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 那些男孩教我的事~ (2)[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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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r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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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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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号男孩


明星常是好看的,但好看的程度,总还维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
即使以我的工作、需要接触到那么多的明星,大部分也还是在这个范围之内。有的明星即使非常好看,但一旦他察觉了自己的好看,对自己的好看存了使用之心,那他的好看就会降级,并不会流失、耗损,只是降级,从纯金变成镀金,那种降级。
奇特的是,一样的事情,发生在女明星身上就没什么问题,卖弄风情的女明星常常还是很动人,可是发生在男明星身上,就会严重的降级。这里讲的是原理吗?不是,只是我的偏见而已。只是我许多偏见中的一个而已。

然而,男明星有可能对自己的好看,都不察觉吗?很难吧。环绕着一个明星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宣示他外表的特色,“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好看”这种话,主要是明星用来安慰那些对自己的丑、感到灰心的影歌迷的吧。

作为男明星的他,却是一个特例。
他的帅,是吓死人的帅,是在我所说的那个合理范围之外的帅,是非地球人的帅,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某种外星人是以好看为存在条件的,那么他就是那一组的外星人。
具备着这样震慑之美的大明星,当然没有立场说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好看”的屁话,说了也只会更伤害丑人的自尊而已,完全没有安慰作用。
可是,他有一种自在的存在方式:他对自己的美,无动于衷。
像是树对自己的树荫无动于衷。
他对一般人因他的美而感受到的震慑,也无动于衷。不像有些明星有时会对自己长得美、压迫到别人,而露出抱歉的表情。
他不会,就像树对于坐在树荫里的人,也不会露出抱歉的表情。

他想要自己当导演,他的老板找我去陪着他想故事,想个他可以当导演去拍的故事。
我听他讲了几个他想出来的故事,都很普通,聊都不值得聊。每一次见面,都还是觉得他的光芒夺目,但我也必须谨记我的任务,不能对他想的故事放水。这使得我们的关系有一点紧张。
有一晚,我陪他聊故事聊到快十二点,他说要开车载我出去兜一圈,于是坐上他的车。
“我不是很聪明的人,对吧?”他说。
“看你要跟谁比。”我说。
他从方向盘上的照后镜里,看了我一眼。
“我现在再讲一个故事,这故事也是我想的。如果这故事还是很烂,我就放你走,你不用再管我了,这样好吗?”他说。
我没讲话。我心里是同意的,但讲明了就不太礼貌。这个人物太古怪,我要长时间被他的荣光照得头晕目眩,又要听一个接一个的烂故事,实在有点折磨人,中止任务也是解脱了。
他开始说故事:
“三个同学,大家公认,全校长得最好看的三个同学,两个女生、一个男生,约好了放假要一起开车去旅行,把整个岛绕一圈的那种,开很多天车的旅行。”
“嗯。”我点点头,心里想大概又是一个三角恋爱的故事。
“车上还有一个空位,他们决定再邀一个同学加入。结果,他们邀了学校一个长得最丑的男生。那个丑男生当然很惊讶,又很感激,学校最好看的三个同学,竟然愿意邀他一起旅行,他很紧张,可还是答应了。”
“嗯。”我应了一声。这故事好像要往惊悚的方向发展了。
“他们四个人,就开车去旅行了,旅行了两天,大家都很快乐,玩得很开心。”
“嗯。”我又应了一声。
“第三天早起,他们继续开车上路,快要上公路之前,忽然有一辆大卡车冲出来,把他们的车撞翻了,四个人都摔到车外,躺在地上。”
“后来呢?”我问。
他把车停到路边,停好了车,脸部还是朝着前方,继续讲。
“他们四个人被送去医院急救,结果,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四个人里面,只有那个丑的活了下来,另外三个好看的,都死了。”他说。
“噢。”我很意外,不知道这个故事要怎么演下去。
“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丑男生,就在医院里一直哭,一直哭着说,‘为什么是我活下来?’,‘为什么是我活下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哽咽了,他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啜泣。

我永远都不会想到,我会从一个绝世容颜的人嘴里,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金成武
 
第九十八号男孩 月光男孩

黑暗中,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躺着,眼睛对望着,说些秘密的话。这,在玩乐的日子里,常发生,过后也很容易就忘记了,叶子在风里打转,遇到一下就分开。
有一天,接到一通电话,口音很香港,语气有点揶揄、有点居高临下,对方报上名字,我有点意外,那名字,是香港的大明星。
他在电话里说,他人在台北,而他的朋友指定我接待他。他说他想去很特别的地方,香港没有的地方。
我决定带他去公园见识一下。我带他进了公园,找了个树影中的座位,阴影很重,不逼近二十公分内,别人绝对看不出来是他。
他很乐,两手揣在口袋里,不停“嘻嘻”笑着,观察此起彼落、你进我退的小仪式。接近半夜十二点时,公园广播响起冷酷的女生,叫大家出去,说公园要关门了。他听得更乐了,一直夸这个录音的女生“够无情”。
我带他出了公园,在路口埋伏好,让他见识十二点整公园锁门前,有多少人会从公园涌出来。当他看到形形色色的男生三三两两如河水四三分岔、漫入土中时,他又一直称赞:“哗,好多人。”
看了两个钟头,他说可以了,于是我要陪他回饭店,他说饭店房间没有好音乐,他不要回饭店。于是改成我带他回我家。进了我家,他望向窗外,喃喃自语:“月亮呢?刚才在公园里的月亮呢?”
我放了音乐,倒了酒,然后叫他躺在靠窗台的沙发上,透过窗子向上看,就可以看见高挂的月亮了。他躺上沙发后,分我一个垫子,要我也躺在沙发旁的窗台上,这样他就可以看着我,跟我聊天,又同时可以看见我背后的月亮。
我只好顺从的把窗台上的盆栽植物一个一个移开,乖乖躺上窗台。窗台其实有点窄,我躺好以后,望着他,跟他说这样有点危险。我如果往后翻,可能会翻出窗户,掉到楼下去,死掉。
“我一定会抓住你,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他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他又补了一句:“我发誓。”
那晚,我当然没有摔到楼下去。

第二天,他就回香港了。之后,我们没有再通过电话、也没有再见过面。

后来他就跳楼死掉了。
当我想起那个夜晚的时候,我就会随便找个窗边的沙发躺下,让月光照在我的脸上。
我会一直看着月亮,一直看,直到月亮太亮,我把眼睛闭起来。

张国荣
 
第六十号男孩 跟植物说话的男孩

第六十号男生,在英国念一个很奇特的学院。
那个学院没有电,天黑以后就点蜡烛。那个学院的学生都不准开车,只能走路,或者搭陌生人的便车。
那个学院除了上课以外,每天早上都要到田野当中吟唱中古时代的欧洲僧侣经文,同时做一些介于膜拜、呼吸和舞蹈之间的舒缓动作。
那个学院的学生,还要种一块自己的田。
六十号男生,既然是这个学院的男生,这些事当然他都遵守,而且乐在其中。只是,他在我们这个国家长大,都是在城市长大的,他没有种过田。
他到了英国,当然也不会忽然就会种田了。英国这家学院的老师,叫大家到田里去收成晚上要煮成晚餐的马铃薯时,大家都在天未亮的大清早去田里用手翻寻马铃薯,一人拎一麻袋回来交差。六十号男生拎回来的那一袋最重,因为他摸来装在袋子里的都不是马铃薯,是石头。
他的手分不出来马铃薯跟石头的差别。
但六十号男生还是很爱到田野里去唱歌跳舞、跑来跑去。那所学院的老师叫他们要常跟植物说话,安慰植物,鼓励植物,也从植物身上得到回报的温暖、善意。
这个习惯他保留下来了。六十号男生离开那所学院以后,也就回到文明世界,重新又用电、又开车,也不再每天早上去田野吟唱舞蹈、不再摸黑找马铃薯了。但他保留了跟植物说话的习惯。
我认识六十号男生的时候,他教我怎么跟植物说话。他带我到嘈杂马路边的公园里,去安慰那些一直忍受车声废气的可怜的树。他叫我抱抱那些树,拍拍他们,称赞他们,鼓励他们。
六十号男生,是我所认得的人当中,唯一常常跟植物说话的男生。

蔡康永的男朋友
 
第三十四号男孩 初见萤火虫

听过萤火虫、读过有萤火虫出现的故事,也在电视上明了萤火虫的生活。
但是没有看过萤火虫。
天渐渐从天亮变成天黑。这并不是我喜欢的时刻,我会找个方法度过这种时刻,像现在,我就把眼睛专注的盯在书上面。
教室后面的小山上,是我最喜欢看书的地方,夏天时,蝉的叫声会大到你听觉麻痹,眼睛就变成了你的依靠。在这种状况下看书,可以连印书的纸头的纹路、还有每个字的印刷字体的边缘都看得出来。
等到天要变黑了,你就察觉到纸头反射的光愈来愈弱,你的瞳孔配合着一圈圈放大、想抓更多的光进来,但没有用,光被抽走了,纸头上的字像在涨潮中的小岛,一个一个被水漫过去。
这时候我只好把头抬起来,面对已经天黑的世界。
而黑暗中只有山和树的影子,其他什么也没有。
那天,又躲在山上看书。三十四号男生坐在另一块石头上。我们看的是一样的课本,课本是很奇怪的东西,散发着一种沉默的敌意,你如果能够找到同伴一起面对一本课本,好像会比较不受威胁。
课本上讲的一件事情,引起了男生跟我的争论。快要天黑的时候,争论变成了吵架。
“你真是自以为了不起的笨蛋。”他说。
“那你就少理我吧。”我说。
“我早就受不了你了。”他站起来,走掉。
我看他走掉的背影,非常生气,感觉到被丢弃,而天开始黑了,我被迫面对我不喜欢的时刻。男生穿的校服是米色的衬衫,渐渐溶化成黑暗中愈来愈恍惚的一个小点。我心中的恶意,也就随天黑的速度,蔓延开来。
眼看我要被我自己困在黑暗的山里了。这时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却飞出了一点亮光,我诧异的看着这点亮光,安静无声的飞舞着。
“萤火虫!”我心里惊呼着。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亲眼看到萤火虫时,我会这么不可置信。
那只萤火虫似乎天生悲悯之心,一直盘桓不去。
我在黑暗中,完全不想动弹,只想这样一直看着那点亮光,一直看下去。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等我察觉的时候,我已经听到四下有人到山上来喊我的名字,在寻找我了。
我却还是不舍得动,不像站起来。
树叶动了动,萤火虫开始往上飞,我的眼睛也随着往上看。
我看到三十四号男生站在我的面前。
“我在看萤火虫。”我说。
“我知道,我也看到了。”他说。
“我从来没有看过萤火虫。”我说。
“我知道,走吧。”他伸手拉我站起来。萤火虫已经不见了。
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看到萤火虫了,也许我已经看过最美的萤火虫了。
我也不再害怕天变黑的时刻。
 
第三十八号男孩 自称是我哥的男生
有一段时间,连续两个月,每天晚上我都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大概那两个月当中,只有三个晚上我没接到他电话,那三个晚上他为什么没打,我也不知道。
第一次接到他电话时,他一开口就说:
“你不认得我。我是你哥哥。”
我愣住了两秒,然后哈哈大笑:“我没有哥哥。”
“别这么确定,你又没有哥哥,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他的声音,有一种晴朗的气息。即使是在讲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也还是令人觉得话中有正面的意义,而不是在鬼扯。
“那,你要怎么证明你是我哥?”我问。
“我不需要证明我是你哥。”他说:“你可以不要相信。我又不是靠你相信才能存在的,我又不是上帝或者菩萨,你不信我也不会消失不见的。”
“嗯,是没错……”我在电话这头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这个陌生的电话还真有趣。“上帝或者菩萨是不会打电话给我的。你这个做哥哥的,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呢?”
“让你知道有我的存在,这样一来,当你需要的时候,就不会太孤单。”他说。
我沉默了。我被这句话打动了某处,郑重的想象着一个有哥哥的生活,会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我从来都不觉得有过需要一个哥哥的感觉呢?”我问。并不是敌意的,而是试探的。
“嗯,那也没什么关系,你跟我反正就照原来这样活着,大家都没什么损失。”他的声音出现开朗的笑意:“不过这种话,通常是没有的人,才这样说的。……因为反正没有,所以就做个‘没有需要’的声明,你不必再这样,你有哥哥了。”
我被他讲得昏昏的。不知所云的结束了这通电话。
我以为他第二天不会再打来了。到了第二天晚上,我有点故意忙些别的事情,想假装根本没有在意这个怪人有没有再打来。
但当我接起电话,听到是自称我哥哥的这个人,我还是很高兴。我并不明白这个游戏的意思,但游戏总是令人高兴的。
他问了我一些生活上的事。我把我讨厌的人,我看不顺眼的事,跟他说了一些。
他就跟我讲些他遇到过的讨厌的人或者事情,他的世界果然是大人的世界,很多事听起来挺严重的,这样跟他一来一往的聊一聊,比较明掺了世界是怎么回事,我发现我那些讨厌别人的心情淡掉很多,好像那些事在将来的世界里实在不太重要。
这个自称我哥的男生,连续两个月,每天和我讲一通电话,有时讲得很简短,有时讲得很长很长。
我后来都再也没有问起过他到底是不是我哥哥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向家里其他人询问过。我大概本能的感觉电话那一头的男生,是来自“秘密”这一块栖息地的生物,不适合用探照灯、推土机这类的东西去搜寻他。
我有强烈的想要跟他见面,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他没有这样安排。
两个月后,圣诞夜,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圣诞快乐,然后,就再也没有打电话来了。
 
四十三号男孩 爱昙花的男生

“半夜的时候,我会叫醒你喔。”他在我快睡着前跟我说。
“半夜要叫醒我?不要吧,不要叫醒我啦……”我再迷糊挣扎了一下,马上就趴在一堆报告上混睡过去。
还是被叫醒了。
“喂,起来,起来一下。”他果然来摇醒我。
赶报告已经赶得熬夜两天了,能睡还不好好睡一下,到底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半夜把我叫起来?
我被男生拉着走到他家的客厅,他家客厅灯开得很亮,中间的大桌子上,放着一盆有叶子的植物。
“看哪,看……花开了……”男生直愣愣的看着那盆植物,喃喃自语。
真的有一朵白色的大花,漫漫的开了,不,与其说是开了,还不如说是醒过来。
那朵白花形态很优美,即使是作为一朵被梦见的花,都很优美了,更不用说是出现在现实世界的花。
白花愈开愈大朵,张开的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期。
我还是很困,但在困倦中满怀惊讶的看着如梦的白花绽放。
半夜的客厅很安静,我几乎以为可以听见花瓣张开的声音。
“这朵花,简直像在舞台上一个人表演一样……”我自言自语。
“是啊,如果我们不爬起来看它,也许它就不开了呢。”四十三号男生说。
白花已经开到极限了,完美的静止在舞台上。
“我好困……我又要睡着了……”我嘟囔着自己也不确定的话,眼皮愈来愈重。白花的光泽,渐渐晕开来。
四十三号男生,靠到我的耳朵旁边来说:“等你睡醒的时候,这朵花已经谢了。”
我听见了,但没力气回答。
“这是一朵昙花。”他说。
我又睡着了,来不及跟这朵马上要消失的白花说再见。
“等睡醒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它曾经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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