻者”的,是我们班上一个很安静的男生。

这位安静的男生被封为“吻者”的事很轰动,我们班立刻对他进行了公审。

“你到底问了几个?”有人问。

“……四十几个吧。”他答。

大家一片哗然。

“不可能!哪有可能交过四十几个女朋友!”大家乱成一片、七嘴八舌。

“谁说一定要女朋友才能接吻的?”吻者说。

大家静了下来,看着他。

你是说,不用交女朋友,也可以接吻?”有人问。

他耸耸肩。

“别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管接吻就是了。”他说。

“什么叫你只管接吻就是了?!你只需要接吻,都不用跟那些女生约会、谈恋爱吗?”

吻者男孩同情的看着大家,点点头。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难道你跑去她们学校、见到人就吻吗?”大家笑闹一阵互骂。

“其实……原来我也只是,跟她们学校的一个女生约会……”男生开始解释。

“结果呢?”大家抢着问。

“结果就跟她接吻嘛……后来……”

“后来怎么样啦?!”

“后来……好像是她回去以后,有跟她们班很多人讲……”

“讲什么?快点说啦!”大家一直催。

“讲……讲说我很会接吻吧,然后,结果,后来,我其实根本也没……”

“怎样啦,后来怎样啦?!”

“就……她们班就有一些别的女生来找我,说要跟我接吻看看哪……”

“哇!喔!”大家纷纷怪叫。

“她们就只来找你接吻,没有变成你的女朋友?!”有人问。

“少数几个有啦……大部分都是只找我接吻的啦。”他说。

老实说,听起来还蛮合情合理的,如果他真的接吻技术一流的话。

大家又再乱七八糟的逼问了一番,他显得很困扰、又很得意的样子。

“吻者”地位就此确立。

大家真的没有料到,这位安静的男生,背着我们过着这么过瘾的日子。

班上有个“吻者”,大家似乎也与有荣焉,而且需要接吻前,有了可以讨教的专家,对大家都有好处。

有一天,“吻者”男生跟我两个人在忙着准备一个活动。

“你知道我是怎么开始练习接吻的吗?”他说。

我看着他。

“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他把手举起来:“看到没,用这块地方。”

他把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那块地方,展示给我看。

“干嘛?”我问。

“我以前常常跟自己的左手接吻,就是吻者块地方,有点像别人的舌头喔。”他说。

“真的?”

“不信你试试看。”他说:“当然,后来都跟真的人接吻,就没有再用到左手了啦。”

“可怜的,被冷落了。”我捏捏他左手大拇指跟食指之间那块薄薄的肌肤,像安慰小动物一样。

他也笑了。

然后他想起一件事情:“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来问过我要怎么接吻?”他问。

“呃……这个嘛……”我摸摸鼻子:“我好像还没开始用到我的手,就有点忙不过来了呢。”我说。
 
第二十一号男孩 教我在游泳池装死的男生

游泳,是第二十一号男生教我的。

在他家的游泳池里,他开始教。

“来,放松,假装自己死掉了,像尸体那样浮在水里。”他说。

我照做了,脸朝下、泡在水里。

我的眼睛闭着,耳朵却闭不了,听到水底的声音,很安静。

“张开眼睛。”他说。

我张开眼睛,看见蓝蓝的水、蓝蓝的池底。我从来没有在水里看过东西,觉得很奇异。

二十一号男生游到我身边,我从水里看见他的身体,还有他所引起的波纹、他在池底的影子。

他潜到我的下方,在水里笑嘻嘻的对我挥挥手。他的头发像海草蔓延开。

我被水流慢慢移着,我享受着死掉了的宁静,有一下子我动了念头,想要想想一下自己是怎么死的,可是这念头立刻消失――“反正已经死了,怎么死的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这种死掉的宁静,我不要再乱想事情、破坏这个宁静。

直到我憋不住气了,我才把头抬起来,我脚一时踩不到池底,他把我扶住,笑嘻嘻的对我说:“你看,就算不会游泳,也没有很可怕啊。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活着,你死掉,你挣扎,你不挣扎,水都是一样的。”

他教会了我游泳,和一些别的事情。但他不知道他还教会我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教会我“假装死掉”。

后来我每次游泳时,都会假装死掉一下子,然后得到我这个年龄的人、本来不会了解的宁静。
 
第二十五号男孩 小儿麻痹的摩托车骑士

第二十五号男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有一天,他就骑着很漂亮的摩托车,停在我们的校门口。

我在人行步道上走着,他很慢的骑着摩托车跟着。有时候他骑快了,超过了我,他就停在路边,等我超过了他,他才又慢慢跟上来。

这样跟了十分钟,他说话了:“坐上来吧,我带你去逛逛。”他说。

我这才第一次抬起头、看看他的样子。

他穿背心,露出很粗壮的手臂,头发很长,被风吹的张狂,戴副墨镜,很拽。

我坐上他摩托车的后座,他猛加速,冲出去。

他飙了好几条路,速度快到我从没尝试过。到了一个路口,我说我渴了,他说他去店里买可乐给我。

他跨下他的摩托车,我惊讶的发现他的腿上有钢圈支架,他的小儿麻痹很严重。

他一拐一拐的走进店里去,留我在摩托车上。我望着他的背影发呆,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大概是他的动作有点慢,多给了我一些时间,我发完呆后,跨下摩托车,没等他走出店来,没跟他说再见,我跑掉了。

我为什么忽然就这样跑掉了?

我被什么事吓到了?

我不能简单明了的说出来,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已经做了可耻的事。

是陌生的男生,后来再也没见过面,但我一只觉得我欠他一句“谢谢你,再见。”
 
第二十七号男孩 种玉兰花的男孩

他跟我说他家是种玉兰花的时候,我其实听不太懂。

他是第二十七号男生,来自这城市以外的地方。他说他们那里很多人家种玉兰花。

“玉兰花,就是红灯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会有人跑到窗户外面来卖给你的,一小串一小串的那个花?”

“对啊,那就是玉兰花。”他笑着说。

他的鼻梁细而直,鼻头却有点圆,给人一种北极动物的感觉,像极地白狐狸这类的动物。他却提起了玉兰花,使得北极忽然弥漫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帮助我在一瞬间偷偷殖民了一小块北极。

作为一个在城市长大的白痴中学生,我当然会继续问他很无知的问题:“我一直不知道,玉兰花是种出来的。”

“当然是种出来的。不然呢?”他有点意外,又有点感兴趣的看着我,他大概从来没听过这么蠢的问题。

“我以为是大自然里长出来,卖花的人是自己跑去找花,把花摘来卖的。”我说。

他大笑。

“所有在卖的花,都是专门种花的人种来卖的。”

我耸耸肩膀,郁金香长得就像大批大批种出来的花,玫瑰也像、百合也像,可是玉兰花不像。

玉兰花像不小心长出来的花。

“我们家有几百棵玉兰花的树,我只要在家的时候,就会帮我爸妈摘玉兰花。”

这是另外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画面:只比我大两岁的男生,从长满玉兰花的树上,把花一簇一簇摘下来。

“玉兰花要晚上摘,摘下来装成一篓一篓,运到城里去卖,这样卖的时候,香味才对。”

我脑子里的画面,立刻又刷上了夜色。白色的花朵,在夜色中格外清丽。

“在晚上摘玉兰花,听起来很浪漫。”我说。

“真的摘的时候,就只是工作啦。”他说:“不过,真的挺香的。到城市来以后,常常闻到的都是臭味,我的鼻子快要忘记我们家的味道了。”

本来,念中学的男生,应该是永远不会花钱去买一串玉兰花的,这太像老女人才会做的事。

不过,我却渐渐变得看见玉兰花就买一串,好让他偶尔能想起他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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