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热闹的空城 (11-15)

九色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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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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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自从买了房子,我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有了动力,每天有空就琢摸着怎么收拾我那房子。下了班也不瞎跑了,要不就上网查找有关装修的资料,要不就是跑到新家那监督装修进度。汪洋说我跟秋天的瓜农似的,恨不能在瓜地盖一窝棚,再给每个瓜都编上号。我说那是,好不容易才长出这么点西瓜,我们农民容易吗。装修的事他和吴迪配合得好像十分默契,都不用我操心,那房子的模样就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了。

徐铃最近好像有事瞒着我,我知道无非是他前夫那点破事,不是想让她回去,就是要跟到北京来。我几次想跟徐铃聊聊,她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拒绝了,要是说多了,她就跟我急,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这是何苦呢,她自己折腾去吧!

这天,吃过晚饭,我歪在沙发上看装修的杂志,心里琢摸沙发是弄个皮的好还是布的好。徐铃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一看号码,就钻回屋子里去听。不用问,肯定是她那个前夫张刚。自从我上次骂了他,他就不怎么敢往家里打电话。而且每回两人一开始聊着好好的,到后来准吵起来。就听见房间里徐铃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两个字传到我的耳朵里,好像是在说钱的事。

挂了电话,徐铃皱着眉头从房间里出来。我问她:“怎么回事,他跟你要钱?”

她想了想说:“没有,没事!”

我急了:“你老说没事没事,我还不知道你,你没事的时候是这样吗?那张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不了解他?”

徐铃看看我:“我的事你别管,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这叫一个气,把手里的杂志往沙发上一扔,对着她喊:“你他妈的是不是傻啊,他要钱,你就给他!好了伤疤你忘了疼?别忘了你们俩现在没关系了!”

徐铃也瞪着眼睛跟我喊:“我跟你说了,不用你管!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李争,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强!”说完她一转身摔门进屋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气得直喘,想摔点东西解解恨,环顾四周又舍不得。想来想去,我拿起钥匙拎着包出了门,临走我还对着房间喊:“徐铃,你丫自己想好,将来别后悔就行!”


没事我常想,要是有机会让我再把生活重新过上一遍,是不是有些事情我还会跟从前一样义无反顾?如果那时我能够知道,那个狭窄的两室一厅带给我和我朋友们的将是从此不一样的人生,我是不是还会毫不犹豫的买下?如果我能预知那晚将是一系列厄运的开始,我会不会仍然在一气之下跑出家门?


骑着自行车一出来我就后了悔,虽然现在刚刚初冬,可是这小北风还真挺刮脸,一路骑到新家,估计也得冻个半死。一路慢慢悠悠地骑着,欣赏着两边的景色。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透出来温馨的灯光,给我们这些在路上游荡的人们以温暖,允许我们猜想这一个个的窗子里面,谁家的孩子正为了考试不及格而挨打,哪对夫妻又为做饭刷碗而犯了口角。电影围城都演过多少年了,人们对婚姻还是那么飞蛾扑火般的执着,城外的人红着眼睛往城里奔,城里的人打破了头往外逃。这一奔一逃就诞生了多少生活的悲喜剧!

就说徐铃,有的时候我这没结过婚的还真理解不了她。她离婚没有什么第三者,就是种种生活小事再加婆媳不合,大家都劝她别着急离,两个人再努力挽回一下。她谁也不听,说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可这离了婚还没半年呢,他们两个又拉扯不清了。这是何苦呢!

不知不觉,骑到一个立交桥底下,我的塔楼眼看就到了。觉得越来越冷,冻得我鼻涕都下来了,我下了车,把肩上挎着的包扔到车筐里,使劲把领子系了系。跟自己说,再咬咬牙就到了!

再上了车,刚骑出去没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好像在喊我,还没等我回头的功夫,就觉得后面擦着我的肩膀飞跑过来一个人,他一把抓了我车筐里的包转身撒腿就跑!

我愣了足足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我靠,居然有人抢我的包!我把车一扔,撒腿就追,一边追一边喊:“小兔崽子,你敢抢我的包,有本事你丫别让我追上!”丫跑得飞快,一晃就钻进人行道边黑咕隆咚的绿化带里去了。我毫不犹豫,也跟了进去。后面好像有人在喊什么,我也听不清,心里就一个念头,今姑奶奶非把这个小兔崽子揪出来不可!

追进了这条黑漆漆的小路,我心里就有点打鼓,前面有没有人我都看不清。

突然一个黑影冲着我的脸呼啸着飞过来,我本能地一低头,可是晚了,没躲过去。

就觉得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脑门上,脑子轰地一下,一阵剧痛传来,眼前忽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十二)
累啊,从没有这么累过……
黑啊,怎么黑得连点光都没有……
疼啊,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晕啊,天旋地转乱成一团……
困啊,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醒醒,醒醒……”

耳边有人在叫我,我勉强睁开眼睛,一片白色,天堂?不像,上帝和天使们打扮得倒是跟医生护士差不多,噢,好像是医院,我怎么跑到医院来了?刚一动脑子,头就好像有个锥子在扎,疼死我啦!我不禁哼了出来。

“醒了?醒了,大夫她醒了?”一张年轻的脸凑在我的眼前,近得都能看见粉刺上的白头了。

“别怕,我把你送到医院来了。你看看,说不让你追吧,非要追,多危险啊。大夫说要是脑震荡和失去记忆什么的都算你运气好,弄个脑出血你就完了。你好好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他一边说一边帮我掖了掖被子。

完了,他谁啊?我追什么了?听他那口气,至少是我亲密的战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我一定失忆了!

我挣扎着开口说话:“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

“我就是那个在你后面喊穷寇莫追的那个人啊?后来我追过去一看,你就躺在地上,一头都是血,可把我吓死了,这不就把你送医院来了。”

嘿,感情我不认识他啊,还让我动这么多脑子。隐约想起来我好像是追一个人来着,为什么来着?这么一想就觉得头疼得要炸了似的,天旋地转,一张嘴,把晚上吃的那点炸酱面都吐他身上了。

护士跑过来,要把我推走:“你不能跟她说话,伤口还得处理一下,你去给她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他在后面追:“不是,护士小姐,我不认识她,我就是学雷锋来着!”

“姑娘,你把家属的电话告我一下?”

我隐约嘟囔了一个号码,然后沉沉睡去……

在梦里,我一个人坐在一条小船上,漂啊漂,不知不觉漂到海上。突然疾风骤雨,船一下子翻了,我掉进了冰冷的海水。到处都是水,我手舞足蹈拼命想抓住一样东西,可是什么也看不见,身上冰冷冰冷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忽然一个人出现在水中,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好像,他是林峰……

也不是睡了多长时间,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床边一个人正使劲地盯着我,这回不是粉刺男,换小眼镜了。他是林峰,我没忘!熟悉的脸上都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眼睛也血红血红的,我笑了。

林峰一看我醒了,激动地抓住我的手:“醒了!醒了!你可算醒了……”说着,两滴眼泪悄悄从眼镜后面滑了下来,他赶紧用手飞快地擦掉,还是被我看见了。

“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老瞎想,还以为你……”

“我这是怎么了?”

“不记得了?你路上让人把包给抢了,还拼命追,结果差点送了命。”

“噢,难怪你哭,怪让人心疼的,我那新买的手机花了四千多,那包也小一千呢。”

他又乐了:“你说你,一醒过来就贫,感觉怎么样?”

“头上疼,还晕,跟坐过山车有一拼。”我艰难地伸手要去摸摸脑袋。

“别动,头上有个口子,不碍事!”

护士小姐推门进来,翻翻我的眼皮,看看伤口,测测体温什么的,好像对我的状态还算满意。临走时嘱咐林峰“今天比较关键,有的颅内出血24小时内才能发现,好好让她休息,有了异常,马上按铃,听见没?”你说这小护士也不说明白点,什么叫异常啊,在林峰眼里,没什么比我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更异常的了。林峰倒是一丝不苟地听着,就差拿个本子记下来了。

他还真拿护士的话当圣旨,不让我说话,说要多休息,两只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似乎我变成了他最心爱的服务器、工作站。我就在他的目光里睡一会醒一会,心里觉得踏实了,知道无论我什么时候醒,他都会在那里看着我笑。记得上大学那会,有一次我喜欢上一个校草级的帅哥,急赤白脸地跟人表白,结果被人家以有女朋友为名而婉转拒绝。我跑到林峰的系里找他喝酒哭诉,就在他们楼后面的小石凳上,我喝了个不醒人事,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林峰的宿舍,正睡在他的床上,那会他就这样,坐在旁边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看我。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总之好多年了。

我们就互相注视着,好像已经认识了几百年几千年一样。

傍晚,徐铃汪洋和公司一些同事来看我。又看见他们我真的高兴,不过是一日一夜的功夫,我们差点天人永隔,觉得一张张脸都那么亲切。林峰把他从雷锋同志那里听说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大意是我是如何地要钱不要命,被歹徒抢了包还非要追,结果在途中被人拿板砖给拍了。

汪洋大赞我的英勇,说以他多年的打架经验来看,歹人多半是被我的气焰给震住了,不得已举起一块砖头想吓唬吓唬我,结果我奔跑速度过快,夜黑风高也没看见,就一头碰人家的砖头上了,和守株待兔里头兔子的死法有相似之处。

同事们非常善解人意,说即使剃了光头,仍然丝毫不影响我的花容月貌,让我安心养病,公司老板说了,我这按工伤级待遇对待,休息期间给发百分之五十的工资。我也让同事们替我转达了我的感激涕零。

徐铃坐到我身边,心疼地看着我,眼圈红了。我这人心软,最怕别人跟我说软话,连忙说:“徐铃,千万看好家,我那些金银细软什么的就交给你啦!晚上谁敲门也别开,看见我没有,这就是明证,现在这社会不太平啊!”徐铃又要说:“李争,都怪我……”我打断她:“这事根本怨不着你,我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十三)

医院里闷了三四天,我基本上可以顶着绷带小范围地生龙活虎了。林峰看我的确没有继续住在医院的必要,也就同意医生让我出院的看法,他也能回去上班了。打我住院他就全天候陪护,我估计他把产假都提前预支了。

出院这天,汪洋带着吴迪来到了病房,吴迪抱着一大捧鲜花大步走过来。他把花放在我的怀里,捏着我的肩膀说:“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昨天汪洋告诉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断决外交关系呢!”我嘿嘿地对着他傻乐,“我手机不是也在包里,让人给抢了嘛,没法联系你。”一边任凭他把我的脑袋扭过来扭过去地查看。离着这么近,我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淡淡的,遥远而又熟悉。无意中,看到林峰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们,没有表情。

几个人浩浩荡荡拎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家。家里还是老样子,一个属于我的温暖热闹的狗窝。徐铃里里外外地忙活着,说要亲自下厨给我做一顿接风宴。我坐在沙发上,满足地看着三个各不相同的男人贫嘴聊天,时而为我的某个要求而忙碌一下,仿佛回到了母系氏族社会那混乱的群婚时代,我当然就是部落里主事的首领,他们或者是我同母异父的手足,或者是我某个孩子的父亲。我为自己这个臆想忍俊不禁,吃饭的时候,我不停地看着他们三个乐,大家一致认为此次脑震荡对我的智商有了很大的影响。

晚上临走,林峰轻声嘱咐我,“别忘了吃药,对了,该给阿姨打个电话了,别让她惦记。”我掩上门,心里暖暖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在家过开了退休老干部的生活,大夫不让我看书,也不让看电视,真是想把我活活闷死。我就只好养养花,弄弄草,干点不动脑子的事。偶尔下楼跟大爷大妈们聊会天,让我觉得跟他们好像还挺能聊到一块儿的,一点代沟都没有。每天就盼着下班的时辰,偶尔徐铃会大发慈悲回来给我做饭,大部分时候这姑娘都指望不上,也不知道跟谁出去野了。倒是林峰雷打不动,下了班就来,打包饭馆里点的菜,陪我一块吃饭聊天看个DVD什么的。

“麦兜的故事”里慈祥的麦兜妈妈在睡觉前给小麦兜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朋友撒谎,有一天,他死了。”
“从前有一个小朋友勤力读书,他长大后,发财了。”
“从前有一个小朋友不孝,有一天,他扭了脚。”

麦兜打了个哈欠,说:“妈妈,我想睡觉了。”
“从前有一个小朋友早睡晚起,第二天,他死了。”

我和林峰都觉得这种教育方法别具一格十分有效,“将来你就这么教育咱儿子吧”他开玩笑似地说,我也顺着他说,“行,而且孩他爹也稍带手地教育了。从前,有个小朋友,他不听老婆的话,第二天,就死了……”林峰美的什么似的,“没问题,老的小的都归你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拿未来的家庭生活调笑,仿佛我不是在养病,而是在静静地待产。

一天林峰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李争啊,我妈听说了你的事,她说想来看看你。”说完他就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自从多年前他让我跟他回家见见他妈被我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又提起这事。我忽然没来由地心里一酸,我还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这么简单的要求都让一个大男人难为成这样。

“这么冷的天,让她老人家跑这么远不合适吧,我这都没事了,要不等我好了,我去看看她?”

林峰明显地把惊喜挂在了脸上:“你答应了?没事,她愿意来看看你,就让她来吧!”

转天林峰她妈拎着一锅骨头汤来了。老太太一看就是受过教育,而且经历过斗争经历过考验的,平和又带着尊严。我和老太太聊得挺投机,话题主要围绕着北京的治安状况和医疗系统,对尚且存在的不足和漏洞进行了有礼有节的抨击。临走时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姑娘,你说你一个人在北京多不容易,就像这回这事,让你妈知道了得多心疼啊!早点成个家吧!我不是催你们啊,我儿子怎么想的我最清楚,长这么大,我还没见着他对谁这么宝贝过呢!而且你们还是校友,知根知底的,多好!别的不多说了,你这个闺女我算认下了,你要是想吃点啥,缺点啥,都让林峰给带个话,就把我那儿当你在北京安下的家吧!”

还真是,经过了这次的事,我的心好像一下子软了,跟林峰的关系也有了前所未有的进展,有几次我还真想到了结婚成家的事,我还琢摸着得赶紧找我们家老太太汇报一下最近的思想动向,估计得把她乐一个跟头。徐铃也说,“你终于也开始像个女人了”,这是什么话,我就是个女的,你说我不像女人,那我就得站着撒尿了不成?至于吴迪,想起他我在心里暗暗叹气,就把那种心动的感觉藏起来,等到老了再回味也挺美好的。

这天晚上吴迪又来看我,吃完饭,他和林峰热闹地聊着天气和社会,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跟我说:“对了,李争,可能你还没听说吧,今天业界有个爆炸新闻,我们惠友宣布收购林峰他们的康普公司成功,从今以后,我们俩就算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了!”

“怎么可能?可是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过了这么多天与世隔绝的生活,忽然被一棒子打醒了一样,让我十分吃惊,谁都明白一个业界的两个巨人合并意味着什么?

“我们是谁啊,也就自己把自己当盘菜,那都是高层的决策,能知道什么消息?都是等发生了再一封email通知我们。影响最大的应该是林峰他们公司,毕竟他们是被收购方。”

林峰点点头:“是啊,昨天我们公司整个乱成一团,谁也没心思工作,估计裁员是早晚的事,今天早上我就在打印机上看见好几份简历,大家都想赶紧找条后路呢!”

不知道怎么了,听了这个消息我心里十分紧张,隐隐觉得,这样的一次收购对于我,对于我们那样的公关公司来说,都将会有极大的影响,至于什么样的影响我一时想不明白。心里有了事,我在家里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于是决定,明天李争我重返公司,继续挂牌营业!


(十四)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又回到了阔别两周之久的北京启宣公司。同事们见到我都十分亲热,个别人还对我仙人球状的发型和额头上蜈蚣样的疤痕表示出浓厚的兴趣,认为我将以此领导今冬明春的流行新趋势。我坐在座位上绘声绘色地给感兴趣的同志再次描述了我英勇的全过程,随着情节的起伏,办公室里“哦,呀,哇”的感叹不断。

老板在恰当的时候走了过来,吓走了一众人等。“李争回来了,真是,大家都惦记你呢!还别说,在家里养的白白胖胖的啊!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工作能行吗?”

“我一直归心似箭啊,在病床上还惦记咱那项目来着,没问题,都好了。”

听我表了决心,老板挺着肚子满意地走了。我开始翻看堆在桌子上的各种项目单子,看来我不在这段时间,我们组那些个人也没闲着,琢摸着项目奖金差不多够我这回的医疗费了。沈冰从隔断对面把那刚烫过离子烫的脑袋伸了过来:“李姐,正好你回来了,康普今天召集所有供应商开个会,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咱们一块去?”沈冰是我手下的一员干将,她进来的时候刚大学毕业,本来HR说要一个有经验的,可我头一眼就觉得她跟我年轻时候挺像,每个毛孔都憋着劲想大干一场的模样,于是力排众议把她要到了我们组里。这姑娘也挺争气,一两年就带出来了,除了缺乏点大型活动的经验,基本上也能独当一面了。

会议的气氛十分凝重,大家都知道了康普已经被收购,明白这回召集大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大中国区市场部经理亲自出马,开门见山地跟大家说了他们的意图。因为两公司合并,产品线和业务都要进行大规模的整合,尤其是康普的产品和品牌的市场定位可能要有大的调整,所以市场活动和宣传全面收缩。已经签订合同的项目有些继续完成,有些就此中止,康普支付已经发生的费用。对于今后的合作可能和方式,都要等整合完成再说。

一席话好像冷水泼头一般,我立刻觉得头又开始晕了!

散会后,我拉住关系比较铁的市场部经理想问个究竟,她无可奈何地说:“我自己还泥菩萨过河呢,谁我也帮不了,我们头不都说明白了吗?现在是你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多一句我也没有!对了李争,我还得拜托你帮我打听打听,看看哪个公司要人,我得赶紧想辙啦!”

回到公司里,我左想右想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这么大一个客户丢了,我能不心疼吗?当初花了多少心思和时间才挤进去的啊!早知道我就逼着他们把明年的合同都签出来了。一说合同我忽然想起来了,吴迪那还拖着一个大巡展呢,这个可千万别泡汤了。

我赶紧打电话给吴迪:“你给我个痛快话,你那个巡展到底要怎么着?”

吴迪压低了声音说:“李争你别急啊,不是看你病着,没敢跟你说。上头说了,因为产品线的整合,巡展得延后了。”

我一听就急了,如果他在我眼前,我就得指着鼻子骂他了:“延后?延到什么时候啊?有准日子吗?我看你这个得无限期延后吧!吴迪,我怎么着你了?你这不是耍我吗?”

“你看你这驴脾气,我耍谁敢耍你啊!我这不也没办法的事,公司又不是我开的。我今把话放在这,只要将来这巡展还做的话,肯定就是你的还不行?要不你说吧,想要哥哥怎么赔你?”

“赔你大爷!”我大骂一声摔了电话,我最烦他拿对付女客户那幅嘴脸跟我这耍。回头一看,整个公司的人都静悄悄地看着我,估计他们都在想这李争脑子真给拍坏了,敢跟客户这么喊。我跟大家龇牙一笑,赶紧转过去假模假式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唉!感情丫那一砖把我的财运也给拍走了。丢了康普没了惠友,下个月的奖金可就悬了,不仅下个月,下下个月……这以后我还真得另起炉灶了。百无聊赖地翻着客户名单和资料,琢摸着哪个看着像潜力股,能继续开发开发成为我的大客户。

电话的内部线响了,拿起来一听是我们老板:“李争,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老板的办公室是公司里除了财务室以外唯一的一个单间,周围都是透明的玻璃,只要拉开百页窗,我们在外面有什么动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老板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不停地转着一支笔。他就这毛病,只要一紧张,手里就得拿个笔转个不停。我暗地里提醒过他,这习惯和他老板的身份不符。现在基本上在客户面前他能忍住,一回公司就忘。我觉得也挺好,只要看他转没转笔,就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把左手那张纸递给我:“我已经让秘书把这封信发给全公司,估计这会大家都收到了,你看看吧。”

这是一个打印出来的通知,大意是我公司徐铃同志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日前考上了清华的研究生,决定辞去在公司的职位,全力读书。公司尊重员工的选择,也感激她在这段时间里为公司作出的贡献,特此通知大家,并致以最深的祝福…… ……

徐铃什么时候考上清华了?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啊?她跟我说了让我给忘了?不可能啊!我抬头疑惑地看着老板。

他不急不慌地说:“李争,徐铃是你介绍过来的,我觉得有必要跟你做个交代。前阵子,她负责博方公司活动礼品那个项目,你听说了吗?”

“那事我知道,怎么了?”我知道什么啊!工作的事徐铃什么都没说过,再说我前几天正养病呢,上哪儿知道去。但是直觉告诉我肯定出事了,徐铃的事我不能不管!

“你别急着说你知道,先看看这个吧!”他笑眯眯地拿出一个礼品镇纸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两张纸递给我。



(十五)

我接过那两张纸,大概看了一下,都是报价传真,一张是给博方公司的,下面署名徐铃;另一张是某个礼品公司给我们公司的。我又拿过来那个礼品,一前一后看了两眼,心里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我把东西都递还给他,没说话。

老板又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的说:“她胆子还真不小,刚进这行几天就敢跟我玩猫腻,在我眼里也忒小儿科了,那都是我玩剩下的,就这两下子也想蒙我?一看这价格就不对,什么破玩意就敢要这么多钱?”他拎起那个镇纸来颠了颠,“昨我把礼品公司的叫来了,一吓唬他们就说了实话,徐铃明目张胆跟他们要回扣,光这个单子一下子就是两万二!李争你算算,公司才挣多少,还不到她的一半呢!”

“估计徐铃有她的原因,这两天说来着,好像她妈生病住院了,急等着钱用。再说了,公司不是没什么损失吗!”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没办法,编吧!

他把镇纸一扔,好像特真诚似地看着我说:“李争,真不是我不给你这面子,你也知道,这种事是这行的大忌,说明她人品有问题!我跟你说就是给你个交代,说她去上学也是让大家面上都过得去。”

我心里十分明白,看样子他已经知道康普和惠友的事了,要是这两个大客户还在我手里,他无论如何不会这么轻易地把徐铃开了。“李争,你我是百分之一百地放心,我知道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好干吧!我听说了康普和惠友的情况,你也别着急,看看趁年底能不能再弄几个单子回来。”

我晕晕糊糊地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妈的,怎么这些个破事都赶一块了,我这挨过一板砖的脑袋真有点承受不了。

收到email的同事们正热情地和徐铃告别,一片羡慕的恭喜声不断。徐铃从容不迫地一一应付,一边收拾着她本来就不多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看到我从老板的屋子里出来,脸上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苦笑。我对她笑笑,心里说,成,姐们!没给我丢人,咱不能就这么趴下了!


下了班我买了点吃的拎回家,徐铃坐在沙发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广告呢!我把吃的搁茶几上,在她身边坐下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关注尿不湿啊?”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怎么着,说说吧!”

她继续面无表情的盯着电视,仿佛节目还在上演:“说什么呀,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不是为了张刚才……”我想说“以身试法”来着,觉着不合适,又想换“铤而走险”,还是不对,怎么就没个语气轻点的词呢?

她没理我,打开我刚买的熟食:“呦,这不是我最爱吃的卤凤爪吗,真香,还有炸小鱼呢!”说着也不拿筷子,伸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跟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大口小口吃得这叫一个香。我坐在旁边没动,就看她在那儿狼吞虎咽。

一转眼,饭盒就快见底了,徐铃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眼看着两滴眼泪从她那精致的小脸上滑了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茶几上。我想去拿点面纸,还没等我起身,她把手里的鸡爪子往饭盒里一扔,一头扎在我怀里哇地一声哭开了。我静静地搂着她,心里在想,完了,我这身套装算是毁了,她那两手油全抓我衣服上了,就算是姐们也不能这样,这年头谁挣钱容易啊?

其实我挺心疼她的,从小我们俩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谁第一次来那个,谁第一次为男生心动,都是最先和对方分享。她的喜悦和哀伤,我感同身受。

“李争,我是真舍不得这个公司,我不想走……”徐铃脸埋在我的衣服里呜咽着。

“唉,这公司也没那么好。你这是刚来,觉得新鲜,时间长了你就烦了,天天在客户面前装孙子,搁谁也受不了!”

“我拿了钱就后悔了,想跟你说,又不敢。”

“徐铃啊,你也是糊涂,这种钱你也拿,那不是自毁前程吗!你缺钱跟我说啊!”

她哭够了,抬起头来,抹了抹脸,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哪还有钱啊,刚买了房子,还得装修,我就是不想让你跟我瞎操心。”

我问她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忽然就缺钱了呢?

她说张刚他妈忽然病倒了,以前就有气管炎,一到冬天就犯也没当回事,最近开始咳血,送医院里一查结果是肺癌。他妈平时身体还行,当年训起徐铃来也是头不晕气不喘,特有底气,所以医生觉得用最新的方法试一试还是有希望的,唯一的问题就是钱。徐铃他们两口子一直都没攒下什么钱,张刚他妈当年就老埋怨媳妇大手大脚,有什么好的都想买,这下要用钱了,第一个就想起来在北京挣大钱的徐铃。

我真挺理解不了的:“那你也管得着这闲事啊,你都不是他们家媳妇了!”

“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可刚结婚那会他对我的好到现在都忘不了,他妈原来对我也不错,好歹我也是叫了几年的妈。说实话我是不忍心看他一个人折腾,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剩下钱了!”

“你说你……拉倒,我也不说你了,都过去了,说什么也没用。咱再想办法吧。”

“我现在真挺后悔,到哪儿还能找着这样的工作,工作环境好,同事们都那么体面,客户都是有名的大公司。你说我怎么就一时走火入魔了呢……”说着说着她眼圈又红了。

我赶紧打岔:“姐姐,咱俩的晚饭都让你一个人给吃了,我这还饿得前心贴后心呢,别这酝酿感情了,去,给我煮碗方便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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