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热闹的空城 (31-40)(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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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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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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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我终于缓过来了,以前的种种跟放电影似地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的目光,给我装修房子时的默契配合,偶尔让我难以理解的话语,现在终于都有了解释。我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真、真没那个意思。”天地良心,我是真没往那方面想,但凡多个心眼,我也不能说出那么欠揍的话出来,不过也不能怪我,这事我就是心眼多得跟蜂窝煤似的也没用,关键是没经验。



汪洋反倒镇静下来:“姐,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不怕你知道。今我跟你说明白喽,这里头没你什么事,你别瞎搅和!”



我从没这么听话过,点点头往椅子里缩了缩,心里想,还是我弟明白,没我事就好!



吴迪无可奈何地看着汪洋,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怎么着?我的事我自己有安排,影响不着你,咱们俩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这当初不都是说好的吗?”



汪洋急了,对吴迪挥舞着他那小细胳膊:“我想怎么着?我看是你想怎么着吧!你他妈刚才跟李争说的话什么意思?玩够了是不是,又想换女人了?亏你还敢提当初!操,你丫当初说的话多了去了,有一句真的吗?”



吴迪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你说这话亏不亏心?我早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讲理啊!你是不是觉得这事特光彩恨不能刻脑门上?你是不是非得弄得妇孺皆知?你是不是想要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汪洋气得脸都紫了,就差一拳挥到吴迪脸上去了,我忐忑不安,他俩要是真打起来了我可帮谁好呢?不行,就冲他们那架式,我这二两肉估计禁不起他们一拳。甭管怎么着,他们也算是有情之人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弄得跟敌我矛盾似的。



半晌,只见汪洋死命地压住自己的火气,冷冷地问吴迪:“你丫是不是后悔了?”



吴迪想也没想,张口就来:“我他妈肠子都悔青了!”你说他怎么这么笨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话的标准答案电视里天天公布,二选一都能选错了,真让我起急!



汪洋腾地站起身,眼神中透着绝望,哆嗦着指着吴迪:“你行!你可真行!我他妈的是真瞎了眼!我要是犯贱再去找你,出门就让车轧死!”



说完他转身冲出门去,那句话决绝得仿佛誓言和诅咒,听得我身上不禁一阵发冷。



看着一动不动的吴迪,我清了清嗓子:“那个,要不你过去看看,我有点担心……”



他仍然老僧入定般盯着汪洋消失的方向,没理我。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傻乎乎陪他坐着。这家的小二也忒不懂事了,茶都喝光好一会了,也不说过来给我续点水!



半晌,吴迪点上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我终于鼓足勇气劝他道:“我觉得你应该找汪洋说明白去,都是误会,别越闹越大。”这方面我算是经验丰富了。



他逃避着我的目光,声音沙哑地说:“你是不是挺好奇我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了?是不是现在特鄙视我,觉得我特可笑?”



我赶紧摇头:“没有,我不骗你,真没有,我特能理解你们!我以前就有朋友是、是那个,一直相处得都挺好。”前边那句是心里话,我真不歧视他们,谁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不过后边这句是我瞎编的,这种情况对于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吴迪弹了弹烟灰,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脑子里乱得跟一锅浆糊似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



当年他从军队出来想进公司,可是缺少一技之长,干什么都不合适,后来他部队的老上司一句话,当销售不需要什么硬技术,你要这个都干不了就滚回老家去吧!于是他下了狠心,不混出个人样来不离开北京。就凭他在部队训练出来的敢打敢拼的作风,生磕出来一条血路,没两年就开始在销售部扶摇直上。当然成功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是酒喝伤了,喝住院好几回;二是女人玩伤了,遇见什么样的都不举了。



我听了觉得特别感叹,这年头男人是真不易啊,下辈子我还是接着当我的女人吧!



他苦笑了一下,斟酌了半天用词说道:“汪洋,应该算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吧!”



我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那你没事招我干吗?你俩不是挺好的吗?”



他终于抬眼看我了:“李争,我喜欢你愿意跟你在一起,那是忘不了年轻时候那种单纯的快乐!看见你我就好像又变回十年前的我!今天这样,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受不了!”这话是真他妈有道理,一语道破天机,我对他的暧昧又何尝不是年轻时候残留下来的小情愫!



“我爸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什么别的要求也没有,就想看我把媳妇娶进家门,你说我再不孝就这点事也得给我爸办了!”他茫然地看着我:“要是你还蒙在鼓里,没准咱俩还真能过到一块去。”



看他这样我没好意思骂他,还有脸说,凭什么我就得一辈子被骗啊?凭什么我就不配有个属于自己的男人?



晚上回到家,我把镯子从胳膊褪下来包好锁进小柜子里,说实话我是真挺喜欢这镯子的,可是现在是不能再戴了!旁边静静地躺着上次林峰留下来的小首饰盒,里面那个戒指孤单地独自长眠,我是不是应该哪天把它还给林峰?



半夜我下楼去药店买了两片安定,值班的老大爷还直劝我:“姑娘,可得想开点,人这一辈子长着呢!”



可不是,这世界都他妈乱套了,我想不开行吗!
 
周一一上班就忙了个脚打后脑勺,等快下班了我才想起来是不是应该找汪洋聊聊,一问才知道他今天请了病假,打他手机,听声音歪歪叽叽的好像是真病了,安慰他几句就挂了。想着该跟吴迪说一声,电话拨了一半又放下,这事我别再搀和了,他们俩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下了班我直奔郭可的新公司而去,她的公司春节前正式宣告开业,我回老家没赶上,倒是省了给她买花篮的钱了。她的公司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我东摸摸西看看,觉得挺有趣。一进门的墙上,十几张彩色大相片一字排开,照片里王彬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正和各大知名企业领导人亲切地握手。我指着这道独特的风景线嘲笑郭可:“这是谁的手笔?绝对具有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色,各大乡镇企业的负责人一看就觉得你们特亲切特气派是吧?”

郭可也乐:“我也没办法,土是土点,王彬那些客户就认这个,而且我们是新公司,只能先拿关系唬人了。”

照片下边一溜五颜六色的花篮,仔细一看上面的落款还真是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了。前台上还摆着一个精巧的小花篮,打开卡片,里面“林峰”二字猛地跳入我的眼帘,吓得我一蹦三尺远,仿佛那是个刚从火里捞出来烧得通红的烙铁一般。郭可笑我:“你不至于吧,生意不成还人意在呢,非得弄得跟杀父仇人似的老死不相往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心里有意地躲开和他有关的人和事,故意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指望着时间长习惯了就真能把他给忘了。

“这说明在你心里他的位置非同一般,什么时候你泰然处之了什么时候你才是真把林峰忘了。”郭可总结道。

唉,一个认识了快十年的朋友哪儿那么容易说忘就忘了,更何况我们俩还不是一般的朋友,不说是一路相濡以沫,也是互相关怀互相扶持着过来的。就是一条养了十年的狗冷不丁死了,我都得上网发几个帖子纪念纪念呢,更何况是人了!

郭可语重心长地说:“跟你比,我算得上是过来人了,你们俩的事我看得比你们清楚。林峰和我那杨小乐不一样,他感情上精神上我敢说对你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背叛。都什么时代了,这种错误早就罪不至死了,最多算是天黑没看清楚走错了路,你拉他一把不就回来了吗!更何况他真的爱你,但凡有错也是因为爱你太深,你现在跟自己所谓的洁癖较劲,早晚得后悔死!”

我不服气:“那也得等我后悔了再说。”其实我觉得郭可说得很有道理,近来我常常在想,我究竟是气林峰出轨行为的本身还是在气他选择的对象,如果把徐铃换成别人,我是不是更容易原谅他一时的糊涂?

郭可把春节时去王彬农场玩的照片拿给我看,她和王彬两个人穿着骑装牵着马的照片看着真舒服,远处农场树林仍然是郁郁葱葱,这种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对于我们这种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大龄女青年有着无比的吸引力。照片里还有王帅,依旧一脸阳光,一身朝气。“王帅最近怎么样了?”我问道。

“还行,整天钻在他的工作室里,说是开春后有个全国性的DJ比赛,他正准备着呢。没事跟我聊说只有自己取得点成就才敢名正言顺地来看你,看看,你又拯救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都市青年。”

我对着他的照片笑了笑,没想到我这剂猛药还有这种疗效呢!


这天刚上班,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你认识一个叫汪洋的人吗?”

我一愣犹豫地说:“汪洋?认识啊,我们是同事也是朋友。”

“公事公办”不紧不慢地说:“那好,你现在到我们这来一趟,需要你协助调查……”

一听那语气,我就明白他肯定是警察,我多多嗦嗦地问:“警察同志吧,汪洋他怎么了?”

“有关案情我们需要保密,你马上过来吧!”我一听全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汪洋一定是出事了。

昨晚半夜我正和朋友在钱柜唱歌呢,汪洋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什么让我替他跟吴迪说他从没后悔过,还说下辈子要给我当亲弟弟,当时太吵我也没太听清楚,还嘻嘻哈哈地问他什么病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还约好周末去他家看他。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事情会突然降临在这个整天愤世疾俗视金钱和生死如粪土的年轻人身上。

原以为汪洋不过是打架斗殴或者闯了什么祸需要单位领导或家人把他担保出来,结果比我想象得更糟糕,确切地说,我根本没见到汪洋。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终于精疲力尽的从公安局出来了,我发誓,这辈子如果我能说了算的话,就是给我一箱金条,我也再不想跟警察打交道了。你要是没经过专业训练,没一会功夫你幼儿园那会干的坏事都得如实招了。我也没能挺住,从怎么认识汪洋开始,一直说到上个礼拜天在后海最后见到他的情景,而且没用他们问,我就主动把吴迪和汪洋的争吵内容全都交代了,隐隐觉得汪洋的事就算跟吴迪没关系,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领头的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跟手下的人耳语几句把他派出去了。我知道这回吴迪的麻烦大了,没办法,一向畏惧权势的我选择了协助政府。

我都交代完了他们才告诉我,汪洋死了,而且和毒品有关,可是到最后他们也没告诉我汪洋究竟是怎么死的……

从公安局出来,我才反应过来“汪洋死了”的含义,内心里十分悲伤。回到家打开房门,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这个房子是汪洋亲手给我设计装修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他的影子。就那面正对着大门的墙,他本来要留白,我非要去买幅画挂上,他听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坐在我现在站着的地方,用刷子指着我说我老土。后来他拗不过我,抄起毛笔沾着蓝灰色的调料在墙上勾画起来,这才有了这面人人惊叹的写意墙。

坐在地上我盯着那面墙发呆,想象着汪洋那副永远营养不良似的小身板。算起来,认识他有小四年了,对他的印象斧凿刀刻般鲜明,就算知道他和我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有些区别,我也一点都不惊讶,他天生就是一个艺术家,短短的生命也和他的作品一样,每一步都出人意料,不完美也要精彩。如今他又是这样突然地出人意料地离开我们,让我分外想念他,不知道在另外的那个世界里,有没有人陪他贫嘴聊天,他会不会觉得寂寞?

仿佛中汪洋从墙上走了下来,皱着他那小眉头对我说:“姐,我恨你,没有你,我怎么会遇见吴迪?没有你,吴迪怎么会跟我反目?没有你,我怎么会这么短命?”

我害怕极了,挥舞着手发疯似地大叫:“汪洋,我对不起你,你别怪我,你别怪我……”

忽然有人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别怕,有我呢!”我惊得抬头一看,林峰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蹲在我的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下午吴迪被警察带走了,整个公司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我给你打电话没开机,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我激动得嘴唇都颤抖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哭出声来:“林峰……汪洋死了……”

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样熟悉,温暖的怀抱让我找到久违的安全,真想躲在这里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也有很多次我想到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爱他,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精巧的墓碑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这句话,读过以后我、林峰和郭可都不禁动容,对于吴迪来说,这样做需要非凡的勇气。人生最后这一程,如果汪洋能够表达他的意见,一定是满腹牢骚。他一定十分痛恨警察在他死后把他调查的一清二楚,从出生到意外死亡,每一步经历和历史见证人,众所周知和见不得人的爱好,都汇总到一本薄薄的案宗里;他一定十分痛恨被人涂抹得脸蛋红红的,在殡仪馆告别厅里一动不动地躺着,接受着像我这样熟悉的战友和很多年没见的初中同学的鞠躬致哀;他一定十分痛恨我们把他不多的骨灰放进一个不大的骨灰盒里,而那个盒子不过是又一件大规模生产出来的商品,创意了一辈子,最后住的地方如此俗不可耐。但是他一定会满意吴迪给他设计的这个墓碑,没有姓名,没有落款,只是记录着爱的誓言。



早春三月的北京,依然春寒料峭,墓地里有些阴风阵阵,我和郭可开始像寒号鸟一样瑟瑟发抖,吴迪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墓前,我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汪洋突然的离开,把所有的沉重和疑问都留给了吴迪。他一边陷入深深的自责,一边还要坚强地应付流言蜚语。众目睽睽之下他被警察突然带走,而后大盖帽同志“秘密地”单独和他的同事朋友们谈话。很快消息传遍全公司,他和一名神秘男性过从甚密,而那名男性前不久死于谋杀。对于一个扶摇直上近乎完美的销售部经理来说,再没什么比这种色情加凶杀的情节更令人兴奋了。即使吴迪被政府排除了嫌疑,完好无损地从派出所出来,回到公司发现自己也已然被同事们认定有罪了。



在凛冽的风中,吴迪的肩膀显得更加瘦削,我和林峰上前把他架了起来,再跪下去就要出毛病了,他茫然地看着我们,眼神里却并没有我们,我轻声地说:“再不走,飞机就赶不上了。”他噢了一声,回身接着抚摸那冰冷而洁白的石碑。我揣摩着他的心思,说:“汪洋的事你就交给我吧,如果公安局那边有了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的。”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为他丢了前途,他为我丢了性命,就算找到了凶手,从前也永远都是从前了。”



吴迪飞走了,说是要找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聊到他们两个都要唏嘘不已,人是不是只有失去以后才开始学会珍惜?爱情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永恒?不知道吴迪的后半生是否都要在深深的悔恨和自责中度过?



关于汪洋的意外,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沾了毒品,还卷入到毒品交易的阴谋中。



林峰却表示出极大的理解,他曾经抱着我轻拍着我说:“其实爱情对于我和汪洋这种人来说是一种信仰,是一种精神寄托,是生活中唯一的亮点,信仰都被剥夺了,生活还有什么意义?李争,那会你要是再多折磨我几天,我没准也吸毒去了。”我乐着扭头看他:“别逗了,你还真能为了我去吸毒?”他使劲捏着我的鼻子:“能,我还能为你抢银行去呢,你信吗?”切,就他那文弱书生的样,还没等动手呢,就得让保安给制服了,这辈子也就是当个高级熟练工的命,不过这话说得我还是很爱听的。



我和林峰的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汪洋的死可以说是成全了我们俩。我终于开窍了,和生命比起来,还有什么事值得让人耿耿于怀?有这样一个人和我相依为命同甘共苦是我的造化。我们开始紧张地筹备五月的婚礼,一开始双方父母都埋怨时间太紧了,怕来不及准备。我就不明白了,把他的铺盖卷运我家去得需要多少准备工作?俺未来的婆婆还搞了个婚期倒计时的牌子,弄得家里跟导弹发射基地似的,看着我就紧张,就怕这高精尖的,不就是结个婚,至于嘛!



那天我们俩请了一天假,先去改戒指,我戴着有点大,得改小点。顺手给林峰买了个白金的圈,让人在里面刻上我们俩名字的缩写。一路上他就总抿着嘴乐,我问他:“你们农民兄弟能娶上一房媳妇不容易吧,看把你美的。”



他憋了半天才说:“你是不是原本就是考验我,没打算真跟我分手?”看我瞪他,连忙解释道:“我等啊等,你一直没把戒指退回来,我就总觉得咱俩还有希望。”



我作势把戒指往他手里一塞,“这回都退给你行了吧!”



他还故意把眉头一皱说:“这都刻上你的名字了,将来我跟别人也没法用了啊。”



“那我管不着,你找个跟我叫一个名的呗!”



“跟你叫一个名的有你这么喜怒无常的没,我就喜欢这样的。”我笑着追打他,一直跑到婚纱影楼。



一进门我就看见我们俩那相册了,给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我这个乐啊,他们要是想把我们当模特摆橱窗里,也不是该跟他们要多少钱合适。林峰直捅我,“这是咱俩吗?要不我问问?”我瞪了他一眼:“小样不是都看过啦,虽然作成相册觉得好看点,也不至于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吧!”



旁边的小姑娘连忙过来抢过我手里的相册:“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样板相册,您二位的在后面,我这就给您拿去。”她怎么不早说啊。



相册拿到手里我就释然了,跟人家那样本没大区别,长这么大我还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明星相。我问林峰:“觉不觉得我挺好看?”



他看看照片看看我说:“我觉得还是你本人耐看,这种照片拍出来,你跟刘小庆都看不出区别!”怎么说话呢,刘阿姨那是我妈那辈的老艺术家,跟我区别大了去了!



趁着下午有空,他又陪我去了趟公安局,找到上次接待我那警察想问问汪洋那案子怎么样了。我稍微对他们的工作效率表示了点关心,立刻招来一通数落:“你以为那些毒枭都跟你那么闲,天天在家里躲着等我们上门抓去?你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就不能体会我们的疾苦,我们天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你们怎么就不能替我们分担点压力,就知道跟政府提要求!”我和林峰灰头土脸地从公安局出来,临走时我想说来着,用不用发动一下广大市民给警察同志多捐点裤腰带,也算给政府作贡献了。



事情都办完了,我好说歹说把林峰劝回了家,看着他上了车,我另打了一辆车直奔西城而去,徐铃应该正在那里等着我。
 
远远地从咖啡厅的窗子里看见徐铃,我的内心十分激动。即使她今天不约我,我也会主动和她联系的,原谅林峰的同时也原谅了徐铃,就当生活跟我们大家开了个小玩笑,玩笑过后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再热闹的小插曲也影响不了主旋律。



看见我推开门走进来,徐铃紧张地看着我尴尬地微笑。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一时间我们俩互相端详谁也没开口说话。有几个月没见她,一向在意自己体重的徐铃稍微有些发胖,也许是没有化妆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你有一阵没跳操了吧!看你的脸色,工作是不是挺忙的?”我率先打破沉默,说点无关痛痒的事。



她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说道:“李争,我欠你一个道歉,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我拍拍她的手认真地说:“我接受!”



“你们要结婚了吧?”



“对,定在五月。”



“恭喜你们!”



“谢谢,到时候来喝喜酒?”



她声音有些哽咽:“要不是看你们两个又和好了,我都没脸见你。”



我的心也软了:“当时也不光是你的错,大家都犯糊涂了。”



“当时你是不是特恨我,想把我撕碎了的心都有?”



我笑了笑:“要说一点不恨那有点假,你给我那惊喜也太大了点,最主要一开始转不过弯来才是真。”



“说了不怕你骂我,其实从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上林峰了,成熟、稳重、细心、温柔,当时我想如果你能嫁给他,一定会特别幸福。后来接触得越多我就越被他吸引,他总是细心地为别人考虑也不管是不是能得到回报,我就忍不住想关心他照顾他。”



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有的人有时候找人聊天其实不过想找一双耳朵,心里的东西积攒多了,就像垃圾一样开始变味,必须得经常倒一倒,今天我估计就是充当垃圾筒的角色。



“后来出了那么两档子事,不知道为什么我自然而然地就认为林峰是受害者,想帮他,一开始特别矛盾,毕竟咱俩是好朋友,但是又不由得怀疑你对他的感情,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是他的女朋友,一定好好爱他,让他过得开开心心的。”



我不愿意再听那些都过去的事,故作轻松地打断她:“你还记不记得咱班大熊毕业那会是怎么评价你的?他说你‘是非不清,善恶不明,还经常爱钻牛角尖’,当时我还问你怎么得罪他了,现在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一哲人,看人忒准了!”



她嘴角咧咧算是笑了一下:“我妈也说我爱钻牛角尖,好多事情我一门心思想要做好,结果都错得离谱,大概因为我没你那么聪明吧!后来你们俩分手,我还以为能替代你,百般努力想接近他,可是他对我却越来越冷淡,我才明白我和他没有可能……”



半晌,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说:“这次一来跟你道歉,替我跟林峰也说声对不起,我就不去见他了;二来跟你们道个别,只要你们俩都好我就放心了。”



我惊奇地问:“你要上哪儿去?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了?”



她苦笑着说:“公司把我给开了,最近心思恍惚,把好几个客户的数据都弄错了。”



我听了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我问她:“那你去哪儿?”



“先回老家吧,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我噢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要说之前对她我还多少有些记恨和憎恶的念头,得知了这个结局我只有同情的份。也许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并不像她说的那么单纯,仅仅出于喜欢林峰,还或多或少有些急于想在这个人人眼红的城市里落脚的成分。但是现在,就连那功利的部分都被我原谅了,竞争是在两个平等的对手之间产生,实力相差悬殊的对决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闲聊了一会,我抢先结了帐,和她一前一后出了咖啡厅。街上的人们形色匆匆,我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一段就此揭过未尝不是最好的安排。回过头想跟徐铃道别说再见,看见她正习惯地用手抚摸着那微微隆起的肚皮。



我像在闹市中看见史前怪物一般瞪大了眼睛,恨不能透过她的衣衫看到她的肚皮里面去。她徒劳地拽拽衣襟,肚子的形状反而更加明显。



“几个月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快五个月了!”



我想了想鼓足勇气问道:“是不是林峰的?”问出这一句我觉得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她不自然地整了整挎包:“我得走了,晚了路上不安全。”



“是不是?”我的声音大得近乎喊叫,周围的人奇怪地看着我们两个。



“是。但是我没想让你们知道,我一个人能够养活得了他!”她语气温柔眼神坚定,说完一转身走了,甚至都没有跟我说再见。



我望着她骄傲的背影不知所措,这个越走越远的人肚里正怀着我未来丈夫的孩子,那我又是什么人,和她们又是什么关系,我完全糊涂了。
 
出租车在下班的人海中停停走走,车窗外浯泱浯泱的自行车一族紧贴着机动车骑行,脸上一副“别看我少俩轮子,其实比你差不到哪去”的骄傲,偶尔个把血气方刚的青年以超过堵在路上的出租车为乐,每超一个就要对车里摆摆手,意思是“我先走一步,您那儿就干着急吧!”。但是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是比较一致的表情,那是一种见多不怪的麻木!



不知不觉开到新街口了,一块牌子上熟悉的“炒疙瘩”三个字在眼前一闪而过,“师傅,您开慢点,我看看风景。”



司机师傅懒洋洋地说:“我倒是想快呢,可惜我这夏利没翅膀,这段路且走着呢,您慢慢看吧。”



大四那年,有一回我和林峰出去玩,钱都花光了才往回走,走到新街口这儿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两人搜遍口袋只找出六块钱。关于如何最有效地利用这些钱以及吃哪种炒疙瘩我们俩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林峰建议给我买份四块五的素疙瘩,他用一块钱买角大饼就行了,遭到我的强烈反对,最后我拍板作主,买了份五块五的肉疙瘩,我们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了,虽然都没太吃饱,但是觉得肚子里有肉特别踏实,怀揣五毛钱雄纠纠地走回学校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炒疙瘩,哪天应该把他带来找找过去的感觉,也算是共过患难,就算是以后他跟徐铃或跟了别的什么人,也别把我给忘了。



我不得不怀疑徐铃此次来见我的真正目的,如果她把赌注真的放在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那么她赌对了。我不可能漠视一个生命的凭空出现!将来我们一家三口手拉手出去散步,旁边突然跑出来一个孩子抱着林峰的腿叫爸爸?我的孩子奶声奶气地问我,妈妈,为什么我的哥哥/姐姐跟我爸爸叫爸爸,却叫你阿姨?逢年过节孩子奶奶把一家子人都叫到一起,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红包,两个媳妇一人一件新衣服?以后的婚姻中随时随刻有个孩子提醒我这一年中发生过的事情以及丈夫和好友间的故事?想想都觉得好笑。



晚上林峰照例睡觉前打来电话,我以有点着凉为借口匆匆道了晚安。我需要时间,需要好好想想明白,至少要想好我究竟打算怎么办。



第二天一下班,林峰就等在公司门口,我笑着迎过去。



“今天感觉好点没?有没有发烧?用不用上医院?”林峰关切地问。



“我没事,你到楼下的星巴克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就下去,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咱们回家路上说呗!”



“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微笑着说但是语气却不容商量。



等我来到星巴克,他正焦急地玩着手里的咖啡杯。



“林峰,我们的婚礼还是推迟吧!”我开门见山。



“为什么?”他惊诧地看着我,想从我的脸上找出答案。片刻后他笑了,“你是不是又想考验我了?要不你也得了那个婚前紧张症了?”



“我昨天见过徐铃,她有了你的孩子,最近工作又丢了,我觉得你不能不管她。”我字斟句酌地看着他说,他的笑容刷地消失了,瞪大了眼睛,额角开始出现汗珠。



“不可能,我再没碰过她,我发誓!”这是他反应过来后的第一句话。我知道这样的消息对于我和他都难于接受。



“可不可能你去问她,但是她的确有了。”



他惶恐地抓住我的胳膊:“你不是说过原谅我了,再也不提这事了?”



我耐心地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还能心安理得的结婚吗?你把她们先安顿好了再说吧!”



“这跟我们有关系吗?那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应该自己承担。”他激动之下不管不顾地大喊。



“林峰,冷静一点,如果你现在不承担责任,将来会后悔的,你就完全不为他们大人孩子想想?”



“那我呢?谁为我想想?难道犯了一次错,我一辈子都要为它付出代价?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改了!”他歇斯底里之后把脸埋在双手里,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我歉意地对四周被打扰了的顾客笑了一下,轻轻地拍拍他的头,他新剪的头发绒绒的有些扎手,我贪恋地摸了又摸。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替你想想该怎么办好。如果你要真那么不负责任,也就不是我喜欢的林峰了。她现在没了工作,北京物价这么贵,她们娘俩怎么活得下去啊!要说回老家吧,她家挺特殊的,她爸管孩子特别严,发起脾气来我这胆大的都吓得要死。要看见她大着肚子灰溜溜地回去,非把她打死不可。你尽可能多帮帮她,毕竟,那也是你的孩子,不行把她接到你家去住我也不反对。咱俩的事等晚点再张罗吧。”我跟交代后事似的,一条一条轻轻地跟他念叨。



他抬起头眼睛血红地问:“你还会嫁给我吗?”



“傻瓜,到时候再说吧!”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极端中慢慢长大,如今也学会了模棱两可,给彼此都留一些希望未尝不是另一种结束的方式。
 
如果说上一次和林峰分手是急性阑尾炎发作时那种尖锐的疼,来得毫无预兆疼得天翻地覆须得立马根除以绝后患;那么这一次的分开就变成了某种慢性疾病的折磨,长久的隐含的不可名状的无法启齿的寝食不安的不能忽略的疼痛,蚕食着我对生活的热爱和工作的激情,连昔日最无法抵挡的美食在我眼里也失去了诱人的魅力。



我检讨自己,林峰到底在我心中占有怎样的位置,结论是我是爱他的,也没有爱他爱到不顾一切放弃自我的地步,但是要说到此为止我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人,我愿与之共度一生生儿育女的话,那个人就非林峰莫属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我们都没办法控制的,只能说是缘份到头了。



偶尔林峰会给我打电话,但我没刻意打听他们俩怎么样了,也不是我管得了的,就算孩子的爸爸妈妈间没有爱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中国多少对夫妻不也是都这么过一辈子的吗?更何况孩子还有热切盼望着它的爷爷奶奶呢!有一天我恰好路过一家婴儿用品商店,无意中看到一副温馨的画面。林峰的妈妈正拿着一件粉红色的小裙子笑着往徐铃的肚子上比划,徐铃开心地笑着,表示更喜欢绿色的那件。我在橱窗外驻足了几秒钟转身走开,如果这就是她需要的,我为她高兴,每个人追求的东西各不相同,我要是真遇上一见倾心的东西,也没准要千方百计地弄到手。



要不怎么说我觉悟高呢,个人生活都乱成这样了,我也没忘了关心国家大事,当初没趁青春年少时把我发展成中国共产党党员,真是我党的一大损失。这两天新闻说了,我市公安在全国各地公安系统的配合协调下,成功地破获一个特大犯罪团伙,此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罪大恶极,集杀人贩毒于一体,有组织有预谋,并且牵扯到社会各界的高层名流,此次毒瘤的铲除,揭开了我市扫黄打非工作的新篇章,对全国范围内的刑侦工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我打电话给公安局的同志想了解一下,这次逮住的人里有没有杀害汪洋的凶手。警察同志含蓄地说,目前我们还不能百分之一百地肯定,而且还缺乏证据,需要法院的进一步确认和宣判,但是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汪洋一案对此次行动有很大的帮助。



我听了十分高兴,如果汪洋知道自己在身后还能成为一个对社会对人民有贡献的人,一定会觉得自己特牛X。



我想赶紧给郭可打个电话,她听了也一定会开心,可是大白天她的手机居然没开,难不成她在开会?结果接下来几天都找不到她,想起来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我联系了,我才觉出事情不对。到她的公司一看,居然早已人去楼空,办公室大门紧锁,里面文件废纸撒了一地,显然走时匆忙,没来得及收拾。



我心里慌慌的,她会发生什么事呢,需不需要报警?想起还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找到她,上了QQ,找到“懒娃娃”的图像,给她留了言,但愿她还能上网,看了留言会跟我联系。



没过多久,我的电话响了,没有显示号码,我喂了半天,郭可的声音才响起:“李争,你家里现在有别人吗?”“没有啊。”“那我上来了,你给我开一下门。”



弄得我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我轻轻地走过去把门打开,小心地左右看看,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半天郭可才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出来。



“怎么了?电梯坏了?”我迎上前去问。



“嘘,我怕让开电梯的看见。”她像做贼一样闪身进屋关了门。



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到底怎么回事?”



她拿起我的杯子,一口气把水喝光然后说道:“你最近看电视了吗?”



“看了!”我兴高采烈地把新闻又报道了一下,还把关于汪洋的事公安局是怎么说的又复述了一遍。



郭可听了低头不语,我疑惑地问:“这事跟你有关系?”觉得不太可能啊,忽然我想起来一个人,不禁大吃一惊“难道王彬他……”



“王彬跟他们生意上有些来往,多少受到一些牵连,内部消息是警方正在搜集他的证据,所以他暂时先躲起来了。”



我想了想问:“那他会不会有事?”说完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从汪洋的角度看希望所有的坏人最后都被正法,另一方面从郭可的幸福出发又希望王彬能够侥幸逃脱。没办法,老百姓就是老百姓,觉悟还是不够高。



郭可忧心忡忡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跟我说早年刚出来的时候是做过一些违法的事,后来早就不用那一套了,基本上生意都是正道,跟毒品什么的不沾边。这次主要是被人陷害。”



“不是他岳父家是当官的,挺有权力的吗,不能想想办法?”我小心翼翼地问。



“说起来好笑,刚好他岳父那儿也动荡了,自己还需要别人帮助呢,看王彬没什么价值,立刻怂恿女儿跟他离婚,另外攀一门更有势力的亲家。”



我听了也想乐,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自己女儿都当礼物似地送来送去,大概那闺女长得应该还说得过去吧!



“王彬正跟他岳父谈判呢,同意跟他女儿离婚,同意不揭他的老底,只要他岳父帮他摆平这回的麻烦。”



听郭可这么一说我不禁双眉紧锁,虽然没见过王彬的岳父,听着怎么就那么老奸巨滑,还是当老百姓好,我这样的要是被扔进那个圈子里,立马就得给生吞了,骨头都不带吐出一根的。



“那你怎么办?”我关切地问。



“他让我先躲躲,怕他岳父或者其他什么人突然翻脸,拿我当筹码。”她想了想坚定地说:“我等他,等他把这些事情都弄利索了,我们俩远走高飞,哪怕是到村里当个老师什么的,也挺好。”我没想到她和王彬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如果王彬真的对她也是真情实意的话,她还真是苦尽甘来了。



“对了,那王帅呢?他怎么样了?”我忽然想起来他那张阳光灿烂的脸来。



“还以为你不记得他了呢!”郭可打趣我。“正好这件事要拜托你了,前几天事发的时候,王帅正在上海参加DJ比赛,王彬给他打了电话让他躲一躲,后来就没了消息,现在我和王彬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他最有可能和你联系,如果见到他,千万留住他,他哥最不放心他了。”



我忽然很担心王帅,一直觉得他是一个不愁吃穿不问世事的大男孩,就这样猛地把他扔到残酷的社会上去,还不得活活饿死。



留郭可随便吃了点饭,送她出了门。我依依不舍地拉着她:“你多保重,不行咱就自首吧,你又没干过坏事,政府肯定会宽大的。”



她苦笑了一下:“现在不是自首不自首的事,又没通辑我们。如果有事情,还在QQ上给我留言吧,你也多保重。”



看她又消失在楼梯间里,我百感交集。
 
关上门回到屋里我感觉到一种悲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这个世界想找到一份纯粹的只属于自己的感情就那么难?是不是不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就难成正果?又不是要到西天去求取真经,干吗非得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功德圆满?跟我比起来郭可更是个爱情至上的家伙,就算她和杨小乐的感情都千疮百孔了,她还是曾经执着地相信那段青梅竹马的爱情,妄想着他哪天忽然大彻大悟,跟她一起完成那个爱情童话。如今又是无怨无悔地投入,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业,怕就怕命运弄人,老天爷不成全他们哪!



正坐在那儿发呆,听见有人敲门,这又是谁啊?我打开门一看,防盗门外站着一个男的和一个老太太,黑咕隆咚地看不清长相。“找谁啊?”我警惕地问。



男的清了清嗓子,紧张地说道:“是李争妹妹吧!我是张刚啊!还真让我们给找着了,你看多不好意思,冒昧地打扰了!”



听着这声音耳熟,想不起来是谁了。“先等会再不好意思,您究竟是哪位啊?”我问。



“我是张刚,徐铃是我媳妇啊,也难怪你不记得,一转眼都四五年没见了,你没变,还是那么年轻!”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不就是徐铃的前夫吗,他们怎么找到我这儿了。我赶紧打开门,放他们进来,一边跟老太太打招呼,“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阿姨快进来,门口风大,看把您吹着。”



把两人让到屋里坐下,我赶紧给他们倒茶。



“你们这是刚从老家过来?”



“嗯那,北京可真大啊,一下火车就找不着北啦,弄得俺们娘俩晕头转向地。”老太太接过茶杯,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我的房子。



“大刚啊,你看人家李争多有出息,这房子多带劲啊!比你们单位吴书记家里都亮堂,到底是北京啊。”老太太滋溜喝了一口茶水,关切地看着我问:“闺女啊,你这是在哪儿上班啊?一个月得挣多少钱哪?”老太太跟我妈说话一个味,我觉得特亲切,而且我们那人有个特点,没两句话准能问到你的工资收入上去。我一五一十地都跟老太太交代了,憋着没敢问他们大老远来找我干吗!



我客套地问:“阿姨,你们这是刚下火车?吃过饭了吗?”



“没呢,大刚说要下饭馆吃,我说那有啥吃头哇,埋汰不说,还贼拉地贵,北京好是好,就是不实惠!”



我赶紧站起来,说道:“饿坏了吧,那你们稍坐一会,我这就下去给你买点吃的。”



老太太死活拉住我,手劲还挺大,差点没把我拽一趔趄。“快别忙活,大刚啊,你帮我拽住你妹妹,这么打搅你,俺们都过意不去啦。”



张刚也说:“真别忙活啦,我妈就这样,你这有点啥我们随便吃点就行。”



我带老太太到厨房里看了看,不是我客气,是真没吃的,刚才郭可给我炒了个鸡蛋西红柿,还剩下半碗放冰箱里了,抽屉里有几包榨菜,除此之外,老太太又翻出半包不知道何年何月买来的面粉。“这不挺好地,我扒拉个嘎嗒汤吧,热乎又管饱。”我想跟她客气客气,奈何不争气,做饭我是真不太灵。



老太太把我从厨房推出来,自己忙活起来。这边客厅里都热闹上了,张刚把电视打开了,翘着二郎腿看得正入神呢!几年不见,张刚怎么看着更加委琐了,一身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小肚子也起来了,头发也少了,难怪徐铃跟他离婚,比起我们家林峰可差远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不客气地问:“你们是不是来北京找徐铃来了。”



“对对,真麻烦你啦!我这几个月一直找不着她,就记得她给我留的你们原来的住址,我们找过去邻居又说搬了,幸亏他们有你的新地址,要不我和我妈在这大北京举目无亲地可咋办那!”



“那你们大老远来找她干吗?”



“主要是来给我妈治病。”他看了看厨房,压低了声音:“大夫去年诊断说是肺癌,手术后本来恢复得不错,最近又有点不好,大夫让我们到北京找专家再给看看,说这边各方面条件都比咱们那小医院强。”



我点了点头,看病这事到哪都麻烦着呢,也挺难为他了。“那我帮你问问看,有没有认识这方面的人。”他点头作揖,又说了一筐客套话。



老太太还真能干,一会功夫三大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就上了桌,他们娘俩拿筷子的拿筷子,搬椅子的搬椅子,一个劲地招呼我:“快来趁热吃,肯定好吃。”我见了赶紧说:“阿姨,你们来以前我刚吃过晚饭,你们别客气,快吃吧!”弄得好像我是这家的客人,他们倒成了主人一样。



眨眼功夫,他们稀里呼噜地吃了个盆干碗净,我抢着帮他们把碗洗了。一边洗碗一边琢摸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从上次见面到现在怎么也有一两个月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徐铃究竟在哪儿,没问过林峰。要不让他们先在我这儿住两天再说?



等我收拾完了出来一看,老太太洗了脸梳了头,显得精神利索。“坐一天火车累坏了吧,我给你们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我说。



老太太听了连连摆手,“快别忙活,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本来就够过意不去了,哪儿还能在你这住呢!”



“没事,都是老乡,谁都有用得着别人的时候。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真不是客气啊,闺女,我们俩在你这住也不方便啊!俺们不是缺那俩钱,要不就上外面住宾馆了,你把徐铃的地址给俺们,找不着她,我们再上外面住去。”老太太真是很有主见的一个人,我现在信了,徐铃跟她闹矛盾,哪里是对手啊。



争了半天,实在没办法了我把林峰家的地址写给他们了,“这是我和徐铃的一个好朋友,他没准知道徐铃住哪儿,就算不知道,你们住他那儿也没关系,他也是挺热心肠的一个人。”



把他们母子俩送上出租车,约好哪天我请他们出去吃饭,挥手告了别,临走了,老太太还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啊,好人哪!徐铃怎么不像你啊,等回东北,一定家来坐坐,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看车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我转回头往家走,进了六月,北京的天已经开始热得过分了,大爷大妈都在楼下乘凉呢。我回过头再想想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我怎么让他们娘俩找林峰去了,万一说不到一块去再打起来,不行我得给林峰打个电话。想到这儿,我撒腿就往楼上跑,大爷大妈们都奇怪地看着我,寻思着这孩子怎么跑这锻炼身体来了。
 
“林峰,你哪儿呢?”



“我在河南呢,怎么了?”林峰回答道。



“你怎么跑河南去了,赈灾啊,也不跟我说一声!”



“公司这边出了点岔子,出来的时候挺急的,没来得及跟你说。”习惯了用这种女朋友似的语气跟他说话,也不想想现在他就是登月去也用不着跟我说啊。



“那你家现在没人在吧!”心想这下我可让张刚他们娘俩白跑一趟了。



“那个、徐铃应该在我那儿吧!”林峰说,我听了一愣,“一直没跟你说,我妈非让她住我那儿,说是没人照顾不行。”他小心翼翼地说,好像生怕我生气的样子。我想的却是,这下可坏了,听张刚母子俩刚才的口气还把徐铃当他们家媳妇呢,要是看见徐铃大着肚子,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



“李争,我还得求你件事,你这两天没事帮我照顾照顾她吧,她现在大着肚子怪不方便的……你是不是觉得挺过分,我没别的意思,一开始我也跟她闹,跟她吵,后来我觉得她说得也挺有道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我打断他:“行啦,行啦,你这些废话留着以后再说吧,我这还有急事呢,挂了啊!”我挂了电话抓起钱包就往外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行,我得看看去,他们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今天的电梯真慢,没准我跑下楼都比坐电梯快,打了辆出租车更慢,愣说因为超速刚罚了二百,死活不肯比限速快一点,一路还都是红灯,跟事先说好了似的。好在离林峰家不远,一会功夫就到了,离老远就看见一大堆人在他家楼下围了个水泄不通,透过人群一辆白色的救护车特别显眼,眼见两个担架一前一后抬上了车,我心里这个急啊,佛祖保佑可别跟徐铃他们有关系。



掏钱给师傅这功夫,救护车已经呜哇呜哇地开走了。



我赶紧过去想问问怎么回事,四周看热闹的一人一个说法,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噌噌噌地上了楼,一眼就看见林峰他家门虚掩着,正对着的楼梯下面一滩暗黑的鲜血。我心里咯噔一下子,腿软了,这是怎么了?



邻居阿姨正站在楼道里和人说话,看见我上来了,过来一把拉住我,“闺女,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和林峰吵架了?怎么他这屋里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大肚子啊?”



我急忙问她:“阿姨,究竟怎么了,人呢?”



阿姨可找着听众了,“啊呀,你晚来一步啊,刚才有个男的领个老太太来找那个女的,说是以前是一家人来着?结果那姑娘死活不让他们进屋,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从屋里吵到屋外,也不是那男的推的还是她自己没站稳,我在门里眼看着她叽哩咕噜地就滚下去了”阿姨手舞足蹈地说,就差当场给我演示一下徐铃是怎么骨碌下去的了。“那血啊,眼瞅着就出来了,我估计孩子是保不住了,那老太太一看俩眼一闭也昏过去了,还是我打电话给叫的救护车呢!”她说完又神秘地拉着我问:“我问你,这女的跟林峰到底什么关系啊?”



“阿姨,谢谢您啦,回头您问林峰吧,他们送哪个医院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拿了地址我火烧火燎地往医院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也就晚了这十分二十分的,怎么就给弄成这样了!早知道打死我也不会把他们往这儿支的!



进了医院一闻见那股独特的味道,我就开始寒毛倒竖呼吸紧促,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揉屁股,这是小时候打针留下的后遗症。找到他们的时候正看见张刚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徐铃躺在担架上头上身上都是血还拉着医生说个不停。



看见我走过去,徐铃发了疯似的抓住我的衣服大喊:“李争,我知道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不该害我的孩子啊!她也是林峰的骨肉哇!你要我的命,这就拿走,我连半个不字都不会说,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行吗?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要不是看在她现在这么惨的份上,我一定上去揪着她的脖领子让她说个明白,感情我是教唆杀人犯啊,我再笨也不会用这种办法,事后还到现场看看你咽气没有?我有病吧!



医生对我说:“你是她什么人?得马上手术,能作为她家属签字吗?”



我想都没想:“行,快拿来我签,救人要紧。”



医生说:“孩子看情况是够戗,我们建议以抢救大人为主,她恐怕有内出血得赶紧手术。”



我一个“好”字还没出口,徐铃嚎哭着打断我们:“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让我的孩子活,把我的命给她!”



我蹲下来耐心地跟她说:“你怎么那么糊涂啊,只要人好好的,将来还愁没孩子?”大夫也无奈地摇摇头,估计他劝了也有一会了。



她哭着说:“这孩子是我全部的希望,李争,我求求你,你别让他们杀了她,我给你跪下了……”她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我吓坏了,赶紧按住她,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大夫,不管她,听您的,我替她作主!”我想无论是谁都会替她作出这样的决定,即使林峰在这里也会希望看到她平安无事。



“李争,你这个杀人犯!如果我的孩子死了,我也一定不活着!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个孩子就是你和林峰的绊脚石,你恨不能我们娘俩趁早死了,好让你们早日团圆!我求你,林峰我还给你,我只要我的孩子!”她死死地抠着我的手,疼得我汗都下来了,但她那番话刺得我的心更疼!



我还能说什么,无论怎么解释,她都认定了我这是为了报复从前的恩怨,我感到伤心更感到委屈!



大夫催促说:“决定了没有?再晚点孩子大人就都没救了!”我咬咬牙点了点头,“听她的吧,能保孩子就保孩子!”



护士过来要把徐铃推进手术室里,她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却露出满足的微笑,那种母性的光辉让我们都看呆了。“李争,如果我没了,求你转告林峰,孩子就交给他了……”她留给我这样的一句话,消失在手术室的门里。



我多多嗦嗦地在那张决定她生死的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上面列的每一种可能都会要了她的命,让我觉得自己活生生就是个刽子手,眼前仿佛出现她脸上蒙着白布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样子,我惊恐万分,真不该一时冲动为了洗清自己而答应她救那个孩子,如果世上真有后悔药卖,我立马买上三斤吞下去!



张刚缩在椅子的一角皱着眉用力地抽着一根烟。我恶狠狠地对他说:“你还是不是男人?要是徐铃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把你送进监狱!”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小声对我说:“我去看看我妈那边怎么样了!”看我没理他,自动消失在走廊的那端。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林峰的电话,茫茫人海中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



“林峰,你赶紧回来吧,真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她们母子俩……”我的声音哽咽了。
 
漫漫长夜,我在急救室外苦苦挨过,无助地看着医生护士们面色紧张地进进出出。孩子最先抱出来了,护士只说了句“得赶紧抢救”就跑没影了,我在地上急得直转圈,就没谁体谅体谅我,给我句话让我知道里面究竟怎么样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峰匆匆赶到,我激动地迎了上去。“徐铃怎么样了?”他问。



“还在抢救着呢,不知道怎么样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了?”林峰皱着眉头问我。



我一五一十跟他讲了昨晚发生的情况,张刚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又是怎么把地址给了他们,“你怎么能让他们去我那儿?”他一听就急了。



“我哪知道徐铃在你那儿,要知道就是打死我也不会那么干的。以前我同学来了,不都是二话不说就往你那儿送嘛!”我都要委屈死了。



又把从邻居那儿听说的后来发生的事都跟他说了,说到我签字同意让医院牺牲大人以保住孩子,林峰腾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你怎么那么糊涂!保什么孩子啊?”他急得头上青筋暴露。



“我有什么办法,徐铃死活非要那个孩子,说孩子死了她也不活了!”



“那你就听她的?你平时看着不是挺精明的吗,关键时候你怎么这么轻重不分?你就是再恨她也不能这么报复她啊,那好歹是一条人命!”他教训我就像教训一个死不悔改的杀人犯!



靠,我这是何苦来呢,感情最后我是两边不落好,里外不是人!我是真他妈犯贱!



我和林峰正怒目而视的时候,急救室的门一开,几个医生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我们赶紧迎了上去。



“还好命大,孩子大人都抢救过来了,不过孩子早产,能不能活下来现在我们也不敢说,大人也得过了危险期才敢说没事!你们家属好好照顾吧!”



大夫身后推出来一辆车,徐铃躺在上面,脸惨白得像张纸,身上到处都接着管子和仪器。



徐铃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嘴唇动了动,林峰赶紧上前把耳朵凑了过去。



“孩子挺好,在婴儿室那边照顾着呢!”听见他的回答,徐铃艰难地笑着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你说你这是何苦……”我听见林峰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和林峰去看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她一动不动地躺在保温箱里,小得可怜,胸脯倔强地起伏着,顽强地呼吸着人间的空气,看得让人心疼。林峰用手指隔着玻璃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小手小脚,轻轻地说:“孩子不怕,爸爸在这里。”看得我的眼睛都湿润了。



病房里,林峰一动不动地守在徐铃的床前,时不时帮她捋捋头发。



“你也赶了一夜的路,要不先回家睡会,下午再来?我帮你看看能不能雇个护理先替替你。”我看着他一脸的胡子茬挺心疼的。



“不用了,麻烦你了李争,快回去吧!现在最需要有人替的是她,我也做不了什么,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也该我为她做点什么了。”他头也没抬地对我说,客气得好像普通朋友一样。



从没觉得距离他像现在这么遥远,遥远得我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遥远得我能看到他的痛苦却无法分担。我走出病房轻轻地带上门,回头看看,里面是一副相依为命的画面,这一刻我走出了那个房间,也永远地走出了他们的世界……
 
七月流火,我没滋没味地迎来了二十九岁生日。十九岁的生日还可以大张旗鼓地宴请宾客,再酸溜溜地感叹十八岁的花季不在,自己又老了一岁;要是二十九岁再敢来这么一回,准有人会嘲笑我老黄瓜刷绿漆老妖精作怪!



我的二十八岁过得一塌胡涂,这一年发生在我和我朋友们身上的事情乱的足可以写一部小说。现在回过头再看看,我的生活好像孔雀开屏,正面看五彩缤纷五颜六色,转过来方才真相大白,不过是个滑稽可笑惨不忍睹的排泄器官。



说什么爱情,跟有着强大魔力的生活比起来,那玩意脆弱得跟只刚生下来的小鸡崽似的,连走路摔个跟头都可能丢掉自己的小命。



有点害怕北京这个城市了,它赋予我的一切好像只是南柯一梦,曾经拥有的亲情友情和爱情,转眼都消散在风中,连点痕迹都没留下。在这一年中我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们先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开了我,对于我这种恋伴的人来说,现在这里已然是一座空城了。



徐铃和孩子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就是身体都很虚弱一直没好起来,北京又吵又乱物价还高,也实在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林峰干脆决定带他们娘俩全家搬到一个风景秀丽四季如春的小城去,新的环境相信对他们大家都好。临走时,林峰对我说:“李争,你也好好的,别再游戏人生了。”



对于这段感情,最令我痛不欲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们的离开也在意料之中,只是那句“游戏人生”深深地伤了我。为他,为我们曾经计划的未来,我付出了那么多,原来在他眼里不过是“游戏人生”!我想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在被人生游戏。



不顾老板的挽留,我执意辞了职,也想换个环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离开前听说了一件令我惊讶的事,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吴迪重出江湖,而且即将和一个姑娘结婚。他对于我始终是个秘,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兴趣去探究了。这个城市是健忘的,而且有一种海阔凭鱼跃的宽容,无疑是个适合他的舞台。我托人把那个玉镯还给了吴迪,想他现在应该正好需要这个宝贝吧,而我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我去汪洋的墓前跟他道了个别,我们俩上辈子一定是姐弟,这辈子仍然这么像,有时候傻得可笑。我问他,知道了今天这样的结果,你有没有后悔当年为了感情一怒之下吸了毒,还莫名其妙地卷入黑帮争斗而丢了命?虽然杀你的凶手已经被正法了,但是毕竟一条鲜活的生命就那么没了。没有人回答我,我不禁苦笑,又问了个傻问题,生活中哪里有假设!



在我刚决定离开的时候,郭可却抢先来跟我道了别。王彬轻松地离了婚,也洗清了嫌疑,然而他狡诈的岳父却不放心这样一颗定时炸弹放在国内,千方百计要把他送出国。郭可十分高兴,对她来说,哪里都一样,只要能和王彬在一起就是天堂。他们走了,从前的生意也都散伙的散伙,转手的转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至今音信全无的王帅。



想起新年我和王帅在一个小庙里抽的签,我的那个“南柯一梦”句句灵验,都成了现实。他却连抽了两个下下签,也不知道命里注定了什么样的磨难,如今流落在何处体验生活呢?



(尾声)



这几年挣下点钱,还够我天南地北逍遥几个月的,离开北京第一站我直奔天府之国而去。



几年前出差去过一次成都,十分怀念夏日街头火爆热烈的串串香和冷淡杯,觉得这儿无论食物和人都特对我的路子,扯着嗓子喊一句“作撒子呦――”比普通话“你干吗呢”爽快多了,而且我现在的郁闷心情迫切需要荡气回肠的麻辣来将我拯救!



这天我又没能抵挡住串串香的诱惑,坐在街边的小板凳上,守着火锅,一串又一串地往嘴里塞,总觉着食物跟人的长相有密切关系,我在成都多塞两天,说不准也能变得跟满大街的成都姑娘一样水灵!



很快我再次被辣得眼泪鼻涕横飞,只好张着手第一百零一次管老板要纸。一个人拽过个板凳,一屁股坐我对面了。“你说你不行就别吃,还不够丢人的,看看满大街谁像你吃得这么狼狈?”这人一边训我一边从锅里捞出一串鹅肠咯吱咯吱地嚼开了。



我抬头盯着他看了一眼又拿起一串鹅肠恶狠狠地丢进锅里,“你管我呢,有钱难买我乐意!”



等我声势浩当地擤完鼻涕,觉得不解气,又补充一句:“还是你有出息,你哥满天下找你找不着,就差动用克克勃了,你到破衣烂衫地躲这儿来了!”



他挠挠头嘿嘿一笑:“早就想躲开他们了,寄生虫我是当烦了,这回机会多好啊!你呢,好好的不在北京呆着跑成都干撒子来了?”



我看着王帅那张小脸乐了:“你怎么还那么愤青啊?艰苦的生活也没能把你磨炼出来?”



他一边帮我消灭着锅里的食物一边回嘴说:“你倒是越发老气横秋了,正好需要愤青给你调和调和。”



我气得柳眉倒竖,抓起一把签子就扔过去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老,我还嫌你小呢!”



他左躲右躲还是跟刺猬似地扎了一身签子,哭丧着脸说:“老大,我就剩下这一身能穿出门的衣服了,您下手也忒狠了吧!”



我吃饱喝足了满意地抹了抹嘴问道:“你哥让你跟他联系,话我是带到了,联不联系你看着办,我后天跟车进藏,你去不去?”



王帅还在清理那身斑点服呢,撅着嘴说:“我不去,怕把小命丢那儿!”



爱去不去,我哼了一声站起身就走,没走多远听见身后有人大喊:“李争,你别走啊,我身上没带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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